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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梦扬尘,明月依旧

二十六章 桃红柳绿

薛宝钗接到十日后入宫选秀的消息时,刚在艺书院与一众姐妹用完早膳。同时接到通知的,还有辽东县令程之道之女程爱莲。宣旨太监刚离开,北静王府主管太监王悦享便来汀兰苑传话:薛、程两待选女子不宜与外人混杂,请即归返侯旨,外面已安排好车轿。

薛宝钗素来喜怒不形于色,面对众姐妹纷纷道贺,只淡淡道声谢,吩咐莺儿收拾行装,从容离去。

倒是程爱莲神色稍显慌乱,拉着林黛玉进至东捎间里屋,张了张口,却又低了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黛玉讶异道:“原不知程表姐是待选秀女,既是这样,怎不赶紧回去?”见她心思重重、欲言又止,便诚恳说道:“想必因程表姐眼下住在我林家,进宫前所需礼仪事务需要我帮忙,这个请放心,选秀之事,我虽不懂,料想户部有现成的规矩,但凡需要我帮着准备的,必当为你做好。”

程爱莲此刻方开口:“这些我倒不担心。只是有件要紧的事,再不说怕来不及了。”她停了停,似是下了决心,提声道:“此番进宫的秀女中,我所知道的,有一位出身侯爵门府,两位是内大臣之女,便是来自知州、知府门户的,也有五六人之多。想必你也知道,我朝选秀,谁封妃做嫔,谁当差为奴,靠的是门第和出身。我一个低品级小官家的女儿,拿什么去和她们挣?便是宝钗姐姐这等样貌的人物,上次还不是因门第不高落了选?便是她此次复选,能否入皇上法眼尚未可知,何况是我。”

黛玉“哦”了一声,遂安慰道:“都说宫门一入深似海,选不上也未必是坏事。你想啊,在宫里过得好自然好,可要是过得不好,岂不是白瞎了一生?我的如是姑姑算是幸运的,但她老人家即便是做到御前尚义,不也在宫中耗了十余年才得出来?”见程爱莲默不做声,又劝解道:我听说,历次选秀,最终进宫的不过寥寥,大多人都入不了围,说不定程表姐此次就不得入选,若能这样,以后便是自由之身,这岂不更好?”

程爱莲显然并未听进黛玉的宽慰之言,自顾自道:“有句话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我私下想,此番选秀,与其在皇宫中不得遂愿,还不如退而求其次,被指婚给王爷阿哥们。果真这样,最好能被指给北静王爷,我不敢说非要来这里做嫡福晋,便是做个侧福晋也尚无不可。此番想劳动表妹你,趁陈太妃今儿个住在王府,求她找太后将我要到王府来。”

黛玉与程爱莲并无交情,因她客居林家,才以礼待之,今日听她这番做梦似的话,联想起她素日为人惯于投机卖巧,内心便生出几分反感来。又因程爱莲身份不比玉瑶、玉瑾、心玉等自家姐妹,黛玉也不好拿出亲姊妹的身份加以劝导,便淡淡笑了笑,半晌方道:“选秀乃朝廷大事,岂是我一个女孩子家所能介入的?我与陈太妃只有一面之交,况且这还涉及到王爷的婚姻大事,怎能随意开口?我劝程表姐,这事不但我不便参与,便是你也应谨慎行事,毕竟这都是很不切实际的想法。”

程爱莲满脸不以为然:“若非知道表妹素日是个热心人,此番言语,便像是推脱不肯帮忙似的。你若真心帮忙,十分里有九分是能成的。且不说别人,便是这里的王爷,与林家有着世代交情,至于他对黛玉表妹你,那就更不用说了,昨儿在课上谁没瞧见,大家都热得什么似的,他独独要把扇子给你。”

黛玉听了,只觉万般无语,心知再劝无益,话不投机半句多,便沉了脸,不再作声。

程爱莲见黛玉变了脸色,忙陪着笑拉起黛玉的手:“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北静王府这家人对表妹你分外看重,你若求太妃不成,去求也王爷也好啊,他们母子总归有一个人会应的。万一我真能嫁到北静王府,以后还能忘了表妹你?退一万步讲,便是最终不成,只要你尽了心,我自会一辈子念你的好。”见黛玉仍不发一语,便又央求起来:“其实我也知道,我姨妈她做事实在不堪,只是她一人做事一人当,总不能殃及池鱼,连累到我身上。黛玉,我的好表妹!别人不看,你就看着子琦表哥和心玉的面子,毕竟我们是骨肉相连的血亲,对吧?”

黛玉被缠得没法,又听她提了哥哥妹妹,便软了心:“等会儿上完音乐课,我想法子找王爷露露口风吧,看他什么意思,只是你别报太多希望,我总觉得你这事有点痴人说梦。且不说别的,北静王爷还与银珠有着婚约呢。”

程爱莲听黛玉答应帮忙,立时满脸是笑,又听她提起银珠,便一脸不屑:“那银珠算什么,王爷心里从来就没有她,要不还退婚?听说太后都知道了,说不定就依允了王爷。眼下有这等好机会,怎知老天爷不是眷顾于我?这事就有劳表妹啦!我这就回去等信去。”说罢一阵风般离开。

接下来这堂音乐课讲的是古代音乐史,上课的是位老学究,全堂长篇大论,学生们听得无味,许多人打起瞌睡。黛玉因怀着心思,更是半个字也未听进,不时往门口张望,一见张阿慧在门后探头探脑,随即起身向老师告假出来,出门便急问:“王爷怎么说?”

张阿慧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悄声道:“回黛玉小姐,我找王爷贴身太监五谷传话,他刚跑来告诉,王爷在东花园灌花亭看书呢,小姐跟我来吧。”

正值盛夏,万物生长,桃红柳绿。

允禧身着一袭象牙白罗锦长衫,手执画卷,坐在灌花亭藤椅上。此刻,周围一片水木清华,恰到好处地衬托着玉树临风的韶华青年——虽一身王族气度,目光却如湖水般清亮温润;表情似是漫不经心,却掩不住荡在嘴角的那丝笑意。

抬眼处,一个绿萝裙衫、长发及腰的女孩,正迈着轻盈的脚步,一路分花拂柳而来——日光花影中,她身姿窈窕,面若朝霞,如初放的梨花般清丽脱俗,纯净无瑕。

允禧不由站起身来,目迎着伊人一路由远至近,曾经影印着万千世界的瞳仁中,此刻只装着她一个,便情不自禁喊了声“黛玉”。

黛玉咋听允禧叫自己闺名,语气似是称呼情侣一般,不由心中一荡,忽又想到自己对他虽有些许情意,到底交往不深,且中间还横着一个银珠,今天又受程爱莲之托,便觉自己与他仍隔着千山万水,忙收住心神,面对允禧,敛衽为礼:“林黛玉拜见王爷,扰您清净,不胜唐突。”

允禧见黛玉温婉大方,礼数周到,忽觉自己有些失态,便稳了稳心神,端起一盏新茶递给黛玉,算是还礼,又抬手请她入座,笑道:“我叫你黛玉,你却叫我王爷,这却是什么礼数?”不待她回答,又用关切的眼神瞧着黛玉:“近日可好?”

黛玉款款入座,目光微垂,轻声回复:“一切还好,多劳王爷挂心。”

允禧见黛玉有些拘谨,有意缓和气氛,遂站起身向前踱了两步,又回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听说你在府里办了义学,还在你们十几个州县的田庄也办了?这可是一件不小的善举,昨日上朝,有大臣私下议论此事,连皇上都知道了。”

黛玉一脸惊讶:“啊?这小事竟然惊动天听。我不想外面知道的,才刚开始呢,效果怎样还不知道。”

允禧笑道:“子琦托若霭先生帮忙,若蔼又四处物色老师,可不大家都知道了。听说你还拟了个济贫的章程,还动用你林府不小一笔银款,果真如此?”

黛玉点头,“嗯”了一声,又道:“是在筹集扶贫帮困资金。不止我自己出钱,凡有此意愿者,都可把银子投进来,也不拘多少,专门用来帮扶那些孤老病弱、失地无业者。”

见允禧听得专注,黛玉继续道:“去年秋上土地歉收,又赶上冬季大寒,林家十几处田庄饿死冻死者竟有三十余口,这还没算上那些看不起病而夭亡的。”说到这,黛玉眼中蒙上一层泪光,声音带着哽咽,顿了一顿,缓下声音:“所以,我就想了这个救助法子,虽不能救全天下贫苦人的急,最起码,能够帮助自己眼皮底下的贫苦人。”

黛玉此番说辞触动了允禧心思,细想这些年,因皇阿玛康熙多年西北用兵,耗费大量军费,加之贪官污吏弄虚作假,民间也不断出现暴动和骚乱,导致多处用银,国库空虚,到他老人家撒手归西时,仅存白银八百万两。新皇帝哥哥雍正即位后,下决心收拾乱摊子,缓和社会矛盾,用雷霆手段推行新政,同时整治贪腐,肃清吏治,严谨绅衿欺凌佃户,减轻贫民额外负担。新政不可谓不是一剂猛药,却不可避免伤及到一些既得利益者,这些人变着法子将损失转移到底层贫苦佃户身上,弄得百姓叫苦连天,多地发生群体性暴动,使得雍正的新政之路步履维艰。昨日下朝后,雍正留下张廷玉、马齐两位大臣及怡亲王允祥、北静郡王允禧两位皇弟,一起议计破解眼下僵局之法。张廷玉是康熙留下来最得力的能臣之一,面对眼前局势,也是一筹莫展,倒是马齐的那句“可用一些变通的法子抚恤安抚百姓”引起共鸣,雍正叫大家顺着马齐的思路再议议,又拍着允禧的肩膀嘱咐:“之前叫你广结天下文人名士,此番不妨多多问计于他们。”

方才听到黛玉提出的法子,允禧顿感马齐的那句话有了解题方案:如若朝廷如此这般在全国推出扶贫帮困资金,许会弥补新政推行过程中的用力过猛、缺乏柔性之不足,一定程度上缓和官民矛盾,破解眼下之困局。

想到此,允禧心绪激荡,便站起身,热切地看着黛玉:“你这个济贫帮困的法子若是做成了,我便推荐给朝廷仿效推行,以此造福全天下贫苦人。”

又道:“其实,这种做法前人也不是没尝试过,只是我朝没有推行罢了。明末的《沈氏农书》曾总结过这方面经验,称‘炎天日长,午后必饥,冬月严寒,空腹难早出,夏必加下点心,冬必与以早粥,…饱其饮食,然后责其工程,彼既无词谢我,我亦有颜之。’”

黛玉点点头:“只是做起来要有章法,准确扶贫。”

允禧奇道:“准确扶贫?这个提法高妙。愿闻其详。”

黛玉道:“我也说不完全,主要是资金扶贫要做到既精又准,可以提前拟个扶贫资金管理办法。可颁布激励优惠政策,广泛动员全社会力量参与。在资金管理和投放上,可分类施策。我这边,正在草拟实行办法,只是目前招募的资金有限,做起来尚有局限,还需一些时日。”

允禧道:“这好办,我出两万银子。”

黛玉笑道:“那要感谢王爷!只是两万太多啦,您不拘拿出多少就行,只是有了您带头,我这扶贫资金就不愁没人投入,就能救助更多的人。”

允禧道:“这是惠及贫民百姓的事,原该朝廷来做,要说谢,也该谢你才对。只是需劳你把这个实行办法拟得细些。”

黛玉点头答允,以前妈妈就是政府部门做扶贫资金的,自己帮着做过文案,还跟着参与过一些社会实践,更别说自己还擅长经营管理,便是依着妈妈的样儿照葫芦画瓢,也有自信能做好。黛玉心中这么一想,得意之情便溢于言表,顺手拿过茶壶,倒满茶盏,仰头便喝,不想茶水太烫,便一口噗了出去,正巧喷到允禧的手上,黛玉哎呀一声,连声道歉。

允禧顾不得手烫,忙将一盏凉茶端给黛玉叫“快簌口”。黛玉忙不迭簌了口,口中不住地吸着凉气,又俯身去细查允禧的手,见无大碍,方拍拍胸口,舒一口气:“老天保佑!没烫着您!否则我就犯了伤害皇弟的大罪。”抬头见允禧一脸戏谑的表情,两人便情不自禁一齐笑起来。

气氛一融洽,黛玉遂想起来意,便斟满一杯茶,双手恭恭敬敬呈给允禧:“今日打扰王爷,实有几个不情之请,如若王爷觉得不妥,便算黛玉没说。”见允禧含笑点头,便道:“今天听传薛宝钗与程爱莲进宫选秀,既是这样,艺书院空下的缺,可否让妙玉姐姐顶上?我是想,她如今已经还俗,便也没了许多顾忌,与其天天在屋里闷着,不如让她出来见见天日。更何况,论悟性,论才艺,我见过的女孩里也没几个人能及得过她,我们艺书院少了这等人物,也是损失呢。”

未等黛玉说完,允禧便道:“我这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也亏你想的周全,回头我再报禀于太妃,老人家必会感念你这番菩萨心肠。”

黛玉听了喜道:“那谢谢王爷啦!我今日回去告知妙玉。对了,还有银珠和程爱莲的事,今日索性都求了王爷罢。”

允禧奇道:“她俩?”

“这个嘛。”黛玉想起程爱莲所托,感觉委实有些难以启齿,但既是答允了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张口,便将程爱莲想趁选秀嫁进北静王府之事说了。

黛玉越往下讲,允禧的眉头皱得越紧,待她说完那句“王爷若真纳了她,也算帮了我”,允禧的眼睛似是要冒出火星来,盯着黛玉看了半天,方道:“我纳了她,便是帮了你?你这是心里话?”

黛玉被这灵魂一问,登时心里发慌,结结巴巴回道:“也,也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只是看她当时求得挺心切,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下来。现在王爷这么一问,委实感觉自己不该找你。我,我这办的是什么事啊!”

允禧见黛玉一脸懊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我就说嘛,你怎会答应这事?至于银珠,想必你也是心软了,想让她回来?”

黛玉红着脸点点头:“嗯。我虽不喜她,但也不想因此而断了她的求学路。请王爷网开一面,让她回来吧。”

允禧摇摇头:“平心而论,艺书院开除银珠的事,也不是全因着你,实在是她触犯了规矩,你不必自责。”

说到这,允禧敛起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黛玉:“今儿个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且不说别人,我有句要紧的话要问你——那次你受伤,我对你说的那句话,你心里可记着?”

黛玉猛抬头,满头雾水地看着允禧:“哪一句?”

“你!问是哪一句?”允禧登时红了脸,也不顾亭外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提声道:“那些不相干人说的话,你句句都记得,唯独我的话,你却如此不放在心上。”

黛玉被问得有些心虚,不由放轻声音:“你那次说了好多话,你今天问的到底是哪句?要不,你提示一下?”

允禧一脸失望和伤心,低头默了半晌,转而想到黛玉父母早逝,女孩家婚姻大事实在差错不得,对她怜惜之心又多了一层,便软声道:“我知道你的不易。也罢,你放心,一切由我去努力,你只需静待花开。只是今后,什么银珠,什么程爱莲,再不要把她们扯进我俩中间。”

允禧说完,将一把镶有湘妃竹手柄的团扇递给黛玉,看着她,声音暖暖的:“这么热的天,也不随身带着扇子,便是用它遮遮阳也是好的。”

这把团扇做工极精致,造型又极简,香妃色素娟的扇面上画着几朵幽兰,上题:欲寄一枝嗟远道,露寒香冷到如今。其画风清淡,笔致超逸,一看便知是允禧自己的手笔。

黛玉伸手接过,眼睛湿湿的,柔柔的说了句“嗯”。

忽的五谷前来禀报:“王爷,太妃请您即刻过去,说有要紧的话要说。”

允禧奇道:“不对啊,我刚太妃那里过来,没看出有什么事。”

五谷道:“太妃要说什么,奴才倒是不知,只知道闫家姨太太与银珠小姐刚刚到府。”

允禧“哦”了一声,遂皱起眉头:“我知道了。你替我回禀太妃,皇召我去养心殿议事,等明日得空,我再去向母妃请安。”说完对黛玉温声道:“你也回教室。大暑天里,外面不能待太久。”

林黛玉道声“回见”,站起身看着允禧走远,又慢慢回身依着栏杆坐下,把玩着手上的扇子,一种无以言表的欢喜自心中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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