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界特工

时值仲夏，金陵刚下了场雨，天气的湿闷有所缓解。

会务报道总是遵循既有模式，从来也没啥新鲜花样，准备工作不过是照章办事。连日来，会前通报仍天天进行，但亦不过是老生常谈。梅妤杰对这样的例行通报毫无兴趣，想趁着天气难得凉爽，再去“见见”自己那可怜的男友。

不知为何，自上次“见面”后，虽然疑问都得到了解答，可她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是要见夏寅秋可没那么容易，得通过那位姓牟的特工预约。她打通他的电话，说自己这两天想找个机会再见见他。“就不能安排在他可以出来晒太阳的时候见面吗？”

“那种情况本来也不多，而且只有医务人员能接近他。”牟光驹在电话里说。

“一点也没商量？”

“这也是为他好，为了他身上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大概还有多久才不需要这样？”

“很快的，大概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

“没办法，皮肤外伤的恢复就是这样。再坚持一个月，他就会完好如初。”

“那行，时间你定吧，在你们认为方便的时候。”她只好表示接受。

“嗯，如果真想见他，还是老规矩，等我电话。”

“好好好，你说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我还能怎么样呢。”她语气有些不高兴，但更多却是无奈。

“谢谢你的配合。到时候我会安排人过来接你。另外还是那句话，你这期间的去向决不能告诉同事。记住，跟谁也别说。”

“知道了。我就说要去解解闷，去看场歌舞会。”

“这理由你们报道组能接受吗？”

“能，有什么不能。我在这里天天无所事事。”

“你可是报道组核心成员。”

“可会议还没开呢，每天不过是些无聊的媒体见面会，吹风会。”

“那好，只要你自己能有合适的理由脱身就行。”

“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好。你记得安排人来接就行。”

“我会安排好。”

说完，那姓牟的就把电话挂了。

梅妤杰自然有办法脱身。现在还不到真正走不开的时候，虽然纪律上有要求，会务报道组也有不得擅自离开管理区域的规定。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规矩。不，应该说是破坏规矩。梅妤杰在心里狡黠地自语道。

接到那位特工同意拜访的电话，梅妤杰就去找了会务组头头，向他请假。会务组主任是个五十几岁的老人，很有责任心，但梅妤杰轻易就说服了他。他给了她半天假。在她自己的媒体同事们那里就更好说了。“我快憋疯了，想出去透透气。”她对他们说。

对这位连老板都要看她脸色的大牌记者，这些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来接她的是一辆很常见的皋司牌小车，车上除了司机，还坐着一名壮汉。这辆挂着通行许可的黑色轿车驶离管理严格的会务区，又毫无意外地在城里绕了两圈才驶上东郊高速。梅妤杰相信，就算有人跟着，也在驶入宗山岔道前就被他们给甩掉了。

跟上次一样，在宗山的林荫小道上，他们让她换了辆车。

豪华轿车驶入别墅小院，牟光驹已在大门等候。他说一切都已准备好了。梅妤杰也不跟他啰嗦，跟着他进了楼，搭乘电梯下行。“会见厅”位于下沉式庭院，那里有两棵高度已探出地面的香樟树。穿过庭院尽头有两扇门，她知道该进哪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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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外面等你。时间，”牟光驹抬起手腕看了看，“最好别超过两刻钟。”

“好，两刻钟。”梅妤杰已伸手推开门。

再次坐到那台显示器前，梅妤杰心里泛起阵阵酸楚，感觉不是个滋味。但她克制自己的情绪，开始在输入板上打字。“嗨，最近好吗？”她五根指头在电子面板上轻盈跳动，一句问候出现在还什么也没有的显示屏界面上。在电子衍射显示普及后，这种平面显示器在市面已不多见，除了专业设计机构和涉及编辑职能的单位，没多少人再用。

“我很好，你呢？报道任务重吗？”显示屏上回答了一句。

看来夏寅秋早已等候在另一面，这让梅妤杰有些意外，也不禁有些激动。

“他们说你还有一个月封闭期，然后就可以出来了。所以我想等这次报道结束后，在金陵多住一阵，等着你。”

“你真要留在这里？”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

“好吧，我也希望能第一时间见到你。”

“想我了吗？”

“不想你，”那边等了约几秒钟才接着打出两个字，“才怪。”

是他，是他啊——梅妤杰轻轻闭上眼，然后再次睁开。她试着继续提一些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目的，但实际上很有讲究的问题，而对方每次都能回答得恰如其分。她心里那丝疑虑正在慢慢消散。梅妤杰也可以算是个文字工作者，从两人交流的字里行间，她能清楚感受到隔着电子屏幕对面那个毫无疑问就是她熟悉的男人。除此别无可能啊。

虽然上次她已跟上官灡礼承认，自己“见”到了夏寅秋，但内心总难免有些困惑。

“我猜，你其实并不在这栋房子里，对吗？”这时，她提了个正经问题。

“是的，我不在那地方，不在那栋别墅里。”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输入后面的话，“我能理解，这是出于安全需要。由于某些你能够领会的原因，目前我还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也不能告诉你我的经历。但请你相信，我的所作所为，全是我们曾经追求，曾经信奉的正义之举。只是很遗憾，我为此不得不失去一段跟你相处的宝贵时光。好在你上次说过，已经对此表示理解和原谅。小杰，你也曾说过，这世界并不完美，还笼罩着黑幕与罪恶，必须得有人去揭露，去改变。我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直想要去做的事。”

“所以，他们每次派人辗转把我送到这里，要保护的其实并不是你？”

“对，至少不全是。他们这么做其实是我提出来的。我要求他们务必对你提供必要的保护措施，因为我深知那些人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你是我的英雄。”

“而你是我的力量之源。”对方毫不犹豫的回复。

梅妤杰感觉眼眶发热。她揉了揉眼睛，继续打字：“你那边可以听歌吗？”

“可以，有时可以。”

“让他们给你放那首歌。”

“长夜，这无尽的长夜，”迟疑了几秒钟，对方开始陆续输入歌词，“漫天星光，已被黑暗遮掩。星光，曾经灿烂无边，曾经夜复一夜，照亮儿时梦田……”

梅妤杰似乎听见了歌声。那是首他俩都很喜欢的一首歌。有一次在星光下，夏寅秋还情意绵绵地给她吟唱过那首歌。

“很抱歉，我不能叨扰你太久。你该休息了吧？”

“医生要求我定期得进炉子里烘烤。”

“呵呵，别烤太焦了，到时候我怕认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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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新长出来的皮肤还跟以前一样，只略微有点发红。”

“那快去烤吧。”

“再见，小杰。”

“嗯，再见。”

梅妤杰关掉机器，起身站了一会儿，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三千华里外，西部高原，鄯州。

天蓝得像镜子，像一片无杂色的幕布，太阳是这面镜子，是这片幕布上唯一的不同。黄色大地上也有一面蓝色镜子，那是一片湖。

温布湖浩瀚如海，东岸有许多城镇，西岸却很荒凉，因为西岸土地一半是沙漠，一半是戈壁。青塘城是西岸唯一的一座城市。距青塘城二十华里，伏埃山临湖而立，山上山下，分布着大小十余栋宏伟的白色建筑，每栋建筑都建得十分别致，都有犹如锅盖的半球形房顶，光光溜溜，在阳光下白得刺眼。这里是华国最大，设施最为先进的伏埃国家数据中心。

在山下一栋建筑地下第三层，大厅里刚刚响起一阵欢呼。大厅四面封闭，两百面宽屏显示器挂满了整面墙，上面各种数据、文字在光标闪烁中不断变换，更新。一二十名工作人员在有序分布的办公桌边，有的鼓掌欢呼，有的相互握手致意，尽显喜悦。五十三岁的信息数据部负责人包烨昉站在最高一层台子上，捋了一把长长的头发，拍了拍手，朗声对下面的人道：“好了，今天的对话非常成功，数据搜索和分析都及时有效。咱们的处理器再次显示了威力，发挥了作用。尤其是刚才那首歌，天知道，我还以为未必能选对呢。”

“是啊，两首歌待选，一个百分之六十四，一个百分之七十一吻合度，真悬。”一位四十来岁的副主任研究员在下面说。

“相信数据，相信咱们的电子技术。”包烨昉对那人点了点头，“不过，高兴归高兴，还是请各位尽快将本次数据运算处理的结论形成正式案例交给我。”

“一会儿就交给您，主任。”

“长夜，这无尽的长夜……”那首刚在这间屋子里播放过的歌，包烨昉已能哼上两句。

换了件衣服，包烨昉穿过一道又一道白色自动门，踏上传送带，往前行驶了两华里，又搭自动扶梯上行。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位于半山的生活服务大厅。还没到晚餐时间，但他可以在酒吧里喝上一杯。刚端起一杯马尔朵拉深红果酒，包烨昉就听见有人叫他。他转过身，见是也经常来酒吧的一位熟人。“嗨，最近天气怎么样？”

“你从窗户望出去就能知道。干嘛问这个？”卫星数据部的焦云澶跟他是同乡，但彼此不在一个机构。山上的卫星数据部跟山下的信息数据部共用这片生活区。

“我想知道的是明天或后天的天气。”

“噢，还跟今天一样，都将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大晴天。”

“真希望能有两天见不到太阳。”

“怎么了？”

“太热了，我们的设备快要受不了啦。”

“设备运转强度大？你们最近很忙？”

“忙，忙得都快飞起来了。”

“是关于什么的，能透露点吗？”

“哦，是一项测试。”

“不能说的？”

“对，但凡不能说的都是‘测试’。呵呵。”

“别看咱俩工作距离不远，可环境却大不相同。山上可没什么不可以讲的。”

“噢，就像天气？”

“对，可不就像天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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