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山古道

母亲婀娜的身姿，即使在生下我以后好多年，依然引人注目。

她活着时，我可以从房间的各个角落，听到她唤我父亲的声音，“阿凯，是不是该睡了！”

“阿凯，请把那本书递给我！”

“阿凯，花园里的玫瑰开了。”

“阿凯……”

听上去就像在唤我兄弟。

她是个细心的女人，嫁给我父亲后，很少穿高跟鞋。

有一次，我心血来潮地和她谈起张笑牙，她呵呵笑着说，“天底下还有这么魔术的女孩！什么时候带给我瞧瞧，让我也激动一下。”

我喜欢她开朗乐观的性格，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位受上天垂怜的女人，从没想过她的生命会遭遇不幸，会早早地结束，可那天是怎么啦？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阴云低垂，一场毛毛雨从清晨下到中午，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雾。她在客厅转了一圈，忽然想到要出去走走。

“外面在下雨！”黄凯提醒她。

“你知道的，我喜欢这样的天气。”母亲微笑着说，看上去兴致很高。

“可我不能陪你。”黄凯显得忧心忡忡，他正准备出门，车已在外面等候。

“没关系！”

“你不能自己开车，让小张开吧！”父亲在门口停了一会，不放心地朝母亲看。

“阿凯，我不是孩子。”母亲故作生气。

“让小张开！”父亲目光温和地等待着母亲。

母亲冲他一笑，“好！好！我答应你。”

我看着母亲穿上那双银色的细高跟，身上那件玫红色的长裙非常合身，她迈动脚步，翩翩若仙，我仿佛看到她当年走上t台的风采。母亲真美！

她唯一的女儿，站在窗口一直目送着她。

“妈妈再见！”我冲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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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再见！”她一只脚跨过门槛，又停住，“别忘了带那位魔术女孩来玩哟！”

母亲一定是看出我的孤独。

我答应一声，隔着一层被雨点打湿的玻璃，我看见她低头上了那辆白色宝马车，坐在副驾驶座上。那辆车是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上个月她刚过完四十岁生日。

母亲钻进车里的美丽侧身，如同一张永恒的照片，在往后的日子里，那样持久清晰地定格在我脑海里，似乎成为我生命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一个小时后，警察打来电话，接电话的是我。

天好像塌下来，我没有被砸似，只是天旋地转，真希望那一刻我经历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等我和父亲赶到，母亲的身体刚从扭曲变形的驾驶座里移出来，她成了一个血人，胸部以下血肉模糊。

同样血淋淋的还有小张，好在他还会哭，“董……事……长，对……不起！”

“不……怪……他！是我。”母亲竟然还能开口。

“别说话。快……快……救救她！”父亲像个孩子似得哀求周围陌生又漠然的面孔。”

“救护车马上到！”一个警察说。

马上！对母亲来说还是太迟了。父亲异常绝望，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再有钱也无济于事。

从现场看，开车的是母亲，她的车沿着云宵山狭窄的山道往上去，一辆卡车从山上冲下来。天空正飘着细雨，山中烟雨迷蒙加上路面湿滑，对方又像吃错药似得速度极快……

警察说，责任在对方。

可对方活着，死的是没有责任的母亲。

假如我和临出门的母亲多说两句，挽留她一分钟，不，也许只需要几秒，她就能逃过此劫，可偏偏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地让她碰上，仿佛冥冥之中的注定。

我不停地发抖，只会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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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还没到！山道已经被来往的车辆堵死，母亲意识到此劫难逃了。

她朝四周看了一圈，轻声说：“阿凯，这地方挺美的，我……我没什么遗憾。”说完，她喘口气，又朝我看看，“噢！对了，我还没见过那个魔术女孩……其实，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呢。”说着，一行泪滑落下来。

父亲慌忙替她擦去眼泪，请求她别说话。

“我……不能哭，我不……想难看地死！”她低声说着，轻轻闭上眼睛。

“妈……你不会死的，你要坚持住！”我终于哭出来，恳求她。

她的眉头受惊般抖动一下，剧裂的疼痛一定如刀割般折磨着她，她竭尽全力承受着。

她吐出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脸上展露出一抹浅红色的光彩，她竟冲我笑了笑，把手伸过来握住我，她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揉了一下。

“这孩子，手……像冰一样，别……怕！你……还有爸爸，还有……同学……朋友，还有……魔术女孩……张……”她话没说完，开始大口喘气，一边喘一边露出微笑。

“原来这世界，很神奇！”

她突然呼吸平稳地冒出这一句，目光移向雨雾笼罩下的朦胧山影，然后轻叹了口气，像睡过去似得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的心在那一刻痛得几乎停止跳动……

高考结束后，我决定和李正同一起去寻找母亲嘴里的魔术女孩张笑牙，父亲满脸不放心，嘴上却说，好呀！出去散散心。

在父亲一再叮嘱和李正同一再点头下，我终于离开h市。

要开开心心的噢！父亲还不忘记最后提醒一句。也难怪，母亲去世后，我和父亲的生活就像坠入湖底，常常俩人对坐着久久不说话，父亲就像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唯一说的话就是，女儿，要开开心心的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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