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岭

一路过去，赤岭发现就连官道上都有流寇时不时地来作乱。

这般且走且停，遇见三家逃窜，四家被杀，终于看见了南直隶的城门。

城门口熙熙攘攘，进城的盘查十分严，赤岭跟着人群走到守城小将那，掏了一块周亲王给他的木牌，对过户牒后，顺利地进去了。

入了淮安府，拱辰街未走过半，两个小厮出现，“请了”赤岭去亲王府走一趟。

再见朱理旬，赤岭发觉他老了许多，两鬓的霜花掩盖不住地，纷纷冒出头来。

对上他疲惫的眼，赤岭联想到了那四家人死前苦苦的哀求。

再动人肺腑也没用，流寇看中的猎物，弄死了才没有后顾之忧。

这世道，我死，不如你死。

“找到香晷丸了？”朱理旬呷了一口茶。

“墓中未有，只在暗格中找到了这个。”赤岭把玉椟放在了案上。

朱理旬打开看到了帛书，沉默了良久。

站得赤岭的退有点酸胀时，听得前方缓缓地出了声：“罢了，你不必再来。”

“那兰儿的药？”赤岭心一沉，浮起了一阵不安。

“姚小娘子于九日前故去了。”朱理旬惋惜地说，“葬在了丹山。”

什么？！赤岭的心忽若掉进了冰窖中，手中紧攥着的玉笄磨得他骨头疼。

“告辞。”赤岭转身欲走，自己的腿发了软，硬是撑着一口气走出了亲王府。

一思忖，他提步飞也似的冲到药庐。

门口小厮瞧见赤岭手中寒光凛凛的剑，吓得冲进了院子禀了管事饮羽。

没曾想管事如一匹烈马奔到了赤岭的眼前，见他入救星般，拉住他的手就往里头冲。

“救救我们少爷，求求你了。”饮羽恳求。自九日前姚依兰死了，公子就跟丢了魂一样恨不能跟了她一起去。好不容易坚持着把小娘子的葬礼操持完，公子一头扎进了药庐再也不出来了。

都两天了，连个人都不让进去，可愁死饮羽了。

害得他家破人亡，还要自己去救他？赤岭一脸冰霜，拿剑劈开了门，走过一扇连着一扇的格栅，见到了散发缩在榻上的颜思韶。

他面色潮红，双目微闭，好似梦到什么喜事，嘴角微微向上勾着。

听到动静，狭长的眼眸睁开，眼波泛起一阵涟漪后又很快地平静下来：“动手吧。”

“你一身医术，却救不了依兰。我不杀你，余生你和药材一起过吧。”赤岭又气又恨，却不叫他如意，死多容易，他要让他每摆弄一次药材，每开一道药方，就尝一遍依兰无法医治的锥心之痛。

提步要走，身后传来了平淡的一声叹息：“你就不问问我，她最后留了什么话给你。”

一想到兰儿，赤岭就快忍不住掉下来的泪。那日饮括帮他从婚礼上带走兰儿，送到别院时，血沾满了嫁衣，漂亮的凤尾裙滑不留手，浸了血，有半篮鸡蛋那么重。

小时候师傅让兰儿吃药，她可是跑得最快的。中了毒的兰儿还笑着吃下了牵机引，并说时间不多，拿金钗刺了血，才能有几分清醒。她叫他别哭，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幼年的事，直到气竭，晕倒在他怀中。

他怎么会不记得，她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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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

换上我与你成亲时的凤尾裙，死，我也是石家的人。

“既是留给我的话，她不会告诉你。”赤岭的一滴泪滑下脸颊，大步出了药庐。

好，好，好一个心意相通！

颜思韶平静的脸色变得狠厉，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想发泄一通，可案上的东西，台上的笔墨纸砚早就被摔了个粉碎。

“嘶——”脚下传来刺痛，面前一黑，只听得饮羽大声地叫喊：“来人，快来人！”

丹山不高，景色却很好。极目远眺，青山绿水碧波湖，组成了一幅让人流连忘返的长长画卷。

根据山下村户所言亲王府来送葬的方向，赤岭拾级而上，边走边找，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两根朱色的旗帜。

寻到了目标，赤岭看了看天色，小跑上去还花了半柱香的时间。

螭首龟趺静静地矗立在山中，碑上书有：

明世子颜公

赠夫人姚氏

合墓

其中依兰那一侧的已经涂了墨色，赤岭一见这墓碑，顿时火冒三丈，提剑将其一分为二。

依兰，我带你回家。赤岭掘起了土，才发现兰儿的棺木竟是松动的。

他心下又急又有点期望，奋力地掀开盖板，棺木里头丝被，金银首饰一堆，却独独，少了人。

是谁？是谁盗走了兰儿的尸身。赤岭气得一掌拍在盖板上。手掌上猛烈的疼传到他心口，让他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脑海中不停地思索。

棺里金器没少，不是为了钱而来。这里有周亲王府的人守墓，寻常盗贼没那么蠢，难道是兰儿没死，念头转到这，赤岭很不甘愿地承认这是不可能的，颜思韶那厮品行不佳，但一手医术乃一绝，断不会连兰儿是否死了都判断不出来，况且，今日见他那模样不似作伪。

那么，盗贼偷走兰儿的尸身要来做什么？情仇禄利，又是为了其中的哪一个。

“竖子，作甚！”穿着亲王府衣饰的三个巡山卫兵看见一个身材魁梧却样貌有些稚嫩的小官人正坐在已故大娘子的棺木旁，想起府里传出来的那些流言，不禁彼此对视了一眼。

哼，来的正好！赤岭提剑，怒气冲冲地向他们走去。

那三人虽有佩剑，但哪敌得过赤岭和他手中长剑，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三根断剑掉落在地，各个跪倒在地，乞求饶命。

“我且问你们，这墓是何时下的葬？”剑尖抵在其中一个腿直哆嗦的胖胖卫兵的脖子上。

“两……两日前，据说大娘子是什么‘月……月不清’，特……特在三更盖棺，抬了来，选了辰时一刻下的葬。”卫兵擦了擦脸上的汗，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这么说，颜思韶为她停灵七日了。哼，赤岭心下气愤，难不成还指望修下世的缘分？

“这两日，这里可有什么异样？”才两日，就对依兰下手，不可能没有破绽。

最异常的可不就是你了嘛！一旁身长的卫兵瞥了他一眼，可又顾忌他手里的剑，把头低了下去。

“没有没有。”胖胖的卫兵急忙否认，“世子对大娘子好得很。”他瞅着赤岭的脸色冷了三分，马上转了口，“我们世代为亲王守灵，每日隔两个时辰就会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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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山下村户平日受亲王施恩，会帮着关注些上山下山的人。大娘子头七未出，我们都紧着一颗心巡山呢，若是有人对墓不敬，肯定会发现的。”

“哦，是吗？那你来告诉我，为什么她的尸身不见了？”

听完这句话，那个胖胖的卫兵抖了一抖，登时哭了起来：“好汉饶命，这两日都无事，小的怎么知道发生了何事。”

哼，跪在最左边的小个子卫兵双手伏地：“好汉明鉴，莫被这二胖诳了去。今晨五更时分，我们巡山归来，他说有物件落在山上，又折回去找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的。小人那时极困，但因着世子的嘱咐，还偷偷看过他几眼，就是直往这墓的方向奔的。”

“亭林，你个天杀的，敢污蔑我！”二胖气急败坏地要撕了他的嘴，却被赤岭的剑制止住了，“好汉好汉，我真的是丢了物件，而且明哥和亭林都在原处等我，我怎么可能背着个死……背着大娘子走呢？再说了，我要尸体作甚，要偷也是偷些金银钱财，对吧？”他一张脸上赔着千万分小心。

赤岭把眼神移到亭林身上，他们窝里斗他不关心，他只关心依兰。

见好汉注视着自己，亭林不卑不亢地继续说着：“二胖的确没有背尸下来，但等我们天亮再去巡山，我却发现大娘子坟头的土被翻动过，可小人位卑言轻，若是因为我一句话，惊扰了大娘子，真是罪该万死。前脚二胖去找物件，后脚大娘子就不见了，若说是巧合，小人是不信的。且二胖此人，平日就胆大妄为，因着亲王府的总管是他三姑的二伯父，出了事总有人给他担着，才无人敢告上去。”

“你倒是个心细的。”赤岭夸了一句，用剑尖轻轻在二胖的脖子上划了下，极细的血线一根根垂了下来。

那二胖索性也破罐破摔，用手一抹脖子：“杀了我，你永远也不会找到大娘子。”

还敢威胁他？赤岭笑了笑，收了剑，问了亭林：“他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在二胖想要吃人的表情下，亭林往旁边挪了挪：“有的，他家中有个妻女，外头还置了个妾室，生了两个儿子。”

“哦，那我就先杀了你，再送你一家子与你团聚。”赤岭平淡地说，拿兰儿来说事，他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亲人呢？

“好汉饶命！”妻女就算了，那两个儿子可是二胖的心头肉，为了条死尸和一家子过不去，这笔账他还是会算的，更何况自己只是搭了个手，也没对大娘子使坏，没准说得可怜还能留下一条命来，再做筹谋。

“是……是开封府的董家，他们家中管事前日里来寻我，叫我帮他们引开王府守墓的。我真不知道他们会盗大娘子的尸身啊！给小的三个胆子也不敢。”边说，边抹泪磕头，倒显得无辜不已。

“那是你欠了董家一百两银子，恐怕，事成之后还有进账的呢！”这会身长最高的明哥气得发抖，好处他一个人得了去，这件事若抖了出来，他们三人都没好果子吃。他是魔障了不成，敢动亲王家的坟头！

“那就劳烦二胖，陪我走一趟董家。”赤岭直盯着他，“二位兄弟，把这恢复原样，至于二胖去了哪里，知道该怎么答复吗？”

亭林和明哥对视一眼，磕头拜了拜：“好汉放心，我俩省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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