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律

仅余的山途对几人而言不算什么难事，他们眼下需要担心的或许只有画景之变。

此非无由，自从下半山道一过，黑迹汇点的吸力只剩下微弱到几乎不可感知的地步，天地元息就不再动荡了。

此外也无有其他变故发生，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然而越是如此，他们心里就越是不安，而这种不安也很快就落在现实上。

噬衍虫所化片云怯离不散，经过一段时间的汇聚，眼见着规模又是扩展了几分。

它们最开始多是由上半山道出现，如今已然相反，下半山道汇聚数量多了起来，那般量数与速度几乎没有渐缓迹象，且俨然要超过上半山道不少。

前面他们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有过陆笙的言叙，多少晓得噬衍虫之凶在何处，那些尸体未经处理必会成为其之养分，会有规模上的增长算不上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可他们攀落下半山道近时辰之久，期间鲜有尸体或是残喘元修遗落，此不难说明其余元修有极大可能脱离了险变。

而如今只余四分之一山途，再无见有任何可供给噬衍虫逞凶食粮，却是反常态所知有所增长，此实有违。

几人静默寻思，以噬衍虫嗜血馋肉为基点，最终只能得出两种可能。

齐霞山常年障毒弥漫，险变不生时，噬衍虫非是无有，只不过其数量寥寥，多是活跃于一些偏僻特殊之地，由此其余地方少不了会有其余物灵生存，如昨日陆笙摘取红花花粉诱引的红塬蛇与盗取蜂浆时的蛛蜂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相较于正常林地，数量无疑会少上许多，而且俱是含毒适障，从数量观之，很难凑足可供给衍化出眼前规模的噬衍虫。

那么仅剩下一个可能是最合理的了。

元修通过呼吸法化消精微，并以此进一步吸纳元息，此途不仅会化凝出五脏识气，身体同样也会借由识气之力排出血肉中的杂质，凝炼气血，此于噬衍虫而言无疑是最佳食粮。

不过沿途还未遇亡故元修，亦未见元修躯壳，几人有些难以想象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是续变起于山下，或能解释，可若不是，那又会是因为什么？

答案就在他们不久后出现的两具尸体上给出。

其中一具尸体与他们所遇到的第一具几乎一样，皮囊下的血肉消弭不见，裹覆着的骸骨满是噬啃过的痕迹，不同的地方在于皮囊有几处切口，微一测勘，无不是身体要害之处。

此外，破碎的衣服上有也有着许多整齐划口，几处沾染了红迹的地方更是破烂不成型，噬咬痕迹十分明显。

另一具尸体有所不同，侧倒于台阶上，虽然衣服比之前一具尸体还要破烂许多，然而其体内血肉仍在，并未成为噬衍虫食粮，其身上伤势看起来很多，最为致命的则是一把笔直穿胸而过的铁剑。

“叮～”

白谦屈身捡起脚边的石子，曲指微微一弹，落在完好尸体手边上的铁剑应声蹦弹而起，其人则是脚步一动。

“叮～叮～”

于此同时，他食指凌空轻弹剑身，一阵细微剑鸣响绝，剑柄上的血迹荡落，旋即横握在手，视线却是落在山道下面，口中呢喃道：“果然是…斗杀吗！”

声音落下，陆笙神色就是一紧，薛荣似有所感，苍老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拐往第二具尸体微微一点。

陆笙会意，当即收拢心神缓渐走近，透过尸体零乱散落的头发间隙，隐隐望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庞。

“先生，这是…小六哥！”，当他看清楚那张沾满了鲜血的脸时，慌忙高喊起来。

“小六…”

薛荣自然记得，此人时常跟随在铁正身边，因而来过不少次养生堂。

或许是因为在铁正几人中年纪最小的，所以每一次都会与陆笙说谈一些趣事，算是铁正几人中与陆笙关系最近的一人。

他沉声一叹，道：“此间险变莫测，倒是无法安葬，既是斗杀而亡，想必下来更险，不便行事，小笙你便稍作处理，也好让小六不必那么难受！”

沉吟稍许，他转望鹤发老者与白沐，分别道：“攀途能遇一知己实属幸事，今日之变恐再难观景，若有闲趣，潜原城可聚。

虽只是一日之交，老朽与先生所言所谈甚是心欢，只是两位此行应有他事要办，未免赘事，我师徒二人就此与各位别过！”

说完便拄拐往山道下走去，丝毫没有要等陆笙的意思。

另一边，陆笙一脸不忍地将铁剑从小六身体抽出，取出几粒药丸捏碎洒在尸体各处，又小心整了整后者身上的凌乱衣饰，这才重重一拜。

转身望向白沐叔侄与鹤发老者，没有多言什么，躬身微礼，然后就跟上了薛荣的步伐。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师徒二人的脚程加快了不少，可尽管如此，白沐叔侄与鹤发老者还是跟了上来。

彼此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沉默中下行。

山道本是茵草覆长，现在却多是断折飞掀、伏侧空翻，边上的丛木主干也有一两处刀迹剑口、掌印拳痕，低矮一些的更是枝干齐断，留下满地残叶。

其中自然少不了一具具尸体，几乎每隔上十数台阶就会出现一具，偶尔也会密集一些，或是多上一两具。

这些尸体毫无例外成为了噬衍虫寄食粮物，皮囊与白骨错落在台阶上，若不是知晓此为噬衍虫所为，仅是这等景象就能让人从心底感到悚然。

从尸体的衣着上可以略加分辨，出现的几乎囊括此前峰顶势力的过半数，由此不难猜测，山下的斗杀会是多么的惨烈。

“借着难视难感暗下杀手！亏你们还称自己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此话当真是可笑！”

“锵锵…”

不多时，几人耳边就听到了隐约的喝骂与兵戈交接之声，说明他们已经接近山道入口，山下的雾烟中依稀可见有人影闪动。

这时薛荣顿了顿足，坦然道：“此番斗杀或会牵连老朽师徒，为免祸及，三位可循此方向离去，亦或在此稍待！”

白沐闻言笑道：“多谢薛先生好意，只是白某叔侄既从正道而来，自然也当从正道而去！”

鹤发老者也是说道：“此理甚是！”

从先前劝说无用，薛荣已是明白三人之意，眼下从白沐与鹤发老者口中听到此言，他也只能叹声道：“既如此，老朽也不好勉强三位！”

齐霞山山体尽数被雾烟笼罩，一切异景尽皆掩藏，便连引起故变的画景也只余有模糊的轮廓。

山道入口丈许外，天空是一片清明，丝毫不见有半点异物，林间清爽，一眼便可纳尽百米景色。

唯一可惜与破坏感官的是所望之处一片狼藉不说，地面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几具了无生息的尸体，就连立在山道边侧上镌刻着“齐霞山”三字的石块也碎成了一地的石块。

而在山道不远处，惨烈的厮杀正在发生着，超过二十之数的人影随动，伴随着兵戈的映显，时而传来一两声喝骂，时而又会有腥红鲜血溅洒晴空。

战况显得很是焦灼，场中人影交替错身迅捷，却依然可从战斗中分化成主要的两方：风家和青锋剑派。

赤爪三人化作三道赤色人影分立三方围杀数人，兼有周明几人旁侧辅战，每一次都出手犀利，劲道强猛，杀招连连，不留半分余隙空歇，使得对战者招架不暇，只能困于一方，一时间难脱身险。

困于他们中间的则有七人，其中就有铁正及其所率两人，余下四人中有一人是与铁正相熟的新晋五识元修，其所在势力附属于青锋剑派下，剩下三人同样如此，只不过修为都在四识。

或是彼此相熟且常有切磋，配合起来倒是十分严谨、默契。

奈何所面对敌手尽是修持相当，且还有赤爪这三位五识元修参与，四识元修在速度与反应上难免不及，也就需要铁正与另外一位五识元修出手援护一二。

如此一来，实力本就偏弱的铁正一方无疑更加受掣，为了让赤爪三人有所顾忌，时时需要短暂爆发强换一两招，这般下来，七人身上的伤势也正在快速增多。

另外一处地方的战斗毫无疑问是凌霄晨与风旭，虽不过两人，战况无疑比赤爪与铁正他们更加激烈。

青锋剑派以剑精擅，凌霄晨最擅长的自然是剑，其所修剑法《凌风剑》乃是青锋剑派中为数不多的元技之一。

他的剑法带有风的灵动，出剑时变换自如，剑招绵连，配合其挪转移动的身形，让人难以摸清下一剑会是从何处而来。

而且其中夹带着几分凛冽凌厉，随着剑招的变换始终在增强，颇有一股凌绝风尖的意味，俨然是掌握了《凌风剑》的几分精髓。

然而风旭的行迹更为迅捷，脚下如踏飞燕，动之如迅豹，仅是数个闪挪便轻易躲过了袭来的剑招。

每当此时，风旭都会趁着凌霄晨收势的间隙循隙欺身，双手合拍间两指护并微曲，张合之间如兽之咬合，径直朝着凌霄晨腰间袭去。

此为风旭所习元法《豹猎》中的一招，双手拟合风豹咬噬，一旦沾触敌手便会如利齿刺体，再配合其迅捷速度，咬扯之间可给予敌人最大的伤害。

凌霄晨知晓风旭此招厉害，自当是后撤寻机破势再出剑，可风旭本身修持就要高上他一段，机会一时间难寻，为此身上不免会留下一两道伤痕。

所幸凭借剑之长处，仅凭掌拳的风旭也不敢过欺，凌霄晨一旦破势出剑，自也会给风旭身体留下一、二剑伤。

薛荣几人出离雾烟，清亮还明时所望见的便是此等景象。

两方斗杀缘由为何，薛荣几人不甚清楚，然微微转念多少有点明白，或许是想着对方识气失减未复，趁此机会重创对方。

当然，这只是薛荣的猜想，具体如何难说清楚，但他清楚一点，那就是在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前，凌霄晨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那么最大的可能无疑是风旭所为。

此外还有一点他看的清楚，风旭修持是要高出凌霄晨一截的，即便体内识气大减，本身的知感、气力等还是要强于凌霄晨，眼下不该仅占些许上风才对。

不过当几人目光越过战场时，顿时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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