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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唐

第33章酪酒

刘少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胡茬还是扎手的。他终于从张承奉荒唐话语带来的震惊中找回了一丝真实的感觉,急忙道:

“如今和回鹘人和战未定,我们怎么能擅自出击?”

“张尚书知道这事吗?翁尚书同意你们和回鹘人作战了吗?”

“城外有多少回鹘人?你们草率出击,能得胜吗?”

张承奉左手按着横刀,对问号多多的刘押衙伸出压了压右手,道:“如果刘押衙不肯去,自在这院中歇着便是,我们也不为难你。等我们出了城,你爱做什么便做些什么。沙州使府已经决定用兵,就在这甘州境内,将有一场大战,这不是你我能阻拦得了的。”

刘少晏也不傻,此时也反应过来凉州兵是被沙州人算计了。刘少晏手足无措,还想再说些什么,怎么这就要打仗了?

张承奉接着道:“刘押衙可通望气之术,老庄那些判断吉凶的术法我不懂,但从党项人那学了一些观星望云的法子。”说完他伸指朝天,道:“他们说云有赤白黄青黑,依我浅见,今天这云相叫西天赤云,利征战,利流血,流敌人的血。”

浑鹞子在后头,看着装神弄鬼、装腔作势的张承奉,嘿地轻笑一声。敬翔在一旁拉了他一把,上前道:“刘押衙,战事将启,大丈夫戍边卫国,求的不正是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如今城外回鹘人无备,出击百无一失,功名富贵覆手可得。今日删丹不主动出击,之后的大战也躲不开,翁使君那事后自有沙州使府交代,刘押衙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刘少晏重重顿了顿足,一咬牙道:“张家郎君已有定计,我还能说什么,这就召集人马便是。”

当凉州四十多个牙兵懵懵懂懂地被刘少晏赶着,手持刀枪,披盔带甲,赶到院中时,天色已然大黑。有沙州兵递上了已经准备好的白色布条,示意他们缠在头上。

又有人搬出了几个酒瓮,摆在了后院正中,盛着些未过筛的浊酒。阴清儿上前先舀了一瓢酒水,一饮而尽,军士愿意喝上一口也各自上前取酒。

这时沙州兵寄住的院门外也闹将起来,是城中镇兵见有人在调动兵马,往这小院中汇集,便要遣人来到院中查看,不过都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张承奉对一旁已然穿着青色长袍,未作披挂的敬翔道:“你稳住镇中的凉州人,能让他们不要擅动就行。我们去去就回。”

说完解开一旁青马的缰绳,牵着马带头往城墙上的隧道里走去。张嗣节、阴清儿、浑鹞子、等人也纷纷跟上。刘少晏上前取了一瓢酒,又和凉州牙兵交代一阵,也跟了上去。

回鹘人当然有人时刻关注镇中动向。夜色下删丹镇四门紧闭,城楼上几处火盆闪着点点光亮,有人拿着火把在城墙上巡逻,寂静无声。

张承奉准备从镇北一角的城墙出钻出,再往北绕些,从北边一条稍高些的小丘上翻过,突袭镇西北河畔的党项人营寨。

丘顶有党项人哨骑戒备,此时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身前一从草,想着家里那几只怀了崽的母羊,又看了眼不远处寂静的删丹镇和紧闭的城门,想着何时凉州人退出城镇,自家到时候是纠集些人手,趁机掩杀劫掠一阵,还是先到城中抢一处好房子安顿下来。

张承奉和一群黑影人马衔环人衔草,接着夜色已经摸到了丘下。岭下张承奉拿出角弓,挥了挥手,数人一齐发箭,丘顶那道坐着人影向一旁扑倒,拴在一旁的马有些躁动,抬腿长嘶一声。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两百骑兵很快就已经立在了丘顶。

月亮也从云后探出。月色清冷,银蟾光满,草原上一屡屡细嫩的青草叶片上闪动着微弱的光泽,整个草场如同一片流动的青绿银海。

岭下就是河谷边的回鹘人寨子,回鹘人自然不像唐军扎营还要设计口令,安排巡守,安排些哨骑值夜已经是给前几日入城的两百骑军面子了。

看寨中不似有十足防备的样子,张承奉抽刀出鞘,刀身折射着月光,星点寒芒明灭。随着身边一片铁器划过革制刀鞘的嗤啷声,张承奉举刀高过头顶,挥了两挥。喊道:

“朝寨中大帐篷冲!直取大将首级!只要大将首级!”

岭上两百骑兵一齐策马,往寨中奔去。

寨中也起了一阵骚乱。不过直到寨门口几道拒马被删丹来的兵将搬开,才有三三两两反应过来的回鹘人汇集起来。张承奉被一群人护在正中,已经收刀入鞘,张起角弓左右射了起来。

阴清儿带着一队备着引火之物的人马绕到这不大的营寨一侧,放起火来。

张承奉领着的人马中也有一队队骑军四散开来,与前来阻拦得回鹘人缠斗起来。张承奉和剩下的骑军直往寨中正冲去。越靠近大帐,抵抗越为强烈,张承奉身边人越来越少。

那些组织起来拿起弓刀的回鹘人第一反应也是汇集到这大帐边。直待张承奉冲到帐前,此时他身边不过还有浑鹞子、张嗣节和二三十个骑军。一侧有一队回鹘战士纵马冲向了这小队唐军。

浑鹞子把弓一丢,抽出腰间长刀,招呼一声,和十几个军将迎了上去。张嗣节也和剩下的兵士迎上了另一边跑来的数个回鹘战士。

张承奉见机,直接下马往帐中而去,刚刚掀开大帐帘幕,便有一道寒光擦着张承奉的身侧飞过。张承奉转头看向账内,帐中一个回鹘人手持短弓,站在营寨正中,刚刚发出了这一箭。他头戴金色花瓣冠,穿着绣着草花纹的丝绸短袍,似乎不急着逃跑。

见自己一箭未中,张承奉擐甲入帐,向自己逼来,那回鹘人苦笑一下,便干脆地弃了手中短弓,并不见惊惶,后退几步,举起双手向张承奉示意,嘴里说了几句胡话。接着左手抚胸,便要躬身行礼,嘴里用不太利索的汉话说道:“我是药罗葛部狄银阿……”

张承奉没等他说完,两步赶上,手起刀落,白刃带起的光弧一闪,一刀便枭下了这个回鹘王子的首级。

刀是此时常见的弯柄马刀,刀身平直带着些内弧,这几日早已被张承奉磨得可以吹毛断发,如今一刀狠狠砍下,刃边已经有一处卷了些。

账内的榻上有几个衣着不整的女子,不知是回鹘人还是掳来的别部女子,原本还在榻上紧张地观察着张承奉的动作,只怕和地上那颗头颅一样,都没料到张承奉会不管不顾,如此行事,此时一齐尖叫起来。

铺着兽皮的地面上,那具没了头颅的尸体直挺挺地倒了上去,仍在抽搐不止,心脏最后泵动几下,一股股血水从断口中喷出,打湿了地毯和张承奉的皂靴。

那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了木塌前。

张承奉上前几步,没管床榻上几个妇人和地上的人头,只觉得口干舌燥,先从胡桌上捡起了一个皮革酒囊,颠了颠分量,直接对着银制开口灌了口酒,囊内是草原人常制的用马奶酿的酪酒。

接着他捡起地上的那个头颅,直起身后想了想,又将刚刚滚落一旁的用红线绣着祥云纹的金色花冠也一并捡起。

张嗣节也跟着进到帐中,张承奉随手又将那酒囊向他一甩,张嗣节手忙脚乱地接过,看清怀里是个酒囊后,也仰头灌了一大口,赶紧道:“牙旗已经砍倒了。”

张承奉擎起那个头颅,出了毡帐,看着帐前的倒在递上的旗杖。此时四周犹是乱斗不止的两边武士。阴清儿那部人马已经在城寨一边放起了火,能看到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天边一角。

张承奉示意张嗣节搭把手,扶起地上旗杆一头,他解开头颅的发辫绑到棒首,手扶旗杆上马高喊道:“降者不杀!降者不杀!”接着在马上挥动起那杆人头大旗来。

一旁还在和几个回鹘骑军厮杀的浑鹞子也看到这一幕,也用蕃话高喊起来,大概喊的是回鹘话。

随着张承奉在寨内纵马奔走叫喊,越来越多的唐军和回鹘人见到了他手中的大旗。

那伙回鹘人当然没人立即投降,但有人已经开始调转马头。许多处还在胶着的战斗立时分出了胜负。

火光之中,阵中唐军士气大振,一时杀声震天。随着越来越多的回鹘人护着些家小财物奔出寨子,渐渐有些还在抵抗的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不过零星的厮杀、小股人马的追击依然持续了一阵。

直到东方初白,草原和河面上泛起了一阵朦胧的晨雾,才逐渐有人开始收拢起阵上寨中乱窜的牛羊马匹,清点斩获和俘人。删丹镇中大概一直有人在关注着这里的动静,此时见胜负已分,唐军得胜,也打开城门,有小队骑军迎了上来。

四处分散的士卒各自处理完手边的事务后,阴清儿麾下的一些沙州兵聚拢到一处,有人带头唱起了大阵歌,不少沙州人也跟着唱了起来,刚开始歌声还有些散乱,渐渐,众军士的声音汇成一股,张承奉听出那唱词是:

“汉家持刃如霜雪,

虏骑天宽无处逃。

头中锋矢陪垅土,

血溅戎尸透战袄……”

这旋律凉州来的关东兵已然不熟,更别说这些沙州人自己编的陌生唱词了。有些凉州军将停下了在寨中搜刮的手脚,怔怔地望向这些沙州人。张承奉已经到了寨门口寻了个高栏坐下,此时也回头望向了这些高歌的沙州兵,身边卸了一身皮甲,正在点数损伤甲片的张嗣节也仰起了脑袋。

地上是一具具尸体,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已经有蝇虫在上环绕翻飞,还需一会掩埋,而少数阵亡的沙州兵和凉州兵的尸体也要收拢,带回城内安置。

此时张承奉之前由肾上腺素兴奋和激动的劲头已经过去,此时虽说不上疲惫,不过回想阵中和大帐前那一箭,还是有些后怕。

而这只是一场规模极小的前哨战而已。

张承奉唤来阴清儿,将回鹘人大旗上的战徽和那顶金冠交给了阴清儿,又指了指立在一旁的旗杆和挂在杆顶的首级,道:“你遣人带着这些东西到甘州,传口信给爹和索防御使,凉州兵已经被拖进了战场。接下来回鹘牙帐可能被引来删丹镇,如果他们鲁莽攻城,凉州大军在镇内是能守上一阵的。让索防御趁此时机速速赶往甘州城,和肃州城内蕃部合兵一处,让爹路上散些哨骑查探地形,寻一处好地方扎下营帐。我在此等肃州甘州兵到,我们三处合兵,便可以和这伙回鹘决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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