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为君赦苍生

“啊！”，萧十三从梦中惊坐起来，身上盖着的兽皮里全是水珠，稍微动一动浑身疼痛。

被那怪熊抓伤的地方在提醒他，之前的经历并不是梦。

此时应该近黄昏，照入屋内的阳光晕黄柔和，但他还是觉得很刺眼。

起身坐在床边，迷着眼睛扫视着房间内的环境。

简单却很整洁，几根木凳围着中间的方桌，桌上摆着一盏普通的白烛台，还有一把用几块木头随便拼起来的木茶壶，旁边有两只倒扣的小陶杯。

对面墙角的木柜上有几坛同样很朴素的陶罐，用红布封着坛口，应该是酒。

凉风带着湿气不时飘进屋内，又悄然离去。

窗外，飞瀑跌倒在巨大的石柱上，起身快步走过古老的石渠，跃下万丈深渊。

石渠上架着一辆飞转的圆木水车，水车上挂着的竹筒不断将山水灌入一根根劈成两半的竹槽中，水花四溅。

竹槽横着跨过石渠与小院间的深渊，带着冰凉的山水前往屋外的一方田地。

这所有的事物都透露出一种隐世无争淡漠名利的态度，萧十三猜不透这居所的主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心想回去后也要在云泉山上建一座这样的水车，再好好将各处布置一番，过回从前山野恬静悠然自在的隐居生活。

床头摆放着洁净的白色衣衫，穿上站起身来，脑袋一阵眩晕晃了晃站立不稳。

只怕是体内还有那怪熊的残毒，两步跨过去扶住木桌。

待眩晕减轻一些，萧十三喉头干涩想喝水，揭开茶壶瞬间一股清香溢满小屋。

但里面空空如也，无茶也无水。

茶未沏却香飘满屋，可见这木茶壶的珍奇。

“小子，终于醒了，等你多日”，说话的男人应该是在屋前的小院里，这声音阴冷低沉与这雅居的情调格格不入。

稳了稳气息推门而出，门外的小院中那颗夏意盎然的奇高茶树完全是画龙点睛之笔，让这地方显得朝气蓬勃，令人陶醉。

然而小院的围栏和地面铺着的石板告诉萧十三，他仍在凶险的云仙桥上。

“今年的新茶还未晒干，先尝尝这露水，刚摘的很新鲜。”

声音的主人悠闲的坐在茶树下的老旧石桌旁，硕大的树荫罩着他和一只白熊。

这个差点要了卿命的小东西萧十三当然不会忘记，也只有眼前这个貌似枯骨的干瘦古怪男人才有资格作它的主人。

白熊满脸兴奋嘴里哼哼唧唧的，蹬着两只小短腿使劲往石桌上爬，无奈桌腿太滑怎么就上不去，一直抓啊挠啊没有放弃。

萧十三不禁翻了翻白眼，装的这么可爱这么呆萌是要怎样。

既然主人都发话了萧十三也不客气，缓缓步入树荫坐到了干瘦男人的对面。

那男人穿了一身麻布衣，上面附着斑斑的乌黑痕迹，可能很久以前溅上了血。

像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尸体，若不是他刚刚说过话，萧十三还以为他是坐化了的世外高人。

身前的桌上摆放了数道小菜，也不知是什么肉做的，闻起来倒是很香，看来脚下这小东西是想爬上来吃两口。

干瘦男人从身旁端出有半个水桶大的一碗清水递给萧十三，看来这就是他说的新鲜露水。

正好口干舌燥喉焦难忍，这清水的吸引力远远胜过那些美味的小菜，双手捧过来一阵狂饮。

清凉的露水流入口中，带着微甜的滋味，萧十三浑身就像新生焕发般畅快，之前的头昏晕沉被驱散的无影无踪。

干瘦男人一直用他那双凹陷浑浊的眼珠静静地注视着萧十三，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等到萧十三喝干了清水，干瘦男人干瘪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丝晦涩难懂的笑容，只不过那面孔笑比不笑更狰狞。

“多谢前辈！”，萧十三意犹未尽的放下那个巨碗，抹抹嘴尊敬道。

不管面前这恶鬼一般的男人有何目的，终究是他救了自己。

“前辈……？有意思”，干瘦男人低沉阴冷的音调仍旧没有丝毫变化，只能说他仿似有些许讶异，给自己倒上半碗酒一饮而尽，“你可叫我先生”。

先生？这种奇怪的称号萧十三倒是第一次听，没有半点犹豫，站起身来俯身再次尊敬道：“多谢先生！”

“唔？有意思！不过谢就不必了，因为，过会我便要杀你”，自称先生的干瘦男人视线没有离开自己身前的酒坛轻描淡写道。

细细的酒线从坛中滑出垂落到碗里，他倒得很专心，酒没有溅出星毫。

经过云仙桥上的事，萧十三已经知道凭他自己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困在这里倒不如死了解脱。

婆婆总是说这世间的生命就像在转圈般往复轮回，因果报应自有天定，但是真正相爱的魂魄可以跨越三生三世，就连天神也不能分开他们注定相互牵着的手。

倘若真的死了或许还能早些与熙儿在来生相聚，想到这里萧十三不禁笑出来，现在觉得死亡对他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先生也很有意思，为杀而救”，萧十三抚开衣摆坐了下来，看开了也不再觉得拘束，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酒坛倒满一口饮尽。

这酒就如一道烈火，灼热浓醇顺着喉头流下，奇烈无比令人窒息，但却好像带走了一些心中的伤痛。

“我的确会杀了你”，干瘦男人的声音更冷了，即便是艳阳高照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嗯”，萧十三又是一碗烈酒饮尽，发自内心的回应道。

“嘿嘿，有意思！今日能杀如此有意思之人，不枉我费心为你治伤”，干瘦男人举起碗微微点头道，说着一些前后矛盾的话。

萧十三没有回话，烈酒下肚更是觉着饿了，石桌上的好菜两人都还没有动过。

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也不知是饿慌了还是怎么的，特别合胃口，想不到这干瘦男人手艺如此了得。

……

不一会儿桌上的几盘小菜已是空了。

“有意思，尝尝我这珍藏的千年好酒！”

带一点愉悦的说话声中，干瘦男人从木屋中提出一坛酒坐了下来，但凡菜能被一扫光就是对庖厨最大的赞誉，看来他也不能例外。

揭开覆盖坛口的红布，低沉的声音沙哑问道：“你可有名字？”

“萧十三”

“萧十三？我倒有一个姓萧的故友，不过已经许久未见了，有意思”

一股浓醇的酒香飘散出来溢满在空气中，干瘦男人深深吸了一口香气满脸陶醉，“我便是这桥上的点灯人”

“每一个值得纪念的人我都会为他点一盏灯，灯太多了名字也太多了，年岁太久已是记不全”

点灯人拿过萧十三身前的碗，缓缓倒着酒，这千年的佳酿每一滴都很珍贵，切不可浪费。

“我算是值得纪念的人吗？”萧十三抬起头看见屋前的桥栏上还有几个地方没有亮灯，想着自己的灯会不会点在那里。

“你，没有资格点在那里！”点灯人诡异的笑着，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

“那能为我点一盏灯吗？”萧十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问，好像这灯就代表他的寄托与思念。

“那要看你是否有值得纪念的故事”，点灯人漫不经心道。

我的故事？

萧十三沉默了数息，最后借着酒意缓缓将云泉山上的往事大致讲诉了一遍，同样隐去了龙鳞军和那三只刻骨铭心的猛兽。

点灯人只是听着，他已经沉浸在这千年的酒香之中。

窖藏了千年的好酒异常猛烈，半坛下去萧十三小腹的伤口重新疼痛起来，但仍然兴致不减，又是一碗饮尽。

心中的伤痛真的淡了许多，已经感觉不到了，真是应了那句一醉解千愁。

直到酒坛见底，点灯人也未答应为他点一盏灯的请求，而萧十三也未再追问。

凉风中，两人皆是有些微醺没有醉，正是将酒喝到最高兴的状态。

身下的白熊搂抱着桌脚，早已趴在地上睡着了。

点灯人站起身来，独自向着屋后走去，快转过拐角之时，回头看了萧十三一眼，好像是在催促他。

萧十三并没有让点灯人久等，随后跟过去。

后院比他想象的还要宽敞，地上也铺着云仙桥上的石板。

整个后院中只有两个半人高的细长青石台，青石台上宽下窄，就像一柄倒杵在地上的大锤。

两个石台间隔五丈，点灯人站在对面的石台后微微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半人高的石台顶上镶嵌了一块雪白的玉片，表面泛着淡绿色的流光，绝对是稀世之宝。

凝视着那块玉片，萧十三大致猜到了点灯人想做什么，因为面前的玉片就是类似平常与爷爷所下的人棋。

点灯人那边的也会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这样才能凑成一副完整的人棋。

萧十三缓缓伸出左手轻轻拂过那玉片，手上传来润滑的触感，能体会得到那冰凉。

心一阵绞痛，这似曾相识的人棋再次勾起他本已被千年烈酒压制下去的悲痛记忆。

手掌慢慢收拢，指尖划过光滑的表面，向着掌心收去。

握拳的力量不断增大，好像凝聚了浑身的气力，整个手臂不住发抖。

“输了，便要死！”点灯人阴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赢了又如何？”萧十三猛然抬头，死死盯着点灯人，双目射出的精光竟让点灯人早已死寂的心轻轻一跳。

“有意思，不过你赢不了！”点灯人冷笑道，干瘦的身形忽然散发出叱咤风云的统帅之气。

他不是轻蔑，而是绝对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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