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破江湖

商周国，蜀南郡，越城县，长泽乡，镇南，月明山。

此山不高不峻，草木葱郁，每当月明之夜，便沐浴笼罩在月光下，便可观山之全貌，故得名“月明山”。

山下一条河，数丈宽，川流而过，河两岸有良田百亩，屋舍错落其间。

山上，一老者端坐在一把破椅子上，白须，瘦削，望向山下远方。

老头儿双眼青白，两眼无神，显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像一尊枯木人，几只鸡在不远处转悠着刨食儿。

“臭小子，老头儿我今天有事儿给你说，你仔细听着！”

老者慢慢悠悠有气无力的说。

“老头儿，打住！你这都说了多少遍了，小爷再说一遍，小爷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老头儿似乎没听到似的，接着道：“山下的翠花娘，今天又来家里提亲了。”

“我觉得翠花这孩子挺不错的，也是可怜人家，前几年翠花兄弟为挣口饭吃，去做那修筑‘太虚宫’的活计，被梁木砸中，如今仅剩孤儿寡母。”

秦萧暮索性就地而卧，翘着二郎腿，听老头儿说。

“翠花这孩子勤快，持家，有的是力气，你俩挺般配的。你虚年二十载，是该成家了。”

老头儿这说起话来，倒是利落。

“翠花丫头也说了，看中你了，要你入赘，说非你不娶，也算是看的起你了，你也不用担心是咱高攀人家，你入赘他家也算有个照应，还有......”

“老头儿，别说了！这些都说了几百遍了，我都快倒着背了，翠花姑娘那体格能顶我俩，她的一顿饭我能当三顿吃。”

秦萧暮一脸愁容。

“我秦萧暮虽然穷，但仔细瞧瞧，还算是一表人才的，虽不是人中之龙，但也算英俊潇洒。人家都是娶媳妇，小爷是嫁自己，奈何轮落到今天这要被逼入赘的地步，唉！”

这话不假，看秦萧暮，棱角分明，鼻梁英挺，两眼有神乌黑深邃，眉毛浓密有致，眉宇间透着神气，长发乌黑，杂而不乱，身体精壮，配得上一表人才这四个字。

就是被身上这一身行头耽误了风采。

至于风流倜傥，不好说，但偷看姑娘洗澡，偷听寡妇墙角的事倒是干过不少。

要说缺点嘛，也不是没有，秦萧暮左边屁股上有个牙印，而且还是女人的牙印。

村里孩子们爱起哄，小时候秦萧暮没少因为这事被村里孩子取笑，说他没爹没娘也就算了，还骂他天生媚种，因为这秦萧暮也哭过几次鼻子。

后来便习惯了，只觉得他们是羡慕嫉妒自己。

长大一点秦萧暮就更不怕了，哪个孩子敢说他，他便拳脚相加，这样解决起问题来可比哭鼻子管事多了。

再后来便没有孩子愿意跟他一块玩了，离他远远的，留他一人在村里瞎逛。

当然村里的大人自然是不怕这些，常拿他解闷取乐，让他脱裤子，非要看看那牙印，仔细分辨到底是不是女子的牙印。

秦萧暮倒是大方裤子一撸到底，撅着屁股就让他们看，偶尔来个恶作剧，憋个响屁，弄的那些围观的人捂鼻子就跑。

每每此时，秦萧暮便觉得无聊中有些许痛快，便嘿嘿大笑。

只是秦萧暮十四五岁了，见到村里的寡妇和小媳妇，故意脱裤子让人家看他屁股。

寡妇还好，捂着脸跑了，但凡家里有男人的小媳妇，捂着脸回家告诉她男人，秦萧暮免不了被人拿着棒子追着满村子乱跑。

后来秦萧暮再大一些，也就没人再提这事了。

秦萧暮也问过秦老头自己屁股上的牙印是怎么回事，秦老头非说是小时候狗咬的，秦萧暮也就作罢不再问。

秦萧暮抖了抖身上的粗布衣裳，理了理蓬乱的头发，一转脸色，笑嘻嘻。

“你要说村东头的李家姑娘，长得杨柳细腰，小爷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至于翠花姑娘嘛......确实可怜，小爷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我俩倒真的可以拜个把子，作对兄妹，挺适合！”

“翠花丫头胖是胖了点，倒是有模有样，也算俊俏，这样的姑娘好生养，你嫁给翠花，人家不会亏待你。”

“李家姑娘生的秀气，你就别想了，人家看都不多看你一眼，你上次扒窗户偷看人家洗澡，被人家兄弟追着打，这么快就忘了！”

“人家大概想着去争个‘乡袖’、“县淑”，说不准得个‘郡颜’也不是没可能。再被皇家看中，入得那商周皇宫，从此平步青云呢。”

“再不济也能入得了哪位官家老爷的法眼，收得入室，也能翻身做个富家女子。”

老头儿接着道：“再说翠花娘来这儿好几次了，每次还拎着不少东西，对我也是有说有笑，三番五次拒绝人家也怪不好意思的，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诶，这倒提醒我了，翠花娘明知道我没那意思，还三番五次往这儿跑，我倒觉得怕是翠花娘对老头儿你有点意思吧。”

“翠花爹也死不少年了，我看老头你身子骨还行，要不你考虑考虑，嫁过去？”

秦萧暮一脸坏笑的说。

“臭小子，说什么呢，看我不打你。”

老头儿这几句话铿锵有力，中气十足，着实让秦萧暮吃了一惊。

“咳咳咳”，老头咳嗽几声随即又恢复了有气无力的模样。

接着说：“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老头儿我还有另一件事给你说。”

“还有另一件事？！”

这话有点出乎秦萧暮的意料，搁平常老头儿絮叨到这里儿就该结束，闭眼睡着了，今天着实有点奇怪。

老头儿接着说：“明天老头我，就该走了，可老头儿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你，之后你就去长泽乡找‘青瓦帮’洪帮主谋条生路吧！”

这席话可真是让秦萧暮没想到，什么走了走了的，这秦老头已经几年没下过山了，每日屋前静坐，瘸着腿，就他这腿脚能走哪去，还不如那远处刨食儿的鸡仔子。

还没等他开口问，老头接着说道。

“我跟‘青瓦帮’的洪帮主是老交情。这有个盒子，你收好，里面装的是信物，到那儿你交给他，他定会收留你，切记在此之前，不要打开，不要打开，切记！”

老头儿从怀里缓缓拿出个紫红色盒子，说完就闭上眼，睡着了，任由秦萧暮怎么喊，也没反应。

也难怪，老头儿平时就是这秉性，说完话，就睡觉，任由风吹雨打，狗吠鸡鸣，也不睁眼，直睡到第二天天亮。

秦萧暮一脸茫然无奈，不知其所云，苦笑着自语。

“恐怕，老头儿今天又是偷喝了酒，唉，上次偷喝酒，踉踉跄跄，一个不小心，摔断了腿，这次怕是酒劲上了头脑，满嘴胡言乱语”。

像是一语成谶，翌日，老头儿浑身冰凉，双眼紧闭，死得瞑目！

秦萧暮楞坐在地上，一时间不知所措，想着自己和老头儿在这生活了十几载，一幕幕时光匆匆过。

想着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戏弄老头儿，想着自己从小爱做噩梦，梦里一会儿白光乱窜，一会儿黑影重重，身体也是忽冷忽热，时不时惊醒。

老头儿便找人来算命，那道人说是山上时有鬼祟。

于是老头儿在这墙壁之上，画满了图符，有的像小人，有的像鱼，有的像蝌蚪，而有的也看不出像什么。

虽然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做噩梦的毛病反倒越来越严重。

现在想想却是难得的温暖，还有一次自己想要画掉鬼画符般的“壁画”。

这画让自己看着实在头晕脑胀，但老头儿偏偏不肯，为此自己好几天没理会老头儿，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

如此种种，秦萧暮流下泪来！

秦萧暮把老头葬在了屋外头不远处的一块平地，一坯黄土堆，立一块木板，书:“秦老头儿之墓，孙，秦萧暮立”。

秦萧暮回头看了看，说这儿是屋，其实就是一个山洞，外边搭了一个茅草棚。

洞内两处青石板，铺满杂草，就当做睡觉的床了，两人在这青石板上，寒冬酷暑睡了十几年。

其实自己也想搬去山下住，平整、宽阔、安全又方便，可老头儿不肯，老头儿是个不怎么合群的人，也就作罢了。

反正秦萧暮自己也算是个野孩子，从小无父无母，混在村里长大，杀人放火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做了倒是干了不少。

村里人见他可怜，也很少跟他一般见识，但也没少遭人嫌弃，住在山上也好。

算是子孙不孝吧，没钱给您买口棺材，一卷长席把您葬在了这里。

再往山下看，红日初升，霞光万道，田里一个个黑点，是辛勤耕作的人。

商周国法典《国典·桑渔种篇》有规定“凡脚下之土地均为国有，桑者渔者种者，皆需以四六纳税”。

自然是六分上交给官家。

老头儿是个可怜人，秦萧暮十六岁的时候，老头儿瞎了眼。

两年前又因为喝酒摔断了腿，而这些耕作的人们又何尝不是呢！

秦萧暮从铺满茅草的青石板上，翻出那个巴掌大的紫红色盒子，小心翼翼揣在怀里，决定要去“青瓦帮”探个究竟！

秦萧暮三个头磕在坟前，以后大概没人来给老头儿烧纸了吧！

也许大概翠花娘看到这牌子，清明十五会来看看老头儿吧！

又索性一把火烧了这屋子。

几只鸡还在远处刨食儿，秦萧暮大吼：“你们自由了，啊！”

直到声嘶力竭，随后径直向山下走去。

商周国，永和二十一年，晨！

再看那坯黄土，在火光和霞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突兀、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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