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传

千竹苑里天天人来人往，夜里灯火通明。上仙和元乾每天都待在竹林里的亭子里，对着几张地图相互议论，手指指着地图上的某个地点，各自说着自己的主张，多数的时候，都是上仙的主张占了上风，他穿一身白色长袍，衣袂飘飘，白发如银，脸膛红润，虽然操劳多日，却依旧是衣冠齐楚，仙风道骨。

前院，一入夜，舍郸和从前就集中在上仙麾下的虚空人也齐齐赶到，在舍郸的带领下，演练队形，操练兵器，上仙命令他们，行进在阴兵大军之后，如果有心怀不测的人妄想从后方打乱阴兵队伍，他们就要加以阻止。

元乾说：“轰轰烈烈一只队伍，哪个敢来横加阻挡！哪个敢来捣乱？”

上仙眼睛还盯在地图上：“成败在此一举，什么事情都要想到，一点意外也不能发生。成则，公侯万代，败则，你我不知如何下场！”

元乾说：“兄长，眼看着今天就是五月初十了，二十天，一眨眼也就过去了，你打算在哪一日起事？”

“到了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元乾说：“如此重大的事情，你还瞒着我，难道，你我相处了几十年，可以说是形同一人，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上仙笑道：“不是瞒着你，也不是信不过你，实话告诉你，究竟哪一天起事，连我都不知道。”

元乾疑惑地看着上仙：“怎么说？”

上仙加重语气重复道：“连我都不知道！”

元乾愈发地糊涂了：“那谁知道？”

上仙神秘地眨眨眼睛：“到了紧要之时，他自然会现身出现。”

元乾呆呆地看着上仙，而后，恍然大悟：“我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念头，一直藏在心里，我以为，一兄长之身，不会有那么大的抱负，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心思，敢于把江山社稷都揣进心胸，现在我才明白了，原来师兄背后有人！”

上仙点点头。

“这个人心比天高，真正是个世外高人，智如海深，如能得见，将是元乾此生最大的荣耀。”

“不要着急，能见，终是见得到的。”

二人走到前院，去观看舍郸领着虚空人们操练。进退有度，队列齐整，元乾称赞道：“还是兄长有远谋，十几年前，搬到千竹苑，就开始召集着附近的虚空人，加以训练，如今，个个派得上大用场了。”

“这也是别人教过我的，为长远计，要早做预备。”

“还是那位高人？”

上仙默默地点点头。

元乾说：“这就愈发地令我思慕若渴了！”

上仙喃喃地说：“快了，快了！”

“兄长是说，我就快要见到他了？”

上仙摇摇头：“我是说，大干一场的时候快要到了！”

元乾一拍手：“太好了，等了几十年，费尽了周折，用尽了力气，终于可以看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了！”

上仙沉稳地说：“依我之见，如今世上还没有人能够挡得住我们，此次出手，可以说是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见过了春雨之后，颐安如同痴傻了一样，再也不说一句话，每天坐在竹林里，目光呆滞，看着不知什么地方。千竹苑里的人都说：气傻了，气呆了，没有用处了，上仙大人白白地养大了他。

上仙也听见了关于颐安的事情，因为处理起兵的事务繁多，他也顾不上去过问，只当是没有了颐安这个人。

绿英儿特意来问：“上仙爷爷，开路先锋定下来没有。是不是我绿英儿？不是我的话，我——我不干！”

“是你，是你，这千竹苑里，舍你其谁啊？不是你回来了，我可是哭天天不灵，喊地地不理。”

绿英儿得意地一扭屁股：“上仙爷爷，千竹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什么大事情？”

“你听了可不能生气哟。”

“我不生气，你说。”

“就是颐安不知怎么的，成了一个呆子了！不不，简直就是一个大傻子了，成天木呆呆地坐着，除了吃饭，就一动不动，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吐，面无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木头人哩！”

“唔，听说了一些。”

“我看，他八成是为了春雨被我换了形，气疯了，气傻了。”

“不管他，随他去吧。”

“可是——”绿英儿凑到了上仙面前悄声说道：“上仙爷爷，这次出征，无论如何，要带着他，还要叫他时时刻刻不离你的左右。”

“为什么，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他，我心里头还舒服些。”

绿英儿一本正经地说：“上仙爷爷，你记住我的话好了，一定要带着他一路，这事至关重要。”

上仙说：“好吧，就听你的。”

夜已深了，月亮在空中行走，时不时地被一片云彩遮住，它不甘被遮挡，拂去流云，把皎洁的面目完满地展现出来，把水样清辉无遮拦地洒向大地。

一阵风过，竹林“沙沙”作语，竹稍在风中起起伏伏摇摇摆摆，水中的月影也被夜风摇得变了形状，等风过了，水面平静下来，月亮才恢复了清明的玉盘模样，从云中再次现身出来。

颐安独自坐在一丛竹林下的池塘边，看着月亮被风摇成散碎的金黄色，又看着它回复了原样。他面色木呆，就像是一尊泥像，心里却只装满了一样东西，其他的，任什么都装不下，世上万物全不在他的念中。他心里装的，只有刻骨的仇恨，像浇了油的火一样熊熊燃烧，他咬碎了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和着吐沫吞下，想了一千种一万种办法，把绿英儿碎尸万段，可是，他自忖自己不是绿英儿的对手，跟绿英儿对打，不但救不出春雨，自己也性命不保。他白天黑夜都不能入睡，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了春雨现在的样子，看见春雨伸手向他，嘴里喊着：颐安，快来救我，救我，我不愿意自己变成这副模样，死也不愿意！

泪水不知不觉间滚下了面庞，顺着面庞在上下流淌，颐安心里如同有一把快刀在搅动，把心都搅成了碎片。他情愿自己死去，也要让春雨变回她原来的样子，让她回到水云天，过舒心的日子。他日思夜想，想得头脑发痛，也想不出一个能救出春雨的办法，他屡屡地用拳头狠狠地捶打地面，把地面捶出了一个大坑，手破了，流血了，血把坑边的草棵都染成了紫黑色。

快要天亮了，夜色在一寸一寸地退去，早早出窝觅食的雀鸟已经三三两两地飞出了竹林。新的一天就要来了，新的一天来了，却还是没有任何解救春雨的办法，颐安百念俱灰，恨不能一头栽进池塘里去，抛却世间的万般烦恼。

“颐安——”

有人轻轻地在喊他，声音若有若无，像是来自极远的地方，又像是就响在耳畔。颐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看，没有回应。

“颐安，是我。”

真是有人在喊他。颐安站起身来，问道：“你是谁？”

从竹林里飘出一个穿戴华贵的少妇，面如满月，云鬓高耸，金钗玉佩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颐安惊诧地看着她：“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你认得我的，我姓伍，春雨他们都叫我伍婆婆。”

“那你怎么是这么一副样子，从前的你，是个老婆婆啊。”

“那是被上仙逼着变化的，为了蛊惑端木长林他们。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伍若梅。”

颐安不敢相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你来做什么？”

伍若梅伸出一只手来，她的手上，有五颗铮亮的镇魂铜钉，颗颗上面都带着隐隐的血迹。

颐安认得这就是上仙惯用的镇魂铜钉，专门用来禁锢那些不听他的话，不服从于他的虚空人。

伍若梅声音微弱，带着痛苦的喘息：“颐安，上仙赏给我五颗镇魂铜钉，要把我永远镇住，永世不能再为生人。”

“哦——”

“我知道了春雨的事情，心头之痛，如同万剑穿过。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咬着牙，忍着痛，拔下了这五颗铜钉。”

颐安难过地说：“你自己拔下的？那要忍受比火烧，比油煎更大的痛苦，而且，你连虚空人都不能做了，只能永远在天地间飘荡。”

伍氏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为什么要亲手拔下它们？伍婆婆，如今虽然胜负未分，但是，雪遇哥一定能打败上仙他们，那时候，一切都好了呀。”

伍氏摇摇头：“颐安，绿英儿法术高超，本领高强，是心腹大患，不除掉她，雪遇要战胜他们，势必艰难务必，只有除掉了她，雪遇方能阻挡他们的罪孽。”

“伍婆婆——”

伍若梅把铜钉递给颐安：“颐安，快拿去。到端木先生制琴的山洞里，找到一块血沉木，用来磨铜钉，等到铜钉染成红色，就能射穿绿英儿的皮肉，使她一命呜呼！再不能危害人间。”

颐安不肯接过铜钉：“伍婆婆，我不能接，我知道，我一接过来，你就烟消云散了！”

伍氏艰难地说：“颐安，你难道不想救春雨，你难道不想为端木长林先生报仇，你难道不想帮助你的兄长雪遇，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上仙他们诡计成功？！”

颐安犹豫地伸出了手，拿过了伍氏手上的镇魂铜钉。伍氏艰难地一笑，然后，一眨眼间，扑地化为了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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