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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散

拾叁 拨云暮终见海上月

近日恰值采选,阖宫上下分外劳顿,总不免闹个马翻人仰,又是一时丢了挂牌,又是碎了茶盅,等等诸事既繁且冗杂。因是花鸟使早与婧瑄提过,分选过后的秀女暂辟不住独殿来住,进而只得借住在婧瑄处数日。料停稍当,螺碧着苏妈妈搬了一张胡凳,服侍她坐下。

钟粹宫略远,瞧是瞧不着,仅听得些声,想定是软软浓浓,一院春色之景。但是外头眼下叠叠层云,想是不多时就要起了风了。婧瑄向身边女使嘱咐一面要去落窗,一面又命煮了桂枝汤来端上。稍时,螺碧自外头回来,放了雨具,道:“回娘娘,官家和大娘娘都去了前殿了。”

她从案上随手捡起一本书卷,略略翻了数页,而后又合了上,再而去抚泛着青白书角上的褶印。一卷书阅得久了,再是翼翼小心,也终会有破书烂本的一日,心里原道本也是避不过的,可真至那时,又是一万般的不可抛,不可弃。那一屋子女使丫头本以为婧瑄心下郁愤,都缄口不言。半晌,婧瑄道:

“花好引人多。我做官家御妻十数年,这些个男子最是图个新鲜口,要情要爱的任她们去,我不作理就是了。”婧瑄笑道,“我便是破落了,官家今在,我仍是德妃,就偏不信这反宾为主的道理。”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螺碧道了句“明鉴”。婧瑄道:“如今想想,那不论是谁住这院里,总不能亏礼费节,该分的地儿,该备的例是要早先着人去筹办下,免落人笑话,说我们这院里专会欺负人。”苏妈妈在旁回道:“娘娘,方才底下的人具备了全。奴去看时,那偏殿的物什儿都已换了新,直接去住,也是好的。”

大理寺前马桩旁,一位年轻公子翻身下马,头戴幕篱,牵着辔绳束在桩上。他掏出腰间麟符,给门子看过后由一狱官印着疾步进了牢狱中。夹道两边兼押着人,见狱官有来,认罚喊冤,粗声咒骂都有之,言语鄙陋,不堪入听。前面停了步,宋伯覃便知是到了的,从袖中拎出吊钱来给那狱官,又千恩万谢地说了些好话,那人方开了门,放他进去。

伯覃摘下幕篱,露出一张略显青白的面皮来。那人赶着起来,复跪下去。“竟是二公子来了。”他道。伯覃忙托他起来,俯身间见他一副偃蹇之态,殿司家的公子,冠裳雅会去得,宫闱大内也去得,制勘院那一帮族臣唇舌如剑,缚他一身桎梏罪咎,再如何也是脱不得。

卢湘瑜道:“劳二公子忙碌,我已为阶下之人,牢中闷脏,二公子金贵,还是快些离开罢。”伯覃不理,只勉强笑道:“忙着你的案子,四处奔走。好在我家故友任大理寺卿,不久前我央他去御前探过官家,这才暗里减了刑,仅需面上稍过得去就是了。至于族人,更是勿需牵念,令妹依是殿司次女,我亦会多有照拂,寻门良家亲事,一生顺意。”

卢湘瑜抬首瞧他。伯覃就地坐下,道:“只不过……许是要苦你一生了。”卢湘瑜理衣叩首,口中不住念道:“二公子起偃为竖,明丞不胜感惜。可——”他稍有犹疑,道:“二公子家承老帝师,学贯古今。今蒙二公子悯恤,囫囵保了性命,千万心绪尽在不言中。”

“杜家出后妃重臣,长房御史之女位担德妃,圣眷正浓;嫡子廷瑜,时任雍州团练使。历三朝天子而不衰,可谓是里子面子都有了。二公子一时保了我,对制勘院横以加拦,我虽不才,却也知日后将步步维艰。秦王得封扬州,景致旖旎,民有余裕,最是兵家相争之地。”

“世人皆知秦王性温,可眼下国无储君,大势未定,不论是谁争位,也一定会迫使他择木而栖。德妃现无子嗣,若得生皇子,杜家全门必全力辅之。即便是位公主,御史也会择楚王而从,一来师出有名,立嫡以长,自然拥趸众多;二来这位殿下生母已逝,较之余下诸位殿下更好把捏。”

“倘使御史站了楚王,那就是背后各自生了神仙,长霖殿下年纪正适,有皇后为他参议,晋王有大娘娘旧臣。老帝师誉满天下,座下皇子,权臣众多,半朝江山尽在掌中——”伯覃一惊,忙低斥道:“湘瑜慎言!”

他不再说,想着宋二公子是生有慧根的人,话中暗晦之意也是可参透的。于是拱手道:“我今日所言,话理兼糙,但句句出自肺腑,确无私意。”

伯覃躬身曲手作礼。“湘瑜之言情义切切,我心亦知。眼下已有计算,自不会牵累外人。今日之后,会有人以罪愆不察的名义保你出去,我予你二三日时日回家探亲,再后入宫为婢,化姓为余,原籍容美人氏,父兄早丧,家无余亲才净身入宫谋饭。”思量一瞬,打眼看了湘瑜面色,料想如是,并无不常,因后道:

“至于保正和知县的文书我已备齐,那刀匠我也预先招呼过——是否受宫刑,你自身决断。别的布袱箱箧不必再带,只管自简拾了些必需的物件就可。今时别过,你再不与我相识,也非是我家谋士。”小坐片刻,伯覃起身出了狱门,复上马,自大理寺离去。

各处采选已毕,或遣发原籍,或收归后朝,种种事了,已近人定。婧瑄对着菱花略卸钗环,正要上榻就寝,外头值夜的来报,道是兰美人有来拜会娘娘。婧瑄正疑,但转而想许是官家新钦封后妃,这首朝见礼,除却面子做满,还要宽严并济,不可让人小瞧去。故撑身起来,螺碧为她披上大氅,二人一道出了院。

那美人迎面走来,亭亭之态如初发玉兰。待见婧瑄,步子小顿,不知为何后退些许。婧瑄也只不语,垂首望着她,不免觉得好笑。再论她一身茜纱,颇是明艳。这么一株曳曳兰草,竟从阡陌田乡生生拔了出来,而后栽到盆中。她就这么埋头不顾,婧瑄道:“何处人氏?”

“原籍……津门。”管事嬷嬷剜了她一眼,美人方想至自己初来钟粹宫,按宫门旧例是要问安的。“嫔妾问娘娘安。”她道。年年遴选,她见不少新妃与她问安说话,愚笨若斯,确是少极。婧瑄有瞧美人手中紧握着一只布袱,便问说:“这是什么?宫里样样具已备下,我也着手下得力女使将偏殿收拾了来,何以再私备物件儿?”

不及那美人回辩,嬷嬷就抢了来,撕扯间,一只玉坠掉了出去,碎了彻底。美人瞧婧瑄不虞,忙道:“我爹原是在琉璃厂作差,后来上了年纪就回乡开了铺子,自做了朝奉。这玉是最为难遇的龙石种,有市无价,是想着奉与娘娘,讨个吉,也好同在这宫里过活。”

婧瑄吩咐了送客。美人立身将行,但见身边女使扯那嬷嬷下去。她心中震骇,婧瑄却揽她后脊,道:“这是要做主子的人了,不立威势可不行。所谓‘恶奴欺主’,终究位分是改不了,抹不去的,到底你是这院里半个主子,底下人慢待你,就是下我的面子,同心同气,一损俱损。”

美人海棠醉日,眼尾含泪道:“娘娘言之极是。”

婧瑄道:“今日我代你镇了那金嬷嬷,赶明还有顾嬷嬷,穆嬷嬷,再后,那小黄门的也不定骑到你头上去。届时可就结结实实扇我的脸面了。”那美人一脸愧赧,烧得正羞,婧瑄想她也多少面皮薄,“也罢了,你且回去歇息,殿里物什也紧着试试是否称手,缺斤少两的明儿叫身边丫头来报我。”

美人屈身敛衽,不防突被婧瑄叫住:“芳名?”美人答道:“妾身姓陈,名宝儿。”

淮水天气一连数日都阴着,不知哪时就落了雨。萧祁也因这天象,鲜少出门去。今儿虽也暗着天,但可是浮云淡薄的,便仰不愧天地告了辞出门去了。一迈过户门,萧祁踩蹬上马,奔着城西马场而去。

齐朝马政事归飞龙使,萧家于秦淮祖业旁置马场,以供仪卫,驭马之用。萧祁方到,保马已在厩外迎他。见了萧祁,脸上直笑得乱肉横飞,连连阿谀。他只点着要紧的回了了了数语,就随他一道去了马棚。萧祁一一扫过,自挑了匹骊色马来,配了辔头并鞍坐后就上了去。

保马不觉惊叫出口:“小将军,这匹尚未驯过——”

萧祁已上了去,远远地朝保马挥手:“回头请你吃酒!”

保马急得不住抚掌,只恐萧祁出何差池,怕是要脑袋交代进去。正不知如何拿主意,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忽闻远处蹄声沓沓,一人骑坐马上,向他道:

“保马定心。”来者青年二十二三模样,一身英武之气,乳色曳撒,腰间配了一条革带。眉目含笑,正切切地望着他。保马道:“将军有来,只怕慢怠不周,烦请见谅。”萧峪笑道:“保马还是快快去烫了酒去罢,这眼见春暖,可这倒春寒是厉害着呢,再吃冷酒恐伤胃脾。”

保马道:“可若小将军……”萧峪截了他的话,道:“我家阿远自小我最心知,他行事从来极有主意,非是十分能拎得起,他段然不会去做那七八分的事,平白费了力气进去,吴保马且就看好吧。”

烟霭灌满了林间罅隙,卷着花叶晨光,拂上萧峪肩头。他一瞬抬首,尽现于他的目前。恍然间他才发现,自京城久别,已鲜少如今日般舒朗松快了。

萧峪下马,牵绳与萧祁同行。忽笑道:“我倒想起来了,官家钦命裴昭于月后赴扬州。听京宅家中来信说这位裴大人素来规行矩步,在朝常有‘恶名’。多少人见了他都唬得不住哆嗦。”

“裴季棠?”萧祁不及思量,萧峪就道:“是先裴后幼弟,几年前家里给他寻了门外放,近几个月才平调回京。替任魏琮之下扬州是他在京的第一任公案。”萧祁笑道:“原是他,我旧曾见过的。模样品性都不差,又不以俗务戒律所缚。与他谈文论道可是不尽胜意。”

萧峪掴了他后脑一掌,笑骂道:“又说混话了,你何曾见过他?虽他曾任京官,可后来没多久就外放了,何况他又大你五六年,即便遇着了能搭得上什么话?”萧祁褪去外袍,露出里面的单衣来,许觉微热,便以手作扇。他辩白道:“季棠驰声文苑,词曲诗赋无不妙极。京郊七杨林得遇,相谈甚欢,这才互称为友。”

“只不过前些年断了交了。”萧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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