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

是夜刘琦与文聘开怀畅饮，这下是真的把自己喝醉，直睡到翌日午时方醒。

昏昏沉沉爬起身来，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不禁后悔昨日喝的太多，正想着让伙房准备点杂粮粥解酒，却恰好参军黄叙从江陵赶到，遂相邀同用昼食，还专门派人去喊文聘、黄忠，方知文聘和自己一样，亦醉卧未起。倒是老将黄忠见两人皆已醉倒，不放心这新取之地的安全，整夜巡哨诸门，至辰时天亮后方睡下，此时尚未起身。

黄叙此来一是按事先约定，来清点城中粮秣银钱等战利品；二来也是受黄玉儿之托，过来探望父亲黄忠以及刘琦、文聘。谁知一来便见刘、文皆是宿醉，而老父黄忠则彻夜在外巡值。黄叙不禁勃然大怒，直叱二人身处新取之地，却只顾吃喝玩乐，丝毫没有安危之念。

二人也觉理亏，只能唯唯诺诺不敢还嘴，忍着骂匆匆用过饭后，刘琦让文聘赶紧带黄叙去清点城中各库房的财物，自己则换了一身纶巾青衫，扮作富家公子，只带刘封和数名卫士随行，准备去街头巷尾各处闲逛一番，顺便探访探访枝江民意，为心中已酝酿多时的一个计划做个决断。

枝江夹江临泽，亦是水草丰茂的鱼米之乡，虽然前日夺城时有过一番变动和争斗，但毕竟不是大规模的攻城战，故整个城市和民众都未曾受刀兵侵袭，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枝江衙署所在比邻闹市，走了没几步便是市集，刘琦等人放眼望去，但见店铺货物琳琅满目，贩夫走卒摩肩接踵，比之郡治所在的江陵，其热闹程度竟毫不逊色。

正左顾右盼之际，路边一阿婆拎着竹篮沿街叫卖了过来，篮内不知何物，香味清新无比。刘琦昨夜宿醉，此时口中甚苦，一闻顿觉垂涎，遂让刘封将阿婆唤到跟前。打开盖在篮子上的纱布一看，但见篮内的糕团一个个小巧玲珑，煞是可爱，在氤氲而起的水汽中，更显白洁似雪、晶莹如玉。

卖糕阿婆以新鲜荷叶为托，包起数块奉上，刘琦捻起一块放入口中，顿时满嘴细腻软糯，更有一股桂花香甜直钻入鼻腔之中，让原本还有些困顿的刘琦精神为之一振，不禁出口赞道：“此糕真乃绝顶美味矣！”

那卖糕阿婆满脸褶皱，闻言笑道：“客官说的对极了，这糕呀正是叫做顶顶糕！”

刘琦遂问名姓，得知这阿婆姓赵，乃城东赵家庄人氏，数代都以卖米糕为生，这糕米、面相搭配，蓬松弹化，桂花采自家中老树，所制糖桂花格外香甜，方得此美味，枝江城中人尽皆知，并爱以“顶顶糕”相称。

刘琦干脆将大半篮的顶顶糕全都包圆，除了刘封和随行卫士分食外，还准备带回去给文聘、黄叙他们尝尝。来了单大主顾，赵阿婆也煞是高兴，麻利的将米糕用荷叶包扎紧实，再用麻绳串起，便可拎着走远路了。

刘琦又乘隙闲谈些枝江风土人情，这赵阿婆在枝江多年，虽身份低微，可每日走街串巷，大事小情还都瞒不过她，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可唯独说起枝江韩家之事，却只是摆手谓道：“这种事老婆子可不敢多说，不敢多说喔。”

刘琦心中不解，遂出言挑道：“我闻那韩玄因涉嫌谋害朝廷命官，已然被少将军刘琦捕入大牢，即将押送襄阳受审，那韩威也被罢黜了县令之职，如今不过是因出首减罪，在县尉王元手下谋了个小小的都统差事，为何阿婆还如此紧张，以致三缄其口？”

刘琦言辞凿凿，赵阿婆却不以为然，哂笑谓道：“客官许是外来的，看相貌又是读书人，故不知其中要害。那韩家根深叶茂，哪里是那么容易倒的？今日虽说受了些难，但并伤筋动骨，纵使韩玄被罢了官，去了职，这枝江啊，终究还是他们韩家的，阿婆我若敢胡乱说话，怕是明天就会被扔进江里喂鱼哩！”

刘琦与刘封四目对视，皆有惊疑之色，刘琦遂示意刘封掏出数串铜钱，塞入阿婆手中，并低声笑谓道：“这么一说，我等更感好奇，这要不搞清楚，心中好似百抓挠心，怕是晚上觉都睡不好呢，还请为为我等解惑。”

赵阿婆掂了掂手中的铜钱，沉甸甸的怕是有数百之多，眼神里不禁露出一丝贪婪，她先是左右打量，见四周无人，这才收入怀中，附耳悄声谓道：“既然客官如此诚心，那老婆子我无论如何也得冒回险了，且跟我来。”

说罢便提着竹篮，将刘琦一行带到背街静鄙处，这才将这所谓要害之处徐徐道来。

原来这枝江乃韩家祖地所在，与本县另几支大族范家、石家等多代联姻通婚，互相之间勾结紧密，且相关合作产业更是遍布枝江城内外，城里大小商铺都和他家脱不了干系，城外的水旱农田亦大多在这几家人手中，县衙里除了各级官员外，连做事的小吏、办差的衙役也大多与之关系密切，形成了一致对外的利益共同体。这次韩玄虽然被抓住把柄，但挖草未断根，韩家本族势力犹在，虽然在江陵郡的影响大大减弱，但枝江县的命脉还是在他们家的把持之下。

再者韩家族中虽然没了韩玄这位太守老爷，但子弟才俊众多，这些年为官为将者遍布各州，纵使新县令上任，亦不敢为难于韩家。而要想让政令畅行无阻，就更不能得罪了韩家，否则县太爷的话连衙署大门都会出不去，更别说去推动各项政令实施了。

刘封在一旁听到此处，已然面有愠色，只是碍于阿婆在当前不好发作，遂硬邦邦插话道：“这么说来韩家岂不是成了土皇帝？”

赵阿婆应声谓道：“这位小爷说的可真对，说韩家是土皇帝，可是一点不过分。”

刘琦微微一笑，正待再问，不远处的市集上却突闻喧嚣大作，喊杀一片，他担心是韩家别有所图，忙移步去观望，却见是一队兵卒正在追捕两名男人。

这些兵卒看披饰乃是枝江降卒，平日里负责巡逻街巷，维持治安。而被追捕的两名男子则行迹粗犷、手持大环刀，显然也非善茬，想必不是劫匪便是逃犯，故刘琦并未放在心上，就当随便看个热闹。

这时从市集的另一侧又杀出一队兵卒，领头者跨骑战马、身瘦如猴、手绰长枪，正乃如今的巡城都统、曾经的一县长官，枝江降将韩威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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