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崖十六魃

“从事故调查组申请调离之后，我进入了理论研究院，此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了解星联的发展。我封闭了自己，直到林中剑担任星联最高委员会第一任首席，我接到林中剑先生的来信，我才从星联毫不起眼的一角重新观察起这个几十年来由人类所缔造起来的庞然大物来。”

老者拍了拍李长念的肩膀，瞳孔中带着火热的神色。李长念感觉到这轻拍的分量并不似老者所施加地力量这般轻柔，意识恍惚间竟感觉到一丝沉重。这种感觉，在林中剑将银黑二色圆球交予自己时，似乎感受到过。

“林中剑先生是一个灵魂意志很强大的人，他明白他这一生究竟要做些什么，直致逝去，也一直彻彻底底地坚守着这份意志。”

“那金龙出现，近日卫星将最后的轨道数据传输到星联之后，我也迅速拿到了一份。数据很细致，高能粒子冲击与磁场扰动对数据的影响表现非常很明显。”

“但实在是太全面了，如此细致复杂的数据表现反而有些不正常。”李长念突然插了一嘴，在从地球接最新一批科研人员到水星星环去的路上，李长念也拿到了一份近日轨道的数据，当时数据表象虽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甚至将最后卫星由于在高能粒子流的冲击之下导致硬件损坏而出现的嘈杂无用数据也考虑了进去。

当时李长念只觉得这份数据有些蹊跷，但并没有想太多，毕竟金龙含珠这一场景对近日环境的扰动在此之前是没有任何科学记录存在，数据表象即使再怎么离谱，也可能是正常的。

此经老者一提醒，李长念瞬间回忆起了当时初看数据时几个有些疑惑的点，忍不住出口接过老者的话。

“是的，金龙最初出现的位置是在太阳周围，并没有深入太阳内部。”老者视线看着悬窗外，金龙虚影在火红之下依稀可见。相比于金龙最初环绕太阳的状态，此时金龙绝大部分身体都深入了太阳之内，盘旋之际，仅有部分汇聚了太阳光的背脊能够被看见。

“按理来说它是不会对太阳的强大磁场产生太大影响的，除非它是实体，而经过近几日对这金龙的研究，它不是实体这一点基本上可以确认无疑。”

“所以，它如果是由能够凝聚太阳光线来显露金龙外观的某种粒子构成，它能产生的数据扰动应当更多指向高能粒子流。但实际我们得到的数据却很分散，并且将结果推向它是一个实体存在。”

除了李长念之外，控制数内的众人都是向悬窗外看去，经过光线过滤，金龙在太阳之内翻腾地身影清晰可见，从其映射着实质光线的背脊上来看，肉眼看上去它就是一种实际存在的东西，看不出任何虚幻的感觉。

“将西泰山号轨道降低，你们应该就能知道一些答案了。”老者看向李长念，示意后者可以尝试。

“队长，我们现在在第七轨道附近，按照之前所获得的数据，太阳第七轨道以内是所有常规探测设备的禁入区，现有的硬件设计在那种高能粒子流的冲击之下是扛不住的。”杨凡提醒道。

“什么时候西泰山号居然落得要与常规探测设备来一较高下了？”老者撇了杨凡一眼，让后者神色一滞。

是啊，自己现在所待的可是西泰山号，西泰山号所有的超常规设计以及超世代的想象就算是其已经逝世的总设计师，在其设计之初也必然没法想象现在西泰山号所拥有的技术有多么超前。

李长念皱着眉头有些犹豫。说实话，即便是从理论层面推断金龙就是一道吞星者用以掩盖自己真实目的的虚影，但那依旧仅是理论层面的推断。现在太阳第七轨道以内零落地航天器，可是在实实在在地提醒着李长念，进入那个范围之内，可能意味着什么。

“现在这个任务结束之后，我们就只剩最后那个必要任务了，在那之前我们还需要经历一次变轨。”灵炔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长念，“在进行那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之前，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

李长念能察觉到灵炔向自己传递而来的情绪，很显然，老者刚刚那一番话让其想到了林中剑之死，如果西泰山号能够平安无事的在太阳第七轨道甚至于更近的轨道之内活动，并且获得一些场域数据，那么就意味着金龙出现之时，人造近日探测器并不是由场域扰动所损坏，而是由悬于太阳之上的吞星者所为。

而相关数据的人为修饰，很可能就是星联内部的某些人干的。联想到林中剑因为实验受伤再到无奈服下【钅极】丹以料理后事，即使这只是一场巧合所造成的意外，作为灵炔宣泄情绪的锚点也足够了。

虽然在李长念看来，林中剑最后与自己在一起的状态并不像是刚刚面对过一场意外。

“待这个任务结束之后，我们进第七轨道以内看看。”李长念淡淡道。“我之前翻阅过西泰山号的航行日志，很幸运，金龙出现时从太阳所蔓延而出的高能粒子流冲击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对西泰山号来说，那一次冲击除了为西泰山号充了点能量之外，对内部元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因此在扛能量冲击这一点上，我们可以放心”。

“我觉得还是谨慎点好吧，队长。”杨凡沉吟了一会儿提醒道，但说出这句话之后又眉头紧簇起来。

西泰山号从备案信息来看并没有小型航舰，因此安排一两个人派遣小型航舰进入第七轨道之内进行验证，让西泰山号在第七轨道之外接应这一构想很难实现。

李长念看杨凡的神色，也是意识到其心中所想。从航舰舰长的角度，拿整个西泰山号去验证某个猜想实在是一个并不称职地冒险之举，但现如今，确实又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就在李长念沉思犹豫之际，李长念与老者所站的舰长控制台的一侧悄无声息地陷了下去，一道声音已经先人传了出来：“唉，就是不爱读说明书啊你们，西泰山号航舰简介上应该明确说明了能够实现无人侦查或者载人侦查，你们不会以为这是说西泰山号这个大家伙可以自己跑去做什么侦查吧。”

由于视角的原因，除了李长念与老者之外其余人皆是没办法看到说话的人是谁，但从声音传出的位置几人也是能够猜到必然是费德萨帝那家伙。

李长念与老者闻声望去，只见费德萨帝与圣露伊思·霍姆斯并肩从控制台之下升了上来，只不过从两人站立所隔的间隙来看，似乎生出了些许矛盾，倒是看得李长念眉头微挑，但看圣露伊思·霍姆斯有些挣扎扭曲的神色，李长念有些诧异地开口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圣露伊思·霍姆斯队长表情有些不对劲啊。”

“害。”费德萨帝将圣露伊思·霍姆斯肩膀一推，圣露伊思·霍姆斯被束缚住的双手便暴露在李长念与老者的视线之内。

“她给我弄了点迷药，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香水，但那里面总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感觉到视线有些恍惚之后我才察觉这不是做动物试验时常用的麻醉剂吗。”

“然后我就憋气憋了一两分钟，然后装睡，她看我没什么反应了就转头用她带的设备去对接西泰山号上的全智能AI了，所幸AI拒绝了她，在具有多个舰长密匙的情况下，你手中的舰长密匙具有最高优先级。”

费德萨帝说着朝李长念扬了扬头，“要不然，现在我们估计都已经成天体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如果掌控了西泰山号还能轻松将我们从控制室扔到太空不成？”

“她如果彻底掌控了西泰山号，可不用扔。”费德萨帝指了指李长念脚下，“她只需要在你脚下开一个洞，你瞬间就会被巨大的气压挤出去。或者再干脆点，她还可以直接让整个航舰控制室逐渐贴近舰尾，然后将贴近太空的那道舱壁打开，我们就会像个屁一样被放了。”

“固液流体循环系统？”李长念幡然醒悟，固液流体循环系统看起来功用远不止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生物战机”这个词，又重新浮现于李长念脑海之中。

“老大！”肖充迪瞥了眼正时刻注视悬窗外监测项目进度的灵炔，后者在悬窗外与李长念身上来回游移的视线以及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肖充迪忍不住向李长念提醒道：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李长念闻言也是神色一怔，下意识地看了悬窗外一眼，“费德萨帝，先将她控制起来，当务之急是验证之前的数据问题。”

“我觉得你需要补充一下，刚刚你所说的无人侦查或者载人侦查应该如何实现。”李长念补充道。

“很简单！”费德萨帝在自己左手手环上操纵着什么。便携式手环与西泰山号之上的全智能AI连结在一起，充当扩充面板。不多时，在圣露伊思·霍姆斯有些怨愤的目光之下，舰长控制台的地板上逐渐浮现出多个机械链，轻而易举地将圣露伊思·霍姆斯控制住，并将其托举而起，束缚在航舰控制室的一角。

在费德萨帝有意识地控制之下，圣露伊思·霍姆斯在阵阵挣扎地闷哼之中被彻底封锁了所有感官。

“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你们的要求了。”费德萨帝轻轻拍了拍左手手环，脸上挂着满意之色看向李长念与老者。

“长话短说，为了保证西泰山号的安全和最后一个任务的完成，我们对第七轨道之内的侦测没办法直接用西泰山号去尝试，即使各项数据表明西泰山号可以去做，从总体上来看也实在太过冒险了，因此需要用到之前模拟机上我无意中看到过的那什么生物战机功能。”

“可以。”

李长念神色一变，有些错愕地看着费德萨帝，没有想到后者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可别这么看着我，固液流体循环系统重新激活之后各项参数离奇的好，生物战机功能虽然不太成熟有些风险，但这等状况之下我还是分得清主次的。”费德萨帝有些嫌弃地看着李长念，随即将视线投向老者。

“并且，个人对这位老教授所说的内容，也是颇为好奇。”

“具体应该如何进行？”李长念急忙问道。刚刚随意看了一眼灵炔发送到自己虚拟视界之内显示任务完成度的进度条，即将盈满的柱子提示着现在确实得抓紧了。

“你想派谁去？”费德萨帝反问道，又重新开始在其手环上显示而出的小面板上操作起来。

“当然是·····”

“我去吧老大！”肖充迪嘿嘿道。笑着打断了李长念想要说得内容，“除了您之外，咱们队就我经验最丰富了，你现在可是舰长，得顾全大局，可不能像之前出任务那样把我们撇在一边自己耍风头。”

费德萨帝垫了垫脚，视线越过李长念以及舰长控制台的围栏。悬窗外的甲板之上，一条条延伸而出的机械臂正在有序地收回，机械臂上的仪器看起来也是早已关闭了。

“决定好了之后回到自己控制台上就行。”费德萨帝收回视线，与李长念对视一眼，又看向刚刚说话的肖充迪，嘴里喃喃道：“充迪说得没错，长念，这次你不能去。”

经老者一番解释，以及现在各项标记点位的检测结果都已逐渐确认，在场的所有人都基本确信，之前金龙刚刚出现时近日轨道卫星为星联所传输的数据存在问题。但是，还有几个事实也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近日轨道卫星全部失联。

金龙出现之时所产生的高能粒子冲击，星联在整个太阳系内所布设的监测卫星都陆续接收到了这种扰动。即使二者之间不一定有因果关系：高能粒子冲击并不是由金龙引发而是一场太阳黑子的异常活动。

现在在近日第七轨道之内飘荡着的卫星，象征它们“生命”存在的信号收发已然停滞，没有任何损坏的外表之下透露而出的死寂，无不在提醒着李长念，第七轨道之内一定存在着某种现阶段人类探测装置没办法觉察地异常。

大家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或者说，相对于可能出现的结果，过程已经并不重要。

肖充迪站在自己控制台的一侧，静静地看着李长念，从后者脸上看到的情绪极其复杂，犹豫挣扎之色溢于言表。

之前十三小队执行出航任务时，一旦面临突发情况基本都是李长念独自顶上去。

最为凶险的一次护航任务，在几十艘艘星际海盗的包围圈中，李长念做好任务安排分配之后不顾星际海盗的威胁，孤身驾驶战机突破了包围圈，给了第十三小队其余众人带着任务目标四散逃离的机会。

包围圈被李长念强行击破之后，星际海盗自知没办法拦住性能更强的星联航舰，恼羞成怒之际，对李长念所驾驶的战机实施了丧心病狂地打击。

在遮天蔽日，仅仅是为了泄愤的炮火之中，李长念所驾驶的战机座舱被直接击穿。被弹片击碎的高强度玻璃划破了李长念所穿戴的最后一道防护：在高速运动的情况下，四散纷飞的碎片毫不留情地撕碎了李长念所穿的便携式航空服，如果李长念反应再慢那么一点，或者战机驾驶舱壁强度再差几分，那么留在李长念脸上的就不只一条疤痕了。

星际海盗走后，按照李长念的计划，在一堆战机碎片所构成的太空垃圾中，借助着生命探测设备，肖充迪才总算是找到被扭曲机械结构限制住没办法自己脱身而出的李长念。那时候李长念身体还非常孱弱，只是驾驶技术强的极其离谱。

李长念满脸是血在肖充迪的搀扶之下，向肖充迪问地第一句话是：其他人怎么样了，那些家伙没有追击或者实施打击吧；第二句话是：任务目标有没有事，可千万不要出现任何纰漏。未待肖充迪回应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所以肖充迪完全明白自己这个老大究竟是个啥样的人。只不过这次李长念作为舰长是不可能自己亲自前往而置整个西泰山号上众人于不顾的，作为李长念的僚机，肖充迪对于李长念有着充足的自信：无论面对何种情况，李长念都能给自己带回来，就像他曾经相信他那样。

李长念并没有犹豫太久，时不我待。

下定决心之际，李长念便收回了所有情绪，向着肖充迪淡淡道：“那就你去吧。”

“我们会时刻监视你在侦查机内的动态，如果有任何出乎意料的情况，必须马上折返！”

“好嘞！”肖充迪笑着向李长念以及控制室人其余几人敬了一个军礼，便是按照费德萨帝所言迅速坐回自己控制台上。虽然并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但此刻显然不是提问的时候。

“好”。费德萨帝拍了拍身旁神色一脸平静的李长念，后者身上随着情绪有些僵硬的肌肉让费德萨帝内心轻轻一叹：这家伙真的是一点没变啊，“放宽心，生物战机很安全，充迪进去所发挥的作用更多是为了给固液流体循环系统的那些小玩意儿提供一个参照。”

见李长念不动声色没有回应自己的意思，费德萨帝无奈地摇了摇头，按动着手环控制面板的同时向肖充迪提醒道：“放轻松，整个过程很快的。”

随着费德萨帝关闭自己的手环控制面板，航舰控制室内的众人皆是盯着肖充迪的方向，即使是对生物战机功能有所耳闻的老者也不例外。

气氛仅安静了一会儿，在天择迅速后退的惊呼声中，众人终于是发现了肖充迪所坐的控制台周围正在发生什么：

以肖充迪控制台为中心周围半径两米左右的范围之内，无论是地板，还是航舰舱壁，都变得如同浓稠的液体一般蠕动起来，在光线的反射之下浮现出一抹金属的光泽。在“液体”地笼罩之下，肖充迪和他身前的控制台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内。

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圆球浮现在众人眼前，并且逐渐向着控制室地板之下沉去，整个过程在地板与圆球的交界处却不见任何缝隙，两者好像本就自成一体，直到包裹着肖充迪与其控制台的圆球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在与周遭相比有些空旷的位置的提醒下，众人才终于是从惊诧中清醒过来。

震惊得茫然无措之余，又迅速被空旷位置所浮现而出的透明显示设备所吸引。

透明显示设备并没有让众人等待太久，肖充迪在圆球之内的画面便被播放出来。

在短暂的时间之内，肖充迪身上已经被套上了一件非常贴身的透明服装，并且这件服装还非常贴心地将肖充迪头部包裹了起来，肖充迪鼻孔处还加上了一个特写镜头：透明细管延伸进了肖充迪鼻孔之内。看肖充迪那神色，似乎并没有任何不适，想必应该是某种供氧设备。

紧接着，在肖充迪短暂的适应了身上这件服装之后，圆球带着控制台开始缩小，在众人有些震惊的目光之中，整个控制台也开始如同液体一般融化，并迅速被包裹肖充迪的圆球所吸纳。

这个时候，众人已经没办法判断显示设备所显示的画面内容究竟是以什么为载体，又是从什么角度得到的画面。

只见圆球逐渐将肖充迪整个身体包裹了起来，控制台的诸多按键以及显示器逐渐以肖充迪在西泰山号短暂的使用习惯以及眼动习惯与肖充迪的身体贴合在一起：圆球将肖充迪与控制台带走时所留的空间均已不复存在，更准确地说，肖充迪除了身穿的便服以及那件透明服装之外，以及被金属“液体”彻底包裹。

看肖充迪有些奇怪的神色，显然当事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肖充迪行动自如的样子，显然金属“液体”并未产生明显的阻力。

李长念给身旁正专心致志看肖充迪动静的费德萨帝投去一个询问的神色，后者神色有些激动晃了晃头，示意李长念继续看下去。

肖充迪的画面被切换成了俯视的视角，只不过此时肖充迪是仰面躺在画面正中心，看他认真的神色，似乎AI正在给其讲解着什么。这幅安静的画面并未持续太久，众人便被接下来所出现的画面惊掉了下巴。

显示设备的画面边框浮现出一抹白色并逐渐变大，似乎是肖充迪逐渐远离了摄像头，与包裹着肖充迪的金属“液体”所形成的深灰色形成鲜明对比。

随着画面中逐渐变大的白色边框处有蒸汽喷出，画面迅速切换，变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肖充迪的背面俯视视角，另一个也是俯视视角，是不过，此时所俯视的并不是肖充迪。

在火红色太阳光的映射之下，一道同样散发着火红色光芒的巨大人形机甲浮现在画面之中，并且与西泰山号保持着水平相对静止的状态垂直向下落去，

随着背后蓝色的尾焰喷出，机甲才终于是稳定了下落的姿态，在众人瞪大的双眼之中，肖充迪与机甲同时向画面中招了招手。

“老大！我也要这个！”一道近乎凄厉的声音瞬间将航舰控制室内大脑宕机的几人思绪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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