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

翌日大早，李严便赶去县衙拜见韩玄，称近日城中湿闷、军中易发疫病，要转去城西五里外笔架山北麓寻清凉处扎营。韩玄心中有鬼，本就不敢常留夷陵军于身边，闻言欣然应许，并传令多赠粮秣、礼送出城。

李严早已探得王元如今任职所在，故出得衙署后，径直去了东城门，却未见王元身影。

东门直面江陵，韩玄对此处也极为重视，守城卒有近三百人，并派县尉孟田亲自镇守，日夜吃住在城门不远处的营房内。

李严没找着王元，便派人叫出孟田，淡笑问道：“孟县尉，我与王元有旧，闻他被调来此任职，故特来探望，还烦请来一见。”

那孟田见来者是平西中郎将李严，哪敢有分毫怠慢，忙上前谄笑谓道：“王元那厮何德何能，竟劳将军亲自过问。好叫将军得知，今夜该轮王元当班，白昼里不用他上值，这会估摸着还在屋里睡着呢，您且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唤他过来！”

孟田说罢作势要去叫王元，却被李严喊住，摆手谓道：“今日我夷陵军要移营去笔架山，杂事繁多，无暇在此多留，就不劳烦孟县尉了，改日再来拜访。”

李严说罢，心中已有定计，径直回转寨栅，随后所部三千夷陵军拔营而起，从西门出城，往笔架山去扎营，而随着夷陵军的离去，原本躲在营寨外各处旮旯角落里的暗桩们也都松了口气，纷纷自行散去，准备去花柳巷找个水灵娘们好好放松放松，至于笔架山那边是否要再布眼线、盯梢行迹，自然是等韩府君明确下令再说。

时近夏至，白昼极长，当烈日徐徐坠落到城西笔架山后，枝江城缓缓落入夜幕中时，已然是酉时末刻，离与刘琦所约定的丑时开门献城已不到三个时辰。

东城门下，王元已赶来上值，边与前一值队正交接画押，边眯眼往东打量。正若有所思之际，却不曾想孟田突然走了上来，满脸堆笑谓道：“今夜辛苦王哥您亲自上值了，没想到您和李中郎居然还是旧识，改日若得高升可别忘了兄弟我啊。”

这孟田比王元还要年长数岁，形象猥琐、武技低微，向来不受韩玄重视。以前王元得宠时，每逢相见孟田开口王哥闭口王哥，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简直比亲哥还要亲。直到前几日王元被贬来做守城队正，这孟田摇身一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后，嘴上的称呼立刻就从“王哥”变成了王老弟，且有意无意各种讥讽打压。

这会见地位不在韩玄之下的平西中郎将李严居然亲自来看望王元，孟田的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于是“王老弟”又重新变回了“王哥”。

王元冷冷瞥了孟田一眼，淡然谓道：“孟县尉，您比我年长，又是我上官，喊哥我可担待不起啊。”

却见孟田谄笑谓道：“王哥说笑了，谁不知您这是虎落平阳呀。就连夷陵李中郎都和您相熟。依您这能力和人脉，要翻身还不是早晚的事？还望到时候多多提携兄弟们啊。”

“方才你说李中郎？此言何意？”王元想及孟田突然提及李严名头，遂发问道。

“嘿嘿，王哥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孟田捉狭而笑，将方才李严来此探望之事告知王元。

王元昨夜便已得知李谌吃了个闭门羹，今日大早又听说夷陵军拔营去了城西笔架山。本以为李严是怕事躲祸、已然指望不上，却不料他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出，心中不禁大感诧异和不解。

但此时所有的布置已展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来不及再去琢磨这位李中郎到底在做何打算了，一切都只能按原计划执行。

随着最后一缕晚霞消失在天际，如纱幔般的暮霭从荡漾着波光的河汊和苍莽阴森的野林里升起，将枝江城淹没在一片充斥着水腥味的昏暗之中。

离东门不到五十步的一条小巷里，三十余名身着紧身直裾的刀手已赶在日落前悄然潜伏到了一处小院内，所有人皆为王元亲近旧部，且右臂皆已绑上用以辨别身份的白绢。

院中另一人，身着宽袖深衣，与旁人并不相同，正是那县丞李谌李诚之。此时他端坐于地，面色肃然，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漏壶中正缓缓下降的标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咚——咚，咚，咚！”

代表四更天的梆子声响彻在本就不大的枝江城夜空，漏壶中的标尺也已降至代表丑时的刻度处，与此同时，“咚咚咚！”院门处响起了几不可闻的叩门声，李谌随即长身而起，走上前去从门缝中窥探，确认来者身份后这才起开门栓，从门外随即跃进来一名精瘦平常、商贩模样的汉子，正乃前日悄然潜入枝江城的影卫都统解大虫。

“已到否？”李谌压低嗓音，急声问道。

“已到，该我们动手了，”解大虫点了点头说道。

“好！”李谌努力压着声音，却难掩心中的激动，转头冲着刀手们低吼道：“弟兄们，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都跟我上！”

说罢便带头往外走，身后三十余名刀手亦长身而起，随其往东城门而去。

东城门近在咫尺，一行人脚下飞快，数息间便已到城楼下。

城楼上有值哨兵卒见状大声喊道：“尔等何人，深夜来此？”

李谌当先而立，厉声喝道：“我乃李谌是也！奉府君之命出城公干，还不速速开门！”

早就等在一旁的王元这时才顺势而出，开口训斥那兵卒道：“瞎了你的狗眼，对县丞大人都敢大呼小叫！”

那兵卒见来者是府君身边的红人，也是大为惊惧，忙连声赔罪道：“原来是李县丞，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王元才下去城楼，与李谌见礼后，又装模作样问道：“敢问李县丞可有府君手令？若无手令，末将可不敢开这门呀。”

李谌正色谓道：“当然有，还请王将军上前来验过。”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就着火光展开，王元走近拿起看过后，忙双手奉还李谌，这才转头朗声谓门卒道：“手令已验过无疑，快快开门，勿要误了县丞大人的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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