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挽周

周厉王在收到了司马、司徒的各种急报后，倒是没有太过愤怒，甚至颇有几分预料之中的意思，淡然地放下了王案上的急报，对孟子吩咐道：

〝去，把太子唤来，寡人要带他去拜访太史，顺道看看那些诸侯们。”

“诺”。

心中略有忐忑的孟子，他总觉得今天这位主子的表现不太对劲，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应声后悄然退了出去。

然后，在孟子走后，之前还一脸风吹云淡的厉王，终于按捺不下心中的怒火，猛的站起身来，怒不可遏的一脚将王案踢翻，文书落地，乱作一团。

喘着粗气的周厉王，双眼赤红，拔出了王剑，愤怒的砍向了地上的文书。

心中愤怒吼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

另一头，正在东宫的姬静，也正在听着南仲和姬白二人的禀报。

这年头也实在没有什么保密意识，又何况是在这王城之中。当各方上报人口土地的文案被毁的消息到达王城后，都不用姬静上门打听，就会有人主动把消息送到他的耳边。

加上之前姬白在从东虢公处归来后，便带来了东虢公的警告：诸侯势大根深，虽去其首，然其根基犹在，不可小视，在吾等退去之后，王畿之内必然生乱，然还请天子当恩威并施，不可一味用强，否则只恐玉石俱焚。”

同为诸侯，对于一些隐秘，东虢公自然不陌生。

只是身为畿外诸侯，实在不得不避嫌。此次奉王命入关，已然犯戒，若是在王畿之内再大动干戈，那么大周和他们这几个边疆诸侯就真的永无宁日了。

对此，姬静自然清楚，破船上有三分钉，又何况是这些诸侯。自古以来，围绕着这些诸侯们，引发的乱子还少吗？西汉的七国之乱，西晋的八王之乱。

“禀太子，现在渭北渭南已经快乱成一锅粥，估摸着至少已经有20多个戎人部落公然反叛了。

而各城邑之间由于缺乏配合，统一调配，只能闭境自守，而导致城外乡村遭到虏掠，如此下去，明怕是要闹灾荒了。”

姬白忧心忡忡的说道。

“戎人闹事，可否调动大军？毛公大司马不是已然回京了吗？“

南仲略微有些不满的问道，虽说在关中这几年他没有像以往那么鲁莽，但是骨子里那种不服就干的性子仍然还在。

“若是能动兵，只怕毛公大司马早就动了，还用得着你说”，

姬白翻了个白眼，不过他倒也清楚，南仲到底是外来人，对于关中戎人和周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不了解，所以也并未苛责，而是语气中很是无奈对着南仲解释道：

“之前，关外大军刚刚在关中各地用兵，虽未形成兵灾，却也影响了各方秩序。

若是现下朝廷再动大兵，先不说耗费如何，单说一旦起战火，便很难短期结束，到时必然影响开春农事。

先被强略府库中的财货，各地大夫心中难免有恨，再影响到了来年开春农事，只怕本就对天子擒拿诸侯不满的地方国人们，就真的要对朝廷彻底离心离德了。”

对此，有些似懂非懂的南仲，只是朦胧的点着头。

而姬静满意的在心中称赞了一句，人才！

或许战场搏杀，姬白未必能胜过南仲，（这个判断主要是基于，后世姬白的名声确实比南仲差的有点远），但是在大局观上姬白绝对是宰辅之才。

从后世来的姬静自然知道，战争的破坏其实不在战场上，而在于战场之下，上了战场的人，那还能叫人吗？

孙子曰：〝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故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车战得车十乘以上，赏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战养战，怎么做？抢呗！

后世以战养战的集大成者，蒙古铁骑，是怎么一路杀到欧洲的？

蒙古人灭花剌子模，屠寻思干（撒马尔罕）城约百万人口；灭西夏，屠八十余万。蒙古人数次西征，凡有抵抗即屠城，共屠数百城，包括屠杀了巴格达的数十万人口，整个中亚一片废墟。

忽必烈屠杀了中国人1800万人，中国北方90%汉族平民惨遭种族灭绝。四川在蒙古帝国屠杀前，估计有1300-2000多万人，屠杀后竟然不满80 万人，几乎成了无人区。在蒙古人杀戮和统治下，中国丧失了7000多万人口。蒙古帝国在中国境内的种族灭绝，作为世界记录放在《吉尼斯世界记录大全》 1985年版。

那就是一群嗜血的蝗虫！

吃尽了一切，然后继续寻找下一片农田，根本不懂什么叫建设！

疯狂的掠夺当地的资源，为自己的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后勤，将壮丁变为奴隶为自己填埋壕沟，踏着一个文明的废墟，再将另一个文明毁灭！

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但当军人战败后，侵略者可从来不会管平民到底上过战场没有？！

何况是内战！若真是与戎人杀个血流成河，你死我活，那最终，无论谁胜谁负，周天子都是绝对的输家。

要知道这些戎人，他们实际上也是周天子的附庸，也是周人的一部分啊！他们是戎人，可是华夏民族又不是希腊城邦那些以血脉而排斥异族的民猪人士。（连柏拉图这种牛人都因为祖上不是雅典人，而无法成为雅典公民。）

华夏民族自古就是一个极为包容的存在！夷、狄、蛮、戎、胡、羌，但入中国者，皆可为华夏子孙！（安史之乱，这场被后世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叛乱中，可别忘了，平定这场叛乱的大唐三杰，李光弼仆固怀恩，可也不是所谓的纯种汉人！）

经过数百年的融合，他们对周天子其实是敬畏的，否则在之前周天子擒拿那些诸侯时，便应该动手了。

现在这些乱子的背后，大多数人只不过是被裹挟的棋子而已，贸然乱杀一通，伤不到真凶，反而会自断羽翼。让这些本来已经成为大周子民的百姓，重新反戈一击。

否则，刚刚在东方杀了数万戎人的毛公，为何会按兵不动？

姬静一边听着这两位手下的讨论，一边想着造成现下关中困境的原因。

说到底还是根基没打牢啊。

很多人看历史总是关注着王侯将相以及中央官制的变迁，却没有想到对于一个政府到底是真正能够一言九鼎，令行禁止的大政府，还是垂拱而治的小政府，其根源不在中央，那些三公九卿或是三省六部，而是在地方！

在于那一个个不起眼的乡间小吏。

不要忘了什么叫做农业社会！农业社会就代表着社会，超过7成的人口和财富，是在那与大城市相比是那么破旧不堪，落后闭塞的乡村。（近代中国革命的重要转折点，不也是因为我党，成功号召，起了那占据了国家80%以上的人口，足以让世界为之颤抖的四亿农民吗？）

而说来令人感到惋惜的是，中国很早就在乡村建立了只属于中央的垂直统治体系，那就是在秦和西汉，正是靠着深入到乡村，几乎可以与后世中国乡村政府治理相如美的体系，使得秦与西汉可以在公元前那个极为落后的纪年，拥有着哪怕是后世王朝，也要望而却步的强大动员能力！

不仅仅是对外可以常年保持数10万大军的征战，还在于对内，他们可以调动数以百万的民众到达边疆，充实边防，汉武帝一道告缗令就能将天下之商抄家抄个痛快，而社会却几乎没有生起什么波澜。

正是靠着这套强大到堪称逆天的制度，秦朝才能打下三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而汉武帝也在蓄满血后，为华夏挣下了6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相比之下，后来的东汉时代差就到了极点，不仅没能开疆阔土，甚至连维护西域的能力都没有。）

莫说是在整个农业社会，哪怕是在21世纪的现代世纪，这种政府对国家强大的控制力量也是举世罕见！

但可惜的是，当这两个法家打造的杰作，被儒家终结后，一切就此结束。

皇权不下县，成了中国封建王朝的常态。

自从西汉后，伴随着法家打造的大政府制度日趋崩溃，之前，一直因为政府强制分家、迁徙，而被压制的豪强大族们开始纷纷走上历史舞台，中央政府在地方上的全力，就开始大幅萎缩。

由此产生了一系列的后果，其中之一就是由于在基层几乎中央政府的统治，完全依靠地方大族的维护，一旦中央政府的诏令违背的地方大族的命令，那么地方上的豪强大族便可以煽动民乱来向中央示威。

而中央无法控直接控制乡村的庞大的人口与财富，在面对地方的挑衅时也不得不让步，这与西周现在的困境是多么的相似。

东汉党锢后，地方上就起了黄巾之乱，党锢之乱前脚取消，后脚黄巾之乱就被平定。

此类事情还很多，虽说查无实据，但不妨看看五姓七望，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

位于北方的这些世家大族们，兴起于两汉，一直到唐朝灭亡后，才总算退出历史舞台，而他们活跃的时候，正是中国王朝更迭最为频繁的时候。

五胡乱华的时候，北方汉人被当成了两脚羊，被胡人烹而死食之，可是他们安然无恙。

甚至那场终结了盛唐的安史之乱，起源地在河北，而且，安禄山的老巢可就是在范阳！

遭受兵乱，最惨烈地是在河南，可是大乱之后他们依然安然无恙。

你猜，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我手上若是有这么一个强大的政府，还怕个鬼呀。

可惜，这不是秦国，而是西周，头疼啊。

不过，若是，商君活到西周，只怕应该死的更惨吧。”

姬静不无遗憾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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