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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杯为贺山岳平

冰泉:破壁

“你曾经是一代骁勇将军,从不承认什么人超过了你,但造化神,却是你逾越不了的存在,你只能接受他们的安排,但是你不甘心,为了蒙骗自己,便将造化神奉为了至尊,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逃避挫败,逃避力所不能及。我说的对吗?”

魏从容感到玉孤台的身体绷紧了,顿时大呼不好,但同时,也为终于知道了玉孤台的心曲而惊讶。

玉孤台的声音中却没有紧绷之感:“我有过不忿,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神山洗掉了我的情绪,我已经释然了。"

总和呵呵而笑:“说真的,只有不能释然的人才会这样说,就像一个醉鬼偏要说自己很清醒。神山能改变你的,这里也能帮助你改回来。你不会感觉不到身体内的异样吧?是不是感到一种久违的东西回来了?”总和越说,声音越是诡秘,诱导力也就越强。玉孤台先是无视,但忽然间,他竟然真的感到血脉之间一种难以抑制的力量蓬勃而起。

“你!”他惊愕。

总和笑了:“就说过没有骗你。你想想看,造化神走了,你的至尊们消失了,你不用再用信仰骗着自己来掩盖不如人的挫败感了。你的力量回来了,你还是晓勇的战神,后土有多少战役会因为你的参与而缩短,多少人会因为你的帮助而得以不死。你曾经能以战止战,以后为什么不能?时间过去了很久,但后土还是一个用战争解决问题的地方。只要后土还是这样的,就不能没有——飞将军。”

最后几个字如同耳语,但声音却吹进了玉孤台的心深处,挑动了他很久无声的心弦。但是,他明明是抵触再参与其中的,为什么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玉孤台垂头感受着翻滚的力气在血脉中涌动着,想:是因为这个么?神山磨蚀我,我无奈投降,但实际上,我只是给自己找了台阶,打心眼里,我还是不服的。不服从,不服从造化神,不服从为自己塑形的,不服从让自己扭曲的。他生来,本该是飞将军呀!

就像刚才的魏从容一样,玉孤台此时也陷入纠结之中,两股交战的力量在他心中此消彼长,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在它们的撼动下,玉孤台几乎找不到哪一个是真正的自己,他狂乱地四处乱抓,不知想要抓到什么。

忽然,手中一凉,一个沉重的东西出现了。玉孤台嘴巴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不用看,这是一杆枪,神山的神水在他手中凝结成了枪。

下意识地,玉孤台舒展手臂,枪尖画出一个美丽的弧线,即便玉孤台看不到,也能感受到浑然的美,他顿时通体舒服,轻盈地一转身,飞身而起,枪尖像凌乱的雪花,挥舞出无数的花样。真奇怪,这么久不提枪,竟然还能提得动着一杆枪,它就像为他准备着的,来安抚他,鼓励他。

就在他腾空而起的一瞬间,玉孤台有了全新的的感觉,他感觉到一个人形在不远处矗立,那人身材高大,目光炯炯,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你。玉孤台默默地想。这就是总和的形状,非要玉孤台剽悍之气发作后才能看到。在另外的人看来,这不可思议,但玉孤台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你原来也是。”也是骁勇之将军,战争之利器。

总和复大笑,只是这一次,声音中难得带了凄凉:“好聪明!果然,造化神选择毁掉的都不是单单孔武有力之人,绝对是聪明绝顶的。是,我曾经,和你一样。但比你幸运的是,老神师没有磨蚀我的骁勇之气,我带着这股意气成为神师,又带着这股意气反驳造化神对我的终结的安排。”

玉孤台看着眼前的人像,这个形象庞大,似乎真的是威武大将军的样子;手中的枪杆圆润,沉稳,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要配合着玉孤台,让他称心如意。

“算了。”玉孤台忽然说。

“你说什么?”总和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吃惊。

“是你让我的声音被听见,刚才你蛊惑耕烟,现在你来蛊惑我。”

“什么意思?”总和被玉孤台找到的联系弄蒙了。

玉孤台慢条斯理地笑,这是一个在他脸上极其罕见的表情,因为这个表情是本质是戏谑,而玉孤台从不戏谑。他说:“我的力量是假的,热血沸腾是假的,是你生造的,这是你的地盘,你动手脚很容易。我的骁勇剽悍早就被磨蚀了,不可重造,你是为了让我重现癫狂,轻许诺言。”

总和的笑容有些勉强:“怎么是假的?”

“还能是真的?”玉孤台松开手,任由那一把看不见的长枪滑落:“我的骁勇没了,被吃掉了,我痛苦,但这是我决定不了的,是为了成为神师必须付出的代价。当然,我的本意不是成为神师,但是既然已经是了,则我就必须做一些神师应当做的事情,不要再次留下遗憾。”

此时,总和的形象逐渐隐没,似乎在玉孤台的语言中躲藏。玉孤台:“不留遗憾的意思就是……不被你蛊惑。”

如果魏从容陷入迷茫,玉孤台耽于武勇,那么总和的目的就达到了:后土上,终于有了一个迷茫的和一个好斗的神师,造化神遗留的一切醒目明朗的教义和温和平淡的修行方式都将被击碎。

总和知道魏从容最初是从迷茫中来的,玉孤台则是从勇武中来的,便通过巧妙的言语刺激他们回到最初的样子。在这期间,总和始终疑惑,不明白为何前一代造化神师会选择这两个弱点明显的人成为这一任神师。

但现在,他明白了:他们从缺憾和不适宜中来,变成了现在坚定到极点的样子。

但总和没有消失,他是这里的一切。他猖狂地笑着:“呵,你冥顽不灵,但你也毁不掉我。”

玉孤台云淡风轻地把胳膊抱在胸前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一旦我相信力量是真的并且动用了他,我整个人就会废掉,是吧,风林神师?”

总和愣住了:“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我说你就是风林神师。我不打架,只看书,看很多书,自然知道你。你或许以为自己被埋藏在历史的废纸堆里了,但是我,还是把你挖了出来。”

风林声音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人竟然知道自己。玉孤台继续不紧不慢道:“如果不是刚才假像中看到你并知道你也是战神,我恐怕难以想起你的身份。但既然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就不难猜了,毕竟,过往的神师,善战的也没几个。”

“如果说神师不喜欢造化神是个奇迹,那你恰恰就是个奇迹。当时我就很奇怪,你是怎么当上神师的。但后来我明白了,那时候对神师的要求不严格,老神师认为只要晓谕,你总会明白,但到最后,你还是不明白神师的职责和神师该有的忠诚,妄图挑战造化神的权威。如果这件事换个人来做,不客气地说,如果是我来做的话,那我一定不会和你一样下场,但是你从不收敛你的剽悍之气,所提的要求又太过匪夷所思,于是大大触怒了造化神,他们把你关在这里。”

玉孤台呼口气:“我所读到的只是只言片语,剩下的都是我补充的,你看还可以吗?”

魏从容一直在注意玉孤台的表情,惊讶地发现在那个严肃的嘴角也挂着一丝笑容。

总和终于被激怒了,他冷笑着说:“好,很好,这一代的神师,比我想象中更像神师。你们本该是两个不配做神师的人,但老神师把你们调教得太好了,至于你们都忘了到底该听谁的,相信谁。”

魏从容笑得特别舒畅,在沉闷的水底显得过于欢快:“你还真说错了,我们知道该相信谁,而且对方还不是造化神。”他看着玉孤台,道:“我们只相信自己,自己出发的时候奔赴何方,中途就不能易辙。原来是这样,现在也是。”

似乎有所感应,玉孤台微微颤了一下,紧紧抓住了魏从容的胳膊,但那颤抖不是孱弱和恐惧,是兴奋,是谜题破解的兴奋,是从冬入春的兴奋。

总和:“好,你们在这里大言不惭,是不是忘了你们的伙伴?”随着他的话语,通向大千世界的黑洞周围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强劲的水流吸引着人向那里去。总和大笑道:“造化神怎么也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会有人来,而我对门的把控,正好可以用来制约你们。”

魏从容的皮肤一阵灼热,心道:不好,水升温了!蚌壳褶缝隙中的红光越加醒目,温度随着红光不断攀升。正在焦灼时刻,多个黑影刮了下来,原来是浮在水面上的众人被漩涡吸了下来,大家互相冲撞着,纠缠在一起,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无耻。魏从容心中暗骂。总和嘲笑:“光明神师,你也就只有骂人的本事了。”

突然来到水下的众人显然被高温惊呆了,一个个面露痛苦的神色。魏从容心急如焚,脑子转得飞快,想着破解的办法。

忽然间,灵光乍现,他手脚并用,向温度最高的地方游过去,那里离漩涡很近,巨大的吸力像张着大嘴的巨兽,伺机把他一口吞下。魏从容能感到大千世界那一边有着无形的震动,逼迫着他,让他的眼睛耳朵都失去了本该有的灵敏。

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魏从容想着,更加奋力地朝着那里游过去。有好几双手同时伸出来想把他拽回去,但魏从容灵巧地躲了过去,同时尽力不去看是谁想抓住他:每一次冒险都理所应当,但是孤注一掷就有愧疚。

终于,当炽热的水流灼伤了他伸在最前面的手指间时,事情发生了——他的长袍轰然绽放开去,且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这颜色灼人眼球,比遇着火焰时候的颜色还要鲜亮百倍。同时,袍子的长度也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很快就有十几个人拉起手来站在一起那么长了。长长的袍子围住了水下的众人,在大家身边形成屏障,阻挡了向这边发散的光,也就阻挡了水的升温。

忙乱中,魏从容瞥见手上的水泡,无奈地叹气,同时不失愉快地想:还有什么伎俩,尽管施展出来吧。

总和的笑声现在称得上是震耳欲聋了,每一个人显然都能听见,花汀的眼中充满惊恐,伊难则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卓沉舟脸上乖戾之气更甚。只有玉孤台恢复了刚才抓住魏从容手臂的姿势,一动不动。

总和又笑又吼,活像十足的疯子:“哈,你这就洋洋得意了?如果你们在下面没了空气,能撑多久?”

坏了!魏从容眼睛霍然睁大:他竟然忘了还有这样一出!有心立刻拔出执吾剑向总和冲过去,却因为要用长袍护着大家,无法脱身。

总和见他窘迫的样子,道:“你们浮不上去的。别忘了,这是一个有穹顶的凿空,而现在,水已经漫上了穹顶,你们浮上去,只会摸到冰冷的石壁。哈哈,哈哈哈哈!”

恶人!魏从容忿忿地想:你恨造化神,就恨不得我们全都葬身这里!

“诅咒?那有什么用?”总和的声音中带着消遣,玩味似地准备欣赏这些小人物的挣扎。神师在他眼中不值一提,族人就更不用说了。

怎么办?魏从容想到一个办法,就迫不及待地实施了,时间不允许他想更多。他猛地转向玉孤台,一把将长袍扯了下来,披在玉孤台身上。猩红的水光中,他看到玉孤台瞪大的眼睛和突然抿紧了的嘴唇,严厉得像是绝云山的那个老师,他显然是想说:胡闹!你要干什么?

魏从容安慰地拍拍他,示意他抓紧衣服,自己则从长袍的保护圈中游了出去。脱衣服的时候剑囊已经取下,此时,魏从容一手抓着剑囊,另一只手把执吾剑拔了出来。用聚散剑更稳妥,但魏从容强烈怀疑聚散剑不足以致总和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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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时候水里的空气都有可能消失,那时候就真的是千钧一发了。魏从容担着众人的性命,肩膀上很是沉重,这感觉像枷锁禁锢着他的行动,但他还是拼命向漩涡游过去。执吾剑在手中保持着灼烧似的温度,魏从容不用看都知道,此时他的手掌几乎是皮肉焦黑了。但是,只要手还在自己身上,就要抓紧执吾剑。

但此时,漩涡却失去了对他的强大吸引力,反而以巨大的斥力排斥着他。魏从容微微一笑:风林,你怕了!你怕执吾剑!

总和也报以微笑:“我怕了,你也应该害怕。执吾剑不听你的,他什么时候疯,你也不知道。”他的话戳中了魏从容的心坎里最畏惧的那个点,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功夫才阻止恐惧像破洞瓶子里的水一样哗啦啦漏出来。执吾剑的温度越加烫手了,每一刻都像是最后一刻,最后清醒的时刻,对执吾剑如此,对魏从容亦然。

总和懒洋洋地道:“啊,算了,你们不听我的,我不和你们玩了。”话音未落,几件事情同时发生!

水中的空气骤然消失,热水灌进了魏从容口鼻,他连忙屏息凝气,心跳顿时快了起来;

通向大千世界的空洞轰然闭合,流转的漩涡不复存在,水波巨大的推力将魏从容等人相反方向推出去;

执吾剑在那一瞬间脱手,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朝着即将闭合的空洞飞驰过去!

那一瞬间,魏从容心跳几乎停滞,一切现象在他眼中都放慢了,似乎专门吊着他的心脏,要他承受难以承受的刺激:执吾剑与空洞同时行动,终于,执吾剑在空洞闭合的那一瞬间撞了上去,但此时,它撞上的只是深水下面沉厚的大地罢了,但那一撞的力气却大得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霎那间,天崩地裂。大地上面绽放开巨大的裂痕,蚌壳褶化为齑粉,红光从支离破碎中露了出来,将水下照耀成一个斑驳陆离的奇诡世界。巨大的岩石从四面八方掉落下来,在浑红的光线中,魏从容似乎看到,脱落的岩体后面是一尊尊巨大的雕塑,每一尊都有一个人的数百倍之大,他们或站或坐,眉目深沉,仿佛正在冥想,一双双眼睛湛然若神,分明就是造化神的样子。但很快,这些塑像也随着剧烈的震动倒塌了,凿空中的一切都在这一撞中灰飞烟灭。

总和的嘶吼声震撼着他们,那吼叫声好像野兽,释放了隐忍了千百年的激愤。魏从容很庆幸总和没有确实的形体,不然这一刻的扭曲配上这耸人的叫声,真是要把人逼疯了。但他转念想到:这一场地震,恐怕就是总和身体的解体了。

与此同时,执吾剑尖细但清晰的叫声也折磨着他。执吾剑飞出手一瞬间,魏从容被向后退去,他正在惊慌如何重新找到执吾剑,手中一烫,却是执吾剑自己回来了!魏从容不由惊喜,但隐隐的不安却也缠绕了心头:执吾剑显示出很强的判断利弊的能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将彻底失去对执吾剑的控制。

肺腑中的空气越来越少,这境况对于其他人来说肯定更难熬。在水中沉浮的大石块像天空中乱飞的飞星,叫人眼花,激起的串串泡沫再一次阻挡了视线。

一双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脊梁骨上,卓沉舟的怒目突然出现在眼前。卓沉舟抿着嘴,把缩短了的长袍塞进魏从容的手中,后者胡乱地把袍子系在腰上,比了一个向上的手势,同时举起了执吾剑。

卓沉舟难得和他心有灵犀,点点头。魏从容独自先向上浮去,游了几下,便被一股温凉的水流托住了脚。总和被执吾剑击溃,这里的水不再受他管辖,于是卓沉舟用灵明游说着那股水流帮助魏从容。

卓沉舟到底灵明强在水,水流尽管不是很服从,却也堪堪托着魏从容升到了最高处。还想往上,手一摸,却是石壁了。

这就是天顶。魏从容肺腑里面火烧火燎,眼前冒金星,如果不能成,大家都会憋死。他虽然增加了对执吾剑的忌惮,但同时对这一击也增加了胜算,他默念着:执吾剑啊,你若是不能助我攻破这道石壁,咱们所有人都得死,到时候,你就沉在这深渊里,不管怎么想呼风唤雨,都没有人把你带出去,任凭你怎么折腾,都逃不出这凿空!

他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执吾剑此时有着很强烈的逃生意识,听到魏从容这样想,顿时收敛了温度,温热地贴在他的掌心,积蓄着力量。魏从容拼尽全力,一剑捣向了巨大的石壁。混沌的水屏蔽了他的听力,但从头顶传导而来的震动却震撼了他的心脏。就像刚才在水下的那一遭,凿空的穹顶彻底崩裂,大山张开了口,吐出滔天的水浪。堆积的水没有了束缚,向四面八方坍塌,深蓝的巨浪洗劫了山前的平地。

惊天动地的瞬间,很难看到几个渺小的人物,但魏从容在呼吸到空气的一瞬间立刻飞身跃上了剧烈摇晃的浪头,四处观望着其他人。不远处三个人冒出了头,六只手纠缠在一起,相互扶持,那是除了玉孤台之外的三个神师。

魏从容的心方剧烈一跳,一个湿漉漉的白影就拽着另外两个人出现了。玉孤台嘴唇发青,手紧紧攥着花汀和伊难的衣服,看神情已经精疲力竭了。花汀的面色更差,身上的衣服被撕开了好几个大口子,里面的伤口渗着血。伊难虽然是王者和猛将,这一番折腾却也让他仓皇失措,银白的头发贴在脸上,狼狈到了极点。

“伊灵君呢?”魏从容逆风朝众人大喊。

“没事。”苗条的身影从魏从容身边的水中漂了上来,伊灵君微笑着看着魏从容,她身边的水中铺满了银色的鳞片,让魏从容打了个冷颤。

随着水的坍塌,大家不可避免地朝着四面滑下去,幸亏魏从容和卓沉舟眼疾手快,将众人聚在一起,大家拉成一串,由魏,卓两人领着,才摆脱了更大的劫难。大家看着造化神埋藏在天母山的神迹就这样毁于一旦,都有些黯然伤神。玉孤台的眼睛难得失神,怔怔地朝着凿空的方向,终于合上了眼睛,把眼中那一片闪烁不定的光晕遮盖起来。

造化神或许是由这里从大千世界来到后土,或许不是,但不论如何,这一条路都已经不复存在。魏从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闪过那个漩涡对面的场景,忽然后悔自己没有把那里的景象看清楚,这悔意逐渐增长,直到达到了顶点,像下面那巨浪一般把他淹没。如果他知道大千世界是怎样的就好了!

玉孤台拍拍他:“好了,穿上你的衣服吧。”魏从容这才惊觉,自嘲地想:去大千世界做什么?好容易断了造化神的念想,何必又增添一个对大千世界的好奇?他无意识地把衣服往身上套,觉得一阵刮擦的疼痛,哼了一声,这才发现赤裸着的上身发红,很多地方的皮肤下面都有血丝似的东西。

程赏看到,皱眉:“你没穿衣服,烫伤了。”

魏从容笑了:“还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玉孤台觉得这里到底不是寻常地方,还是小心为好,却又怕魏从容担心,干脆不语。魏从容捧着贺留心的长袍,叹道:“山芒君留下的东西真是神奇极了,只可惜现在我不能穿。”把滴答着水的衣服挂在胳膊上,扫视众人,吩咐:“往北走,休息。”

事情到这个地步,连伊难都不敢不听话,大家踏水向着高出去,离开凿空,在更北面的一处山坳休息。魏从容找到一个不浅不深的山洞,生了一捧火,大家分散地坐在火堆周围。卓沉舟湿透了,却不肯进去,孤零零站在外面,背靠着石头,魏从容劝说不动,就由他去。吴奈何与程赏坐在一起,距离比原来近了一些,却还是不大说话。伊难抿着嘴,嘴唇几乎成了一条线,眼睛在伊灵君和花汀之间游走。魏从容很不自在,几乎也不敢在洞里面呆着,正要往外走,忽然摔倒,胸口绽出光斑来。

伊灵君出神地看着这些光斑把魏从容环绕,把他上身的红血丝一点点擦淡,喃喃:“这就是我的力量,呵,连我都不知道,这力量在你身上你这样起作用的。”

魏从容的惊讶不比她少,从前星露神女的治愈之能总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起作用,因此如何作用他一次也没有见过,今天第一次见到,觉得既美妙,又耸人。忽然,他大叫着跳起来,向外冲出去。别人一头雾水,卓沉舟在门口不咸不淡地道:“玉孤台,他现在也在受苦吧?”

玉孤台在出山洞外的一个大转弯处,紧紧贴着石头,连双手都按在石头上,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专注于什么,连魏从容走近都没有听到。魏从容在他三步开外停住了。在水下他受到的所有伤害,玉孤台几乎都能感同身受,被烫水灼伤的皮肤,被石头划破的伤痕,它们尽管不会在玉孤台身上体现出来,却有着同等的效力。

这个人原来,就是这么忍着的么?魏从容心情复杂地想着。他来到玉孤台身边,把他的手从岩石上拉起来。玉孤台猝不及防接触到了人,浑身一抖,吧魏从容的手甩了出去。待反应过来,又抱歉地笑着:“对不起……”

魏从容笑笑不接茬,又把他的手拉起来,诚恳地道:“这种秘术,我真希望你能早告诉我,但你没有。刚开始知道,我甚至很生气,因为我希望通过自己承担证明自己,但你们都不给我这个机会。但如果没与你,和伊灵君,我早就死在途中了,连活到现在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有。这个道理我懂。”

玉孤台张张嘴,像是要说话,但终究还是缄默。魏从容看着山洞的方向:“玉孤台,我是神师,你也是神师,现在的我们,大致一样了。我知道永远追不上你,你宽容,奉献,这些我都没有做到过,但我希望能够解除这个秘术,以后的事情让我自己来。”他的声音渐尖低沉下去,像是石头沉入了深水。

魏从容继续着:“这一次风险有多大,我心知肚明,我真希望能现在就解除秘术。但是……”他无力地垂头:“可惜没有法子。”

“办法不是没有。”卓沉舟忽然出现,把两人吓了一跳。他衣角还滴滴答答落着水,但脸上倨傲镇定的表情已经完全掩盖了他的狼狈。

“只是要受点苦。”卓沉舟慢悠悠把剩下的话说完。每次谈到这种话题,卓沉舟总能抛掉一切情感,只想着秘术本身。

魏从容立马回应:“谁要受苦?”卓沉舟带笑地盯着他:“当然是你。”

魏从容笑了:“那就好。来吧。”

卓沉舟朝玉孤台伸出手:“你的发冠。”

玉孤台抿嘴,皱眉:“不给。”

“魏从容已经答应了,你有什么顾虑?”

“不给。你知道那是什么。”玉孤台丝毫不肯让步。

卓沉舟瞪了玉孤台一阵子,声音软下来:“玉孤台,这种秘术,早解除更好。你也不想再拖下去,对不对?你明明知道,那样对谁也不好。”

玉孤台心眼里认可卓沉舟,但总觉得不妥,反驳道:“重任当前……”

“云机。”魏从容难得义正严辞道:“正因为重任当前,我们才需要各行其是,不要绑缚在一起。我欠你的,日后……”

“你不欠我。”玉孤台打断他:“当年帮你是我自愿的,和留心无关,和你也无关。”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妥协:“沉舟,我给你,善用。”说着把发冠取下,交到卓沉舟手中。

以前,魏从容从来没有注意过玉孤台的发冠,他自己为了方便,总是用树枝和布条了事,但玉孤台这样一个山野山君,却坚持带着一个银白的发冠,上面纹路复杂,不知是什么做成的。现在发冠被取下来,魏从容方才发现,上面缠着的,是一圈圈细如发丝的银线。

卓沉舟很熟练地抽出一根阴线,捻在手里,吹一口气,银线随风飞舞。卓沉舟笑笑,道:“魏从容,过一会儿,这根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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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跑到你的筋脉中了,你怕不怕?”

“哧——又不是小孩子,谁怕这个?但我好奇,这有什么用?”

卓沉舟侧目看着阴线:“不要小瞧了,这可是珍宝。你们之间的纽带,就要靠这个来截断。”

玉孤台插话:“沉舟,可稳妥?”

“五成把握。”卓沉舟晃着银线,答道。

玉孤台沉下脸色:“胡闹。不可。”

“玉孤台,这就要退缩?又没有用在你身上。”

魏从容息事宁人道:“好了,即便只有五成把握,也值得一试。卓沉舟精于此道,他若是无解,世上就没有可解之人了。”

卓沉舟满意地道:“说得好,你是聪明人。”他举起银线:“这就要来了。我只粗浅地研究过,有何反应我可不知道。”

魏从容笑:“好。”声音未落,卓沉舟如电的快手已然把银线刺入魏从容手腕上的筋脉。魏从容只觉得腕上一凉,有蠕虫似的东西顺着手臂往上爬。

“这也没什么吗……”他正想调侃,忽然一阵剧痛,像是胳膊上的筋脉被活活抽了出去。但这种撕裂般的疼痛偏偏不伴着鲜血,表面的风平浪静掩盖了内在的痛苦。

正在忍受,卓沉舟勾住他的脚,把他绊倒,又两根阴线钻进了他的脚踝,同样的感觉袭来,瘙痒逐渐变为了难以忍受的疼痛。即便魏从容惯于忍受疼痛,也受过各种伤,这一遭还真让他难以忍耐。紧咬牙关,牙齿快要崩碎,紧握拳头,指甲又要把手掌洞穿,他只能把目光投向玉孤台,看到后者貌似冷静地站在一边,额头上却伸出了紧张的汗水。

卓沉舟为了给他分神,故意道:“你知道么,这银丝来自深海,是一种鱼吐出的丝。”

“啊……胡说,咳咳,鱼,怎么会,吐丝?”魏从容额角青筋凸起,说话断断续续,即便如此,脸上却还挂着笑容,就像真的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一样。这下,连卓沉舟也要佩服他了。

“魏从容,你很厉害,这份忍耐,我比不了。”

“哈哈哈!你,为什么,和我比……没有必要,受这个苦。”疼痛蔓延,从手脚延伸到躯干,他的五脏六腑上像是爬满了蚂蚁,不断啃噬着他。心脏有力地跳着,但每一次跳跃都受到了压制,于是渐渐地,麻痹感增强,他的意识超越了疼痛。魏从容终于昏了过去。

玉孤台听到魏从容没了声响,忍不住问:“卓沉舟,这法子,可使得?”

卓沉舟只是笑,被玉孤台再三催促了,才说:“我说过了,这个法子谁也没试过,我只有五成把握。要怪,就怪你自己当时偏偏选了这么一个烦人的秘术吧。”话说的毫不留情,玉孤台便没话说了。

卓沉舟警告:“我要用灵明破解你们的连接了,不要吵我。”目光一凝,双手的食指尖并到一起,直指魏从容,颤巍巍的银线拴在他其他的手指头上,与魏从容构成单薄但不可断绝的联系。随着灵明的动用,两人之间的银线变了颜色,先是变深,从银白变为深紫,再由深转浅,恢复了银白,这样来回三次,卓沉舟还没有动静,魏从容也不醒来。

山洞里的人寻了出来,围在他们周围,五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两人,眼中都带有不同程度的焦虑,没有一个人敢呼吸。就在这寂静到了极点的时刻,大地里忽然传来了沉闷的响声。

伊难怀疑道:“有擂鼓声?”大家细听,果然像是鼓声。

“怎么可能?这里只有我们。”吴奈何虽然是反驳,但却不自信,与其说的反驳,更像是自我安慰。

玉孤台霍然而起:“有人来了。又或许,有什么东西来了。”他缓步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把剩下的人与这声源隔开。有那么一瞬间,他身后的人不由恍惚,把他这单薄的身影看成了身着铠甲的将军。

声音越来越大,一群黑乎乎的身影浮现在远方的灰霭中。注视着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地的震颤更加剧烈,擂鼓似的声音也越发响亮,但此时,大家都明白了,这不是击鼓,而是巨大的脚掌在践踏厚重的大地。而能让这沉积了千万年的大地震颤的,也绝非等闲的脚掌。

玉孤台站在最前方,心中没有了往常的平静,反而腾起兴奋。总和的话没有带来实质性的改变,他还是拿不动枪的云机山君,但在心里,他却不再像以往那样不争,古潭似的淡泊也被一种不是好战的浩然之气和峥嵘之气冲淡了。面前的如果还是山,却已经不是水墨画中虚无的山;面前的如果还是险境,却已经不是能让他心无波澜的险境了。

他在飞将军和云机山君之间找到了平衡,这种领悟在魏从容对造化神的怀疑中萌发,在两族的大战中成长,在重新体会到飞将军的力量那一刻成型。

现在他站在这里,再次挡在所有人前面。

灰色中走出数十个人。说他们是人,却也不准确,因为谁也没有见过这样庞大的人。雄壮粗糙的伏苦人或许和他们有的一比,但却也比不过。面前的巨人们足有两个半成年人高,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像树干一样粗壮,十根手指分别在身体两侧抓成一个树根似的形状,船板一样的脚上不穿鞋。如果看得足够仔细,可以看出他们的眼睛都是彩色的,那是在黑到极致的地方培养出来的光彩。巨人们的皮肤是清一色的青蓝,倒是很好看,只是这副皮囊十分粗劣,几乎像是在身体上套了一个麻袋,上面堆满了褶皱和皲裂。

在这一色的青蓝中,有一团火红十分抢眼——一个少年人走在巨人们的前面,披散的头发轻柔地舞动,利落的衣衫一如既往的鲜红。

荒山来到众人面前,微微鞠躬:“我还以为你们会在洞里面。”他的视线越过众人,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魏从容和盘坐在地的卓沉舟:“原来是这样。他们还好吗?”

玉孤台冷然道:“不要问了,你心中正在欢喜,这样一来,取得执吾剑就少了阻挠。”

荒山耸肩而笑:“是,神助我。”

“你或许还不知道,神已经走了。”玉孤台的语气中充满了警告和讽刺。

荒山不以为意:“我知道。在傩亚那里我就知道了。伏苦人不在乎有没有神,我们只在乎自己的运气,而这一次,我的运气明显很好。”他做了个手势,彬彬有礼道:“既然我的运气到了,你们能否自动让开?”

玉孤台气笑了:“不,我们有很多人,其中有三个神师。”即便是当飞将军的时候,他也没有见过这样可笑的对手。

荒山不慌不忙:“是的,但是我有他们。”说着一指身后的巨人们。

几个神师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玉孤台:“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石将军,是我的朋友。”

玉孤台想听的不是这种温情的解释,他:“我问的是,他们是哪一类人?是伏苦人吗?”

“云机山君,”荒山好整以暇道:“你读书多了,养成这样奇怪的习惯。他们是伏苦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肯帮助我夺得执吾剑。”他挥挥手,石将军立刻分成几组,朝着对面大步走来。

别看他们身体沉重,步伐却是很快,一眨眼就站在众人的切近,举起巨大的拳头,砸了下去。另外两个形体格外健壮的向魏从容与卓沉舟走去,面容呆滞,身上绷紧的肌肉却显示了其中蕴含的力量。

每个人都忙于躲闪反击,没人能顾及其他的人。玉孤台挂心着魏从容和卓沉舟,却不能兼顾,又因为失去武力,此时只能躲躲闪闪,听音躲避,一时间倒真的陷入手忙脚乱的境地。荒山在一旁拍手笑道:“云机山君,你说大话了。”

话音未落,忽见有一道亮光朝着面门扑来,连忙向后仰躲了过去,玉孤台一击不中,手腕一抖,手中物件缩了回来。这一伸一缩快如闪电,敏捷到叫人瞠目结舌。几个动作下来,玉孤台自己也颇为满意,想:武力虽不敌,敏捷却还不差,到底有点用处。

荒山又惊又怒,却不形于色,问:“这是什么?”

玉孤台微笑回答:“琴弦。”荒山定睛看去,果然如此,强笑道:“山君好兴致,到这地步了,还有此物傍身。”

“琴虽然丢在途中,琴弦却轻便不费事,带着就带着。”玉孤台笑道:“其实我也才知道,风雅有时也是可以救急的。”口中玩笑,手中一点不懈怠,再次抖擞手腕,把尖锐的琴弦送了出来。

而荒山有了准备,躲闪起来也更加灵活,这一下闪身避过去,反手就让一轮刀影子朝玉孤台飞去。玉孤台不敢正面接招,仍然避闪着,见缝插针地一次次用琴弦袭击。他眼睛既盲,武力又不足,再加上灵明损人精神,他不愿意轻易动用,这一下可就有些捉襟见肘。

荒山忌惮玉孤台的灵明,却不明白此人为什么一直不肯用这一招,于是下手倍加狠辣,生怕玉孤台得闲用起了灵明。相比之下,玉孤台完全知道他的所想,心中暗暗叹气,尽力在这不利的局面下坚守着。

巨大的黑影已经罩在魏从容和卓沉舟上空,但是两人全然不动,似乎还比刚才更加静止了。此时正是紧要的关头,卓沉舟用灵明逼着银线一寸寸钻进魏从容的血脉中,让这绝世的宝物与魏从容的灵明搅成一股绳,用以绷断玉孤台和魏从容精神上的联系。但这种联系本来就是无形之物,非要卓沉舟的灵明不断撞击魏从容的灵明,并从中发现异于魏从容灵明的灵明不可。这样一来,卓沉舟大费功夫,疲惫不堪,魏从容的精神也屡次受到撞击,却又不能抵抗,整个人如坠深渊,如行颠舟,死去活来。

这个时刻,两人本来都沉浸在深水一般的境界中,万籁俱寂,却突然听到了外界的声音,平静的精神都为之一震,稳健的呼吸也乱了节拍。魏从容在受力一方,方寸一乱,顿时汗如雨下,浑身难受,较之刚才只有的疼痛更加无法忍受。卓沉舟在施力一方,尚且好一点,他感觉到魏从容精神震荡,身上热气突然蒸腾,心中焦急,勉强用灵明维持了魏从容的平稳,越发催促着银线和灵明发力。

一个石将军的手上拖着一条大棒,此刻大棒已经举到了两人的头顶,投下一片两人看不到的阴影。

荒山的手在腰带上一抹,玉孤台听到一声轻响,几个不知名的东西朝着面门飞来。

花汀在一旁尖叫——她的脚被石将军抓住,整个人被倒悬起来!

伊难的身体僵硬着,笨拙地砍着与之对打的石将军,但对方比他想象中更有策略,把他绊了个跟头,伊难健壮的身躯倒向一边,恰好撞到伊灵君,两人一起摔倒,被两个石将军用削尖的木棍指着,不能动弹。

只有程赏和吴奈何还在与石将军周旋,但石将军身躯庞大,像几堵墙一样把人围住,根本找不到突破口。程赏着急起来,灵明化作利刃,指向对手。他常年浸润在伏苦人镇守魂灵的洞穴,灵明中自然带着一种死气,这一下放纵灵明,逼人的死气灰尘一样充满了空气,连程赏也为之晕眩。程赏惊愕地捂着脑袋:“吴奈何!你这是……”他虽然心肠狠辣,但究竟是酿酒制药的人,灵明平凡,这一来忍受不住,反而被吴奈何的灵明逼迫着摔倒,眼前金星乱冒。

去不料,吴奈何此举着实错误——石将军生在伏苦,怎么会怕这一点死气?一个石将军把手中的大棒朝吴奈何扔过来,吴奈何闪身躲避,晚了一点,胳膊的边缘被蹭到,疼的他直皱眉头。

局势急转直下,几个神师,竟然一时间被这些石将军逼的手忙脚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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