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战争之火燃起

高顶帐篷被侍卫骑士掀开门帘的那一瞬间，诺艾尔和费利克斯两人呼吸都是一滞。两个年纪轻轻的王廷贵族子弟，现在站到了法兰王国的大公爵面前，还是以对立的立场，若是心理素质不过硬，怕是当场就要哭出声来。

“诺艾尔·德·柏兰特黎，向您致意，公爵阁下。”

诺艾尔进帐篷前就深吸了口气憋着，直到现在才借着说话缓缓吐出，他左手按右胸，右手斜垂，低头、上身前躬完成了整套礼节，虽然神经紧绷，但好在没有失态。

“费利克斯·德·代奥勒，向您致意。”

跟在诺艾尔身后的费利克斯也低头躬身行礼，在这种时候意外的像个正常、有风度的贵族子弟了。

若是面对的是国王或王后，两人这时必须等对方说“抬起头来”才能结束礼节动作抬头看向对方。

不过现在面前是布卢瓦公爵，虽说也是法兰王国权力顶端的大人物，但在身份上却是与诺艾尔两人同属一个领主（即国王）的封臣同僚，双方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没有直接上下级关系的。

所以行礼结束后诺艾尔和费利克斯也就抬起头站直了身体看向年纪轻轻、大不了他们几岁的雨格斯·德·布卢瓦公爵。

那是一双深邃的黑瞳，幽深奥秘，仿佛能藏进一切，诺艾尔仅仅与之对视了一瞬就微调视线错开了对方的目光。

这样一双眼瞳的主人是一个有着栗色卷发的英俊青年，细眉薄唇，白皙的脸庞也被造物主的笔勾勒得相当柔和温润，有着一种魅力十足的中性美，无论男女都会为之着迷。

可惜，布卢瓦公爵大人那张完美的脸上却是一种玩世不恭的戏谑笑容，结合他的经历与地位，这只能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日安，两位。”

沉默了许久，雨格斯才点头回礼，同时打了个简单的招呼。然而这并不能让人感到任何轻松，因为公爵大人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我听说你们受罗贝尔王太子殿下委托，来到布卢瓦公爵领找一些有趣的东西。”

“是假币，我的大人。”

“哦？”

雨格斯眼中露出了感兴趣的光彩，却没有任何被人抓住把柄的慌乱。这也是理所当然，布卢瓦公爵不可能在乎两个小人物的威胁，甚至罗贝尔王太子在他眼中也难称得上是对等的对手。

诺艾尔顿了顿，很快就冷静地陈述道：“担任王国财政大臣的图卢兹公爵阁下查出贵领地有假币流通，我等受托以辅佐官身份前来调查，目前已经结束了在贵领地的行程。”

咬死不承认是被王子派遣，而将矛头引向另一位大公爵，这是简单而有效的应对，诺艾尔一番话说得轻车熟路。

也由不得他乱讲，毕竟国王陛下还在，作为王子的罗贝尔也没有被委任摄政，依照法律来说是无权派人调查一位公爵的领地的。

“不知道两位查出什么来了？”

““查无此事。””

诺艾尔和费利克斯异口同声，并且动作整体地站直身体、目光上瞟，一副打定主意随你怎么问我就这回答的模样。

“那便好。”

雨格斯轻轻一笑，一点也没有追问或逼迫的意思。

但他身边的博杜安伯爵整张胖脸都黑了下去，因为两个王都小子在把他的领主当成傻子耍。如果不是没有得到允许，博杜安现在就想把这两个混蛋扔到欧坦堡的地牢里去。

最令人不安的话题出乎意料的就这么结束了。布卢瓦公爵大人没有继续问，但也没有让诺艾尔和费利克斯两人离开。

他收回了审视两人的视线，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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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橡木的扶手椅上直起身来坐正，然后招了招手，一旁穿着绣边丝质长袍的内侍立刻端着一个绸布铺垫的木盘走了上来。

雪白的绸布上摆着一本褐色封皮的书，当雨格斯拿起它时，诺艾尔和费利克斯都清楚的看见了书名……拉蒂纳文的《罗曼诗歌》。

费利克斯直接看呆了，下意识就伸手去摸随身的挎包，不过诺艾尔猛然回头用凌厉的视线制止了他。费利克斯动作一顿，看着诺艾尔，满脸惊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诺艾尔只是幅度轻微地朝他摇了摇头。

“你闭上双眼微颤，像一首歌一样微颤……它朦胧地诞生却来自四面，芬芳而甘美……”

雨格斯平静单调的声音响起，他的嗓音很好听，但却没有带上丝毫的感情，不像是在朗诵诗歌，反而像是审问官在宣读判决。

“知道吗，我也很喜欢诗歌。”雨格斯合上书，单手举着朝诺艾尔两人晃了晃：

“但这本不好，因为翻到后面，都是些关于银矿的‘诗’……哦，你那里好像还有一本，能借我看看吗？”

“我……”

被布卢瓦公爵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瞳凝视着，费利克斯吓得倒退半步，差点跌倒。他看了看根本没有回头的诺艾尔，又用余光扫视周围那些全副武装的侍从骑士，咽了口唾沫，伸手从挎包里摸出了另一本《罗曼诗歌》。

咚……

在走上前的时候，费利克斯跌了一下，手中的书也摔到了地上。一片死寂之中，只有书页哗哗翻开的声音像是钝刀般一遍遍地划过脆弱的心脏，让费利克斯紧闭双唇，咬紧了牙。

他弯腰去捡，手刚接触到书页，动作却停顿了下来。

在俯身的一瞬间，恐惧吞没了大脑，费利克斯感觉所有人都在沉默凝视着自己的后背。

眼神冰冷的布卢瓦公爵、狰狞冷笑的博杜安伯爵、面无表情如人偶一般的内侍，还有那些无声抽剑的侍从骑士……

闭上眼睛，他好像看见诺艾尔倒在了血泊之中，看见自己的后背被利刃砍中、皮开肉绽，雪白的脊骨暴露在外，然后立刻被疯狂涌出的鲜血覆盖……

黑色的迷雾泛起，所有人与物都在雾中迷离、飘散，只剩下

……死亡，与诗。

“费利克斯。”

一道声音刺穿了迷雾，扫尽了黑暗，费利克斯睁开了眼睛。

“给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道听了十几年无比熟悉的声音现在仿佛具有了安定人心的魔力，费利克斯捡起书，走上前，递交给了微微笑着的雨格斯·德·布卢瓦公爵。

“你的唇你的吻

它们摧残我，却令我沉醉

——天使！仇敌！

请敞开灵魂和耳朵，迎接曼陀铃的乐声

这首歌是为你，为你而写

残忍，又痴情……”

雨格斯随手翻开，又朗诵了起来。但这一次他的声音情感饱满、穿透力极强，仿佛一个站在礁石上面对汹涌浪涛的诗人在呐喊着，赞颂着生命与伟力。

“这本还合您的意吗，布卢瓦公爵阁下。”

“很好。”

啪！雨格斯合上书，看着脸色平静如常的诺艾尔。两人对视了十几秒，最后是雨格斯先移开了视线，偏头斜躺，眼睛也眯了起来。

“我累了，你们可以走了。”

……

离开了方顶帐篷，在一众侍从骑士饱含敌意的目光之中，诺艾尔和费利克斯疾步而走。

他们一路步行到了比武场边的露天马厩，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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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全程不发一言，后背都被冷汗打湿的费利克斯也沉默不语，直到他们骑上马，费利克斯才忍不住问了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那本账册……”

“被掉包了，应该是澡堂。”

诺艾尔双腿一夹马腹，在马刺的威胁下，那匹旅马快步而行，很快就将匆匆景色都抛在了后面。

费利克斯跟了上来，脸色发白，眼神中也尽是疲惫与惊魂未定，像是刚刚经历生死大战的骑士。但很可惜，他们并没有获得胜利。

“那我们现在……”

“回王都。”

诺艾尔应答声平静得有些冰冷，费利克斯知道，这是不耐烦的表现。那平静之中蕴藏着烈火般的愤怒与不甘，但被掩藏得很好，连一点火星也没有钻出来。

或者说，火星还是有的，就藏在那疾驰之中踏起无数尘土的马蹄之下……

“就这样回去？”

“那还要怎样，去送死？”

“可……”

诺艾尔的马速很快，为了跟上他，费利克斯也不得不连催坐骑，他那没什么底气的声音被吞没在扑面而来的疾风之中，化作毫无意义的呢喃。

两匹快马在干燥的泥土路上飞驰，路过郁郁葱葱的山丘、路过潺潺流淌的溪流、路过轮耕制下一片绿一片黄的条田、路过西斜太阳下被拉长了影子的欧坦堡……

费利克斯一句话也没再多说，而是把怨气和不甘都撒到了坐骑上，玩命地催促它狂奔向前，但就算如此也完全追不上前方的诺艾尔。

费利克斯看着那道背影，锁子甲外的罩衣在风中扑腾、黑色的头发胡乱张扬，就像一个被心上人拒绝的男孩在用奔跑发泄情绪。

心头涌上一丝自责，费利克斯鼻子一酸，更卖力地压榨起坐骑的体力。

诺艾尔很优秀，所有事情都处理得有条不紊，这一次的使命也是在他按班就部的计划之下轻松完成，反观自己……一个废物，什么忙也没帮上，还在关键时刻自作聪明，结果拖了后腿，让一切努力白费。

昨晚真不该答应博杜安那个老混蛋的邀约！

费利克斯咬牙切齿地想着，然后愤愤地看着眼前越来越熟悉的道路，脸色忽变……

“等等！我们这是去哪儿！？”

唏溜溜——！

在几个晾衣服的澡堂女工惊呼之中，诺艾尔勒住了缰绳，急停在了马厩之前，然后翻身下马径直冲了进去。

费利克斯也慌忙停住坐骑，下马跟着跑了进去。阳光透过马厩木顶的缝隙斜射下来，照射到微尘幽浮的角落，一副似曾相识的场景出现在费利克斯的眼前……

诺艾尔停在那匹属于博杜安·德·康特维尔伯爵的战马前，托着下巴端详着对方，而那匹马也打着响鼻与之对视，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之中没有丝毫示弱。

这看上去很有意境的一幕让人不忍打扰，甚至，费利克斯觉得自己如果是个画家，那么现在绝对可以凭借眼前汹涌而来的灵感创作出一副传世之作，就叫“对视”好了……

可惜他知道的有点多，所以意境瞬间就粉碎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没忘偷……啊！”

正说着话的费利克斯突然惊叫了起来，因为诺艾尔就在他眼前伸手往食槽里翻了翻，从青料堆中取出了一本让人熟悉无比的书——《罗曼诗歌》！

诺艾尔回头撇了一眼先是发呆、再是哆嗦、最后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自己，张大的嘴巴里却憋不出半个字来的费利克斯，很是无奈地说道：

“我早跟你说过了，这匹马很有文学素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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