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传

五月十五那一天，天气闷热异常，太阳躲在云霞中久久不露面，四野没有一丝风，树叶不摇，草叶不动，树叶和草叶都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了无生气。山林中的雀鸟们的叫声也显得懒散而无力，成群的蜻蜓贴着水面飞过，翅膀点一点水，激起一个一个小小的涟漪，经久而不散。这一天，似乎与往日并无不一样的地方，却给人一个感觉，整个长平大地都陷入在了无边的沉闷之中。

雪遇在长平已经度过了十五天，天天等待，却天天都没有动静。整天百无聊赖，他就走遍了每一寸土地，熟知了这一遍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河水在哪里拐弯，哪里有一块深深的洼地，哪里的青草格外繁茂，哪里的路径格外曲折。他不知道，在这里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在与千竹苑的那般人之间发生的终极决战中，他能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他把掣电看了又看，心中有千头万绪，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向谁述说。

小雨再也没有来过，看来她是真的生气了。在无寐的漫漫长夜里，雪遇难以入眠，看着星空发呆，从上面看到了好多人的影子，多数人一掠而过，只有小雨，一出现了，就停留在雪遇的眼前。似嗔非嗔，似怒非怒。雪遇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消解她的怨懑，无休止的叹息，无休止地喊着：小雨——，小雨——。

三天前，雪遇发现了一队人出现在长平的路上，人不多，只有十几个，骑着马，匆匆忙忙地向北方走去。雪遇藏身在草棵中，细细辨认，认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千竹苑的家丁总头目邱应雄。他们行色匆匆，脚不停步，催着马匹一路疾行，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不知去向了哪里。

雪遇没有惊动他们，也没有去跟踪他们，他一步也不能离开长平，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这里才是主战场，因为，地下的阴兵，是上仙要调动的军力，不能调动阴兵，他所有的计谋就将成为泡影。

到了中午，越发地闷热起来，山谷中一丝风也没有，还弥漫着浓厚的水汽，雪遇燥热非常，满身的汗却出不来，在一口泉眼边，他不知喝了多少水，周身的热气却一点也没有散发出来。

就在他再一次掬起水来饮下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嘶声，他抬头一看，看见了一面绿色的大旗猎猎地飘舞着，渐行渐近。当旗帜展开时，他看清楚了一个一行隶书大字：开路先锋。

旗下，一匹紫骝马驮着一位女将军，一身银色铠甲，手提一把长剑，鞭着马飞驰而来。身后跟着一队步兵，持枪荷戟，紧随在她的战马之后。这是哪里来的队伍？是不是上仙的先头人马？雪遇顿时紧张起来，

走得近了，雪遇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女将军的面目，惊诧得几乎要喊出声来。这位女将军，分明是分别多日的春雨！她怎么会怎么一身打扮，她率领的人马又是哪一家的队伍。

抑止住见到春雨的兴奋之情。雪遇告诫自己，不知道春雨是怎样的来头，且不能轻举妄动，看看她如何动作，再作道理。于是，屏息隐身在深深的草窝里，一动不动，眼睛紧紧地盯着春雨和她率领的那支队伍。

春雨勒住了战马，吩咐了几句，隔着太远，雪遇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大概是命令队伍停止前行。她骑在马上，队伍中有两个人把一个奇怪的人形怪物推了过来，春雨甩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那个怪物身上，怪物疼得在地上打滚，想要避开春雨无情的抽打，那春雨追着不放，怪物滚到哪里，她就驱马过去，鞭子下得又快又狠，嘴里还夹杂着恶狠狠地叱骂声。

雪遇愈发地奇怪，温驯的春雨，对人从来温情以待，不要说打人，骂人都极少有过。何曾见过她如此毒打别人。春雨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她变成了这么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

又一面红色大旗飘进了山谷，雪遇定睛看去，旗上大书一个“帅”字。不消说，这是主帅到了。只见春雨立刻收了马鞭，急忙拍马过去，在马上恭谨地向“帅”字旗下的主帅行礼。

雪遇一眼就认出来了，主帅不是别人，正是上仙本人，他也是一身戎装，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威风和杀气。他身后还有一个熟悉的人，那就是元乾了。披一身黑色铠甲，头戴簪缨冲天冠，看上去，也有几分征战沙场的味道。在他后面，有一个人，面目有些模糊，但是，雪遇还是认出了他——他的一奶同胞的兄弟：颐安。

上仙驱马向前，看了看横亘在面前的长平。他下了指令，所有的人都开始行动起来，一个个滚鞍下马，分散开去，各司其责。有的到路口去插下了标识，有的执着锄头平整道路。

上仙和元乾还有春雨一起走到了那个巨大的洼地，站着说了许久，春雨似乎说得最多，侃侃而谈，指手画脚。

雪遇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看来，春雨真的成为了上仙麾下的战将，而且，十分得上仙青睐，她说话的时候，上仙就细细倾听，春雨说完了，他还微微地点头，表示赞同春雨的主张。

雪遇在心里喊着：春雨，春雨，你到底怎么了，他们怎么收买了你，你又是怎样背叛了自己的初衷，跟仇家站到了一起，为仇家卖力卖命！爷爷若是看到了，不知道有多么无奈，你的姐姐小雨若是亲眼得见，不知道有多心痛！你是铁了心要跟他们站到一起了，铁了心要为他们跟我对面厮杀，到时候我怎么办，让你，还是毫不留情，恩断义绝，跟你决一死战？

忽然，春雨离开了洼地，大步走去。原来，是颐安与那个奇怪的不人不兽的怪物抱到了一起，颐安痛惜地为她擦着头上的鲜血。春雨过去，不由分说，抡起马鞭，狠狠地抽打着那个怪物，颐安竭力地为她挡着春雨的马鞭，春雨一脚把颐安踹开，更加凶狠地抽打着怪物，打得她满地乱滚。

乌云在头顶上汇聚拢来，越积越厚，越压越低，几乎压倒了地面上。上仙的队伍已经安排妥当，各人都站到了各人的位置上，排成两排，围着从洼地那里开始的一条路径，直通向北方的一座不高的山岭。翻过那座山岭，一路向北，过几条河，翻无数山，就是通达京城的大路。

他们已经把一切都布置完备，只等时辰一到，引着阴兵，顺着他们设好的路途，直奔京师。看看天色，夜幕已经开始降临，浓浓夜色中，再复加上一场大雷雨，惊天动地，翻江倒海，上仙的大机谋就如愿而大成功！

雪遇一人一剑，立在夜色中，雷声响了，闪电划过长空，上仙的人马已经打叠起了精神，等着上仙发号施令。上仙、元乾还有春雨骑在马上，三人并肩立在那遍洼地边上，战袍被疾风高高扬起，闪电一过，上仙手上的追风就逆着闪电，发出银色的光芒。一个童儿，捧着一架古琴，就立在上仙身侧。

雪遇数了一下，上仙的人马足有数百之众，在渐浓的夜色中，又有一队人马飘然而至，到了上仙马前，行礼如仪，这是一队虚空人，大概是从前上仙在千竹苑收罗的人马。他们也应招而至，可见上仙是倾注了全部的本钱。

雪遇摸出了泥哨，使劲一吹，泥哨颤动着，雪遇停止了吹它，它却仍然在不停地发颤。须臾之间，元齐和元非到了跟前。元齐问道：“来了？”

雪遇不说话，指向了前面。元齐一看，说道：“啧啧，架势不小啊，元丰的家底子都搬出来了！”

元非说：“就凭我们这三个人，可能弄不过他。不行，我要搬救兵去。”

元齐问道：“你去哪里搬救兵？哪里来的救兵，就是我们这三个人对付着吧，打得过，功高盖世，打不过，不过落个没本事的名号罢了。”

“你忘了，元庆师弟当年和元振师兄被师尊一起留在了蟒山上，听说他如今也有几分手段，不如把他请来，大家一起闹一场。你说呢，雪遇？”

雪遇说：“能请得来，当然再好不过了。”

元非自信地说：“当年我跟他交情不浅，我去说，他笃定来。”

元齐推他一把：“要去快去，不要再吹牛了，要是请不来，我看你的面皮今后往哪里搁。”

元非笑嘻嘻地说：“放心好了，我去去就来。”他又说道：“先别往死里打，等一等我，有热闹大家一起玩。”

说完，他就地一滚，变成了一蓬乱草，被风吹着，飘飘地飞远了。眨个眼睛的工夫，就看不见影子了。

雪遇把掣电出了鞘，紧紧地盯着上仙，盯着春雨。雷声一起，闪电一亮，照见了春雨白得像纸一样的脸，她的眼睛也随着电光火花，闪出一股阴森森的绿光，雪遇越看，越觉得她不是春雨，或者说是有春雨的外形，却没有春雨的心地，否则，她的眼光不会那么阴险，那么毒辣。可是，看着她，分明又是春雨的样子，春雨的身形，雪遇想了又想，也弄不明白眼前的这件事情。

元齐问道：“那个女子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

“元齐师爷爷，你好生想想，看在哪里见过她？”

元齐想了一阵：“是她呀，就是跟一只老虎一起经过我那里的那个女子嘛，我还救了她一命，怎么，她怎么成了你的对头？！”

“我也觉得奇怪。”

“被他们收买过去了。”

雪遇摇摇头：“春雨绝不是轻易就能被他们收买的人。”

“那是怎么一回事情，分明就是她嘛，我是过目不忘的人，见一面，就记住了，何况她又长得那么出众。”

雪遇心头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但是，也来不得细想了。夜色如墨，只有不时亮起的闪电，倏忽地撕开了一条口子，万物在一瞬间被照得雪亮，黝黑的山林，泛着黑色微波的河流，连绵起伏的山峦。

起风了，狂怒的飓风卷地而来，树木发狂一般地摇头，草棵被吹得伏地不起，河水卷起了波澜，飞沙走石，满山漫野，落叶纷飞，如同一只只黑色的蝴蝶，随风飞上半空，飞向了天边。

先是几滴巨大的雨滴从空而落，打得草叶“噼啪”有声，接着，倾盆大雨接踵而至，像是天上有人端着盆子一盆一盆地倾倒下来，瞬间，河水就涨了不少，不过数丈的河面瞬时成一遍汪洋。数条干旱时青石磊磊的干沟被从山上涌下来的雨水所淹没，成了黄波滚滚的河流，带着雷鸣一般的水声，奔腾而下。天和地，已经没有了明显的分别，同样被雨幕遮盖，同样被雨水冲积。

元齐叹道：“好大的雨。”

雪遇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站在洼地边的上仙几个人的身影，他们依旧骑在马上，默默地等候着刺破苍天那一刻的到来。

元齐问道：“雪遇，我们几个人，挡得住么？”

雪遇把掣电抽出剑鞘：“有它壮胆，有何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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