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都

看看到了中午时间，我向小男孩招了招手：“文东，走咱去吃饭。”

韩文东嗯了一声，跟着我走到车前。

我从车里把烧饼和牛肉拿出来，和塑料袋一起铺到地上，打开一次性餐盒，一股肉味钻进鼻孔，真香。

我拉着韩文东坐到地上，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糟糕，没要筷子。”我苦笑着说。

韩文东也发现了，左右看看站起来，说了声没事，走到旁边薅了两截芦苇，反身递给我。

“聪明。”我接过芦苇，折断成两双筷子，递了一双给韩文东，然后又递了一个烧饼给他。

但韩文东并没有马上动筷子，而是犹豫起来。

“吃呀！”我边嚼一块牛筋边说。

韩文东把手伸进包里，拿出另一个馒头，伸到我面前问：“你还吃馍馍吗？”

我一愣，这才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吃我的东西，才主动拿出馒头作为交换。

“谢谢，谢谢！”我连忙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赞到：“你妈妈的馒头真好吃。”

我边说边夹起一小块牛肉递到韩文东动嘴边，他看了看，终于张开小口。

这是我人生最美的一餐了，午后，山顶，席地，爱心馍馍，饿了两天后的牛肉，和一个世间最纯洁的小孩。

唯一的遗憾是考虑到待会要赶路，我不能喝酒。

我们俩边吃边聊，韩文东已基本除去了对我的陌生感和畏惧，变得开朗起来。

他给我讲他的朋友，两只山羊的趣事。我给他讲我的朋友，讲我和肥仔之间的相互帮助，并借机告诉他：“朋友之间就是相互帮助的，除了帮人要大方，被帮助的也不要不好意思，朋友就是家人，就像咱俩。”

韩文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一顿乱造后，牛肉被我俩消灭干净，还剩两个烧饼，我包起来塞进韩文东里，从车里拿出两瓶水，打开一个递给他。

两只白山羊已经吃饱了，正趴在地上，把头扎到腋窝里呼呼大睡。

我走到山坡边，又环顾了一圈四周美景，最后目光落到韩文东身上。

“哥哥该走了。”我说。

韩文东蓦地抬起头，看了看我问：“你去哪里啊？”问完把头扭向一边。

我从他眼中看出不舍，笑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和他告别。

开车走到叶老师院子外时，我隔着篱笆朝里看了看，没有见到人，但看到院子里有晾洗的衣服，我舒了口气，缓缓离去。

走到韩文东家门口，院子门虚掩着，但房门锁着，里面也同样没有人，院子里晒着几件衣服，是小孩和女人的，但没看到男人的。韩文东爸爸去哪儿呢？这个是我一直想问却没敢开口的问题。

离开村中小道，开上小桥，接着就是主道，左拐是回去，右拐是继续，我刹车停下，犹豫而纠结。想起刚才韩文东的问题——你去哪里啊？

是啊，我去哪里？回深圳？打死也不。继续前行，终点在哪里？所求又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逃避，那前行和留下又有什么分别？

留下！这个词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后，就再也挥之不去，无人打扰的大平台，优美的山中风景，可爱的小男孩，再加上神秘的女教师，无一不是让我留下的理由。

我一踩油门右拐，直接开到之前买烧饼的小镇，找到一个稍微大了一点的超市，进去买了香烟啤酒矿泉水，香肠饮料花生米，洗漱用品方便面等等，最后还买了一个厚厚的床垫和毛毯，一股脑全塞到车里。

回到大平台时，韩文东正坐在坡边发呆，听到车响连忙站起来，盯着我看。

我把车停到树荫下，跳下车朝他开心的喊到：“哥哥过几天再走。”

韩文东露出了小白牙，害羞的笑了。

我把床垫拿出来铺在地上，招呼韩文东过来，两个人脱了鞋，光着脚丫子坐在垫子上，打开瓜子和饮料边吃边聊天。

“文东，你几岁了？”我问他。

“六岁啦。”他答。

“哦，你怎么不上学啊？”我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韩文东果然一顿，黑漆漆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阴影，低着头说：“妈妈说等我再长大点就送我去上学。”

“哦，”我摸了摸他的头，不再追问此事，换了个话题问他：“你会普通话，跟谁学的呀？”

“叶老师教我的，”韩文东向叶老师家看了一下说：“她以前还教我认字呢！”

我很想问问他叶老师的事情，但又怕太沉重，没有开口。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韩文东打了个哈欠。

“你困吗？”我问他。

他转头看了看那两只羊。

我站起来从车里拿出毛毯递给他说：“来，你躺这里睡会，我帮你看着羊，”我看他有所迟疑，补了一句说：“你放心，哥哥以前可是管十几只羊呢！”

韩文东接住毛毯，躺下睡了，睡的很快。

我盯着他那张稚嫩的脸和长长的睫毛，心想他以前困了是怎么睡的呢？应该是忍着不睡吧，他要守着他的羊。

我站起身，拿了根烟走到旁边去抽，抽完烟坐在一棵树下发呆，没错，一颗歪脖子树。

正发呆间，突然看到叶老师从家里走了出来，我远远看去，只见她轻轻的把篱笆门关上，低着头顺着路走了下去，看她动作，看她步态，没有一点不正常的样子。

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呢？

韩文东一觉睡了将近两个小时，醒来先睁开眼睛发了会呆，清醒后连忙坐起身。

“你醒啦？”我朝他笑笑。

他点点头，把毛毯叠好放回后备箱，然后又跑到一边撒了大大的一泡尿。

“饿了不？来吃东西。”我把买的吃的摆在垫子上，打开一罐啤酒。

韩文东回到垫子上，从袋子里拿出那两个烧饼递给我。

“我不吃了，我喝酒，你自己吃。”我打开一瓶水给他。

韩文东把一个烧饼放回袋子里。

酒还有点冰，我美美的喝了一大口，舒服的哈了口气，看到韩文东正盯着我看，笑笑说：“要不要来一口？”

“呵呵，不要。”他摇了摇头。

“来点嘛，男人哪有不喝酒的，来来来，尝一小口。”我边说边把啤酒凑到他嘴边。

韩文东羞羞的看了我一眼，张开小嘴抿了一口，连忙伸着舌头离开难受的说：“不好喝，不好喝。”

我哈哈大笑。

酒这东西，当你更苦过，才会觉得它好喝。

我俩吃饱喝足，两只羊儿也吃饱了，我帮文东把绳子解开，看着他牵着两只羊，下山回家。

正要返回时，突然看到叶老师从下面回来，她手里提着个袋子，估计是去乡里买东西去了。她低着头，缓缓走到院门口，打开门，用手撩了一下额前刘海，下意识的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我们相隔三四十米，她在篱笆门口，我在歪脖子树下，就那样相互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几十秒后，叶老师低下头，推门进了院子。我也回到了平台上。

过了一会儿，文东又返回平台，我陪他一起等妈妈回来。

韩文东的妈妈还是那个点回来，文东离开后，我感觉空落落的，没事可干，想到那句矫情的话——人不在路上，脑子就要在路上，想想自己忙活了这大半年，已经好久没正儿八经的读过书了，决定去乡里买几本书看。

喝那罐啤酒已是两三个小时之前的事儿，这个偏僻的地方，估计也不会有交警查车，我开上车子，又到了乡里，竟然还真有一家书店——新华书店。

店又旧又小，老板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弱老头，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带着一副老花镜，就着昏暗的灯光埋头看书。

“老先生您好！”我礼貌的向他打招呼。

老头惊讶的抬起头，显然他没想到这个点还有人来书店，即使是白天，他这个书店也是门可雀罗。

老头取掉老花镜，看着我端详了一阵，胡须动了动说：“外地人？”

我笑笑点点头：“路过。”

老头嗯了一声，朝我摊了摊手，意思是问我到书店干什么？

“我买几本书看。”我说。

“好，你随便挑。”老头说完又把头埋入书里。

我在书店逛了一圈，这书店很久没上新了，都是老书。

开卷有益，老书更有营养，我选了七八本，拿到柜台买单。

“十块钱一本。”老头边说边随手翻了翻我选的书。

“不错，”他说：“不过这些书可不适合在路上打发时间。”

我笑了笑说：“老人家在行，我不赶路，在这边住几天再走。”

“哦？你住哪里？”老头好奇的问，显然他认为我不属于这里。

我说了韩文东他们村名。

老头顿了一下，缓缓说：“那个村我知道。”

我没接话，看到角落有一个放儿童书籍的书架，想起了韩文东，连忙说：“老先生请稍等，我还要再拿一些。”

儿童书都很薄，我也懒得细挑，三四五六岁的一股脑拿了几十本，抱着走向柜台。

老头粗略数了数，总共要三百多块钱。

“收你三百吧！”最后老头说。

“谢谢。”我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三百块钱，递给老头。

老头给我拿了个塑料袋，我把书装进去，提着就要告辞。

“你等等。”老头却喊住我。

我停住脚，不解的看着他。

老头移开板凳，慢吞吞的走进了后面库房。

什么情况？我站在柜台前，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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