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教我作司啊

这半晌交涉虽然看似平常，甚至表现茫无条绪。但揭开其浅薄表象，推晓完整的来龙去脉，却有双方一段千里埋线、山水不显的博弈。仅他在过程中费尽的心思和谋虑，便不足外道。

裴凌只是今天才知道陪伴自己的此水怪原来它是个修为高深的妖么？

当然不。

在几月前发现水怪的存在时，少年便有个简单的疑问：它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间，毫无觉察地帮助自己捉鱼的？

他的捕鱼方法很简单：对龙须丝的操控熟练后，裴凌就用它模仿蚯蚓在水中的波动、或者静静潜伏着——等鱼儿靠近或上钩，查觉到他们造成的扰动，便以迅雷不及之势捆缚。

这是将法器大材小用，降维打击。

而它，若是平常水怪，帮捉的流程无外乎将鱼辛苦赶到他的陷阱里、或它亲自捉住再放到龙须丝边两种可能——而不管哪种办法，它都不可避免造成惊动，让自己察觉。方法一无法精准控制游鱼方向、方法二还会给鱼留下伤痕，少年一直没有发觉迹象。

所以之前他才会认为，渔货的增加，是自己技术进步或时令影响的原因。

而当他真正发现那双金色眼线并意识到它对捕鱼的影响、进而思考它是如何做到的时，答案似乎只有一个：它有非凡的能力，操控了江鱼。

这是条件一：非凡能力。

它的复杂行为也证明它有智慧…有智慧的生物，除了人类就是妖灵或妖的后裔。

江州的小孩子都知道，大汨江唯一允许的只有垂钓，不可以大网捞捕、不可以排秽水、不可以行舟……这种种规矩，是大汨水族与仙人的约定。

水族不是水中百兽，而是专指占领一方水域的妖族。

在有妖族的汨水中，有智慧的水怪必然与其有些联系，而它还能力非凡，就可以认定为妖修。为了验证，少年给它送东西时，自然蹲留偷窥过…所见情况是一道水帘卷起岸边的篮子就没入水中、之后又将篮子放回岸边，全程不见其影。

裴凌就确知了这是妖，而且至少是相当于人族筑基的妖修。

有了这个讯息，少年不由思考两个重点：1.它为什么会注意到自己？2.它想要干什么？

首先，江边垂钓者并不少、他并不认为自己在钓者方面有什么特别的。

自己值得关注的就两点：炼气者、龙须丝。

其二，对于一个筑基大妖来说，自己就算炼气圆满的实力也没什么值得在意和好奇。因为汨水灵气比普通地方浓郁几倍，所以江边常能碰到不少人类散修，其中蹉跎在圆满的不少见。

不入筑基，连粪土都不算。

那么只能是为龙须丝。

它关注这件法器的原因，也定然不是看上了要据为己有，以它的实力，完全可以出手抢夺或出面交易。而它奇怪的行为，否定了这个可能。

否推许多想法后，少年逐渐看到了一个可能……

……水族水族，就跟仙人需要财侣法地一样，妖族更是直接没有所谓散修的——所有修行资源、传承，直接被大族占领。所以大妖修必然是有组织的，等闲也不会露面。

那它这样一个妖修，因何徘徊水边？

而龙须丝…又是用妖怪身躯炼制的，吸引到了它……

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这个被杀炼器的妖灵，必然与它有关……它认出来了。

它徘徊水边，是因为孤家寡人…甚至可能是族灭中的幸存者。

因此再加一个身份概设：它不是漏网的小妖物、就是潜逃的大妖物。

这种情形下，它想干什么？

若以上推测成立，它看见自己手里的龙须丝、族人被炼器的残躯，没有第一时间愤下杀手，说明足够冷静与谨慎。

若足够慎谨和清醒，它又为什么要主动帮自己、甚至暴露身影呢？它不怕杀机么？

正常结论只能是：她觉得接触自己不太会暴露、比较安全……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它对自己比较了解、对自己的观察其实不短，至少不止这几个月。时间线还可以再往前推个几年到……他在襄阳小城的时期。

江城是裴凌在练气圆满后才过来常居的，呆了也就近两年。在背景空白的情况下，它应该怀疑自己是诱饵，而不敢接触、甚至是远离。

而他踏入练气到炼气圆满这五年，主要在襄城的汨江边度过，龙须丝也是父母那时交给自己——不仅能护身，在使用它的过程中，还可以明了灵气的变化特性、加深对灵气的运用理解。

那段时间，他就边修行边利用练习捕鱼的方法，熟练灵气运用和对龙须丝的操控。

所以，它才能确定自己是散修，甚至更多的讯息与背景…至少与它的仇家没有关系。

对于一个水生大妖来说，控制几条江鱼投喂投喂他，不过是最随意的事……

它（青璃）在帮自己顺手捉鱼一段时间后暴露存在，既是示好；他的回馈示好被对方接受、既是建立了沟通的桥梁。

少年虽不清楚祂真正的目的和想法。但这个基础的达成，就说明祂需要自己、身上有它能利用的。

因此沟通的基础，也就进而成了合作的基础。

这是祂对他的初步考验，下一步，自然就是实践合作。

谁先开口要求合作是一个问题，即是先机、也是被动；合作关系要怎么设计也是个问题，事关双方利益。

但少年作为弱势的一方，两方面天然都是被动的。既然如此，他便主动出手。

自己窘迫、无奈地用憨笨而拙气的方法进行邀请，心中自然忐忑也没有确定的把握，一切都是擅赌罢了。

好在，最终还是弄对了。

等到它出现后。首先，他用平等交流的态度表演，等到蛇妖展露一点实力后，他立马放低姿态、也“自愿”送出龙须丝。

从来没有浪费一点情感信号。

现在来看，他的这位妖修伙伴也很厚道、明慧，给面子。没有刻意打压和折辱、更没有奴役。这种关系的保险，主要前提就是她观察过自己很长时间——少年自认或许不够聪慧，但唯独不缺坚韧和骄傲。

所以，她当然会明白哪种相处关系是最好的。倘若它真的吃相难看，少年也并不是没有鱼死网破的后手。

聪明者之间，总能达成最大利益的共存；很多方面无需言明，便能完成默契的合作。

但裴凌明白，其实更重要的，是他心念足够坦荡：蛇妖刚才多次试探他，他都没有泄露一丝恶念，过往中亦是。否则，自己现有的结局可能就是尸横当场、沉骨江中……

他摆得清自己的位置，以不去挑衅一个修者的敏锐。

少年不缺一颗仙路大争之心、他资源匮乏，所以他也不介意将自己的所有都放在赌桌上来搏取。

现在，他擂赢了。

青璃展露的价值，足以帮助他一段时间。

少年经历过在父母亲信恩师们身边的勤勉学习，亦有无数个日夜的苦心思索、风雨无阻的不缀修行，……之后到江城苦心布局…再到现在，他终于赢得了一个助力，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赖以振击长空的第一片羽翼。

一缕可供扶风的“势”。

也迈开了，他面对大千世界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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