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记

“阿瑛，给宋嫣公子用什么玉料比较合适呢？”菊生捧着宋嫣的小像左瞧瞧右瞅瞅，喃喃道。

宋嫣，生得比女子还阴柔，当真看不出色衰音变。

肌肤细致如白瓷，薄唇红艳似樱花，不负嫣妍二字。

“白玉髓，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泥沟。”阿瑛低声道，语气难得正经，刻意压制了平时常用的痞里痞气调子。

在平康坊，做挂牌娘子，可以维持体面。

但是，当红牌小倌，有委屈说不得。

当年，她手头有个爱将，就爱玩弄小倌，每次不折腾出青青紫紫痕迹就不罢休。她提醒过爱将，小倌也是男人，自尊心被这么践踏，或许哪一天就会反抗。可惜，爱将没有听进去，子孙根被咬断，然后那位小倌勇敢地坠楼。她正巧瞧见，小倌舒展双臂，拥抱着短暂的自由，嘴角带笑，面对死亡。

白玉髓透明亮丽，质地细腻光滑，不过价格比较便宜。菊生思来想去，认同阿瑛的看法，宋嫣确实适合白玉髓。

于是，阿瑛捣砂研浆，配制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解玉砂。

“阿瑛，怎么都是珍珠白解玉砂，看起来有些单调。”菊生坐上水凳，正在扎碢，抓了一把解玉砂，略微皱起眉头。

“菊生，别的色彩，宋嫣不会喜欢。他要是当真热爱生活，就不会郁郁而终了。死，对于他来说，或许是解脱。”阿瑛沉声道。

菊生听后，扁了扁嘴巴，继续干活，眸光闪动。

在她没有见过崔公子之前，她给许多穷苦人家打造玉俑。他们总是需要思考很久才找到一个未了心愿，因为他们都非常乐意上黄泉路，以为赶紧投胎到下辈子，就会忘记这辈子的辛酸。

“菊生，本王搬到廷风这里小住，特意过来打招呼。”秦王崔瑜突然蹦跶出来，吓得菊生抖了抖小身板，差点搞砸了已经进入上花工序的宋嫣玉俑。

“菊生，老子想揍他。”阿瑛咬牙切齿道。

差一点，阿瑛就要重新捣砂研浆了。“秦王殿下，客房还空着，阿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菊生摆摆手，一点也不埋怨崔瑜，偷笑得跟做贼般开心。

话音刚落，菊生挨了阿瑛一顿胖揍，疼得飚出大朵泪花。

“菊生，早说嘛，本王这就将行李搬过来。”崔瑜笑道，被化作邪风的阿瑛，踢弹了小腿，浑然不觉，犯花痴般摸了摸下巴。

尔后，他吹着不知名的口哨，欢快地奔入斜对面的况府。

“菊生，老子要离家出走！”阿瑛恼道。

阿瑛不知，她发怒的样子，很是活色生香。而且，身上的石榴花香浓烈起来，好像酝酿了一坛子花酒。

菊生听后，抬手指了指搁在角落里的朱红色绘凤穿牡丹纹油纸伞，然后踩着踏板，手脚忙碌个不停。

“菊生，胆儿肥起来……”阿瑛轻拧了菊生的耳朵。

“阿瑛，秦王殿下就是董晏，不管你是否承认。你既然认为，董晏害死了赵家军，为什么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补偿。还是，你依然恨着他，恨也是一种感情，由爱转化而来。”菊生轻声道。

语罢，菊生再度挨了阿瑛一顿爆栗子，立即嘟起嘴巴。

“菊生，少看那些没用的话本子，情情爱爱，最不实际。主动送上门爬床的男人，老子不睡白不睡。但是，他是不是董晏，跟老子有什么关系，老子现在又不是大楚平阳侯。”阿瑛艳艳一笑。

随后，菊生十分后悔，答应崔瑜霸占了阿瑛的客房。

每到子时，客房的动静，大得跟打雷似的，将菊生吓醒。卧槽，一场又一场巫山云雨，小心明日儿抬不起老腰。

菊生只能抱着枕头棉被，在铺头过夜，眼底黑了一圈。

半个月后，菊生忍无可忍，连着行李将崔瑜赶出璞玉记。

“菊生，秦王殿下可是欺负你了？尽管说来，大理寺替你做主。”况廷风正巧散值，推开看热闹的人群，跳到菊生的身边。

“况大人，你给我作证，秦王殿下以后不许随随便便就来璞玉记，和阿瑛表姐幽会，太影响我睡觉了。”菊生无奈叹道。

啧啧，况廷风拍了拍崔瑜的肩膀，很不厚道地笑了笑。

当晚，菊生耳根子清静，终于可以一觉睡到子时。

“菊生大人…菊生大人，醒一醒。”宋嫣鬼魂站在黄花梨木八宝纹箱式大床边，嗓音醇厚流丽，仿佛随时可以唱戏。

菊生揉了揉眼睛，脑袋不大清醒，傻愣愣地望向宋嫣鬼魂。

“菊生大人，我的未了心愿就是帮忙找到亲生父母，想亲自问一问阿耶阿娘，为什么要将我卖掉。”宋嫣鬼魂扯了扯嘴角，习惯性卖笑，透着一股被秋风秋雨打碎的柔弱感。

“阿瑛去哪里了？”菊生刻意转移话题。

替宋嫣打造玉俑之前，阿瑛早就打探到宋嫣的身世。宋嫣还在平康坊挂牌的时候，就将赚来的皮肉钱，孝敬给亲生父母，又何来找到亲生父母的假话。

菊生猜测，宋嫣鬼魂这是急着上黄泉路吧。

“赵瑛将军，应是去了况府。”宋嫣鬼魂轻叹道。

宋嫣做了一辈子的小倌，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如何不知晓，菊生根本不受理他的未了心愿。可是，他当真没有未了心愿。

“宋嫣公子，我不是有意为难你。只要你说得出一个实实在在的未了心愿，无论多么简单渺小，我都会帮你实现。”菊生笑盈盈。

宋嫣公子？宋嫣鬼魂听后，先是一惊，尔后摇头失笑。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公子这个称呼了，都快忘记是须眉男子了。

“菊生大人，你听说过名垂青史的小倌吗？话本子里，英雄的红颜知己可以是花魁娘子，有仗义疏财的，有惩奸除恶的，有宁死不屈的。搬到戏台上，又是一番歌颂，男人瞧了喜欢，女人看了也不讨厌。历史终究是男人写的，男人以为，当小倌太羞耻，又怎么愿意费笔墨呢。”宋嫣鬼魂笑着笑着，落了眼泪。

所以，没有小倌，能够坚持到不卖皮肉的境地。

有时候，敷粉簪花，打扮下来，恍惚自己真的是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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