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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阅读《饮散》
饮散

拾壹 思旧仪婧淮泄真性

月映花窗,将其上所刻虫鸟投于青砖,染上浅淡的黛色。鼓楼檐下灯烛曳曳,微觉寒意,晏眠援手去接落空的玉簌,却见得分明有数点化在了萧祁发上。她不好出言相告,二人对立良久,萧祁先她笑道:“我还想是什么,原是寒酥落青枝。良日逢雪,也当真是种意趣。”

晏眠粲然一笑,稍掸过襟口。“将军是心知巨细,这等文事竟也如此慧解通达。从前心中只道是行伍中人草莽率性,不与多交。将军与之,大有不同。”裘领经点雪浸得溽湿,她虽不顾,萧祁是看得清楚,与晏眠笑道:“只恐再欲多待就可闻得重雪压竹了。姑娘尚在待字,应是不好与外男同处。”

方说,他与晏眠递了柄绸罗伞,“更深雪重,姑娘慢行。”她接过,向他道谢辞别。晏眠步子缓,稍稍侧目,贩夫已收摊归家,檐下碎瓦之上,尤借天光,正看见萧祁伫于原地。缁色大氅,草草用绦子【1】将发拢起,双手则微微负在身后。那日秋霁,他亦是如此情态,悲喜不显。

晏眠四处略望,街中虽是寂然,但因由氲氲暖光之气,似连寒雪天也亲人了些。一瞬间,仿若她化身似玉沙,洋洋自长空而下,许是融于青砖,许是笼在庑顶,也许是落人手心,得一温存,但终也作茧自缚,不得善了。或有人如她此般心性,踯躅再三,不得不败于自己。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论起二姑娘花宴被劫之事似是乘风而下,散入京都诸家百姓。从来为人所知之事总也不怎么拿得出来,想来,这大抵就是人之劣心罢。宋伯覃与阿姊经仪卫疏散,已平安乘一顶软轿归至家中。及至槛外,将是回房之时,他听疏音道:

“这可真是说不得了,杜二姑娘生于氏族,纵是一身安好,可这声名是馊了,一人啐她一口,日子也过不安生。可怜她素日多自矜一人,经由此事,莫要说是杜族,就单说她那宫里穿黄袍的长阿姊也讨不着好儿了。可叹这人,最是精于去论道别人,竟是没心去说自己。”

伯覃不由笑笑,难得也没驳了她。本要接话,见她髻上不知何时别了支新钗,样式之奇,见所未见。“从前只知你最是宝贝那支‘冰绡’,不论在何处都要带着,今儿怎么换了支木雀羽?”疏音抬臂将它取了下来,在伯覃目前晃了晃。“京都风尚,虽是雀羽以制,可胜在料子简而不繁,别有心裁。”

伯覃哑口无声,片刻忻悦后道:“女子闺中之事我不甚了知,也就不再说了。才听家里几个嘴快的佣厮说,二姑娘之事由刑部报给大理寺,现下罪徒关在左军巡三院,不日由大理寺候审。杜御史则与朝中族臣临组一制勘院以察二姑娘被劫一事,官家心知,却未有横拦,到底无非忌于杜族一党,左不过眼皮一耷一抬,也就过去了。”

疏音则喟道:“非是各州地疑案,何须若此。这般渎权,当真是家口性命也不顾了……”尾音未落,她微睨眼,见一青衣小幺儿不迭蹑足跑了过去。疏音身边的丫头眼尖,开言叫住了他,斥道:“忙忙糟糟的,碰上鬼了不成?”那小幺儿眼瞅是疏音,赶着就跪了下,觍脸赔笑道:“没想着是姑娘,多有冒撞了。”

“只是刚路经车房,听那几个说持劫二姑娘之人已有路绪,都道是先殿司卢谨炎的公子。心道是个稀罕事儿,就赶着回来和素日里交好的学个舌,走得匆,就不曾见姑娘和公子了。”眼见疏音不明就里,那小幺儿又道:“那位就是本和德妃娘娘定了姻亲的那位,卢湘瑜。”

杏月廿二,及赶上花朝之日,沈晏眠约了一二挚友至城郊赏红。她去得早,茶肆略略小坐,触目远眺,一姑娘稍提裙边面上褊急地小跑过来。晏眠忙起身迎她,“怎么没坐车子来?”舒桐才出了身汗,中衣精湿。与茶客要了水,小憩半晌。“本是想的,结果辐条断了三根,坐上去总晃晃摇摇的,又不好拂了你,所以就跑着来的。”

晏眠复坐她对侧,这才有看到她发尾润湿,蒸着热气。“这是沐了发来的?”舒桐笑回道:“昨日与人宿醉,衣上尽是酒气。想你是最厌这等味道,今早起得迟,就赶着漱洗后过来了。”见杯底渐显,晏眠招呼人自苦节君中分斟了一碗予舒桐。

“听城郊北勋桥生了支‘官锦红’,花大似团,艳红如霞,先头去的姑娘公子们多半是去赏花了,先歇着罢,凉下来再去也好。”闻言,舒桐连连颔首称是。她素是惧热,待入了暮春后也就鲜少出游了,非是晏眠有邀,自己自是不会出门。“我……”舒桐骤然哑声。

晏眠侧目而视,眸光却定在了马耳间的铜制三叶花上。“她骑的那匹是军马。”那姑娘一身竹青色贴里,远远地翻身下马。舒桐低声与晏眠道:“这位是承宣使盛大人家的女儿,小名繁。盛大人身有从龙之功,官家慈愍,欲赐大人金玉,却被回拒。后又从禁军中拨了几个子弟予大人才作罢。”

二人才说完,就听那下马的姑娘道:“说起来可真是惭愧,来得迟了,让二位稍待了一时半刻。”舒桐道了无事,转而又说:“盛姑娘是受我所请,既是人到得齐了,那……出游赏红可好?”晏眠深以为是,舒桐和她一道乘温车而行,盛繁则伸手端起舒桐用过的茶盏,见剩些茶底,至唇边饮毕,后复踩镫上马,道:“祈姑娘们宥罪,先行一步。”

至车内,晏眠不住叹道:“盛姑娘当真不拘于节,可是女子中少有了。”舒桐初是只顾垂首摆弄荷包绣线,未想她话中之意,才听了一耳朵,心觉话里褒贬不明,于是问道:“你那是褒扬还是贬低呢?我竟没听出来。”晏眠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那盛姑娘是个从不好揣摩话柄的,就是有人拐着弯儿骂,她不一定能想得出来。”

“这话我可是听得真真的,你还要心里诽她不是?”晏眠心知是舒桐趣她,抚着她手背,笑说:“哪的说法,我不过瞧着那盛姑娘通达,无非是徒有羡鱼情罢了,你倒还和我计较上。”舒桐忿忿地摔了脸子,“分明是你话里不对味儿,到了头来反倒得你训示。”

盛繁纵马,自先于晏眠,舒桐抵郊。及至北勋桥畔,她栓了马。却见东边一席贵胄勋爵,妖童媛女齐齐地立了一地。找了个知情的打问,说是淮西郭将军胞弟郭之桓初至淮水,邀满城里有些头面的贵女公子吃酒赏景。不多时,晏眠和舒桐也就到了。

席首公子蟠螭宽袍长衫,眉目英挺,好一青年模样。那人身畔则坐一朱红色襦裙少女。盛繁心想晏眠,舒桐是个不知细事的,就便道:“那位是秦王,席侧是宓云坊行首,柳姓,名颜,坊里坊外凡有相好儿的只管她叫阿颜姑娘。十二学得琵琶,自属鸨母假女,长至如今,坊中上下拿她作个珠子,且尚未破瓜。”

舒桐问道:“殿下莅驾,小郭将军怎也请得他?”盛繁一诧,随即道:“如何请不得?陛下诸子,唯秦王尤喜欢闹,此后冠年得封淮水,日日宴饮作乐,有邀即赴,有帖即去,你久在此,这亦不知?听说你家里这几**着你学女红,心也学堵了不是?”

晏眠自话始就缄默不言,饶是听到现在,觉盛繁是个伶俐的,说话也别有心意,颇是有趣。几人皆带了食盒,倒也是简利,吃喝之后,盛繁遣家仆去拿了双陆来道是与人斗着耍一耍。舒桐忙道:“要说这双陆棋子我倒还略通一二,但若是别的什么飞花射覆,我却是不行的。”

盛繁笑着“嗳”了句,附道:“可说那些作什么,行不行的又不是自个儿下的定论,何来的妄自菲薄?”晏眠听了她的话,自去搬了个胡凳来坐下,又替她们二人摆了棋。见舒桐有疑,于是她道:“我瞧着你们便好,就藏拙罢。”

却看东席,秦王坐首位,拥着柳行首,低头耳语几句。虽不知说了什么,但那姑娘却笑得一阵花枝乱颤,面颊若霞。此时恰值天青云邈,日暖春和,偶时微风徐拂,轻撩起姑娘们的裙摆,最是缱绻胜意。彼时晏眠以掌托颊,略微阖目,任光影映在面上不理。再回首,舒桐正嚷着悔子,只是不住笑笑,不与辩言。

才稍稍过了几回,舒桐就道是不胜气力,玩不得了。晏眠和她要好,知道是她是不敌盛繁,要囫囵个儿赖过去。扶枝立身,顺手攀了朵花下来。盛繁定眼一瞧,伸手拿了来,转而笑道:“罪过罪过,这竟是十八学士。可要祈花神娘娘宥恩,饶了这粗手粗脚的罢。”舒桐不认得花,去看晏眠,见她拍了盛繁一把,也笑道:“盛姑娘可是个嘴厉害的,说得我好不愧赧。”

舒桐不懂她们那话,只援手从盒里挑了两块花糕来给盛繁,晏眠一人塞了一嘴。笑道:“一人一块糕,把嘴堵上。了不得了,我是不懂你们那些什么十几学士的话儿。这明白的说话,就是跟穿针似的那么清透,可惜我这就是个米浆,再怎么费心费力的,也跟你们听得的不一样。也罢了,今日原是要祭花神的,说这些做什么呢。”

话落,她又从袖中掏了两朵绢花递给她们二人,自己的那朵则别在鬓髻上。三人缓步至东北处神位前奉了素馔,合掌拜过。后各在树上绑了绸缎,席地而坐,饮酒而歌,不尽雅意。将散,盛繁问了二人五更可有时空仿崔玄微【2】悬彩护花,二人皆推拒了去,道是困怠,不愿再出门。

日暮西沉,三人吃了酒,多少都有了醉意。晏眠背靠树下,打眼而望,原是东边那列席也要散了的。众人拜别秦王,左侧下首郭之桓亦命身边常随兵士拾了东西。觉晏眠往自己一处瞅,便也拱手道揖。片刻稍待,那边人就给清了个干净。她强撑地理裙起身,不再去看,回身搀着仆厮离开,将车轿留与舒桐她们二人。

【1】绦:原本多为衣物边装饰物。

【2】崔玄微:唐代有名花迷,悬彩护花与他有关。具体参考材料来自于百度——花朝节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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