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将寻

楚玉有些迷迷糊糊的，他眼前的世界越来越黑，也没了力气，手中的香脂洒了一地，砰的一声，他直接从椅子上栽倒在地。惠容在一旁吓了一跳，连忙去找苏奶奶探查情况。

而在楚玉这边，他的意识很清醒，他知道，这是大叔在找他，虽然很少见，但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所以他一点都不慌。

眼前的迷雾散去，他的意识出现在一个亭子里，对面就坐着大叔。只不过此时的大叔，却比以往要虚幻了许多，更为缥缈，难以琢磨。

大叔看着楚玉那笑眯眯的眼睛，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小子运气很好，前一阵子我这本该消散的神念不知被何种灵力滋养，又有了一点生气，想着趁这最后的时间，和你聊聊。”

“走，带你去个地方。”

还未等楚玉做出回应，大叔一手提着楚玉的肩膀，轻轻一跃。楚玉只觉得天旋地转，脚还没落地，就听到了风声和水声，他感觉身子有些湿润，等他费力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景色让他吃了一惊：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湖，阳光，蓝天，白云，淡然而又悠远，潮水起起伏伏，从湖上吹来的风略微有些湿咸，金黄的沙地上，一长窜的脚印延伸到湖边，湖水一波又一波的打在脚上，那人却浑然不觉，湖风吹在那人身上，将他的衣物轻轻扬起，长发披肩，略微有些虚幻的身子，像是快要消失不见了。不知为何，楚玉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悲切，又在不自觉间留下了泪水，这让楚玉很是疑惑。

大叔没有回头，他挥挥手，招呼楚玉过去。

楚玉站在大叔身旁，感受着脚上的清凉，入目的美景，湿咸的风，刚刚的悲切消失的无影无踪。

“景色如何？”大叔眯着眼，眺望着远方，脸上少有的流露出神情，那是一种楚玉看不明白的神情，至少现在不明白。

“很美。”

“是啊，很美。”

……

接着，就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湖水涨落冲刷沙地的声音。楚玉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被美景抚平的心情又低落了起来。

“如果有机会，劝一劝他们。”

楚玉并不知道大叔在说什么，但在那样的氛围里，他说不出口，也问不出来，只能以沉默对之。

“虽然有很多偏差，但最后你还是走上了所谓正确的路，你是真不幸啊。”大叔这话的语气，听不出是在怜悯楚玉，还是在嘲讽自己。

“过往皆虚妄，来日多劫难，将留真我在，寻得救赎来。小子，未来看你自己了，我这一缕神念，也该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丝灵力化身而已。有机会，去看一看这片海吧，去帮我体会一下，当年我不曾体会到的感觉……”

大叔的声音随着他身形化为漫天光点之后也了无痕迹，楚玉看了看旁边依稀还能辨别的脚印，又抬起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看到这片海的尽头，再之后，便是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该高兴吗？他的确能感受得到，一直在束缚他的某些东西消失了，但他心底却也有些失落，他该悲伤吗？他该……怎么办才好？

楚玉仰躺在海水里，随着海水漂流。原来，这不叫湖，这是海。一个浪花打来，直接将楚玉打入海里，楚玉就这样向着海底沉去，冰冷的海水刺激着他，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醒了？”

耳边传来温润的声音，他知道是苏奶奶。

“嗯……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离开了。”

“是啊，他走了，你回来了。”苏奶奶说的这句话很莫名其妙，楚玉听不明白，但楚玉还沉浸在那个梦里，无意识地说了一句：

“我想去看海。”

“以后有机会的话，带惠容一起去看看。”

“好。”

“在这之前，让我检查检查你这些年来的努力吧？”

“要来了吗？”

“是啊，我感觉到了我的命数。”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楚玉和苏奶奶来到院子里，相隔数尺，面面相对。

这些年来，虽然苏奶奶并没有教楚玉如何修炼，但她在锤炼楚玉的同时，每天要求楚玉挥剑五百下，并背诵各类剑谱剑诀，在楚玉心火旺盛伤人伤己的时候，总是会想各种办法给他明心静气，教他运气，让他去采花制胭脂，让他修女红，当然，这其中包不包括某人的恶趣味就不得而知了。

苏奶奶苏瑜给楚玉的解释是，她想让楚玉直入金刚境。不管是寻常武夫还是修炼的道人，入金刚境之前都要先主动或被动的炼体，以确保肉身能经受的住灵气的洗礼，金刚境的本质，其实是肉身中灵气含量达到某个标准，从而使得灵体平衡，这个标准是因人而异的，受机缘资质等因素的影响，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简而言之，一般人都是先有身体条件，之后才有的破镜标准，而楚玉的情况是，苏瑜用自身的灵力，弥补了灵体平衡中“体”的不足，先行让他跨入金刚境，并且是高境界的金刚境，这也意味这楚玉的标准被无限提高了，但这种弥补终究只是一种对天道的欺骗，是不被允许的，那么楚玉只能将原本不够资格的肉身强行提升到符合标准的强度。简单来说，就是楚玉的金刚境是假的境界，他肉身强度根本没有达到进阶标准，只是苏瑜用了通天彻地的手段将楚玉肉身上的灵力给骗了，让这些灵力以为这具肉身达到了灵体平衡的状态，之后再想办法将肉身强度提上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捷径。楚玉不知道苏瑜付出了什么代价，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的肉身强度达不到标准，一旦苏瑜的灵力褪去，他就会被天道法则给劈死。但在这种情况下锤炼肉身，风险也很大，稍有不慎，楚玉就会被心火给烧死，所谓心火，就是走火入魔的内在体现，也叫心魔火，一般人也不畏惧心火，而且这心火对他们而言还有好处，多熬过几次心火，对日后的飞升劫有帮助，但楚玉不行，他似乎先天缺了一魂一魄，根本扛不住心火的灼烧，而心火主要是因为情绪产生的，而且对于一切情绪都有诱导作用，大喜大悲对楚玉而言都是折磨，所以只要护得灵台清明，心火对楚玉的伤害才能降到最低。所以这些年苏瑜一直让楚玉修身养性，楚玉虽说一步登天，但也忍受了无尽的折磨。

苏瑜看着楚玉，不禁感慨：“小子，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怪罪自己，你应该活的自由一些。”

“过些日子就是花灯节了，如果可以，等过完节再走吧。”楚玉瞥了一眼躲在角落没有上前打扰二人的惠容。

“反正已经和你牵扯够深了，也不差那点时间，好好去享受享受这个节日吧。”

苏瑜话音刚落，忽然凌空伸手一指，周身红光大盛，楚玉周身也跟着泛起了红光。楚玉身上的红光渐渐凝聚成一个小人模样，小人尺高，相貌和苏瑜近似。

小红人成型之后，忽的没入苏瑜体内消失不见，苏瑜在这一瞬间，紧紧地盯着楚玉，接下来楚玉身上发生的情况才是最关键的。

伴随着红光的离去，楚玉忽觉身体一阵虚弱，脸色苍白，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燃烧了起来。

楚玉深吸一口气，极力的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情绪，但于事无补，这股热浪在一瞬间席卷全身，楚玉如坠地狱，痛苦的灼烧感快要将楚玉淹没。

平时苏瑜对于楚玉的锻炼，简单概括就是两个字：淬炼。将楚玉的身体当做兵器，用练兵器的手段来锤炼肉身。楚玉在这段时间内不知道被折磨的有多惨，每一天下来都是浑身骨折经脉寸断，动都动不了，然后在苏瑜的恢复下，第二天痊愈，又开始新的淬炼，如此往复了四五年。起初确实疼的他死去活来，可习惯之后，他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会感觉到兴奋，感觉自己的情绪十分的高涨，然后就会被心火烧的不成人样，好几次差点被心火给烧死了，要不是苏瑜及时封了他的感知，他都已经死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可控制的产生这种兴奋感。

楚玉以为自己的忍耐力无人能出己左右，但他还是小觑了天地伟力，他现在感受到的，是极致的痛苦，他感觉自己身体在坍塌，身子在不自觉的颤抖，站都站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浑身抽搐，神志不清，发出呜咽的声音。

灵体平衡，肉身和灵力的协调，正常情况下，都是肉身强度高于灵力含量，而楚玉反过来，是灵力含量高于肉身强度，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苏瑜疯狂的锤炼楚玉的肉身，就是为了日后楚玉不会被灵力给压死。

楚玉忽然又感觉到了一种兴奋，身体的灼烧感让他开始麻木，他的双目血红，嘴角扬起了一丝丝笑容，这个笑容和他现在扭曲的表情，让人觉得背后生寒，异常诡异恐怖。

苏瑜看着眼前挣扎的楚玉，并没有任何表情，但在楚玉表情变化的一瞬间，她知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熬过去，楚玉一跃金刚境，熬不过去，那下辈子再见吧。

楚玉很清楚地感觉到心火的出现，炙热的灼烧感让他大叫了起来，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守住灵台清明，专注对抗心火，其他的，都交给我。”

就在楚玉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交给我这三个字仿佛给了楚玉无穷尽的力量，他忽的清醒了一下，想着平时在胭脂铺里做胭脂的心境，想着为她二人缝制衣物的专注，想着平时打坐运气时的感觉，渐渐地将自己的心神全部放在抵抗心火上。苏瑜既然说了都交给她，那楚玉会无条件地相信她。这是楚玉绝对的尊重、敬重与信任，虽说苏瑜嘴上并没有承认楚玉这个徒弟，但楚玉心里早已将她苏瑜拜为尊师，敬如神明。

苏瑜灵力大盛，背后虚影浮现，临空一指楚玉眉心的印记，印记被苏瑜一刺激，忽的爆发出一股强横又炙热的灵力，瞬间进入楚玉的身体里，滋润着正在坍塌的肉身。

楚玉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头撕裂开来，无以言状的刺痛与眩晕感袭来，差点让楚玉灵台失守，就要被心火烧死，好在他平时也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口咬在舌尖上，巨大的痛楚让楚玉一个激灵，险而又险的撑过了这一瞬间。

接下来的时间流逝，就不在楚玉的感知范围了。

……

楚玉忽然感觉，灼热的心火好像慢慢褪去了温度，身体的坍塌感也消失了，他感觉很温暖，意识渐渐开始游荡，顺着什么方向飘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见了一朵巨大的莲花，虚幻却又优雅，徐徐地在虚空中孤独的旋转着，周身流彩四溢，红色黄色银色的灵力相互交融，这让楚玉恍了神。

“很漂亮吧？”苏瑜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了出来。

“嗯。”

“这次你能捡回一条命，可全靠它，唉。”苏瑜叹了一口气，楚玉却听出了异样的感觉，似乎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他有说不上来，只能沉默。

苏瑜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起来：“楚玉，如今你踏入金刚境，那你也算是地地道道的修士了，虽然空有一身力量却无法驾驭，但依旧不可与凡人同日而语。你与常人不同，但不管未来你遭遇了什么，都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希望你经历诸事之后，依然能善待这个惠容丫头，我，小镇上的大家，你的恩师，你的挚友曾经存在过的世界。”

苏瑜的声音愈加模糊，让楚玉听不真切，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楚玉的意识也慢慢沉浸下去。了无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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