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商务专机抵达金陵机场，停靠于专属机位，一辆黑色龙骑礼宾车已停在舷梯附近。薛锷和乔知吾下了飞机，登上那辆车，被接送至西郊碧峰山庄。
碧峰山庄位于汤山山脉碧峰脚下，是当年光电革命发起地，在华国建国之路上具有重大影响，曾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极负盛名。为纪念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华国政府后来辟出整座山峰，交与山庄主人代管，以作经营之用。不过，自那天起，碧峰山庄及其所属领地就再未对外经营——这里被一家民间机构长期租赁，成为了华国退伍军人协会俱乐部。
两人先在温泉餐厅用了餐，然后在一名接待员引领下前往缆车站。
碧峰自山腰以上全被绿树覆盖，没有修建公路，而山顶却矗立着一栋青砖碧瓦的三层仿古建筑：眺望阁。通往眺望阁唯一的通道，是缆车。眺望阁共三层，矗立于山色树木之中，仿如遨游于碧波浪尖的一艘大船。阁楼底层既是塔基也是设备房，从地面直到超过树冠九尺，皆以青石修砌，只有小窗，没有门。第二层面积宽敞，不仅设有缆车停靠站，也是会议厅所在。会议厅装修考究，四周有开阔露台，露台上摆放着休闲桌椅。作为山庄主会客厅和观景台，第三层视野开阔，可远远眺望繁华的金陵城。
这是薛锷第二次到访碧峰山庄。
退伍军人协会全国委员会会长良辐在眺望阁三楼会客厅接待了薛锷与乔知吾。良辐身材颀长，腰板笔直，站在那里就像根柱子。他穿着黑色冰蚕丝高领正装，长长的衣服下摆呈明显的荷叶状，有两道卷褶——这也是身份的象征。他有一头银灰色短发，下巴略往前突出，彰显出坚毅的个性。作为昔日辽洋舰队总指挥，虽已退役，良辐在军界仍有很高威望。
礼节性寒暄之后，良辐就把会谈地点移出了会客厅。他一边迈动依然硬朗的脚步，一边跟两名来客谈些粤州的风土人情：湿闷的天气，老字号小吃，以及红帆队这两年差强人意的比赛成绩。在薛锷的印象里，除了演讲时才会表现出惊人的激昂，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位老首长更像是一名历史研究者。他几乎了解这个国家各州各地的历史典故和地域风情，就像是一部活着的风土百物百科典籍。一边聊着，良辐把两人带到其中一个正对金陵城方向的露台上，忽然结束了兴致勃勃的谈话，站在那里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
薛锷一直认为眺望阁的景观不怎么样。除了绿叶如涛，汤山没什么可看，远处的城市有时也会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之中。但像良辐这样的人似乎都对此地情有独钟，尤其是当他们望着那座具有象征意义的城市方向，眼神中竟有那么一丝礼拜与渴慕。
但老将军您都快八十了，薛锷心想，还想什么呢。
凝望了一会儿，良辐才慢慢悠悠的问：“粤州的事，上面已传开。你们那边俨然已成风起云涌的前线，两位，对此可有什么话要说一说啊？”
“是属下无能。”薛锷赶紧表态说。
“薛锷，”良辐慢慢转过头，“你还在舰队服役吗？”
“没有了。”
“那就别什么属下属下的了。我也早已不是你的长官。”
“这，这个……”薛锷感觉嗓子眼里仿佛更了块骨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乔知吾赶紧开口道：“良老不必多虑，其实来的路上我俩已进行反省，粤州是有点风风雨雨，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从前考虑到彼此不便来往，我们跟薛兄那边沟通甚少，才导致有些环节失控。既然这次良老把棋盘上的子都亮了出来，如何进退，大家就知道了。”
“知吾啊，叫你来的不是我，是澹台议员。他的提案此刻正在提交府院讨论，容不得半点闪失。相信你们都知道，这一关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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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过不可，所以粤州的事，你们得换一换思维。”
“明白，明白。”乔知吾连连称是。
“在法案通过前，任何坏消息都能改变风向啊。”
“金陵都听到风声了？”
“那些人耳朵尖得很呢。”说着，良辐看了看低垂着头的薛锷，“他们还听说，粤州商业机构的安全部门拥有堪比警方的权力，可以在大街上随便开枪。”
“属下……我对此深感愧疚。不过，开枪的是劫匪，而非巨石属下。”
“是不是劫匪，你恐怕很清楚吧。”
“对对对，我不该否认。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
“你做错什么了？”
“我，我纵容部下使用武力。”
“纵容部下使用武力？你对此深感愧疚，是吗？哎哟，哎哟，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一句话。薛锷，你退役时肩膀上扛了几颗星？”
“两，两颗。”
“别忘了，你曾扛过两颗星。”
“是，属下不会忘。”薛锷伸手擦了把汗。天太热了。
好在这时服务生从内厅及时走了出来，送上了饮料，其中有冰镇果汁。薛锷伸手取了一杯冰橙子，一口灌下去，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这会儿，薛锷好像忘了良辐已退役多年的事实，仿佛他仍是那位指挥舰队环球巡弋，率军安抚欧洲诸国和平息北非种族战争的功勋将领。他想起自己刚担任风盛舰二品副官时，跟随舰队远征西拉角湾那个冬天。地中海的天气诡秘异常，适逢北方冷空气南侵，天气恶劣，海面上层层乌云，巨浪翻滚。作为旗舰，风盛舰当时由良辐亲自坐镇。暴雨中，他身披雨衣站在舰桥主岛，顶风冒雨，手执望远镜眺望海岸上激烈交火的双方。在派出自己的登陆部队之前，良辐如同旗杆一样，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岿然不动，亲身感受战场动态，令薛锷感慨不已：平日里看上去一派斯文的良辐将军，听见炮响就变得跟铁杵似的。
不过，对薛锷触动最大的，还是在良辐给他颁发勋章时所说的话：“我大华军人，誓当毕生捍卫家园，以我热血，续我文明。世界岂止眼前所见，我等奋勇争先，永不停辍。”因为这句话他上次在会议厅接受翡翠小剑时，良辐又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过一次。
虽然还不了解目标到底是什么，但薛锷知道老首长的战舰已拔锚起航，而他也十分幸运地再次加入了他的战斗序列。
“世道变了。薛锷，知吾，”良辐指了指露台上的藤编软椅，示意坐下来谈。“我警告过内阁那些人，别指望希诺人像从前一样对我们唯命是从。他们在打其它主意，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了。本届内阁其实也知道，但他们相信大华文明的魅力来自于宽容和谦逊。不可想象，那个圈子里居然没有一位真正的军人。他们难以接受尊严和荣誉只能靠实力争取的道理，以为仅凭念出‘大华联邦共和国’这个名号就可以。”
“但我们的主张还有议会支持。”乔知吾在椅子上坐下来说。
“这是个困局。”良辐示意薛锷也坐，“就算那个法令通过了，如果内阁不颁布新的行政命令，离我们真正要实现的愿望，也隔着厚厚一堵墙。那堵墙，靠议会是翻不过去的。你们知不知道，希诺人已经在采取行动。他们想在这场竞争中走在我们前头。”
“是把克隆人技术用于军队吗？”薛锷忍不住问。
“对，只需要精选出很少的优秀士兵，就可以无限制地，像流水线一样生产出同等水准的优秀战士，无论何等先进文明，也无法与拥有这种专业军队的国家抗衡。可悲的是，原本拥有领先技术的我们却囿于陈旧法律，盲目的文化自信，仍在故步自封，原地徘徊。这是重大战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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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若不改弦更张，必将断送我大华两百年来独步世界的领袖地位。”
“但我们仍掌握着对西方的绝对影响，短时间内，他们怕是还不敢违背国际公约，擅自开启克隆人技术的军事应用吧。”
“抱有你这种看法的人，在我们周围可不少呢。很遗憾，依我看是太多了。”良辐有些不满地看了看薛锷，“知吾，你讲给他听听。”
“薛锷兄，希诺的克隆人实体去年就偷偷做出来了。”乔知吾说，“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的技术已赶上我们，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所受限制更少，正在长足进步。”
“这太可怕了。”薛锷嘴里含糊的说。
“这次把你俩找来，一是听你们讲讲粤州的情况，另外也是给你俩交个底，”良辐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修正案通过之前，你们那边不能再出任何意外。香山研究所上次发生的事，也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知道了，会长，不会再有下一次。”薛锷说。
“放心吧。”乔知吾也说。
“不过，还有一事请会长明示。”薛锷马上又说。
“你说。”
“是那名记者的事。”薛锷看了看良辐说，“这人最近又惹出些麻烦，还煽动一名百合百花员工同他一起跟我们作对。虽然我们已做出应对，还得到联情局粤州分局特侦处配合，由他们出面收拾那位背叛者，但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知道为什么，巨石粤州分社社长谭德辉从头到尾没过问一个字，感觉总是有些怪异。不知端木社长对整件事是否知情？”
“在我们将要推动的议案上，巨石的态度目前确有些含糊。不过，端木长河跟澹台议员有过协议，而且从大多数方面来讲，我们双方利益一致，没任何冲突。我想，他此刻表现暧昧不外乎是一种观望态度。只要修正案顺利通过，双方合作的春天又会到来。”
“难道我们的组织必须一直寄生在他们身上吗？”
“你也不想想，若没有巨石，你们能合法存在吗。”
“噢，明白了。”
这时，侍者进来通知午餐准备好了。
“我得先去洗个澡。”乔知吾站起身说。
“去吧，你是生物学家。”良辐微笑着对他说，“薛锷没那么讲究。他跟我一样，嗅到硝烟味就顾不得体面。”他把头转向薛锷，“如今还是那样吗？”
“是的，改不了咯。”薛锷说。
“那我先走。”乔知吾看了看两人说。
“一会儿见。”
薛锷望着乔知吾的背影，不知忽然想到哪里去了，当他转过头，发现良辐正一脸严肃的盯着他，不禁心头咯噔一声，接着便狂跳不停。
“会长……”
“你让我很失望。”
“对不起，会长，我……”
“那个记者，你准备怎么对付他？”
“我会尽快控制住他。”
“如何控制？”
“我派了人出去，而且联情局特侦处的人也在找他们。”
“特侦处房寺锦在办？”
“是的，他正以百合百花黄金失窃案之名全力侦办。”
“这是一场战争，薛锷。”
“是的。”
“你得拿出些手段。如果找不到他，就看看他有哪些亲人。”
“夏寅秋在粤城没有亲人……对，他有个女朋友是《南粤视界》记者。”
“我听说她目前就在金陵。”
“不过，参加议案审议报道的媒体都受到警方保护，只怕……”
“只怕什么？别忘了，你曾扛过两颗星。”
“是是，明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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