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为君赦苍生

夜晚的千步林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枫叶的清香荡漾在空气中沁人心腑，仿佛步入青山温存的梦乡，让人心绪宁静。

萧十三叼了一片枫叶，倚靠着被秦一天劈断的枫树留下的半截树桩，仰头望向深邃无垠的长空，那里的星与月都透露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感觉到底是惆怅还是舒畅都视乎观景人的心境，不过他现在二者皆无，他就是那么迷茫的看着。

从巡天殿回来后，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筑起一道高墙将他围困起来，即便是寸步也觉得难行。

他猜测若是将那天的自己换成陆惊鸣，或许那三只猛兽就不敢如此猖獗，或许爷爷婆婆就不会离去。

或许熙儿仍会依偎在身侧聆听云泉湖边的笛音。

或许他就不会自己一个人像现在这样孤独无助。

萧十三越想越觉得不解，越觉得不解就越想要答案。

但是他不准备问天，反正天也不会回答，他只想扪心自问。

问为什么自己这么弱小可欺。

问为什么自己与其他人差距那么大。

问为什么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希望。

就算神仙能颠倒乾坤，让时光倒流，让他回到那一天。

已经发生的事仍会再次发生，他根本无力阻止，他依旧弱小无能。

口中的枫叶尝起来有一些苦涩，就像他的心。

难道他们天生就该如此强大，难道真的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他不相信！

努力寻找着夜空中那抹微绿的星光，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知道它就在那里。

萧十三低下头看向枫树的残桩，眼中再次泛出无比的坚定，重新拿起他的竹剑追逐满林的枫叶。

风中飘来一阵熟悉的味道，是好酒。

“先生！”，萧十三吐掉枫叶，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有意思”，点灯人从空中缓缓坠下，即便手里提着一大坛美酒，也是同样无声无息，就似枫叶一般。

“今日新开的，也不知放了多少年岁”，点灯人放下酒坛拿出两只碗斟满，那枫树残桩终于有了用处，正好是一个平整的木桌。

今天的酒香好像不一般，萧十三盯着酒坛，感受着坛面刻画的纹路。

酒坛上纹的是百兽贺君图，可能是放的太久，中间的君王已经有些模糊的看不清楚，但霸气不可遮掩，是整幅图的核心之所在。

萧十三借着月光再次仔细看去，那君王是越看越模糊，散发出的霸气却越来越强，好生厉害的手法，看来坛中酒必非凡品。

“此酒需慢慢品方能知其味”，点灯人端起瓷碗抿了抿，意犹未尽的点了点头，满脸的赞叹。

咳咳，萧十三没管那么多直接一口饮尽，一股钻心的灼烧感让他差点吐出来。

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刚烈的酒，就像在饮烈火，再次倒上一碗，一口喝下。

“有意思”，点灯人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蝼蚁的一举一动，他也为自己倒上满满一碗猛然灌下。

果然痛快！哈哈！

在这空寂的林中，明月当空高照，点灯人不禁对酒邀月显豪情，沉声吟道：

……

“天下正统，山河带砺”

“一将功成万骨枯”

“谁愿做那枯骨，谁愿做那枯骨”

“枯骨无声亦无名”

……

“啧啧山河，啧啧天下”

“一将功成万骨枯”

“谁愿做那枯骨，谁愿做那枯骨”

……

“谁愿无声，亦……无名！”

……

萧十三默默听完这首不知是诗是词的怪作，表面看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悲凉，但是这里面应该更强调的是，那种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的雄壮热血。

像他们这种帝国战棋的顶级高手，皆能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情怀，只是他未必能像点灯人一般感同身受。

萧十三仿佛也被情怀所感染，举起碗敬向点灯人。

“有意思”，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划过点灯人的嘴角，又再次隐去。

这首名为《枯骨》的词他忘记是谁作的，从前不知是听过还是看过一遍，之后便映入脑海铭记在心。

然而不管是谁，至少也是玄奘大师那一级别的人物，或者根本就是玄奘大师所作。

不过他并不关心，他一向认为首先应该记住的是有意义的事，其次再是有意义的人。

否则又如何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记住。

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干完这一碗之后重新倒上酒，二人不再着急，小口小口慢慢品味，好像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酒已过五巡，萧十三也没问这酒的名字，点灯人也没问这酒如何，就那样配着沙沙山风沉默喝着。

“可想变强？”点灯人举碗小酌一口，轻问。

他觉得有些轻飘站立不稳，转头看向身旁的蝼蚁，也好不到哪儿去。

萧十三却仿佛没有听见，只顾低头看着树桩上的酒坛，却又不像是在看那酒坛。

这天地之中众生芸芸，偏偏只有我欲挣脱而不能。

为何偏偏只有我？

萧十三再次问他自己，不过跟之前的问题一样，他始终无法回答他自己。

二人之间再次回归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沉默，但是坛中的酒却在不断变少，终会喝完。

明月已越过天心，山风更凉了，让人清醒不少。

不过林中的小虫却浑然不觉，继续鸣叫着，仿佛希望这个世界记住它们的存在。

“先生教我！”，萧十三放下酒碗，强行稳住自己带着醉意的身形，躬身而立。

“有意思”，点灯人眯起凹陷的眼睛，他本可以用真气逼出酒意，不过那样又何必喝酒。

“强者之道天下众说纷纭，在我眼中不过两分，一为聚强而强，一为孤身独强！”

“还请先生拆解”，萧十三是懂非懂。

点灯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嘲弄，不过他并非在嘲弄萧十三的无知，轻哼一声缓缓道：

“孤身独强，就如这神农小儿之辈，修仙求道——不为天下，不为苍生，只为飞升登极，只为成仙化神，何其肤浅”

萧十三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恶鬼般干涩沙哑的声音仍在继续：

“聚强而强，强者环伺，天下归心我自为君——可谓恒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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