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小姐

朵出门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像是马上就会有一场可怕的暴雨似的，从远处看，天际黑得就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一样。朵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她不想在家里吃午饭，尽管朵的父亲已经开始为中午准备饭菜了。不，更准确地来说，他已经系上了围腰，正在厨房的抽屉里翻找锅铲。朵是从昨天就打定主意不在家中吃午饭的，所以，就当她下定主意后，她就急急忙忙地跑向客厅，告诉父母她明天不会留在家里吃午饭。不过，此时的父亲还仍然有点不罢休，他一面举着锅铲，一面一脸堆笑地诱惑着朵。

“我可是正要去炒你最爱的牛肝菌，你当真要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吗？”

朵坚决地摇着头，决绝了父亲的诱惑。这时，母亲炖的红烧肉的香气正透过厨房的帘子扑向朵。朵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好香！”

说罢，她匆忙跨上背包出门了。父母的美食正无情地诱惑着她，她得赶快出门，否则，她随时可能改变主意一屁股坐下来与父母共进午餐。今天是她这周的断食日，她通常会在这一天中禁食，拒绝任何食物。当然，这只是通常来说。因为她总是经受不住美食的诱惑，就像刚才差一点又没忍住那样。事实上，这个每周禁食一天的主意是朵的母亲提出来的，因为朵从不运动，除了偶尔去爬山，朵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喜欢的运动项目。并且，朵非常喜欢美食。她对于食物几乎没有任何禁忌。她也不怎么挑食，无论是家常菜，路边小吃，还是高档料理，她都喜欢。她也能够接受各个地方甚至各个国家的口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朵无论去到世界上任何地方，似乎都能吃得很满足。庆幸的是，朵倒不能算是胖的，尽管与现在许多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生的审美标准来说，她仍然是胖的。但是，抛开年轻人的审美观不论，单从大家普遍对胖瘦的认知和观点来看，朵是不算胖的。不过，母亲还是希望她能保持现在的身材，因为她可最能够体会到减重的痛苦了。朵的母亲一直挺胖，好像从年轻时开始，外形就一直是圆润的，即使是之前的几次大手术之后，都没能让母亲顺利瘦下来，反而更加圆润了。当然，这是朵的父亲的鸡汤的功劳。因为老人家就是这么说的，老人们也是听他们的老人们这么教的，生病的时候，鸡汤是最好的补药。于是每次朵的母亲生病的时候，特别手术过后躺在病床上恢复的期间，朵的父亲都不断地为她的母亲熬煮鸡汤。母亲很喜欢喝那些鸡汤。她总是可以不停地喝。每次一口气就能够喝下两大碗，然后心满意足地休息一下，或者是小睡一觉，等再次醒来时，她又可以再喝下两大碗。母亲为了减重吃了不少苦头，她可不想朵今后也要经历这样折磨人的事情。所以她总是叮嘱朵少吃一些，因为她每次面对美食时总是把持不住，总要把自己撑得直喊难受。

“我看，你真应该每周断食一天！我是认真的。让你那个可怜的小胃休息一天，它可真是太累了。”母亲一面幸灾乐祸地看着撑得难受的朵在屋里来回踱步，一面说道。

朵正要钻进楼下的其中一间咖啡馆，是那间位于角落里面的咖啡馆。

“你好。来啦？”

老板像是认出了朵，同朵点头一笑。朵站在门口，也同老板轻轻弯腰打了个招呼，“您好”，朵说着，迈进咖啡馆，此时外面终于下起了雨来。朵点了一杯热美式，站在意式咖啡机前面回头望着外面的街道，外面的雨下得哆哆嗦嗦。

端着热气腾腾的美式咖啡，朵坐到了最里面角落的那个位置。这间咖啡馆，朵之前来过一次，虽然这间店里的咖啡品质和口感依然不能令对咖啡一向极为挑剔的朵满意，但她勉强可以接受。不，应该说，她没有其他选择。倒不是因为这附近再无其他咖啡馆，恰恰相反，朵所居住的这个社区里，有大大小小咖啡馆七八间，可她仍然别无选择。比起其余那六七间咖啡馆里售出的倘若是洗完上一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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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咖啡杯所剩下的洗杯水般口感的美式，至少这一间，位于角落里的这一间咖啡馆，能够制作出一杯正常的美式咖啡。

此时正是午餐时间，咖啡馆里除了朵之外再无其他客人是很自然的事情。当然，考虑到这间店的地理位置，一日当中任何时间里没有其他客人似乎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她从包里掏出随身带的书，阴雨搭配阿加莎的推理小说真是完美。朵欢喜地将手里崭新的《大象的证词》翻开。朵两天前在网上买到了它，而中国发达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快递行业总是能够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将这些新鲜下单的商品从五湖四海完美地送到人们面前。朵是悬疑推理迷，但并不是某一位特定作家的书迷。阿加莎算得上高产，生前留下的作品八十部有余，而朵只阅读过其他中的一部分。此时手中的这本，朵从前从未读过，如果朵记得没错，这本小说似乎也未曾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或者舞台剧什么的。这非常好。朵喜欢每一次从零开始探索的感觉。

朵阅读一向很快，此时时间过去一个小时，端放在朵面前的热美式在完全冷却之前被朵一口气喝尽，这时，朵翻过第63页。

“‘人不像大象。’加洛韦警监笑着说，‘人们总说，大象能记住一切’”

嗯哼，有意思，书里的人物总是提起大象，奥利弗夫人提起，加洛韦警监也提起，而此时的朵就同书中的波洛侦探一样，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大象真的记性很好吗？嗯，可能吧。朵的思绪飘向了这阵子闻名全国的“明星大象团”，一个由十五头野生亚洲象组成的旅行团从中国云南省的一个叫做西双版纳的地方出发，一路边吃边逛在云南游山玩水十七个月，中途险些踏进了云南省的省会城市昆明，不过就当它们走到了一个名叫昆阳的小镇上，二十余辆渣土车阻挡了大象群向昆明进攻的步伐。象群在这个名为昆阳的小镇上逗留了数日后，便朝着隔壁一个叫做玉溪的小城市重新出发了。这二十余辆渣土车，正是从朵的一位远房表舅那里借去的，朵的这位表舅当时正负责一个庞大的施工项目，这些渣土车原本是工地里不可或缺的重要装备。听闻野象群已进入镇上，甚至已朝昆明附近逼近，施工进度于是也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停工几日作为将象群逼退的代价，似乎非常划算。

这段时间在网上流行着一个段子，云南人用了三十年才让全中国人民相信，云南的大街上是没有大象的，结果被央视新闻打脸了。这当然是一个搞笑的段子。不过，它不是凭空而来的。因为这个传说确实存在过，并且，深深困扰了云南人很多年。云南，对于许多来自中国其他省份城市的人来说，似乎一直是一个略显神秘的地方。或许是因为这里地处边境，或许是因为这里聚集着足足二十六个少数民族，总之，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里，或者还要更长的时间里，有关云南的传说数不胜数，每一个都生动诱人。传说，居住云南这个地方的人们，日常的交通工具是大象，这里的小娃们都骑着大象去上学。这里每家每户都饲养着孔雀，逢年过节就宰上一两只，清汤炖了或者爆炒，传说味道鲜美极了。朵十一岁那年参加了一个夏令营。来自全中国许多省份的人们聚在了一起，有比朵小很多的孩子，也有比朵大很多的孩子。向朵提问的是一个比朵大了很多岁的哥哥，不过朵已经不记得这个哥哥来自哪个城市了。他问朵，“你们出门真的是骑大象吗？”十一岁的朵困惑地摇了摇头。“那么，你吃过孔雀肉吗？”那时的朵一脸惊恐，又摇了摇头。接着，朵忽然想了起来，她过去确实从父亲那里听过，父亲告诉她，有关云南的传闻在中国很多不同的城市里被人们添砖加瓦地散播着。朵想着，又看了看面前这个神色认真的大哥哥，朵忽然明白了他是真的相信着这些传闻。朵在心里有些偷偷瞧不起这个大哥哥。

然后，朵又想起了有关象墓的传说。传说，象能够预测到自己的死亡。因此，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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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里，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大象，会悄悄地主动离开象群。伴随着垂暮斜阳，它将独自寻找一个远离象群的山洞，用老态龙钟的长鼻托起枯枝和黏土将洞口完整地封住，之后，在黑暗的山洞中等待死亡的召唤。据说，人类是无法寻得这些象墓的。那些贪得无厌且自命诡计多端的人类，穷尽心机想要寻找象墓，并盗走象牙。但据说，没人能够找得到象墓。或者说，那些曾经找到了象墓的人，没人能够活着将象牙带出墓地。

爽朗高亢的笑声霎时将朵的思绪强行拉回到咖啡馆。尽管没有抬头张望，但从说话声中，朵能够大致感受到有四五个女生正叽叽喳喳走了进来。没一会儿，这几个女生坐了下来，在离朵不算很远的位置。被打断了畅想的朵试图重新将注意力集中于小说，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名字。这是一个十分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名字。这个名字，在朵尚还在初中时期，那简直再熟悉不过了。是朵中学时期一位非常要好的友人的名字。念书的时候，她们时常待在一起，现在也记不起当时整天黏在一起都能聊起什么，只记得总是能够有说不完的话。后来毕业了，再后来各自上了大学，再然后，朵又继续读研，读博，出国，朵与这个名字再无交集，粗略算起来也将近十年时间。该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要在这里重逢了？

十年之后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这令朵又吃惊又欢喜，甚至有点小紧张。朵坐在原位，略微放低了手中的小说，偷偷抬起视线快速地朝几个女生的方向扫视了一圈。朵没有看到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同名同姓？那也太巧了吧。这个名字，姓氏罕见，到目前为止，朵所有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这位故友是这个姓氏。如此少有的姓氏，却能够连名都一样，这也太罕见了。朵于是不甘心地又一次抬起头来，朝那边望去。但的的确确是没有看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如此少有的名字也会重名啊。朵于是低下头来，将小说翻开了新的一页。

几个女生聊天的欢笑此起彼伏，小说里情节的发展跌宕起伏。死者为何需要四顶假发呢？四顶，不是，哪怕是放到现在，四顶假发也太多了吧。朵在心里揣测出了多种不同的可能，推理却被一只手打断了。一只雀跃地在朵眼前来回晃的手。

“呀！真的是你！我刚才远远看着就觉得像！”

面前是喜悦的神情。这声音听上去很熟悉，却对不上面前这副面孔。朵尽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惊喜而非困惑和诧异，同时间，朵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记忆。数据库中查无此人。这张脸从未在朵的记忆中出现过，对此朵非常确定。

“呀！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不是也被吓到了！真没想到我们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从对方的语气和神色中，朵确信，对方一定认识自己。就在这时，朵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那几个女生，朵迅速又瞟了一眼，少了一人，并又回想起刚才自己听到的那个已经失联多年的曾经熟悉的名字。朵于是大胆地猜测，那个曾经熟悉的名字，便是眼前这张脸，不是非常巧合的同名同姓，确实是同一个人。

只不过，朵实在无法将此时面前这张脸和那个曾经与自己终日形影不离的面容联想到一起。不像啊，实在是不像啊，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啊。朵十分纳闷。朵试探性地回应着，用一种安全地方式来处理这次意外的重逢。对话间，朵十分认真地看着这副显然经历过反复修改和重建的面容，忽然明白了。之后，朵在心里噗嗤一笑，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笨，连这都没想到。

明白过来的朵急忙热情地邀请此人同坐，两人聊了好一会儿。久别重逢，虽然并没有想象中的气氛，但总体上还不赖。两人开心地聊了聊各自的近况，并且还相互更新了联系方式，又叙了叙旧，直到对方不得不同另外几位女生一道离开，两人这才道别。朵继续打开小说，思绪却断在了那张丝毫没有往日痕迹的脸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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