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为君赦苍生

今日的穿着比在营中时更显年轻，他不过三十多的年岁，便能坐稳这岭南大营的统帅之位，着实教人有些不敢相信。

依靠父辈的功勋、威望与权势，固然可保他坐上这个位置，但是想要坐的稳，绝不会像他所说只是一介武夫那么简单。

若非智武双全，若无将帅之才，单凭父辈之威，想要全军上下甘心听其号令，却是不可能的。

赵青沉默注视着构筑棋盘的碧绿流光，一局棋的输赢对他来讲，也就仅仅是一局棋的输赢，并不会影响什么。

要知道那战场上的胜负又岂会是一局棋可以决定的，所以他今日根本意不在棋，而是在论，并且论的也不止是棋。

将帅之威不需要闪耀精甲的衬托，也不需要无数甲士的环绕，就那么自然的流露着。

不过再大的将军也是尘世凡人，也会有凡人的思量。

他此时的心境与这威势表里不一，竟然略微浮起一些不快，一些哥哥才会有的不快。

所有人都站在对面，好像那个人一定会赢似的，其他人就算了，好歹你赵沐香能不能站到你哥，你亲哥这边来。

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又泛起一些感触。

两兄妹从小闹到大，他是大哥，就算吃亏也要处处谦让小妹，否则便会被父亲责骂，即便自己来了梁州也不得安生。

他自认为这个小妹没什么优点，身手不怎样，棋艺不怎样，长得也不怎么样，特别是那爆脾气更不怎么样。

但奈何人家偏偏是无面尊主的得意弟子，据说还是最得意的弟子，也不知道看中她哪一点。

而无面尊主又统领帝国的十方无面楼，派她当个楼主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为何一定要派到梁州，离自己大营那么近。

有一次奉旨回帝都探望，空闲后专程登门请尊主将她重新调往它地，答复倒是答复了：

“老夫的徒弟想待在哪儿便待在哪儿，无需别人来管！”

他也不想管，只是小妹次次来营中探访，只要兴致一起就会找人打个天翻地覆，那军营重地岂能如此儿戏，真是不把他这个镇南将军放在眼里。

先前盛怒之下，一不注意把话说重了，然后她便……生气了。

当然无名也不知道这些，自然会以为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看来那位清晨将军迎接碰壁也是沐香还未气过。

这都气了好几月了，若不是要带这位高人过来，恐怕还不知会气多久。

抬头看向对面，流光正在淡去，感受着与自己对弈之人的强横气势，突然记起尊主与父亲闲谈时曾说过的一句话：

“红儿有识人辨才之能，正是十方无面楼所需，有朝一日可继老夫之位！”

要说军阵之才，沐香这几年也是带过一些高手入营，此次却是第一次将无面令赠人，可知她的重视。

今日正好会上一会，便能看出尊主所言是真是假。

流光散尽，光影中的对手格外惹眼，目光凌冽神色决绝，有统领千军万马的大气魄。

心头为之一凛，似乎对手并没有将这盘棋看作棋，那么，他也破例一次。

万千心绪瞬间消泯，唯剩下纵横沙场的镇南大将军。

“少侠请！”，赵青抬手向着棋盘中央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将军请！”，萧十三纹丝不动。

棋开，布阵。

这是一局暗棋，萧十三黑子攻城，赵青白子守城！

他除了想看一看对手的手段以外，还想看一看对手的心境，无法逾越的高墙坚城无疑是个最佳选择。

“棋者成于势，行于令，幻于计，胜于心，少侠胜心很强！”，赵青盯着对面排布军阵的黑子，轻然笑道。

视线没有停顿，随声上移，直直看向萧十三，就像准备要将对手看穿一般，有些凛冽。

“若是将棋这称谓换成兵，兴许更好一些，因为对我而言，他们并非棋子”

萧十三淡然回应道，但凡谈到人棋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对面的白子，眼中只有麾下的一片黑阵。

自从经历过战神卷中的死亡，包括自己的死和其他人的死，他便懂了为什么爷爷总是说人棋，却从未提过战棋二字。

这其中参杂着些许爱惜，爱惜你的每一枚棋子，爱惜你的每一名士兵。

至少他现在是这么想的。

阵已布完，一触即发！

闻言，赵青心中泛起些许好奇，这人确是有些不同，并未急着开战，他打算再试一试。

“少侠可想听一个故事？”，双目微微眯了一眯，眸中少许精光流动，仿似无心一般随口问道。

萧十三抬起头没有立刻回应，他记起曾经有个人给自己讲过一个故事，随即反问道：

“将军挑的这一局乃是上古残局，不想知道是何局？”

“那便请少侠言明！”，赵青微微颔首，心中的好奇更进一层，自己随手一挑便是上古残局？

他不信。

不过听对手多说说话也是好的，自己正好了解一番他的心思。

“此局名曰《何以归去》……”

当然，这局棋自然不可能是萧十三与点灯人下的同一局，这故事也不是萧十三的故事。

只不过，是与不是又有何关系。

就像到现在为止，萧十三依然不关心，云仙桥上的残局是不是真的叫这个名字，又或只是先生随口编造的。

无论是棋局还是战局，无论商场或是官场，偏如山野繁似大城，低至草民高至庙堂，都会有他们的故事。

至于故事该怎么去讲，又该怎么去信，就需要看自己是站在哪一边。

局中人清楚这故事的真假，而局外人却不一定清楚……

好比如现在，赵青心底泛起一些苦涩，他明显感觉到，小妹在听完这个故事后更不会站到自己身后，甚至能感觉到她更为抵触的心思。

“好故事！”，看着向自己这孤城压来的黑潮，赵青会心一笑，不禁低声赞叹道。

两军相接，黑潮击白城！

“不知少侠可看几步？”，白子按照排布应对着，赵青忽然发问。

“只能看到破城”，萧十三直言，他并未妄言，因为还看不见城里的态势，无法判断破城后会发生什么。

“哈哈哈……”，赵青长笑不止，猜不到他是笑少侠自信的豪情，还是笑黑潮已被击退。

暗棋无声，百里玲儿听着这独占空间的长笑，望向白色城墙脚边留下的大片显眼鲜红，心里很是不解。

收回目光看了看身旁，身旁的男人静默无声，可她却忘不了，师兄同那个名作先生的人对弈时也是如此。

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其实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他们下棋的时候总是能笑的出来，并且看起来很高兴。

虽然没见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但是必然比这战棋更令人心惊十倍百倍，或许千倍。

也不知道那时候，他们还会不会这样高兴的笑，女孩默默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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