我自为君赦苍生

秦一天端坐在回春阁中，右手靠放在桃木椅的扶手上，满脸铁青一言不发，身侧方桌上沏好的香茶一直到凉了也未动过。

施容在旁边心中着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秦一天平时气急了会大声训斥责备弟子，但像这样生闷气却是从来都没有过。

堂下弟子更是战战兢兢低头不语，一时间静的让人心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宁静，一个拉长的人影逐渐被晨光印在地上，进入大堂来人直接跪下：“弟子青叶，叩见师傅师娘！”

秦一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哪怕堂下跪着的是最让他得意的大弟子。

“可有什么发现？”施容见青叶独自回来，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不过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回师娘，百兽谷守谷弟子未见任何人擅闯，弟子不放心又深入谷中十余里，至界碑处折返未见人影”

百兽谷已是玉鼎峰最后一处还未找过的地方，仍然没有萧十三的踪影。

“哼，如此说来他真的上了云仙桥！自寻死路！”秦一天嘴角上弯冷冷嘲笑道。

“一天，那如何是好？”施容一时没了主意，询问的望着秦一天。

“师傅救救十三大哥，心竹不想他死”，宋心竹抹泪哭道。

“请师傅……”，云中生觉得是自己那天忽视了萧十三的告别之意，心中愧疚不已。

“住口！”秦一天见秦梦如也要求情，不由大发雷霆，猛的一掌拍在木桌上连茶碗都震翻了，茶水溅出来沾湿了衣角，随即拂袖起身走了出去。

“娘！……”

“别担心”，施容勉强一笑抚慰道，这些后辈包括她在内虽耳闻甚多，但都未亲身经历过云仙桥的凶险。

平时有神农门引路心法指引倒不觉得，不想萧十三不顾警告仍独自前往。

偌大的神农门最清楚云仙桥凶险的莫过于秦一天，唯有他未习心法上桥后全身而退。

但从刚刚的状况看来，想必是连他也没有办法，否则以他的脾性绝不会见死不救。

施容越想越觉得棘手，出门往落花涯的方向走去，秦一天肯定在那里。

……

二人并排站在一起都没有说话，施容也不打算问，等到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今天落花涯壮美的景致对秦一天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眼睛的寄托而已。

……

“千年来，无数求仙之人擅闯云仙桥，却无一人能再出来。如此险恶之地，竟然在我神农山上。你说究竟是这山是仙地，还是炼狱？”

秦一天苦笑自嘲道，好在终于开了口，如果他一直闷在心里反而更让人担心。

施容静静的听着没有回答，因他根本就是在问自己。

儿时的秦一天被救出云仙桥后便时而正常时而疯癫，也从未向人讲过此事，这或许就是他的心结。

秦一天望向云雾遮掩的崖底，可能是为了让身旁的人听的更明白，他沉思许久决定从头讲诉。

施容也继续保持着安静，细细倾听秦一天心中的困扰。

云仙桥相传为鲁班氏所修筑，原名殒仙桥。

本是神农门的绝对禁地，那时谁也不知道桥的这一边还有座玉鼎峰。

神农山终年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在这雾中有九九八十一株按照上古伏龙阵精巧布置的擎天雷树。

它们终日收集天雷地气，汇聚的雷力通过山体连接，互相通达。

除却很早就栖息在此的琉璃鸟，其余外来之物若想穿过雾气必将被雷树合击。

曾经有过数位不信告诫，自认为天下无处不可去的世外高人，实力堪比神农开山祖师。

强行御剑直上神农山，但是仍然在源源不断的湛蓝雷光中灰飞烟灭，包括身体发肤随身神器皆化为灰烬。

他们就似昙花一现的烟花，与雷力搏斗时绽放出最后的彩色神茫，而那一刻的绚烂之后就飘散在风中，好像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

师傅有幸见过一次，他说那烟花很特别，很美。

此后再也无人愿意尝试，因为在这世上修为能高达御剑之境的人也是极少的，又何必与天地为敌。

硕大的神农山也不过只有八十一株擎天雷树，而这殒仙桥两端就各有一株，可想是有多凶险。

后来神农祖师机缘巧合偶得引路心法，从中领悟出通过殒仙桥的方法，这才过桥找到了现在的玉鼎峰。

陨仙这个名号对这神农仙山来说不太吉利，这才更名为云仙桥。

即便有引路心法，若偏离指引过远，就算以秦一天和施容现在的修为也只是能进不能出。

更不用说当年秦一天方十二有多，年少无知，引路心法尚未修成便进云仙桥。

桥上的空中有雷树的神力护卫，桥下是万丈无底深渊，逼迫你只能留在桥上。

他上桥之后才知道，不仅岔路繁多而且好像会自己变化，若想沿着桥面去寻找出路根本不可能。

……

“若非师傅与七大长老拼死相救，若非雷树恰逢最弱之时，若非那怪人无意为难，否则又如何能出的来”

秦一天说到此处停顿下来，眉心紧锁，面对最让他后悔的记忆，心中的结越缠越紧让他烦闷低落。

施容轻柔挽住他有些僵直的胳膊，将头靠了过去仍然沉默着，这心结还需要他自己说出来。

这些举动仿佛给了秦一天莫大的勇气，他继续回忆道：

那日在那云仙桥迷路之际，我遇见了一个人，也可能不是人。

见他手提一个腐臭木桶，用一只白骨勺往桥栏的石灯中添油。

我好奇问他什么油添一次能燃这么长的时间，他凑近我的脸告诉我……

他说那是用人提炼出的尸油，声音是那么的阴冷，让我不再敢说话。

这时我才能清楚的看见他的脸，披头散发，耳朵尖长瘦骨嶙峋就像蒙着人皮的骷髅。

畸形的眉毛可能是从尸体上连皮一起割下来粘贴上去的。

特别是那双凹陷的眼睛，有如在滴着暗黑的血浑浊不堪。

吓的我大哭不已。

这时上空的雾气中闪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桥面。

擎天雷树放出的两条湛蓝雷龙，与师傅和七位长老祭出的七花阵交织在一起，七彩的花瓣止不住凋落纷飞，顷刻布满整个天空。

……

秦一天讲到此处慢慢仰头，眼中好似又看到了漫天飘零的七彩花瓣。

……

距离百步之遥，我全身竟然有酥麻之感，可想当时激战的惨烈，而这仅是两条雷龙。

唯一不同的是，与不断消耗的七花阵比起来，那雷龙根本就斩不灭杀不死，就像真龙一般拥有天赐的无上神力。

或许擎天雷树想要速战速决，远处又凭空出现数条闪亮的蓝龙，向着七花阵飞驰而至。

我本来已经呆住了，但那点灯人阴冷的声音还是传入耳中，他只说了三个字：“有意思”。

待我转头时他已经消失不见，空中的数条雷龙就像被他带走了一般，亦是隐去不见了踪影。

最后只记得空中急速射下一道亮光，我便昏了过去。

醒来后我跪在师傅床前，模糊中仿佛看见他笑了。

秦一天说到此处便久久未语。

……

若论医道，秦一天有绝顶天资，生来便融阴阳之力，可谓是千年奇才。

初入神农门便被掌门惜世真人，也正是秦一天的师傅相中。

惜世真人不惜与七位长老以命相搏，不顾被擎天雷树灭杀的危险，结成七花阵强行御剑凌空在云仙桥上搜寻秦一天。

只是七位长老中，有三位长老为保仙阵稳定硬抗两条雷龙，当即殒落化为虚无。

眼看即将功亏一篑，惜世真人强行使用禁术提升修为顶替三人，至此经脉逆行大受损伤，再也无法提升修为。

为使神农门继续发扬光大，惜世真人提前传位的心思一直没有断过，但却总是让长老们抵了回去，只能一拖再拖。

被救出后，秦一天不负厚望，用了近百年时间终于继神农门开山祖师之后，领悟了千年来无人能习的日月生明之术，了却了数辈先师的夙愿。

想不到云仙桥上还有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秦一天与其他人未曾提过，现在施容心里也再清楚不过——萧十三只能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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