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者幻影之城

故事的名字叫做《红与黑》，但这个“红与黑”可不是世界名著改编的，而是分别讲了两段各自独立的小故事。

第一个小故事的名字就叫《红猪》，讲的是一个叫做亨利的男人带着他怀孕的妻子玛丽和女儿凯特来到一处偏僻的农场，准备靠养猪维生。可是自从一家人搬来之后，他们的女儿就开始行为古怪，整日沉默不语，总是自己躲在房子的角落里画一些阴暗晦涩的蜡笔画。亨利的妻子也开始抑郁，时常做噩梦，总是梦见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死了，变成恶婴来找她。亨利则每天忙着养猪，对女儿的怪异行为和妻子的疑神疑鬼厌烦不已，开始跟玛丽吵架，并威胁说要是再这样下去，就把她关进猪舍里让她跟猪睡！有一天，玛丽偶然看到了女儿的画册，发现里面的画都很阴森恐怖，并连成了一个血腥的故事：一个养猪的农夫怀疑妻子刚生下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就扬言要杀掉孩子。妻子很害怕，就把婴儿藏起来，偷偷喂养。可是有一天她去藏匿地方喂孩子的时候，却发现婴儿已经死在了襁褓里。她悲痛欲绝，以为是自己丈夫下手杀死了孩子，就发疯般地尖叫着去找丈夫。可是刚跑进房子里，就被人突然用斧头砍死了。这时农夫走进房子，看到了地上流血死去的妻子，以及旁边举着斧头的女儿，可是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女儿就又举起斧头把他也砍死了……玛丽问女儿为什么要画这么恐怖的东西，女儿就说是房子里的一个小孩子让他画的。当天晚上玛丽就生下了孩子，却发现自己生下的是个死婴。玛丽痛不欲生，从那天起就总梦见那个恶婴变得巨大无比来找她。极度的恐惧之中她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可是最后她还是被恶婴的冤魂给吓死了……

看到这儿的时候夜色已深，维克多吓得脊背发凉。海内克竟然说这是为了安慰自己而写的故事，他的“安慰”倒真是别具一格！不过维克多也没怪罪自己的朋友，或许他读了太多像《呼啸山庄》这样的小说吧，所以才会形成如此诡异的写作风格！刚开始读起来还以为会是农夫带着家人创业，经过努力打拼最终发家致富、一家人过上幸福生活的励志故事，谁成想越写越黑暗，妥妥的就是一本恐怖故事！维克多苦笑了一下，倒觉得故事还不错，虽然可怕但蛮有吸引力的，就像海内克本人一样，乍看上去神秘莫测令人望而生畏，跟他在一块儿却每天都很快乐很充实，虽然有时还会有那么一点点毛骨悚然，但又新奇有趣！

第二天一见面维克多就跟同伴说了自己的阅读感受——特别害怕又特别想往下看。还学着海内克的语气说：“或许恐惧对人类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这就是人类之所以能够战胜自然不断进化的原因。”

“不，”海内克摇摇头说，“人类从未战胜自然。他们唯一战胜的只有自己的良知。”

维克多本想在对方面前搬文弄武，谁知不仅没成功反而又开始听不懂他说的话了，于是挠了挠头，用傻笑缓解尴尬：“你的脑子里是怎么产生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的？”

“当你拥有某种体质的时候，那些古怪的画面就会自然而然出现在你脑子里。”海内克说。

“什么体质？”

“通灵体质。”

“真的？！”

“当然是假的。我说的是阴暗体质。”

“阴暗体质？”

“怎么说呢？就是容易被那些恐怖诡谲的事物吸引。”海内克给了他这样的解释。

维克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觉得对方的确就是他自己说的那样。

这天，奥莉嘉老师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在她的俄语课上给学生们讲起了神话故事。她先在课堂上问学生们，知不知道阿波罗是什么神？有的同学回答说是太阳神。

“是光明之神。”奥莉嘉老师笑着做了小小的纠正，接着她又问：“有没有人知道阿耳忒弥斯是什么神？”

这下学生们都回答不上来了，维克多向海内克投去了期待的目光，他知道自己的朋友懂得很多，期待着他能在课堂上一鸣惊人。但海内克令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是狩猎女神。”奥莉嘉老师公布答案，“她还有一个名字叫辛西亚，被称为野兽的女主人与荒野的领主，是光明之神阿波罗的孪生姐姐。”

台下响起了小声的议论，学生们显然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

看着学生们好奇的样子，奥莉嘉老师略显得意，于是她又接着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们知不知道，这两位神的母亲是谁？”

这回真把学生们给问住了，这些平日里连课外书都不看的小屁孩，又怎会知道希腊神话里的人物？维克多又用期望的眼神转头去看海内克，这次海内克没有摇头，也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没有同学知道吗？”奥莉嘉老师笑着公布了答案：“是勒托女神，他是天神宙斯的妻子之一。”

课堂上的学生们的兴趣被成功激发起来，平日里淘气的孩子们纷纷表示让老师再多讲点。

于是那节课奥莉嘉老师干脆不教俄语了，整节课都给学生们讲希腊神话故事，那些学生们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当然了，一是他们都喜欢年轻漂亮的美女老师，二是希腊神话的确比平时枯燥乏味的俄语课文有趣太多了。

当晚，维克多继续读海内克写的故事。

第二个小故事叫做《黑湖》，故事也是发生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那里有一个湖，据说湖里的水都是黑的，从水面上根本就看不到水下，即使是白天，光线也根本穿不透那阴暗的湖水。就在这座贫穷闭塞的小镇里，一个叫黛丝的女人杀死了背着自己偷情的丈夫，并计划划船将他的尸体沉入黑湖水底。可就在她将丈夫尸体抛进水里的时候却不幸翻船，她自己也失足掉进了湖里……女人从岸边醒来，发现自己浑身湿透，冷得要命。她挣扎着回到镇里，却发现小镇有些似乎怪异——冷清的道路上空无一人，路边的房子里也没有灯光和炊烟，整个小镇已经没有了人们生活的迹象，原本就冷清寂静的镇子恍惚间仿佛变成了一座空城……

故事写到这儿就没有了，维克多意犹未尽，忽想起海内克自己说的，这故事他还没写完。不过这悬念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接下来会怎么写？小镇为什么会一夜之间人去空楼、忽变死气沉沉的空城？带着这一疑问维克多很快就睡着了，他梦到了自己的家乡，那座捷克的边陲小镇，那里也因为饥荒变成了一座杳无生机的空城。但是在梦里，原来的父老乡亲都回来了，大家继续在这里生活得其乐融融，家家户户的窗台上都摆满了繁盛的天竺葵，整座小镇点缀着五彩缤纷的绚丽色彩，洋溢着美满幸福的生活气息。但从美梦中醒来的心情却充满失落，因为梦境与现实的落差总会让人怅然若失，随之而来的则是更沉重的伤感。维克多无心再睡觉了，他起床点上蜡烛、披上外衣，拿出本子开始画画。

他画了自己从前的家，虽然房子很旧，却简陋而温馨。画着画着，他想到了海内克写的第一个故事，养猪的男人和怀孕的女人。他想到了自己怀孕的妈妈，她怀妹妹的时候瘦得就像发育中的精瘦女孩。妹妹刚生下来还没有黄鼬大，一天吃不上几口奶，没出两个月就饿死了。但维克多用手中的铅笔，将母亲画成了体态丰腴的女人，而她怀中的妹妹，亦是胖嘟嘟、粉嫩嫩，甚是招人喜爱。画完了这幅寄托了无限美好愿望的画，维克多吹灭蜡烛甜甜地睡着了。

维克多的噩梦结束了，其他男孩的美梦也结束了。自从那天在课堂上讲了有趣的希腊神话，漂亮的奥莉嘉老师再也没来上课，给他们上俄语课的又是之前那个像土豆一样肥胖土气的大龄女老师。学生们失望之余，下课后不停讨论他们的美女老师哪儿去了？有人猜她因为在课堂上不讲课讲故事得罪了校长，有人猜她晚上喝酒喝多了还没起床，甚至还有人说她被城里的有钱男人看上了，带去大别墅当金丝雀养着。那些想象力丰富的男同学甚至还纷纷猜度那个有钱男人长什么样子，有人说秃头顶，有人说又矮又胖像波罗侦探（英国女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所著系列侦探小说中的主角），还有人说是留着络腮胡身材魁梧的没落贵族，有人甚至还联想到了蓝胡子，猜想他们的漂亮老师会被杀死在恐怖血腥的城堡里……但没过几天，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事实真相却推翻了他们所有的猜测——他们喜爱的奥莉嘉老师其实已经结婚了，嫁给了一个离了婚的古板秃头男，而且已经怀孕了，但她没来上课的前一天晚上突然流产，人已经住进了医院，精神也出现了点问题，据说是因为那个秃头男娶她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结果第一胎就流产了，从此与梦想的贵妇生活失之交臂。这一消息即刻在全校师生间快速流传，学生们都扼腕叹息，倒不是同情奥莉嘉流产了，而是可惜这位美女老师恐怕再也不会来给他们上课。

维克多和海内克也不例外，他们虽不像其他男同学一样贪恋女老师的美貌，却也觉得她还算是个不错的老师。

“没想到她看起来这么年轻就已经结婚了，而且还……”

“其实我知道她可能已经怀孕了。”海内克说。

“蛤？”维克多似乎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会连女人怀孕都能看出来吧？”

“我当然不会看，”海内克说，“是那天她给我们讲的神话故事，勒托是希腊神话中的孕育女神，那天她讲的时候容光焕发，难掩喜悦之情，我就猜到她可能是在说自己，想跟我们分享她怀孕的喜悦，只能用讲故事的方法掩饰。”

维克多不禁惊愕：“你……你连这都知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

“我不想太张扬。老师想讲故事，就不要打消她的兴致，讲故事的人都希望倾听者一无所知。”

维克多苦笑一声：“你还真是无所不知啊！”故意将“不”字重说，以表达自己的意外与无奈。

“对了，”维克多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写的那个故事，那个掉进黑湖里的女人，她上岸后为什么小镇突然就空荡荡的，人都去哪儿了？”

“哦，那个啊……”海内克想了想，似乎不想在故事没有写完的情况下提前透露真相，他觉得不耐心等待故事后续却只想知道结果的人，大概不太适合读作者费尽心思巧妙铺设悬念的作品。所以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其实她已经死了。”

“死了？”维克多显然没想到这个结果。

“对，”海内克说，“她掉进湖里淹死了，但她自己不知道。黑湖的湖面就像一面镜子，她死后看到的小镇其实是真实世界的镜面空间，也就是异界。当然我会用很多伏笔暗示她已经死了，但最后揭晓真相的时候还是会有反转。”

“哦……”维克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把故事写得这么曲折离奇且晦涩难懂，就好像奥莉嘉老师为什么不直接宣布自己怀孕了，而是要讲故事？

读过书的人都喜欢这样拐弯抹角吗？还是他们就喜欢故作神秘？这或许是维克多当时那个年龄无法理解的。但他会试着将这些无法理解的事情都画下来。就像他不明白父母当年背井离乡的时候为什么要丢下弟弟？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走？于是当天晚上他就带着这个疑问，或者说这个他始终无法释怀的心结，开始在本子上画画。他画的是弟弟幼小的身影独自徘徊在家乡的小镇里，小镇就像海内克故事里写的那样空无一人，只有空荡荡的房子和清冷的街道。雾气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慢慢升腾，将小镇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朦胧之中，但雾霭的前方，却出现了一团柔和的亮光。他年幼的弟弟向着那团模糊的亮光走去，维克多希望那里就是他温暖的天堂！

画到这里维克多禁不住流下眼泪，家乡有着太多关于亲人的回忆，如今却都被淹没在了时间的河底。苟活下来的人仍可以享受这世界上的阳光，又该怎样去慰藉那些已经死去亲人的亡魂？带着挥之不去的悲伤沉沉睡去，维克多盼着能在梦中与逝去的家人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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