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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青玄

第96章众怒

近段时日,清尘有些忧郁。她自认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后续的发展,毕竟与她设想的大不相同。

听闻“折价增股”之事,“菱漓、宇啸、茗轩、卧弓”四个商团的主事,无不欢喜若狂。最终商定的“增股之价”,是每股一十四两黄金。

“薛瑞、宿竹、古易”三个不管因什么原因决心“一条道走到黑”的东家,对于“价钱高出账面十数倍”的增股提议,自是欣然接受。

怎料就在“清尘”以商团副主的身份,公开提出此议的当日,“商票”之价骤然崩泻。仅仅半日,由“每股三十六两”落至“不足三两”。其后半月,更一路滑至“半两”上下,方才渐稳。

清尘提出的“增股”之议,最终出票结果,八许二否。顺利过关后,转眼化为泡影。哪怕有悖信约,意图参与“增股”的四个商团,也决计不肯用“每股一十四两”的价钱,去买“市价只有半两”的商票。

更为麻烦的是,这一回,几乎所有参与了此事的“商团”和“自由民”,都将矛头指向了“木叶家族”。三年前,“木叶商团”的“商票”,也有过一次巨大的起落。但那一次,整个“木叶家族”都泡在海中,一刀一刀拓着“航道”。风起风过,一地鸡毛,事后当然有人咒骂,但也只是咒骂。

这次不同!这一次,那七彩琉璃般的梦幻轰然碎裂,罪魁祸首就是提议“增股”的“木叶家族”!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至少“先后顺序”就是如此!

血本无归的自由民,倾家荡产的自由民,债台高筑的自由民……狂怒着,嘶吼着,拥堵在“木园”的正门、旁门、后门;拥堵在“木叶商团”的港口和船坞;甚至围住了“莫问塔”!

围住“莫问塔”的人中,赫然便有那几位前段时日砸出一千六百两银子,只为“与清尘聊上两句”的男人。

一只并不甚大的酒坛,以绝非自然下坠的速度,飞速撞向地面。“啪啦”一声巨响,换出片刻寂静。

“去你妈的!哪个敢攻‘莫问塔’,左脚迈进来砍左脚,右脚迈进来砍右脚!”满脸激愤的残影,站在三层北侧露台,破口大骂,“你们亏了钱、背了债,关我屁事!木叶商团,往南两里!”

“团长大人,您、您这……”身后,一个面容清秀的侍官,手中抱着另一只酒坛,瞠目结舌。

得知“木叶家”各处要址皆被围堵的第一时刻,叶玄并不如何担心身在“莫问塔”的残影,更不担心“官廨”本就在“木园”之内的清尘。他心中,主要忧惧两事:一是时常在街上闲逛的鬼蛾,会不会乱杀人;二是整日在医馆讲学的云洛,会不会乱说话。所幸很快确知,鬼蛾今日并未出门。

冥烛晚间仍睡在“蛾院”中,但白日早已没空扮演鬼蛾的贴身丫头。她如今在“商团”做事,心思沉稳、脑筋清明,颇得“尘掌柜”倚重。

孤雁顶替寒星,总领“木园”防卫。这差事比她原先以为的,要辛苦些。相较于当年的“夜宫”,“木园”占地更广。而且“木园”现下一分为二,前园商团、后园府宅,护卫也是两套班底。

寒星性情本就孤僻,自“平江城”返家后,愈发沉默寡言、深居简出。

总而言之,此刻落在“木园”高墙之外的,就只残影、云洛两人。

“带小影回来。别听任何借口,不回抽她!”虽说叶玄不相信残影真能吃什么亏,但这等情形下,还是亲眼瞧见她毫发无损站在自己面前,比较安心。同时叶玄也能猜到,残影大概更愿意守在莫问塔。因为那样比较刺激。

“尽量走高处,避开人群。”

“嗯。”

与师姐一并跃出“北墙”后,木、叶二人,分向两处而去。破旧酒楼改建而成的“莫问塔”,就在“木园”正北两里处。凭着木青儿的身法,转眼便至。轻身功夫更好些的叶玄,则一路沿着屋脊,掠向更远处的“浮云医馆”。

…………

“谁许你给人道歉的,你……我再晚到一会儿,你是不是就答应赔他们银子了!”木园,雨院。叶玄放开了“头脸朝下,被自己扣锁在肩头”的云洛,一把丢掷在软榻之上,终是没舍得太过用力,而后有些无可奈何地愤懑道。

“谁许你那样抱我的,弟子们都…都瞧着呢。”云洛答非所问地回呛,却是三分恼怒,七分羞赧。

约莫“半柱香”时分前,“浮云医馆”正门口,匆匆赶至的叶玄二话不说,一把将“正在给人作揖赔礼”的云洛拦腰抱起,甩到自己肩头。而后迅疾跃上屋脊,慌忙逃离。饶是这般如影而来,如风而去,仍有不少机敏之人,瞧出或猜出了这黑衣男子的身份。所幸背后那些“鸡蛋”与“球葱”未携内劲,飞得既不够快,也不够远。

时至今日,“木叶家族”迁居“丰临城”已近十年。而“浮云医馆”设立于三年多前,也就是“航道”拓成之后。

叶玄喜欢云洛,但完全信不过她。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云洛沾手“商团”的生意。如果不是“枯荣城”中那场荒唐的“叛乱”,如果没有从天而降的那个难以抗拒的借口,他甚至不会将她带到这里。天各一方,偶尔思念,才是叶玄原本预想当中,他与云洛的终局。

云洛喜欢行医,但不愿意收钱。她喜欢温情脉脉地“白拿、白送”。其实云洛也不明白,这样的自己,为何会喜欢那样一个冷血的商人。或许只是因为…那家伙的血还没冷透。

设立医馆,是叶玄的提议。那时刚刚斩通了“航道”,正觉百无聊赖的云洛自是欣然接受。后面的事,二人又起争执。云洛想不通,为什么叶玄那般霸道,非要将医馆的名字取作“浮云医馆”,而不是遵照自己的意思,叫“浮雨医馆”。虽然钱是他出,可主事的分明是自己呀!

其实,不光是“医馆”的问题。十年了,跟着“木叶家族”从“枯荣”跑到“丰临”,已经十年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却总也弄不明白。小蛾曾告诉自己,“木叶家族”不收有家的人,因为:只有无家可归,才会真心以木叶为家。

后来,自己在“枯荣城”犯下“株连满门”的死罪。那“法”,当然是狗屁不通的“恶法”,但身为城主的叶玄,至少在最后一刻幡然悔悟,没有依着城律剐了自己,也没有牵连自己的家人。他“杀死”了“云洛”这个名字,然后随随便便将“浮雨”二字安在自己头上。

残影、鬼蛾、寒星、孤雁、冥烛、清尘。这些人,名字都是自己取的,唯独自己不是。照叶玄的混账说法“她们是人,你是财货。再废话,你以后就叫死囚一号。”哼,浮雨就浮雨。自己认下了这个名字,可偏偏,他又始终将自己唤作“小洛”。十年了,还不肯改!也不知…他是适应不了,还是割舍不下。

医馆设立后,叶玄又提了奇怪的要求:“给人治病,可以;不收银子,也由得你。但你必须收徒,只收女徒。第一批,至少二十,至多三十。三十女徒当中,二十个由我指定。另外十个,你可以自行招募。”

对于这个提议,或说指示,云洛并不如何抗拒。只是有些不明所以。可以选的话,她还是更喜欢“亲自”救助别人,不论是“治病”、“派粥”还是“发钱”。

对此,叶玄解释说:“这世上最稀罕的两份差事,就是‘男伶’和‘女医’。你要能让‘丰临城’的‘女医’数量翻上几番,不说功德无量,至少此城此地,会有一代人念你的好。”

叶玄说的,是实情。但“实情”未必等于“实话”。商人做事,从来都有两个理由。一个“说给别人听的理由”和一个“真正的理由”。

世上的确很缺“女医”,南北皆是如此,自古便是如此。

一女子,左乳生了烂疮,不让男医诊治,后全身溃烂而亡;

一女子,右乳生了烂疮,想让男医诊治,夫家不允,后全身溃烂而亡。

此等惨事,屡见不鲜。

女子一朝学医,终身难嫁。即便“女医”不替男子诊病,仍会被视作“不祥”与“不洁”。相较于北地,更为持礼守旧的南方,桎梏尤甚。

也是因此缘故,“胆敢学医”的女子,多处在人群两极:要么豪阔至极,不论怎么嫁都是“下嫁”;要么贫苦至极,也不在乎能不能嫁。叶玄看重的,正是这一点。他想凭借云洛,将“前一类”女子筛选出来、吸引过来。这才是取名“浮云医馆”的真正因由。他要以此提醒众人:开馆收徒的,是我“木叶家族”的“浮雨”,更是名医“云大”的女儿“云洛”。

他才不在乎南方的女人患病后,有没有更多机会得到诊治。他要的,是将“云洛”、“慕雪”这般出身的女子聚到一起,在“丰临城”弄一个类似“青玄书院”,甚至类似“夕霞山”的地方出来。这是一步闲棋。将云洛的精力填满,也可少生祸端。

隐隐约约,叶玄总有一种感觉:“夕霞山”这种东西,跟“莫问塔”其实很像。截然相反,但又很像。“夕霞山”就是阳光下的“莫问塔”;“莫问塔”就是阴影里的“夕霞山”。

初听到这个荒诞的说法,残影愣了一愣,而后极难得、极罕见地拍案叫绝。再然后,她说了句无比猖狂的言语:“若是有朝一日,莫问塔、夕霞山合为一体,天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这当然是仗着没有赌注的胡吹大气,但不管如何,叶玄盼望有那么一日,也相信“浮云医馆”这东西前途无量、妙用无穷。只是好处能不能落到自己手里,就难说了。

果不其然,借着“云大”的金字招牌,凭着“莫问塔”与“朔月湖”动用各种手段推波助澜,再加上早已名满丰临的“慕雪”在“鬼蛾师姐”的鼓动下仗义求学,做了“小云大夫”的第一个弟子……短短三年,“浮云医馆”声名鹊起。“女子公然聚众学医”这等离经叛道的行径,也成了继“慕雪的新衣”之后,又一个沸腾了街头巷尾的热议。

几年下来,那个在“云家”被姐姐欺负,到了“木叶家”仍被姐姐欺负的小丫头,座下已有百多名弟子。不知不觉间,竟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几分“师长的威严”。

现下医馆的学子人人皆知,“小云大夫”虽生得一张娇俏玲珑、人畜无害的面庞,为人却十分严厉。传业授课,动辄便用戒尺打人手心。她们却哪里晓得云洛心中所想:“嘿嘿…总算有我拎着戒尺抽别人的一天了!”

她爱用戒尺打人,原本只是小孩儿心性,却不知这等恶事干得多了,真会生威。实则一点儿也不勇敢的鬼蛾,一双凤眼能将八尺大汉盯得两腿发软,正是以往虐过太多人的缘故。

三年积威,一朝全破。

今日“浮云医馆”正门前,“小云大夫”面对输红了眼、闹上了门的一众男女,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尽显大家风范。正当她慨然抱拳,顶着天大的委屈,为“叶玄”与“清尘”做下的无良勾当赔礼致歉时,一个不注意,转瞬屁股朝天,给人扛到了肩上,那画面……仿佛是个日头落了还在河边玩儿泥巴的稚童,被终于找到自己的大人拎回了家。想到此处,云洛心中十分恼怒。而更令她羞愤的是,本该有十分的恼怒,偏偏没有十分。本该破口大骂,偏偏骂不出口。

“上一次,上一次被他用这般羞人的姿态扛在肩头,是多少年前了?算不清,反正很久了。那时候,还是在‘枯荣城’,还是在‘夜宫’的‘演武场’。他将我从冰窟中抱上来,也是这样……”

“那些人,没拿鸡蛋砸你吧?”叶玄本已做好准备要吵上一架。却全没想过,该如何应对她出乎预料的羞怯。

“没有啊…你要不来,我都不知那些婶婶还藏了鸡蛋。哼,冤有头,债有主。人家还是蛮讲道理的。”云洛坐在榻上,依旧红着小脸,低声道。

“什么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人,他们……唉,你就不能向着我一次?”叶玄满肚子的道理,想想又咽了回去,只挤出一句叹息。而后一脸颓丧地坐到榻沿之上。他不是一个如何坚强的男人,从来不是。但这却是他头一次,在云洛面前显露出如此程度的虚弱与委屈。以往不曾,一来是还不够亲近,二来…也是不够委屈。

身为“木叶家族”的家主、“木叶商团”的老板,这种时候,他本不该有资格,更不该有闲暇坐在这里委屈。敢于如此,只因当他扛着云洛避开“木园”大门,翻“北墙”跃回后,便从守在那处的“侍卫”口空中确知:师姐和残影早已回来了。后园有残影,前园有清尘。于是没有资格委屈的叶玄,觉得自己有资格任性一会儿。

“我、我自然是向着你的。”许是被叶玄从所未见的哀怨激起了怜惜之意,云洛的语调愈发轻柔起来:“你骗了那么多人的银子,我方才…可是一直在帮你开脱呐。”

“放…”面对云洛真挚的眼神,后面那个屁字,终是没能出口。“我没骗他们银子!”虽已在用力克制,满腹屈枉之下,声音仍难免有些激愤。

“好、好。没骗,没骗。”云洛伸出小手,轻拍着叶玄的手臂,仿若是在安抚一个犯错之后,拼死抵赖的男孩儿。木叶家所有人当中,云洛形貌最像小孩儿、脾气最像小孩儿,却又偏偏是她,最容易被勾出母性。

这番举止,让叶玄感到如沐甘霖的同时,又仿佛吃了只苍蝇。

他坐在原处,享受着云洛的安抚。直到她缩回了小手,不再轻拍自己,才缓缓抬起头,极温柔地说道:“小洛,你能不问对错跟我站在一边,我很欢喜,也很感激。这么些年了,我知道很多事情,咱们的想法都不一样。也发觉很多话题,只要一碰,就会争吵。说实话,今天我很想跟你吵一架的。挺长一段时日不吵了,倒有些怀念。只可惜……现在的气氛,像是吵不起来了。要不咱们试着,心平气和地说一次?”

“嗯。”云洛很认真、很用力地点了下头,眼中柔情多过温情。然后毫无防备地,额头被人重重地弹了一下。“嗯什么嗯,就还觉得我是骗子呗!”

“啊!你……”云洛刚要发怒,却见叶玄笑了。笑得很干净,没有愚弄,没有嘲讽。片刻迟疑过后,云洛也跟着笑了。屋内的气息顿时轻快了些,情愫似也浅淡了些。

“我赌一枚金币,整件事情,你其实连完整的经过也复述不出,对不对?你只知道,许多人买了‘木叶商团’的商票,赔了大钱,闹得满城风雨。所以你就想当然地认为,是我骗了他们。”叶玄一边说着,一边探出左手,缓缓从云洛头顶取下一支象牙发簪。

一头早已凌乱不堪的浓密青丝,刹那倾泻如瀑。

此时的云洛,头顶只有一支发簪,未系发带。这是“慕雪”教的。她告诉云洛说:去掉发带后,身子微微一动,发丝就会膨松、撒乱,那样才有师匠风度。慕雪还说:讲学授课时,不要穿淡黄色的衣裳,白衫、青衫最佳,非要穿黄,就穿褐黄。至于发簪……要么木制,要么骨制,绝不能用金银,更不能镶宝石。

云洛听从了慕雪的建言,因此这时坐在软榻上的她,一袭青衣,披头散发。相较于叶玄更为熟悉的模样,平添了几分风韵与妩媚。

“那个婶婶说,她丈夫花三十两金子买了咱们的‘商票’,现下只剩半两了。中间那二十九两多,难道…不是你赚去的?你拔我簪子干什么呀?”她手边没有梳子,也懒得跑到妆台去取,只好用纤细的手指一下下理着发丝。

叶玄没有直接回答,手中拈着发簪,轻声道:“假定这支簪子,是你花一两黄金从‘首饰铺’中买的。刚走出‘首饰铺’门口,就遇到个傻子……簪子在我手里,就当那傻子是我吧。总之,我给了你三十两金子,把发簪买了。然后我找到小蛾,跟她说:我有好东西,六十两卖你,要不要?她说不要。我又问她:那五十两成不?她还不要。

我一路问,她一路摇头,最后压到一两,她说:那行吧,要了。

这时候,簪子若是卖她,我就实实在在亏了二十九两;若不卖她,我心里仍会觉得,好像是亏了二十九两。那我问你,中间的二十九两,是谁赚去了?”

“我呀,怎了?”

“那你为何要骂‘首饰铺’的老板是骗子?”刚刚说好的“心平气和”,讲到这句时,叶玄差一点就食了言。

“啊?”云洛眨了眨眼,一时有些犯蒙。

“刚刚的故事中,提到了‘首饰铺、你、我、小蛾’。你仔细想想,在真实的‘丰临城’中,‘木叶商团’该对应哪个角色?

“首饰铺?”云洛当然听得出,叶玄想引诱她说出这三字。但思来想去,好像的确是这个答案更为贴切。

“对呀。所以说,那‘首饰铺’的老板,是不是很冤枉?”

“可是…为什么人人都说,钱是给你骗去了?”云洛不服气地追问。

“人人都说,就成真的了?他们还说‘女医不洁,会给家族招来厄运’呢。你信还是不信?”

“这……不一样吧。”云洛心知,这二者当然不是一回事,但一时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同,“对了,他们还说,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是清尘……呃,我也没听明白,反正是她干了些什么事,‘商票’才从三十多两,一下子变成半两的。”

“增股。”叶玄拉长声音,极无奈地帮她将整个句子补齐,“你可真是…话都说不明白,就敢断人是非。所以‘增股’是什么意思,你也不清楚呗?”

“嗯。哼!”云洛点了点头,而后不满地将小脸偏向一旁。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叶玄这时也意识到,不知不觉,自己又变作了吵架和训人的口吻。于是忙将“心平气和”四字,在心中默念了两遍。

“有天,‘首饰铺’的老板发现,‘一两金子’卖给你的发簪,转手就被你用‘三十两’的价钱,卖给了一个穿黑衣的傻子。这时候,老板就想啊:我手里还有支一模一样的簪子,要不我去问问那穿黑衣的,三十两他还买不?嫌贵的话,二十两也成,十两也成啊。所谓‘增股’,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首饰铺’老板动了这样的心思,算是不讲信义吗?”

云洛很认真地想了想,没什么底气地轻声道:“…不算吧”

不成想这一次,叶玄居然摇头:“不一定。这要看老板卖你簪子时,是怎么说的。如果他当初告诉你说:‘这簪子是孤品,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支。’后来却又拿了支一模一样的出来,那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可如果老板在你刚刚走进店铺,还没付钱的时候,就已清清楚楚地告诉你,簪子不是孤品。甚至就连‘什么情形下,他可能会拿出第二支’都主动做了说明,那他就不是骗子。即使他拿出第二支簪子的举动,影响了第一支簪子价钱,他也不是骗子。”

至此,云洛已基本明白了叶玄的意思。然而簪子的事,毕竟只是打个比方,真相到底如何,并不确实。可话说回来,什么商票、增股之类的,真要掰开揉碎,一桩桩、一件件地讲给她听,云洛想想也觉头大:“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那你去跟他们解释清楚,不就成了?”

“女子行医,其实不会招来厄运。可你能解释清楚吗?很多事情,要旨不在于相信什么,而在于‘愿意’相信什么。你觉得,人们真的相信女子给人诊个病、开副药,就能牵累整个家族遭天谴吗?真正的原因是: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或女儿时常接触外人。

商票的事,也是一样的道理。男人花‘三十两’黄金,买了个只值‘一两’的簪子,盼望着来日用‘六十两’的价钱卖给不识货的傻子。过了几日,发现事情跟自己想得不一样,傻子没找见,簪子…砸手里了。男人回了家,怎么跟夫人说呢?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也太丢脸了。‘遇上了坏人’是个不错的借口。‘首饰铺老板’是个合适的箭靶。

唉……我何尝不想解释,可‘道理’这东西,没办法说给‘装糊涂’的人听。只有你,是真糊涂;也只有你,真的在意我到底骗没骗人。”说到此处,叶玄犹豫了片刻,继续道:“小洛,谢谢你在意。跟你抱怨一通,心里畅快多了。”

“嗯。你有心事,都可以和我说的。”云洛最终也没想清,他说的道理究竟对是不对。她更在意的是,已许久不曾和他…这样单独坐在一起,好好地说说话了。就连好好地吵架,也许久不曾。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到了南边,他似乎有意无意地,总是回避。果然,刚一动情,他又起身。

“嗯。你这几日,暂时别去‘医馆’。商团还有事,我就…先回。”叶玄说着,将发簪递还云洛。见她并未伸手,只得轻轻放在榻沿之上。

“下个月…我就满八十岁了。”云洛缓缓抬头,望着不肯与自己对视的叶玄,两道目光狠狠灼烧着他的面庞。炽热、悲苦、怨毒。

轻薄的双唇,吻去滚烫的珠泪。一滴入喉,血浆沸涌。

……

漫长的痛楚,与直到最后一刻才终于压过了痛楚的欢愉,正缓缓消散。被“身侧的臂弯”与“身周的绒毯”紧紧包裹着的云洛,用一声略带不满的哼吟,回应着那句不合时宜的“对不起”。

很多年后,她才终于明白:今日的“对不起”不是为了曾经,也不是为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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