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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尘妄事:上部

第一章 沧月峡 第四节

第一章沧月峡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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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

已经连输了几招的寂明吐了一口浊气,晃了晃脑袋。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该吃午斋,感觉在场观战的少林众僧里面,有人肚子已经饿了,这场徐勋和寂明的比试结果,也许就这样差不多了。

好些和尚还在悄悄议论,住持方丈不出手,少林该是没人能匹敌徐勋了。

“四大神僧”中最年轻的寂明可并不愿善罢甘休,他在心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刀,不戒贪。

寂明内力暴涨,全身似乎都散发出一阵滋滋作响的蒸汽。

眼看寂明力量上的加倍增幅,徐勋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虽然观摩过“不戒刀法”,但却并不知这绝技的终极形态,只好扎好虎步,仔细观察着每一丝寂明的变化。

刀,不戒嗔。

寂明的内力似乎又有了一些增幅,而且原本停止不动的戒刀,竟然在出现数道残影后迸发出近一尺若隐若现的刀芒。

寂明隔着两丈远凌空劈出一刀,刀芒如晴空霹雳凌空而至,徐勋小退半步,孕满真气一棍击散。

刀,不戒痴。

此时的寂明已完全进入人刀合一的境界,直扑向徐勋。

徐勋知道,寂明总算是先动了真格,到了宗师境界的刀客,人即是刀,刀即是人,这场面他可熟悉了。

场上局势骤变,众人皆屏住呼吸,虽然少林四大神僧都是宗师级高手江湖尽知,但有一小半僧人还是第一次见寂明展现全部实力。

其人其刀,似要开天辟地。

年幼的段小楼,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和尚,却突然变得像一头猛兽,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父亲那熟悉的身影,他虽然尚幼,但也到了能记事的年纪,一时之间想看又不想看,侧身躲到了淳知的怀里,紧紧抱住了这个才认识十多天的师兄。

淳知以为这小师弟是被吓住了,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小光头。

这天下能进入人刀合一境界的刀客并不多,前段时间刚刚还少了一个,正是徐勋的结义兄弟,段小楼的父亲段长野。三年前“风后”大闹峨眉山,二十九岁的段长野突破人刀合一的宗师境界,帮助峨眉逼退了强敌,也保住了峨眉派天下五宗之一的颜面,也正是那一天,段长野认识了峨眉弟子沈秀依。

看着寂明化身一把利刃扑向自己,电光火石之间可撕裂空间的当口,徐勋竟有了半丝的恍惚,想起了一些往事。

但斗士的本能已经驱动了他的虎躯,棍舞如暴风。

打狗棒法的最高奥义,天下无狗!

寂明的戒刀携奔雷之势连斩了百次,每一刀都指向要害,也分不清他是把徐勋当做了魔头,还是自己已经入了魔。

徐勋的身段和木棍也化作残影,每一道残影都挥出一记棍劲挡刀。

当值的少林十八铜人褪下僧袍,他们分立四周,合围着释放出一个金刚圈,筑起了第一道屏障,而年幼的弟子又都被护在了师叔师兄的身后。

像淳阳这样的小孩,已经看不清场上在发生什么,徐勋和寂明的身影对他来说已经模糊不清,只是又像鞭炮又像山崩地裂的声音,震耳欲聋。

寂贤大师慧眼如炬,微微一笑道:“徐勋师弟的天下无狗,竟只有七十二路?”

寂空住持接话道:“师弟莫小看这七十二路,近一百年,也没听过一百零八路‘天下无狗’的出现,这棍法的上限,可不低于我少林的伏魔棍法,光这七十二路,寂明师弟也难拆穿。”

瞬息之间,在场众僧大多都没能看清这宗师级别的对抗,只晓得火星四溅,声势骇人。

淳知看的入神,护着淳阳的手也不自觉抖了抖,襁褓之中便被送上少林的他,这已经是他记忆中第三次看见宗师级别的对决,比起普通百姓,过了宗师境界的武林高手真如神明般的存在。

今天这两人,没有飞来飞去,也没有什么虚招,就是在硬碰硬。

百个来回转瞬间,徐勋和寂明各退两丈,一阵残风吹到了少林众僧的身上,却根本吹不到徐勋和寂明尚未褪去的气场之中。余下两三道残留的刀芒四散,被十八铜人堪堪挡下。

寂明全身的气势渐渐在消散,整个人竟显出颓唐的样子,但却抬起头,十分自信地对徐勋笑道:“师兄,我至少还有一刀。”

徐勋的袍子已然褴褛,也一时难以看清身上有多少深深浅浅的伤口,握棍的右手虎口已经裂开,一注鲜血持续滴落。

暖色的阳光洒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他大叫了一声“好”。

然后又开怀大笑地叫了一声“好”。

徐勋连笑两声后弃了棍,双掌环伺,龙吟之声降临少室山。

寂明将内力和灵魂都凝聚在一起,绽放出焚化世间一切的气魄,冲开了不戒刀法的第四重境界玄关。

刀,不慢。

徐勋看着寂明就要出最后一刀的样子,眼角偷偷湿润了。

三年之前的九月初三,徐勋还在襄阳城分舵吃酒。

突有小叫花子来报,副帮主段长野在峨眉山突破宗师境界,逼退了大夏三王之一的“风后”。

原本就喝得十分开心的徐勋听得消息,大吼一声“好兄弟”,又接着猛灌了一坛。

长老和喽啰也跟着议论纷纷,互相道喜。

卢杰和艾升两位长老当时在场,这二人刚好又是丐帮硬手里面的青年,也是有潜力突破宗师境界的后起之秀,要能和少林一般集齐明面上的四位宗师级高手,丐帮说是有号令武林的影响力,也不为过。

那天,卢杰和艾升“以二敌一”,把徐勋给喝趴下,徐勋醉得一塌糊涂。

但那种酣畅淋漓的大醉,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大夏风后在峨眉撒娇不成,对段长野含恨在心,派出最卑鄙的细作多方打探之后,把段老帮主的深层次死因,添油加醋地告知了段长野。段长野得知父亲是含冤自杀,怒发冲冠。

那年冬至的时候,刺骨的冷。

段长野质问徐勋,为什么这些年要隐瞒父亲的死因真相。

徐勋结结巴巴地讲了一堆大道理。

段长野置气而去。

结果段长野一查,还没能一一证实,自己的爱妻又被人下毒陷害。即使是丐帮和鬼谷门人绞尽脑汁,也没能破解这奇毒,只能靠人渡以真气续命。段长野失去理性,徐勋再怎么解释劝阻,都拦不住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当朝右相,权势如日中天的右相。

已是宗师境界的段长野拿着他的“长野战刀”,开始在江湖上呼朋引伴,昆仑、明教等门派相助于他,丐帮自身也渐渐分为了两派,长老艾升和谭公博也站在了段长野那边。

直到沧月峡。

徐勋劝退了明教,一路追着段长野要停下他复仇的脚步,却在沧月峡落了个生离死别。

悔恨、自责的愁绪一直环绕在徐勋的心间。

时间再倒回到十年前,年轻气盛的段长野惹毛了五毒教,被追杀了三个月,正巧碰上了在鬼谷门潜修洗髓经的徐勋,二人不打不相识,而后焚香煮酒,拜了关二爷结为兄弟。结果徐勋刚回少林还没来得及给师长们一一道歉,又被段老帮主给“拐”进了丐帮。

那时候的段长野还是嘴巴又硬又甜的毛头小子,喜欢挑事打架,喜欢喝酒交朋友,见不得漂亮的姑娘,又舍不得自由自在的生活。令人敬仰的父亲含辛茹苦地抚养他长大,聪明贤惠的妻子给了他安稳的流浪终点,敢于担当的兄弟总是帮着他、扛着他……一辈子幸福来得容易,也走得突然。

徐勋当然也清楚记得,四年前,段老帮主在杭州主持正义,格杀了草菅人命的凶手,但由于牵连太广,不得不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段老帮主死死摁住了徐勋,对他说道:“孩子,我这把老骨头差不多了,丐帮交给你我放心……”

在自我了断之前,段老帮主只嘱咐了徐勋一件事,就是不可告知段长野真相,更不可让段长野找人报仇,然后把打狗棒交给了徐勋,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岁月无声,光阴似箭。

想回忆的事情,不想回忆的事情,残残碎碎的,就像总要长出来的胡渣。

虽然少林寺是徐勋的师门、是曾经的家,但今日对他来说,已经只是一个只可稍息半刻的港湾。即使丐帮变成一片废墟,他都会回到那里,死死守着,直到生命的终结。

2/5

明万历三十八年,东瀛第一高手本多忠胜病逝,一生未能踏入中国挑战各路英雄,也成了他的一生之憾。

曾在东瀛和本多忠胜有过交集的上任昆仑派掌门听闻其死讯,给新捡来的一个婴儿取名平八子,平八子自幼聪颖非凡,年纪轻轻便将昆仑十种绝世剑法都练得有模有样,二十五岁下山,意在挑战天下群豪,结果还没有过关中,就遇上了一生之敌,年轻的剑神。

二人亦敌亦友,十余载共闯江湖,一起惹过很多祸事,也一起喝过很多酒,但平八子一次都没有赢过剑神。他把昆仑十种绝世剑法都练至了化境,都从来没有在剑神手上走出过百招。

后来平八子回到昆仑,继任了掌门之位,号平齐道人。

江湖上传言,平八子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剑神平手一次。

他收了十三个徒弟,规定每个徒弟只能练一种剑法。

他的第四个徒弟和第十一个徒弟,都是练的离火剑法,第四个徒弟姓寇名平,是十三个徒弟里最憨厚的一个,今年三十一岁,未婚。

寇平如今在天下三大黑道世家之一的天水城谢家,给二少爷谢允孝当剑术师傅。

寇平还是很喜欢谢允孝的,这小子不但生得一副漂亮脸蛋,而且又聪明又肯吃苦,在他扎好步子练几式起手势的时候,看那股子坚韧的劲头和不凡的悟性,就笃定他能弥补上薄弱的武功底子。

再过两三年,骨架子定了型,就很难有成为江湖一流高手的机会了。

虽然谢家老爷子也是剑术高手,谢知秋也非泛泛之辈,但谢允孝年幼之时却几乎没有得到像模像样的教导,他的基本功,全靠他贪玩好耍的大哥谢允忠零零星星地教过一点。

谢允孝如今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走招,都要比寇平幼年练童子功的时候,多练习十次二十次以上,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舍昼夜地咬牙重复着一个又一个最基本的动作,俨然一个小“武痴”。

谢允孝的勤奋,让谢允忠大为沮丧,最亲近的搭档就这么不陪他玩耍了。但做为大哥,他还是特别懂事和心疼人的,跑去找谢老爷子要老爷子给老弟加餐,生怕老弟身体累垮了。

看着谢允忠天天给谢允孝送鸡汤送烤羊,谢老爷子大感欣慰,谢允忠的生母杨双虽然看着气,却也无可奈何,最近老是在家里犯嘀咕:“那野种又不是亲弟兄……对自己亲娘都没那么孝顺……”

杨双也不是没去厨房给下人们下眼药,暗示扣些伙食费,但后来晓得谢允忠最近也饭量大涨,而且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把好吃的留给谢允孝之后,心里更堵了。

原本懒懒散散的谢允忠,似乎也受了老弟的感染,练功认真了很多。

从心腹那里得知两个儿子都很勤奋,夫人的整人小心思又没能得逞,谢家大当家谢知秋格外开心,当即唤来拓跋苍喝了两杯。

“苍弟。”

“大哥。”

“我谢家的剑,快!狠!昆仑的剑,如何?”

“昆仑的剑,仙。”

“我谢家的剑,是父亲在江湖上几十年腥风血雨里集众家之长练出来的。”

“昆仑的剑,是正统道家思想的延伸,秉承直通天道的信仰。”

“好。”

“好。”

“苍弟,你的本事在我之上,找个机会,会一会寇师傅。”

“大哥,好。”

谢显老爷子身子骨还算是硬朗,只不过在江湖上拼杀了几十年,又白手起家建立了一个大家族,如今心性早已恬淡,很多年不亲自走动门户。

今日心血来潮,谢显在别苑小筑单设一宴,只招待了寇平一人。

关中平原和河西走廊都早已不是绿荫肥沃之地,西北之地大多黄沙戈壁,万里贫瘠。谢显的别院小筑却有些江南园林的味道,很多盆栽植物放置在这里,虽然活不了多久,但也奈不住谢老爷子兴趣盎然。

“寇师傅,请坐。”

“多谢老爷。”

桌上热着一壶酒,谢显没有让下人伺候,亲自给寇平倒上一杯,笑道:“几道家常小菜,一壶热好的老酒。”

寇平赶紧再次含蓄谢礼,看着谢显饱经风霜不怒自威的脸庞,又观察到他一双不惧高温,长满老茧的双手……他的右手无名指少了一节,左手手背也有一道清晰可见的伤痕钻进了袖口。

寇平不禁想起了师傅曾经的教诲来,告诫他们练武一不要一味追求花哨招式,二不要一味追求堆积内功,三不要一味追求境界提升,毕竟天道艰辛、天道也自然。当年崆峒派的一位宗师境界高手追杀谢显,在内力和境界都高于谢显的情况下却最终被反杀,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寇某在昆仑山上时,家师多次提起谢老爷,对谢老爷多有赞誉。”

谢显用指尖捋了捋一头白发,洒笑道:“寇师傅这恭维我老谢可担待不起,平齐老道哪里看得上我这种生意人。”

“师傅老人家虽然常年隐居在山上,但对近几十年来江湖上成名的剑客却格外留心,简直是如数家珍。”

谢显哈哈大笑,喃喃念叨道:“我谢显虽然纵横江湖几十年,但终究只是一个不那么起眼的角色……就如那兵部的兵器谱上所记,剑神天下第一,华山昆仑分列次席;天刀所向无敌,魔王浪子难寻踪迹。这些才是真正算得上江湖人尽皆知的成名,我谢家不过是生意做得好了一点罢了,就算是我年轻小有名气的时候,也从没有进过兵器谱的剑客榜单前二十,最高的排名……最高,好像就是一个二十一。”

“那一年,您越级反杀了崆峒派的宗师级高手,可是天下闻名,那一年,寇某还在襁褓之中。”

“我老了,这些虚名都已经不再看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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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孙孙们健康长大才是我最大的心愿,江湖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可惜那段长野,可是刚刚入围到天下前十的刀客,这么快就被除名了。”

寇平重重叹了一口气,也喃喃念叨道:“金刚寂空杀拳陈勇,翻海符猛降龙徐勋,燕北赵渊山西背嵬……兵部的各门榜单前几位,已经好些年没变过了。长野兄弟年纪轻轻突破宗师境界,成为天下前十的刀客,着实可惜了……”

“平齐老道十三个徒弟,前三个下山,都进过剑客榜前三十,寇师傅你也不赖,一下山就被排到了第十九,在华山宁正锋之下峨眉沈秀玲之上,也在你的三个师兄前面,更比老夫当年最高的排名还要高啊。”

“这……”

谢显从怀里掏出一个榜纸折子,递给寇平似笑非笑道:“兵部最新的榜单,我们第一手就拿到了。”

寇平双手结过,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在剑客榜的第十九位,赫然写着“昆仑离火剑寇平”。

本来喝了酒暖了的身子,却打心底一寒,自语道:“还写着我是昆仑的人,可我已经被师傅逐出了昆仑啊。”

谢显也陪着叹气道:“本来是你二师兄惹的人情世故,却让你来还了……他和段长野讲义气,却连累了你。”

“谢老爷子您别这么说,是我自己不谙世事,冲动鲁莽了。”

谢显微微点头,语重心长道:“中央锦衣卫的行事风格不比地方上,那些家伙蛮横惯了,我是清楚的,当时的情况你也是身不由己……你击败锦衣卫白虎使之后,平齐老道给朝中多名故交写了信,就差没上剑神山找老剑神求情了,还把你二师兄送去了锦衣卫,说是要服役十年还债。”

谢家的路子寇平还是晓得的,听得谢老爷子说的话,他断然不会拿这些事哄自己,一阵怅然之后,竟直接留下了泪。

又过了好半晌,含糊问道:“谢老爷子,我二师兄去了朝廷,会不会被人陷害呢?”

谢显笑道:“老一辈的格局,又不一样了,你不用担心。”

寇平欲言又止,不知说些什么感谢或者倾述的话来。

可能是年纪大了,天色稍晚一些,谢显的声线便有点没了力气,他缓缓道:“我有两个亲儿子,一个义子,还有一个亲侄子,都或多或少有不争气的地方,我谢家的希望只能寄希望于再下一代。允孝出身不好,但也是我谢家骨血,寇师傅,以后还劳烦您费心了。”

寇平肃然,当即表了衷心。

3/5

广东,连江口。

太阳在半下午才出现伸了个懒腰,吹散了阴霾的天气和心情。

客栈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却无人敢去靠近大厅最正中的位置。

李延昭、白虹和马大琳三位公子哥坐在同一根长凳上,桌上还有“十三幺”的老大郑三元和“幺鸡姐”,以及丐帮广州分舵舵主的干女儿陈蘅。

李延昭的两个保镖王波王浪似乎不熟识郑三元等人,但也不担心公子的安危,气定神闲地饮茶;白虹的保镖董铭时则一脸晦暗,自顾坐到一旁了无生气;而马大琳的跟班陆亚夫则无心恋茶,就趴在桌上单手托腮,傻乎乎地看着对面的陈蘅姑娘。

李延昭处事少年老成,倒是没让郑三元感到反感,而且他终究是广州总兵的长子,堪称两广第一官二代,什么道上的人都多少给些僧面佛面。

李延昭首先聊到了有关郑三元和十三幺的江湖传说,又聊到了广州地区的经济民生,好一个口若悬河,夸夸其谈,甚至有了一些招商引资的味道。

白虹和马大琳也跟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白。

郑三元笑了,打了一个呵欠,突然转移话题道:“李公子,可曾听闻前日的沧月峡大战?”

李延昭笑道:“沧月峡之战江湖上路人皆知,延昭也有所耳闻。”

“你觉得,是谁杀了段长野?”

“丐帮帮主,徐勋。”

“江湖中都知道徐勋和段长野是结拜兄弟、生死之交,为何徐勋要杀段长野?”

李延昭正襟危坐道:“正义。”

郑三元笑问道:“哪门子正义?”

“我大顺王朝的正义,王朝威严的正义。段长野目无法纪,结党营私,觊觎国宝,妄图加害朝廷命官,徐帮主大义灭亲,为民除害,实乃大义灭亲之举。”

陈蘅眉头一皱,刚才还只是觉得这人模人样的李大公子说话有些无聊,此时也不知心里为何涌出一股类似于恶心的滋味来。

郑三元也不反驳,只是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道:“徐帮主如此大义之人,丐帮也依然是忠良一门,为何李大人还是想帮着朝中的权贵清除异己,铲除丐帮?”

李延昭面露难色,刚把圆场的话思量周全要开口,白虹却抢先说道:“郑前辈此言差矣,徐勋和段长野的个人品格还在其次,丐帮的本质问题,就是他该不该存在的问题……如今皇恩浩荡国富民强,堪比强汉盛唐,一个乞丐组织规模却如此浩大,还妄称天下第一大帮,本就是在打皇上的脸……徐勋一介武夫,任他本领再高,也改变不了丐帮的本质问题,朝中各位重臣心思社稷,要为社会根除症结,何来清除异己一说。”

郑三元继续点晃着脑袋笑道:“说得好,好一个堪比强汉盛唐啊,郑某年纪大了,很久没遇上这么多青年才俊,除了李将军的公子之外,还没请教这两位公子姓名呢?”

白虹眯着眼得意地回道:“在李公子右手边这位,是广东大名鼎鼎的神医马文之子,也就是神农山庄的少庄主,马大琳;晚辈姓白,家父是个生意人,经营一些远洋的商船。”

广东神医马文在湖广之地声望极高,神农山庄也因为温室技术培育了诸多奇门花草而天下闻名,而白虹也是广州船王白中林的二公子,白家私有大小商船五十余艘,贸易路线远至非洲南部,同时也是香港造船厂的股东之一,家中财富不可估量。

陈蘅对船没什么兴趣,倒是听得马大琳是神医马文的公子,睁大了水灵的双眼望着马大琳问道:“你真是马神医的儿子吗?”

马大琳含蓄地点点头,他的含蓄腼腆倒与另外两位公子哥的“富家气质”有所不同。仔细观察,马家公子就连衣着也是较为朴素,加上一张方正略带棱角的脸庞,却更似一个常走于田间小道的庶民。

陈蘅对马公子似乎有些好感,笑道:“马大哥你好,小妹姓陈,小时候还去过你家神农山庄哩。”

马大琳晃了晃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支支吾吾地回道:“陈姑娘啊,啊,啊……啊!”

马大琳一时语塞,白虹又抢过话来自语道:“原来这位沉鱼落雁的姑娘姓陈,不是郑前辈的女儿啊。”

郑三元给陈蘅使个眼色,泰然回道:“郑某并无子嗣,这是我好友之女,我的干女儿。”

陈蘅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只是对着马大琳嫣然一笑。

隔壁桌,虎头虎脑的陆亚夫却似乎醒悟了什么,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对着马大琳道:“少爷,我记得她是谁了!几年前……”

马大琳在暗处用极细微的动作,指劲点中陆亚夫的膝盖上方韧带,陆亚夫腿一麻,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只听得马大琳岔开话题道:“你这厮平时记性不好,今日看见陈姑娘了倒是变机灵了,你可还记得眼前这些前辈当年差点要了你的小命。”

这话锋突然一转,郑三元和幺鸡姐也懵了,也不知这傻小子和自己有何关系。

马大琳圆场道:“其实啊,今天我们能和郑前辈相遇也是莫大的缘分。我父亲讲过,十五年前,郑前辈和十三幺的各位前辈还在两广之地‘兴风作浪’的时候,和我们马家还有隔壁的陆家,都结下过梁子,我这小兄弟,便是陆家的血脉。”

不等马大琳把话说完,郑三元突然两眼精芒爆射,死死盯着陆亚夫道:“你是‘火儿’?”

在场之人都懵了,这金盆洗手十年的郑三元,和这胖小子又有何渊源?

陆亚夫呆呆地看着陈蘅,陈蘅呆呆地看着马大琳,马大琳呆呆地看着郑三元,郑三元呆呆地看着陆亚夫。

其他人也一时不知所以然。

似乎谁也不能先问点什么出来。

客栈之中又来了两个人。

王浪鼻子灵,立马就嗅出了来人的味道,正是之前追踪自己一行的不速之客。

王浪给王波使个眼色,王波转过头去看着两位来者。

这二人也不隐晦,冲着众人找了一个挨边的桌子坐下。

“哥哥,你说我们坐在这位置,是否有些不妥啊?”

“莫要担心,只要三元大哥不找我们麻烦,我们可不就没有麻烦了。”

这二人声音响亮还带着嚣张,明着是故意说给众人听的。

王波示意老弟王浪不要紧张,给李延昭也使了个眼色让他小心点。

魔宗都是非常危险的人物,而且为朝廷和正道人士人人喊打,此二人竟明目张胆地坐在他们隔壁,只有两个可能,他们有信心全身而退,他们根本就不想动手。

他们一来就给郑三元打招呼,且让他们先照面。

郑三元情绪很是激动,注意力全在陆亚夫的身上。他想摸一摸陆亚夫的头,但犹豫了很久却放下了颤颤的手,在幺鸡搀扶坐下后好半晌才回过神,本就花白的须发似乎又平增一片雪。

魔宗二人组静静地等郑三元回神,也算是给足了这位曾经的风云人物面子。

郑三元定了神,见了魔宗二人组,淡淡道:“原来是小黑啊,旁边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小黑”声旁一个面色惨白的瘦高男子站了起来,用他枯骨般的欣长两手抱拳道:“在下阴尸门任霆,见过三元大哥,幺鸡姐。”

郑三元把陈蘅叫过来和自己坐在一张凳子上,又招呼小黑二人过来同桌。

魔宗二人组趾高气昂地坐下,刚好坐在三位公子哥侧面,似乎也不把三位身世显赫的公子放在眼里。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李延昭目光闪烁,脑海里映现出两张广州府的悬赏令,被郑三元唤作“小黑”的魔宗使者“黑羽箭”卓定山,值十两黄金;魔宗下属阴尸门二把手任霆,值六两黄金。

店老板和小二哪敢轻易靠近这桌,陈蘅也是乖巧,赶紧找来茶壶给卓定山二人倒上了两杯水。

“两位哥哥,喝水。”

卓定山微微一笑,道:“早就听说‘丐帮’陈元真有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今日一见,果然出落得亭亭玉立。”

卓定山把“丐帮”二字念得重,分明是念给李延昭等人听的。

三位公子本是得了父命,去劝说明教帮忙对付丐帮,如今在连江口的客栈碰上十三幺带着丐帮的人好似要往北走,心里一下子就犯了嘀咕,面面相觑之后都直勾勾地看向郑三元。

幺鸡姐白了卓定山一眼,面露愠色。

郑三元并不生气,伸出手拉住了卓定山,淡然又坚定道:“小黑啊,许久不见,今天你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卓定山反过来双手握住了郑三元的手,坦诚道:“三元大哥,虽然我魔宗之人都是亡命之徒,但也是义气之辈,这个不用我自夸,您心里自然有数。”

郑三元点点头。

卓定山继续道:“当年丐帮段老帮主义气深重,为江浙百姓格杀贪官恶霸,却被朝廷逼死,段长野大哥和我魔宗多位兄弟是君子之交,我魔宗兄弟为帮他报仇也是不计报酬,可那莽夫徐勋,却好生一个伪君子,为了自己的名声地位,不记段老帮主授艺之恩,不念段长野手足之情,在沧月峡大开杀戒……如今我魔宗,与丐帮势不两立。”

虽然魔宗之人说话难听,但他们的仇敌竟然和自己的目标一致,广州将军的长子李延昭松了一口气,心里开始窃喜。

幺鸡姐温柔地挽住了郑三元的手臂,郑三元陷入了沉思。

4/5

林诺扛着十斤米,拎着菜和酒回到了家。

刚在欧阳府上领了这个月的工钱。

“父亲,我回来了。”

腐朽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林劲松一如往常默默地蜷缩在炕上,“落魄”地看着窗外。

但细心的林诺发现,自己的父亲似乎今天却显得精神了许多,原来是刮了胡子洗干净了脸,还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袍子。

那个从小对自己拳“脚”并用,又经常自怨自艾对自己爱搭不理的父亲,今天穿了一件并不合身的袍子,而且自己从未见过这袍子。看上去有些发灰,应该是很多年前的家当了,也许那时候父亲的双腿还健在吧。

“诺儿,”林劲松用很不自然的温和语气唤道,“我今儿已经做好了三个菜,焖在大锅里,你别做了,烧水煮饭就行,今天咋爷俩先喝一杯……你带了酒回来正好,我正没钱去买酒哩。”

林诺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递给他,道:“父亲,管家给我一个月二两银子,我就留一两自己用。以后要是还有赏钱,我都留着回来给你。”

林劲松老脸一沉,缓缓爬到炕边,从林诺手中接过银两揣怀里,又赶紧把酒“抢过来”,身体停顿了一瞬,慌忙爬回了自己的位置。

好些年过年的时候,都没有今天吃得好,更重要的是,今天的林劲松,身上的颓气少了大半,目光也不那么浑浊。

“欧阳嗣,对你还好吧?”

“欧阳将军平时公务繁忙,常年在外,我都没能见上几面。”

林劲松又摆出一副不得了的姿态,讥笑道:“几个不成气候的东西,还号称什么‘燕北军六神将’,繁忙个鸡毛,经常裹在一起鬼混,除了赵渊都是一帮饭桶。”

“是,是……”林诺又不耐烦地想埋汰父亲几句,但今个儿高兴,埋汰的话涌上喉头,又咽了回去。

林劲松忽地自饮了一杯,埋着头道:“我要出趟远门,可能要些时日才能回来。”

“你要去干什么?”

“‘大金锤’冯柏和丐帮的申大脑袋今天来找过我,说有活要给我干。”

“他们找你干什么,你能干什么?”

见林诺的情绪有些起伏,林劲松缓了缓,叹气道:“我一个废人,确实什么也干不了,平时闹闹磕爱吹点牛,但闲着也是闲着,找点活干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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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

“干什么活,好好待在家里不行吗?”

“因为逐日城里,或者说整个大顺朝,没人比我,更了解蒙古人。不管是一代天骄的故事,还是逐渐分裂的四大汗国,抑或是今天的大夏王朝,他们的文化习性,重点人物,我都了如指掌。”

“然后呢?”

“雷王伯术如今驻扎在龙头山上,没在干好事,燕北军征用了丐帮,也征用了我,去龙头山探个底细。”

林诺的神色变得很是暗淡,只是继续支支吾吾地继续问道:“您去,能干啥?”

林劲松故作洒脱地笑道:“残废人有残废人的好处,我去摸个鱼,没人会为难我的……更何况,我身上这身袍子,还是‘天王’林枭当年所赠,我不会有事的。”

林诺自饮了一杯,脸上的青筋隐现,似问非问道:“我陪您一起去。”

“傻小子,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去了能干什么?”

林诺不知该继续说点什么问点什么。

林劲松很是难得地拍了拍林诺的肩膀,就像平常人家里的父亲鼓励儿子一样,还笑着骂道:“冯柏那厮抠门得很,定金也不肯给我先润润,等我回来,二十两银子的赏钱我可一分也不会少了他,到时候,咱爷俩重新盖房子,你这么大了,也该给你说门像样的亲事。”

镇北候杨仁业的千金大小姐,杨雨纹。

这丫头下午换了一身男装,溜出侯爷府去城边看了一场戏。

那戏团最近声名鹊起,杨雨纹可是期待了好久才逮住了机会,今天的戏码,演的正是当年吴三桂在山海关孤军抗金,终于等到羽王李适援兵赶到,大破后金的故事。

戏演得倒是很精彩,博得老少爷们的满堂彩,杨雨纹看得欢喜,散场之后还跑去后台“嘘寒问暖”,戏班子见她衣着怕是富贵人家,好说歹说才把她给“送”走。

杨大小姐看完戏,在路边买了些干果,边吃边往回走,脑子里已经开始谋划溜回府上的爬墙路线。

天冷了,夜幕也来得快。

已经有百姓人家点上了灯火,蜷在炕上准备歇息。

杨雨纹听力极好,似乎听到了一丝又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她寻声踱步而去,却在一个破旧的小院里,看见了一个男孩正在挥舞着一把铁枪。

听声响,应该是一把碗口粗细的大铁枪,约莫五六十斤。

男孩身高六尺,还算不上特别强壮,只穿了一件单衣还光着膀子,听他的喘息声,听得出来一丝努力,却感觉得到,他该是没有什么内功底子。

昏暗的环境下,仔细瞧了一番之后,杨雨纹才发现见过这个男孩,是在“神眼真君”欧阳嗣府上做客时看到过,是个很俊俏的家丁,在欧阳府上劈柴扫地,还很受欧阳嗣夫人的喜欢。

男孩的枪法似乎是出自燕北军的体系,但可能不是在编制内练出来的,比起正统的燕北军,他的招式有些杨雨纹说不上来的诡异,但可能是外貌加成的关系,杨雨纹觉得,这男孩的枪舞得比很多正规军还要好。

不知看了多久,已是月明星稀。

男孩似乎有些累了,把枪杵在地里,孤独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仰望着夜空,叹了一口气,疲惫里带了些悲伤,带了些无助。

虽然和欧阳府的曦夫人私交甚密,但杨雨纹还没有和这个男孩说过话,不知为了什么,她轻盈地跳过了篱笆,来到了院内,来到了男孩的面前。

月色轻轻撒在院内。

突见生人,林诺也不胆怯,站直了挺拔的身躯,打量对面这个秀气的富家“公子”一番之后,疑惑问道:“这位公子,为何冒昧进我家院子?”

杨雨纹小脸一红,定了一口气爽朗一笑,道:“我路过此地,见大兄弟你不畏严寒,刻苦练枪,心里有些佩服。”

林诺抱拳道:“公子过奖了,寒门子弟习武强身,还不是为了混得一口饱饭吃。”

杨雨纹又故意问道:“大兄弟你可谦虚了,我方才可看了好一阵,见你枪出如龙,身法矫健,可是我逐日城燕北军中好男儿?”

“仁兄太看得起小人了,我只是‘神眼真君’欧阳将军府上的一名家丁下人,今日放月假,回家看望老父亲,配父亲喝了几杯,闲来无事,耍会枪棒,出出酒气。”

杨雨纹颇有兴致,想着腰间还带着短剑,继续道:“英雄不问出处,大兄弟剑眉星目,器宇不凡,可愿和小生过上两招?”

穷苦日子节约惯了,点不起那么多油灯,这黑灯瞎火全靠一抹月色闪烁的院内,隔着三步远林诺并不大能看清对方的眉目,但对方夸自己长得帅,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但又唯恐切磋伤了对方,赶紧谢道:“蒙仁兄错爱,在下身份卑微,不敢造次,若仁兄真有心切磋,林诺愿改日白昼时分奉陪仁兄……在下姓林名诺,双木林,诺言的诺,请问仁兄高姓大名?”

杨雨纹略一迟疑,道:“在下‘文宇扬’,林大哥不必客气,叫我文、文,叫我小文即可。”

“文公子太客气了,敢问公子从何而来?”

杨雨纹笑道:“过些时日林大哥自会知晓,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大哥休息了,改日再会。”

言罢竟直接转身而去,声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可她留下的一缕不易察觉的幽香却困扰住了林诺,林诺心想:“这难道是哪家的小姐扮了男装,怎么感觉似曾相识呢?”

5/5

峨眉山,雷洞坪。

在夕阳西下,让皑皑白雪映得人脸通红的时候,连筝收到了一封信,是李柒寄给她的。

她不敢让同门师姐妹看见她脸上的红晕,只是在夜黑尽的时候,一个人里面裹着一层自己最厚的袄子,外面又披着一层过冬的棉被,躲到了阁楼的角落阳台上,拆开了信件。

微微的烛火闪烁着渺渺的光亮,雪还在下,他的字迹,还是那般潦草。

“筝儿,你还好吗?

我小时候去过峨眉山,那些山都好高,而且山顶都好冷,冬天到了,你多穿一点,就算你以后会武功盖世、摘星揽月,但你才上山几个月,柔弱的身子先别凉着了。

我还不知道你遇见了一个什么样的师傅,是不是那种永远都停留着在更年期的冷酷师太,或者是一个没有为了‘段长野’飞蛾扑火的‘沈秀依’。应该都还好吧,因为从小,你就是老师们特别喜欢的学生,你说得对,不管你怎么想歪脑筋恶作剧,老师都认为你是乖娃娃,不管我怎么无辜委屈,老师都认死我是个调皮蛋。所以,你一定也会在天下五宗之一的峨眉山上碰上一个关心你重视你的师傅,一个,你人生中重要的最光亮的灯塔。

祝你学艺有成。

我可就命薄了,谁让我叛逆又不懂事呢?你知道,我已经在成都漂泊了三年,干过很多小工,工钱少得可怜,想学点武艺又没有机会,倒是有一些裁缝师傅木匠师傅觉得我还有点聪明,但我在想,不到我吃不上饭的时候,我不会放弃自己的大侠理想。之前我认了我们成都丐帮分舵的二把手当哥哥,他其实是很想带我的,我当时有些犹豫,担心自己要是在丐帮要是混不出来,将来就更配不上你这样的名门子弟,我担心你到时候你想下嫁于我这样的人,下都下不下来。

我去过青城山,没人引荐,门都找不到;我也去过唐门,外门弟子的学费要一年十两银子,我这兜可比我的脸干净。而且我发现我根本就存不了钱,平时解决了温饱问题,还得和几个兄弟吃个酒打个牌什么的,唉……看来我的人生道路很清晰了,一条去往江湖险恶,一条去往市井坊间。

我总不可能去混黑道吧,加入魔宗当个长老什么的,我可没那个出息,你不总说我犯小错有余,犯大错不足吗?

说回我那个丐帮的哥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们成都城做潲水生意的老板养了一个小妾,那小妾又养了一条狗。那狗很恶,咬伤了街边的小贩,我那哥哥就出头打死了那只恶犬,毕竟丐帮嘛,打狗是看家本事,还顺带教训了那贼婆娘。结果前天夜里趁我那哥哥酒醉,就被他们给阴了,先是用毒镖偷袭,然后十几个人拿着大铁棍堵在一个破庙里,活生生给打死了。

那个哥哥,让我人生中第一次吃到了江湖名菜叫花鸡,我还记得我当时泥巴都没抹干净就吃得十分之香,十分之享受,他还当着我一个人表演过三十六路打狗棒法,看得我目瞪口呆,好想手中持有一把宝剑和他比划一番,然后冲他道:‘今日我与你丐帮不打不相识,改日咱们交个朋友,痛饮一番。’

可惜没有机会了。

再说一件很不幸又有那么一点幸运的事情。

关于你们峨眉派,也关于一把宝剑。

关于你的师姐,沈秀依。

我听说了她的故事,她和峨眉派、她和段长野的故事。

锦衣卫追杀了她一段时日,后来在成都给‘逮’着了,但是我觉得她应该是已经不想再逃、已经累了,或者说,她本来就已经没有了牵挂,想一了百了。当时就在我们茶馆外的小河边,人山人海,都在看热闹,她真的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她孤身一人倚立舟头,从远处缓缓漂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锦衣卫的大人也很干脆,就出了一刀,沈师姐没有闪避,只是在临死之前把剑给扔掉,然后轻轻地香消玉殒。

我远远看着,都很是难过。

那把剑,砸到了我的头,砸了一个包。

一段凄婉的爱情故事结局番外,我就这么一个破运气。

筝儿,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来一趟峨眉山,把剑还给你们,也,也,也……也来看看你,你要是嫌弃我,就说我是你老家的小表弟也行啊。

好吗?

等你的回信哦。

江湖一枚白丁:阿柒。”

成都。

大东武馆的馆主高大东脸胀得通红。

他对决青城派的梁有德,练了几十年的铁拳每一次轰过去,都如泥牛入海,被梁有德化劲化了个干净。明明自己的外家功夫远胜对手,但无奈没有内力加持,根本就破不了防,而梁有德的道家内力却绵延不绝。

高大东甚至感觉得到,这五六十招过下来,梁有德明明有好几次可以反手伤他的机会,却没有给反手。

赢不了,就不能给兄弟报仇。

武馆的兄弟和丐帮的朋友都在看着自己,高大东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准备蓄势动用曾经学过的一技秘术,将以蒸发血气牺牲寿命为代价,强行增幅自己的力量和速度,除了一力降十会唯快不破,他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另外一头,梁有德也心里苦,对面这糙汉几十年的横练功夫并非等闲,一拳一肘一脚地接下来,已经逼近了自己内力承受的极限。而且缺少实战经验的他,明明看出了高大东几处换气之间的卡顿迟缓,却也不敢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给反手。到了这节骨眼上,后背已经完全被虚汗打湿,胸口的一口淤气也直往气管里窜,却只能一直硬撑。

眼看高大东双目如焗,牙关死咬致使嘴角溢血,似乎要使出搏命的最后一击,梁有德只好把退路寄希望于锦衣卫的闵超,嘴上好言相劝道:“高兄弟又是何苦自残相逼呢?”又使劲地给闵超使眼色,就差喊救命了。

李柒眼尖,知道是要一决雌雄的关头了。

连李柒都看得出来的东西,成都府的锦衣卫头子闵超又岂会不知。他做好决断,身影忽地闪现到高大东和梁有德之间,拔刀,挡在了梁有德身前。

高大东一惊,但却并不退缩,也不闪避,握紧了拳头缓步向前。

即使刀刃已经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上,高大东也干脆把胸膛堂堂正正地抵在闵超的刀刃上。

闵超的刀轻轻一颤,他低声道:“高大哥,没必要。”

高大东血气上涌继续向前,闵超的刀刃虽然静止不动,却极为锋利,而且内力已经开始环绕在了刃尖,循环游走的细微刀芒产生摩擦,轻轻地划开了高大东的衣衫,一丝一毫地破入高大东的胸膛。

虽然不晓得闵超最终会不会撤刀,但梁有德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手拉开了为难的闵超,另一手已经蓄满了内力,似乎也有了要坦然面对、殊死一搏的觉悟。

做了几十年潲水生意的梁有才在城里素来被人称之为有才无德,但此时的情况他却看得一清二楚,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来到了弟弟的身前,顶在了闵超闪开的位置,他不愿自己唯一的弟弟有一点点闪失。

他尖声道:“高英雄,我把你弟弟的命赔给你。”

梁有德一把推开梁有才,厉声道:“大哥,你让开,我与这匹夫先分个胜负。”

梁有才被轻轻推倒,在地上翻滚了三圈很是狼狈,但他爬起来,又来到了梁有德身前,扯着嗓子喊道:“纵人行凶,杀人偿命,是我该赔,有德,你退下。”

高大东离梁家兄弟的距离很近,他不是没想过趁势一拳先打爆梁有才的脑袋,但他忍住了没那么做,不是因为梁有才做出了要赔偿的退步,而是他晓得,梁有才和他一样,都是如父如兄一般养大了自己的弟弟。

局面突然停滞,高大东很是不甘地闭了一次眼,然后缓缓睁开问道:“凶手在哪里?”

梁有才反应极快道:“把带头打死高小东的谢猴子带出来。”

梁家的家丁谢猴子吓破了胆,赶紧求爷爷告奶奶,但不知是谁先动手推了自己一把,随后竟被自己平时称兄道弟的同事们给越推越出去,最后干脆被押送到了梁家两位当家面前。

梁有才的小妾也哭得梨花带雨,瘫软在地,梁有才亲自去拖,却因为力气不够,不怎么拖得动拼死抵抗的小妾,只好挥手连打了几个大巴掌,一爪锁住小妾的喉咙,掐得快晕死了的时候,才费力地拖到了高大东的面前。

高大东、梁有德、闵超三人站在庭院中间,就这么看梁有才“磨磨蹭蹭”了半天。

谢猴子不停地磕头认错,梁有才的小妾也脸色苍白,似乎已经快要断气。

高大东无奈地摇摇头,死死盯着梁有才抱拳道:“梁老板,既然你舍不得你的小婆娘,以后还望您好好管教。”

随即一记炮弹般的拳头轰向谢猴子的脑袋,“嘣”的一声脆响,脑浆和血混在一起飞溅四周。

李柒在旁吓得一个激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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