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为君赦苍生

雪夜中，月光依旧。

落花涯旁的斜坡处，有一株高大挺拔的古桦树，粗壮沧桑的树干彰显着它古老的身份。

它已经孤独在此不知多少年岁，唯一能与它做伴的就是那只几年前飞来的琉璃鸟。

琉璃鸟喜欢更高阔的地方，也不知道它为何独自来此，或许也像古树一般没有朋友。

孤树独鸟一拍即合，正好相依做伴，不过今夜却多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一个影子与古树融为一体，就像树的一部分，无声无息。

天上的明月仍未打算离开，雪夜还长。

他觉着有些无趣，转头看向身旁树荫中的鸟巢，里面的琉璃鸟趴在柔软的枯叶上，从胸前起伏的节律来看肯定还活着只是睡着了。

但他并没有分神，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在悬崖边的白衣少年身上，留意着一举一动。

萧十三坠下悬崖的同时，一道疾影从古树急速射下，看方向也是朝着落花涯下的深涧而去。

雪花飘落树梢，琉璃鸟没有察觉一丝异样，依然在精心布置的小窝中熟睡。

……

点灯人站在紧靠木屋的桥栏边，用小刷一遍遍认真清扫着一盏还未点亮的桥灯。

他很仔细，连石缝里的尘屑都刨的干干净净。

有人过来单膝跪在他身后，没有发话，可能是怕扰了他的兴致。

“说！”，点灯人仔细查看着犹如小小凉亭一般的灯台，确认除了不断飘落的雪花，石灯已经一尘不染。

在来人的话语声中，他俯身提起脚下陈旧的小木桶，里面装着些灯油。

拿起半浸在桶里的白骨勺，小心翼翼的往石灯中添油。

听完来人禀报，他已是清楚事情的经过，放下木桶静候在石灯旁没有动作。

“下去吧”，他还需再等待片刻，油尚未浸透灯芯。

今夜的风有些大但还算不上张狂，火折子一打开就自行烧了起来，不用再费神去吹。

油灯的火苗在风中不住摇晃，但却越来越旺盛，看样子是不会熄灭。

他枯瘦的脸庞微微动容，心中忽觉欣慰，回身往木屋走去。

这油灯离木屋很近，想必是为了纪念一位非常重要的故人。

……

落花涯的白雪自行避让，恰好让出一个人形，人形手中还提着一个大坛。

“有意思！”，来人轻笑着飘身行来，最后停在孤树前。

萧十三靠坐在树下，方才救他那人已将侵入体内的寒气逼出，身体并无大碍。

此刻他脑中思绪清晰不少，隐约记得坠崖前发生过什么，在旁人看起来像是自寻短见，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并非他的本意。

点灯人放下酒坛，回身与萧十三并排坐下，自顾自的从怀中取出两只陶碗摆放在雪地上。

积雪有几分厚度，碗稳稳的扎在上面没有晃动。

他还未做好主动说话的准备，提起嵌在雪地里酒坛，顺手掀开盖着的红布。

没有了红布遮挡，有些雪花飘飞进去，但这并不会影响酒的味道。

无需俯身品闻，满坛的酒香已经沿着坛口一层一层荡溢出来，诱人的气味融入在夜风中四处飘散。

悲痛欲绝的伤心人哪里可以抵御这种味道，萧十三抱过的酒坛，翻手往碗中倒去。

美酒从坛中倾泻而下，飞快装满陶碗，只可惜有不少溅洒到雪地上隐去不见。

点灯人用手指抓起一小撮蘸了酒的积雪，放入口中砸了砸嘴，枯瘦的脸上露出阵阵心痛之意。

这小儿根本就不当这千年好酒是一回事，看他喝酒的样子好像只要是酒都行，哪管是千年还是一天。

早知如此不如随便取一坛，他有些后悔了。

就在思索之时，萧十三已经喝干第二碗，又准备倒上第三碗。

他希望能找回第一次在云仙桥上与点灯人喝酒时的感觉。

一醉解愁思千缕，再醉镇心头万痛。

“如何？”，点灯人实在忍不住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样喝酒实在是太浪费，抬手按住碗沿苦笑道。

“多谢先生”，萧十三没有正面回答，将点灯人身前的碗一并倒满。

“有意思！”，点灯人也猜不出他的准确意思，究竟是谢这酒还是谢什么。

二人没有碰杯也未再说话，各自端起一碗畅饮而下。

不觉中，坛中美酒已经见底。

“上次回来，此物忘记交还于你”，借着月光看去，点灯人已经有些微醺，枯骨般的手中静静躺着半截红玉蝴蝶。

萧十三愣了一愣没有去接，怔怔俯身倒出坛中最后一碗残酒。

酒坛长时间浸在积雪中早已变得冻手，冰雪的寒意顺势侵入，特别是这最后一碗残酒，也是最冰冷的一碗。

携裹着寒气的千年美酒连续不断涌入口中，让他呼吸不畅觉得窒息，本已昏沉的头脑忽然清醒许多。

萧十三凝视着点灯人手中毫无生气的玉蝶，眼中满是爱怜，轻轻拾起紧紧握在手心。

往事如画，历历在目；

亲音如律，声声悦耳；

佳人如斯，楚楚动人。

过去的一切不断在脑中闪过，她的种种早已深深铭刻在心，再也挥抹不去。

无论是霸道、是调皮、是可爱，还是那似水不断的芊芊柔情，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见，仿佛就在昨日。

萧十三笑了，会心的笑了。

但是他怎会忘记那三只猛兽！

爷爷若在此，会怎么做，怎么做！

也许是酒太冰、劲太烈，他心痛若刀绞。

或许是月光刺眼、寒风凌冽，他眼中满是无助。

点灯人沉默的看着，看着这蝼蚁小小的悲伤。

相较于天地间无以计数的生灵来说，这悲伤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算，因为他只是一只平凡的蝼蚁。

“爷爷教我！”，萧十三终于承受不住，竭尽全力大声呼喊出来，不甘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涧上空。

“爷爷教我！爷爷教我！爷爷教我！……”

他或许是疯了，不停重复着，重复着。

酒气上涌，萧十三的呼喊声越来越小。

点灯人冷漠的看着、听着，脸上毫无表情，根本没有想过去制止，他也不想去制止。

萧十三终于没有了声响，右手死死握住玉蝶，即便是沉沉睡去也未松动半分。

点灯人深深吸入一口凉气，缓缓吐出。

轻拂去萧十三脸颊的水珠，提起他向着青衣弟子的住处奔去。

枯裂的干唇动了动，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身后的孤树没有听清，被喊叫声惊醒的琉璃鸟也没有听清，也许恰好从他枯瘦的鬼面前飘过的雪花听清了。

那分明就是：“爷爷教你！”。

阅读我自为君赦苍生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