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警梦

“它没再叫了吧？”乔纳森回到客厅时，见那条老金毛趴在伯格夫人脚边。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他问道。

“你们走后，它还是有些害怕。”伯格夫人说，“我想是因为怪物残留的气味让它感到不安吧。昨晚就正常了。”

“那就好。”乔纳森应和道。

“虽然是这样，但隔壁毕竟成了凶宅，至少三年都不会有人入住。我听说人的自我暗示和潜意识的力量是很强大的。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看到鬼，感觉到鬼存在的原因。”

“嗯……”乔纳森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挠了挠头说，“其实我正想着搬家呢。”

“你要搬到哪里去？”

“我在考虑。还没开始在网上找房子。”

“是啊。”伯格夫人突然陷入了沉思，用一种喃喃自语的口吻说，“脱下警服后，你只是个孩子，跟所有的孩子一样，你心怀恐惧。”

忽然被一个长辈称为心怀恐惧的孩子，乔纳森感到茫然无措。

“尝尝我的饼干吧。”伯格夫人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

乔纳林盛情难却，说了声“谢谢”后拿起一块曲奇，饼咬了一口。曲奇饼酥脆香甜，裹在其中的玫瑰花瓣的芳香溢满口腔，就像吃了一口玫瑰。

“太好吃了。这是我吃的最好吃的曲奇饼。”乔纳森由衷地说。

“我的儿子也说过同样的话。”伯格夫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不在哥谭工作吗？”

“他已经离开我二十八年了。”伯格夫人说。

乔纳森顿时停止了咀嚼，含着饼干碎沫，盯着伯格夫人。

过了一会，他说：“抱歉。我希望是我理解错了。”

“不，你没有理解错。”伯格夫人不慌不忙地解释说，“我在你们警局的官网上搜了你的信息，我的儿子也叫乔纳森，乔纳森·伯格。他正好是在你出生的那一天走的。”

乔纳森暗暗惊了一下。

“夫人，你的意思意思不会是……”他结巴道，“我是你儿子的转世吧？”

伯格夫人沉默着。

乔纳森顿时感到头皮发紧，喉咙发干。“其实我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那是时间也无法抹去的痛。”他略显无力地说。

“你失去了……”

“爸爸。”乔纳森说，“我爸是个计程车司机，有一天在路上遭到枪击遇害了。”

“所以，你就当警察了？”

“这只是原因之一。但我很确定如果我父亲没有遇害，我是不会干这份工作的。”

“噢。”伯格夫人说，“你一定是个好警察。”

“实在是算不上。”乔纳森说，心想在这个梦境里他已经不是一个好警察了。

“你再吃一块吧。”伯格夫人突然说。

“谢谢。”乔纳森只好又拿起一块饼干。

“你晚上还要巡逻吧？”

乔纳森本想撒谎说“是的”，但咬在嘴里的饼干让他没办法撒谎，于是说：“我今晚休息。”

“我注意到你的厨房很干净的。”伯格夫人说着，朝餐厅的橱柜看去。

“是的。我不怎么会做饭。”乔纳森接着又解释道，“主要是我没时间做饭。我们是两班制，十二个小时巡逻，一日三餐都是在外面。”

“你来和我们共进晚餐，如何？”

乔纳森想拒绝，但找不到任何理由。“夫人，我非常感谢。”他只好说。

“我们六点开饭。”

乔纳森点头。“好的，我会准时的。”

“那我不打扰你了。”

伯格夫人终于从沙发里站起来，往门外走。老金毛托尼跟在夫人后面，一摇一摆地走着，喉咙里发出哼哼呼的音，像一个喘气的老头。

送走伯格夫人和老金毛托尼后，乔纳森松了口气，顺便咬了一口手里的曲奇饼。

咯咯——

忽然，一个硬物抵住了牙齿。

他赶紧把硬物吐到手里，竟是一颗子弹！

乔纳森睁圆眼睛，脑子里一阵嗡嗡响。稍后，他突然跑进卧室，拉开了床头柜抽屉，拿出了枪。

在把子弹塞进弹夹里时，他心里一阵狂喜——终于可以摆脱梦境了。

砰——

一声枪响后，乔纳森惊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单。他忙坐起身子，左右看了看，确定手枪不在床上。他赶紧拉开抽屉，手枪果然还在抽屉里。他抓起手枪，卸下弹夹，弹夹是空的。

过了一会，他突然跳下床，疾步走出卧房，一眼看到摆在茶几上的一盘曲奇饼。盘子旁边，放着一块咬了一半的饼干。

乔纳森十分确定，这块饼干就是刚才在“梦里”咬出子弹的饼干。

看着饼干，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念头划出的光亮还未在脑际消失，他的手就已经抓起盘子里一块饼干，毫不犹豫地将饼干掰成两半。

嘣一声，一颗子弹掉在了地上。

他赶紧抓掰第二块饼干。

嘣——

又一颗落在了地上。

他又掰起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直至最后一块饼干。

嘣嘣嘣……嘣嘣嘣……

一颗又一颗子弹落在了茶几上。

他数了数，共有十五颗子弹。他赶紧拿来枪，将子弹一颗一颗按进弹夹，然后坐在沙发里，再次用枪对着自己的老袋。

砰——

乔纳森再次睁开眼睛，仍然在床上，身上仍然盖着被子。他迅速地跳起来，从床头柜里拿出枪，卸下弹夹，弹夹仍然是空的。

他忙冲出卧房，见茶几上的曲奇饼还完好的盛在盘子里，旁边仍然放着一块吃了一半的饼干。他又抓起饼干，啪的一掰，一颗子弹落了下来。

“我不信死不了。”乔纳森生气地将子弹塞进枪里。

随着又一声砰，他又一次从床上醒来。

接着是一次又一次从床上醒来。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乔纳森终于筋疲力尽了，他瞪着天花板，突然抱头哭起来，哭得筋疲力尽，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被子和枕头都湿了。

他伸手摸脸，脸颊还是湿的。

他坐起来，慢慢伸出手去，拉开了床头柜。在看到枪的一刻，他的心一凉，缓缓地拿起枪，卸下弹夹，空空的弹夹让他的心犹如跌落进冰冷的湖泊，荡起的冰涟，激得全身一阵激淋。他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出卧房，视线直直地看着放在茶几上的曲奇饼，和放在一盘曲奇饼旁边的那块他吃了一半的饼干。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拿起一块饼干，掰开——终于，没有子弹出来了。

他接着掰开第二块饼干，仍然没有子弹出来。他继续掰第三块饼干，第四块饼干，第五块饼干——仿佛他的行为受某惯性的驱使——直到盘子里堆满掰碎的饼干，才停下动作。静默了十来秒钟后，他端着瓷盘走向餐厅，将一盘碎饼干倒进橱柜旁边的垃圾桶。

忽然，他视线落在了刀架上。刀架上插着一把把钢刀——主厨刀，蔬菜刀，切片刀，生肉刀，海鲜刀，水果刀。

乔纳森眼前不由一副画面，他握起切片刀，切断了手腕，身子倒在了血泊中，血越流越多，像着四周扩散，也越流越深，淹没了他的身体，下一幕，他又从床上醒来。

他闭上眼睛，感到了绝望。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开始的猜想并没有错，现实的一瞬也是梦境的一天。若以一分钟计，他在这里至少要熬个十年。若以一秒钟算，则是余生。

他无法死亡，终止这场魇梦人生。

惟有现实的白昼，才能将他从酒精的麻醉中，从沉沉的魇梦里唤醒。大脑啊，只听从那以恒古之力进化出来的生物钟的无声的滴哒。

眼泪滑过面颊，一颗一颗，落在满是饼干碎屑的盘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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