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长夜行

琥珀、朱明玉与李凤岚汇合后，一行人便向长安进发。

同样是二月份，去年去长安的时候也是这个时候。两次去长安，目的截然不同，连心境也不同。

西来客酒楼中，老板娘沐娜手里端着菜盘，游走在吵嚷的客人中间。虽然非常忙碌，但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甜美的笑容。这个笑容不似在肃州时那种言不由衷的笑，如今的她可是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自打去年在长安落脚，西来客的生意便蒸蒸日上。那些长安的富少、公子们，每个月都要来几次，为的是体验纯正的西域风情。后来西来客扩大了生意，盘下了隔壁的两家店面，连住宿生意也一并做了起来。

那些流落中原的西域人被她收拢了好多，都留在西来客里当伙计。

一个长着八字胡的西域年轻人快步走到沐娜身边，说了两句大食话。沐娜点了点头，将餐盘交给了这个年轻人，自己则上了楼。

二楼最里面的客房外，沐娜在门口站定，小声喊了句：公子，我可以进来了吗？

屋内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哦，进来吧。

沐娜推门进去，只见屋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个长得虎背熊腰，脸上的胡须连上了鬓角。另一个则眉清目秀，好似浊世佳公子。

虎背熊腰的汉子大笑两声说道：轻尘，这位就是你和绫含在肃州救下的西域女子啊？

许轻尘点了点头：是的，三个……沐娜，我们隐藏在你这里，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沐娜急忙说：怎么会？公子大恩大德，沐娜没齿难忘，您只是在此藏身而已，没什么影响的。

其实，许轻尘说道，长安人对我们两个不熟，认识我们的人不多，住到哪里都没事。不过，我对你放心，所以特地来你这里。

沐娜笑了笑：公子就放心住在这里，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不会走漏风声的。你们来了一早上了，要吃点儿什么吗？

熊三爽朗地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早听说长安西来客的烤羊腿不错，给我们来两条。

好的，我去让人准备。

沐娜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身问许轻尘：公子，绫含小姐没有跟你一起吗？

提到绫含，许轻尘脸上的笑容明显幸福了许多：她怀孕了，不便走动，我没让她跟着。

沐娜的眼神微微低落，但很快就换回了笑容：恭喜公子啊，今年就要抱个大胖小子了。

许轻尘微笑点头：借你吉言。

许轻尘和熊三作为荆棘门的急先锋，到长安后并不是先到了西来客，而是先跟白家在此地的暗探接触，初步了解了袁家的动向后才在西来客落脚的。

如今的袁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年后就有袁家子弟借着出门访友的机会跑路，两个月下来，原本几百号人的袁家已经走了一大半。小的能走，那些老家伙们就没那么幸运了，袁家这么大的家业他们可不敢就这么放手。

早先长安就有传言，说袁家准备向长风楼献上袁风铃父女的人头，以求自保。可是现在看来，这些人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很听袁风铃的话。没办法，上了贼船，如今也只好相信袁风铃还有后手了。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两个月过去了，如今的长安城已经有很多长风楼和荆棘门的人，可袁大小姐的援兵还不见踪影。

即便在外人面前装作得云淡风轻，可当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那莫名的恐惧感还是会让她惴惴不安，甚至有些神经质，怕听到任何超出自己意料的响动。

镜子里那张脸依然无懈可击，虽然已经二十出

头，可她看起来依然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袁风铃手中拿着眉笔，正在仔细地给自己描眉。她有很多丫鬟，光专门给她梳洗打扮的就有七个，但她从不让丫鬟们帮自己化妆，她信不过。

眉笔正轻缓地在她的美貌上移动着，突然，一声极其轻微的啪嗒声闯入她的耳朵。

袁风铃愤怒地将眉笔摔在地上，大喝一声：谁？！

那也许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也许有老鼠也说不定，总之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声响罢了。

琉璃闻声进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刚才除了你，还有谁在屋子外面？袁风铃双目圆瞪，仿佛要吃人。

琉璃摇了摇头：没有的，小姐，从年后开始，你的屋子除了我，就没人再进来过了。

袁风铃闭上眼睛，轻轻揉捏着眉心。爹娘被她送到了姥姥家，她不希望他们回来跟着自己冒险。如今的袁家虽然以她为主，但是她谁也信不过，最近她甚至觉得贴身丫鬟琉璃都可能出卖她。

琉璃，袁风铃低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拿我的人头去跟长风楼换个前程？

琉璃默默地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袁风铃的情绪突然崩溃：你肯定想了的！跟着我只会有无妄之灾！只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今年多大？十八岁？还是十九岁？

琉璃回答：小姐，我今年二十岁了。

二十岁！大好的年华！你会甘心陪我去死？！你肯定想好怎么出卖我了！

琉璃并不气恼，耐心地说：小姐，我知道你最近心弦绷得很紧。

你什么也不知道！袁风铃忽然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撒了一地，我只是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而已！我只是想自己选！为什么他们不答应我？！袁建康这个老不死自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自以为能掌控我！就想左右我的命运！那些叔叔伯伯在我小时候哪个不是把我当成掌上明珠？！可到了关键时刻就想把我当垃圾处理掉！我爹甚至都不敢为我的前程反抗！我是个屁的袁家大小姐！他要把我嫁给一个傻子！傻子！

琉璃弯腰将地上的瓶瓶罐罐捡起来，淡淡地说：小姐，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你能赢……你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从不为别人考虑，那些好东西，你心安理得地以为是自己应得的。你今年二十二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其实，卫少侠人挺好的，老实，愿意为你出头，一辈子也不会背叛你，如果你一开始选择了他，袁家也不至于此。

琉璃已经将那些东西收拾好了，她静静地看着袁风铃：可我不觉得这样的你有哪里不好，当年……如果不是你任性妄为要把我带回袁家，我可能就要冻死在长安的街巷里了。不接受卫正阳就不接受吧，想杀袁建康就杀吧，想把袁家弄乱也可以。小姐，我还会在你身边的。

看着眼前这个被她捡回来的女子，袁风铃的眼泪有些忍不住了，她感到了无比的委屈：我后悔了……后悔了很多事情，琉璃，我还能挽回吗？

琉璃摇了摇头：小姐，挽回不了了……我已经给你想好了退路，等他们杀进长安，你就走。这些年你给我的钱我没有花过，下半辈子省着点儿，还是能安安稳稳地度过的。

退路？要我去哪里？

琉璃摇了摇头：小姐，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带我跑？

到时候……我已经死了，今后小姐要自己照顾自己了。还记得十岁那年我跟你说的话吧？

袁风铃的眼睛有些模糊：什么？

菜场的蔬菜，下午的，要比早上的便宜。衣服，缝缝补补也能穿。出门身上不要装大钱，遇上

恶人要低头……我回去想想还有什么，到时候你都要好好记着，这样才能活下去。

袁风铃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琉璃轻轻抱住她的脑袋，安慰道：别怕，还没到最后一步。小姐，你很聪明的，会想到解救之法的。

谭无双和傅小虎第一次来长安，此刻的心情自然不似第一次去洛阳时那般震惊，俩人淡定了许多。

谭胖子，你记清楚没有？傅小虎骑在马上，一脸抱怨地看着谭无双。

谭无双愁眉苦脸地看着手中的信，一只手挠着后脑勺：我记得……是这儿啊……怎么他们不让咱们进呢？

傅小虎无奈了：你看清楚点儿，刚才那一户明显是长安的大户人家，那大门比白家还气派。你觉得你的百灵姐姐能藏身在那么招摇的地方吗？……信给我。

傅小虎一把扯过信，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笨头笨脑的，都不如小芙聪明。来之前小芙还知道给我准备些必备品的……喂喂喂！

傅小虎生气了：你仔细看看，这上面写的是永安坊！不是仁安坊！

谭无双一拍脑门儿：怪我，没看清楚。

俩人拨转马头，朝着永安坊走去。

走了大半天，终于找对了地方，一个狭***仄的巷子，里面有一户不那么显眼的人家。

在门口对了暗号，大门开了，他们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谭无双不由得惊呼：何楠楠！

何楠楠也不由得大喊：谭胖子！小虎！你们终于来了！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轻咳声：楠楠，说过你多少次了，别大喊大叫，让人听到。

不多时，谭无双和傅小虎就看到了向他们走来的、脸上一脸冷峻的唐百灵。

谭无双立马激动地说：百灵姐。

唐百灵招了招手：来屋里说……楠楠，看看外面有没有人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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