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教我作司啊

浪柱从上层散开，潋滟的水帘如它身上的一层纱衣般滑回水面。它的身形逐渐揭露，如芙蓉出水。等到水衣褪尽，它也到了裴凌面前，身体缠在藤条编就的篮桥上，昂头望他。

裴凌近距离接触到她的身形、碰到祂的目光，竟不自主胸膛下塌想要低下头来，有一瞬间失神。

那是一种被美丽的事物所震撼的自惭形秽、是一种心神上的摄乱压迫；是一股迷惘和愧郁、伤心滋长难止的心思。

就像是一个自由自在、毫不引目灰扑扑的小麻雀，本来藏在山林里捡着腐谷和小虫为生。却忽然被和孔雀、白灵、雄鹰放在了一起；又像老鼠碰到了蛇、平民拜见到皇帝……那是一种，来自生命力量层次的胁迫。

这就是裴凌现在大致的感受——让他一直梦寐向往和渴求的，也正是这种力量啊……少年很快专心收摄心神。挺胸昂脊，对祂微微一笑。

压迫感消去。

祂低下头，尾巴在篮里挑了挑，卷起一块蜜饯打开薄纸，一口口吃起金黄的蜜肉。

裴凌也放松下来，从欣赏艺术品的角度，用纯净目光研究她——

少年为什么用“她”来认定和形容呢？虽然看不出性别，但因为祂那无与伦比的秀气、娇婉、灵动气韵，只能给人这种接受：

她的额头两块娇俏后仰的小角，像水晶般晶莹、如玉质的嫩芽般温润生蕴，里面淡淡的青蓝血管勾勒脉络，脆弱又玲珑的感觉。

额间的那个菱形倒鳞真漂亮……在她紫金色丹凤眼线的衬映下，很有威严；虽然眼影很有气势……可她眼瞳是一双鹿眼呀，很熙和、明朗…。裴凌躲过祂投来的目光，眼角掠过她沾着蜜饯的，像极了兔子般的三瓣浅粉蛇吻、精巧的鼻孔和耳孔。

她整体模样就是一只长着角的水蛇，拳头大小的脑袋、自己手臂长短的身体，但裴凌没有一点轻忽疏视。

“衪是一只能随手捏死自己的妖。”少年心里很清楚自己面对的存在。也很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静静等她吃完一颗蜜饯，少年期冀地道：“我叫裴凌，您要怎么称呼？”

蛇妖看着少年讨好的目光，垂眸尾角好像勾了勾：“青璃。”

少年看着祂身上鳞角的反光，抬头看看在这盛夏已经西斜但依旧炽耀的太阳，立即将脑海里浮现的老头子甩到身后，勤恳地递出自己的大草帽道：

“青璃姐姐？要不给您挡挡太阳？”

说着轻轻扇了扇帽子。脑海中不由浮想它整个脑袋埋在自己的草帽盖里，或尾巴顶起草帽当伞撑着的画面，嘴角一抽，立即守神清除杂念……

“裴凌？”蛇妖抬眸看着这个人类少年，没有管那个破帽子。

“嗯？”裴凌对上祂的眸子，又低下头将帽子收回去。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它身体在篮桥上盘伏，下巴枕着自己的躯干，“你要想好，就当补偿……你这鞭子吧。”

龙须丝绕着她飞舞如龙，氛围没来由的似乎有些凄迷，裴凌看着这一幕恍惚。抿了抿唇，他开口问道：

“您是男是女？”

看着蛇妖不解的目光，他坚定道：

“我只想叫您姐姐……”“…或哥哥。”

蛇妖一滞。它盘着的身躯在篮桥上晃了晃，别过头去。尾尖不断颤抖着，身体似乎有些瘙痒难受般摩擦蠕动。

“……这就是我的愿望。”

“轰——！”江面上忽然炸开几道水墙，浪柱冲天抛起，又轰落到江岸，蛇妖昂身凛然，裴凌被淋得湿透。

少年神色茫然，低下头咬嘴，声色凄惶：“我不太懂…请您原谅我的愚昧冒犯！”

“我答…应啊。”青璃声音笑吟吟。

裴凌愕然，看着蛇妖身体前倾，张嘴吐露一颗珠子出来。起初珠子普普通通，随后像是剥离了尘土，上面氤氲吞吐流转起光雾。

神异的珠子里飘离出一张符箓，到少年面前。蛇妖道：“想好了……就在…上面滴血。”

少年不由一怔，但没有犹疑，就用毫针划开指尖，将血挤到上面。符箓激发，血液被埋到纹池中，符箓燃烧化成一点血光，冲入他的眉心。

少年后知后觉摸了摸眉窝，感觉那里多了个种子一样的东西。又惊讶地望向蛇妖，自己和它也有了一种冥冥的联系——

蛇妖娇俏地摇了摇尾巴，头角傲扬：

“裴凌小子，你自愿的哦。”

它的声音竟在自己的“心中”响起，…那不是任何语言、而就是纯粹的“念头”。

“我得告诉你，”随后她语气变得阴恻，道：“今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会死。”

裴凌冰玉聪慧，他立即试着意识勾动那处联系回应：“青璃姐姐，你声音真好听啊，也不磕巴了。”

想要得到当然得付出一些。少年心里现在轻快了：苦心机谋终于得到了实质进展——和这个蛇妖大腿绑上了联系。…至于什么死不死的其他问题，以后慢慢来呗……不知道它能不能知道我的想法？裴凌思绪一顿，收敛心神。

蛇妖静默了一下，被少年出线的回应打乱了话头，捋了捋道：“什么磕不磕巴，……我已经43年，没谁和我说过话了。”

伴着念语，裴凌还感受到一种深邃的“落寞”情绪。随后她的意念又传来：“不过你的不要脸和烂缠感动了我，以后就由你陪我说话喽。”

这次也有情绪，是含蓄的“雀跃”。

裴凌也学着传递出一个“喜悦”的情感，随后疑虑问道：“姐姐，我要怎么陪您啊？”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道，“我为破境正需要游历，之后就跟你一段吧。不会让你陪我待在水边的。”

蛇妖眼角睨了一番：“裴凌，你过来。给你一点好处。”

“嗯，好的。”少年走到她跟前，看着蛇妖昂头晃了晃下吻，他会意蹲下来。蛇妖目光上下扫量，一股无形的力量袭来，裴凌上衣无风自敞，露出胸膛。

那氤氲的神珠在他胸膛上飞舞比划几番，落到他胸口剑突体的位置，凿开了血肉嵌入其中。裴凌咬牙忍着剧痛，有些心慌。好在结束很快，整个过程没有血液流出，裴凌低头摸了摸，周围血肉与珠子完美接合着，只是有点凸起，就像它天生是那么长的。

而且裴凌查觉，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胸口进入他的身体，浸润滋养四肢百骸。

青璃看着他健康有型的优秀线条满意地点点头，对他道：“以后我就在这里安家了。”

裴凌心中一愣，“这原来是在安蛇窝么…？”

随既又收敛心神。

青璃好像感应到了他的心思，开慰道：“你不用担心我察知你的念头。不过，你的情绪和心态我是能感知的。以后等你筑基完成、神魄壮大，只有你主动开放与我才能感应到。”

“等你筑基后，凭我们的契约联系，就可以互相念传画面影像了。”

裴凌不由颇为之神奇，也有些向往。不过他现在更惊讶的是，说话间蛇妖身躯飘起，她竟化小到只有一根筷子大小，落到了自己肩头：“裴凌，我们进城去看看，顺便也给我讲讲你和你们人类的事情啊…”

裴凌看了看天色，他提着鱼获和篮子往回走，心里对她详细地讲了一件事。

蛇妖听完惊讶，又意兴阑珊：“好你小子……算我倒霉，那等离开了再说吧，我正好去睡觉。”

闻念间少年只感觉胸口神珠一热，肩头的蛇妖已不见踪影。虽然身影消失，但她的话念还在继续传到自己脑海里：

“遇到事就叫我。

我可不想住着住着，就发现你忽然成了具死尸。”

裴凌摸了摸胸口的珠子，“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空间宝器…”心中惊讶地想着，心念回应道：“好的，姐姐。”

尘埃落定，裴凌行眺四周。下午阳光正好，绿茵成毯，却感觉安定静然……这是心神忽然松懈的表现。

他长吁了一口气，难禁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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