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顶

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骄阳似火，转眼间就乌云密布，雷声隆隆，倾盆大雨不期而至，一时间雨水遍地横流，大地一片汪洋，眼见得沟满塘平，听取蛙声一片。

几天来，黄毅平因为个人的前途和去留而心绪不宁，忐忑不安，分外纠结。他已不再是小孩子，何去何从需要他尽快做出抉择和取舍。

上次黄忍冬说要请他和王成良喝酒聊天这事儿，转眼已经过去有几天了，他想这怎么还一直没有动静呢？忍冬哥怕不是早将它丢到九霄云外了吧。

黄毅平心事重重，坐卧不安，侧耳听到窗外雨打泡桐叶的声音渐渐小了些，不大一会儿，雨竟然停了下来。

他心里猛然一动，不由得暗自思忖：与其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独自惆怅，倒不如索性趁着雨后初霁出去转悠转悠。

哦，对了，那条怀抱村庄的泥河，河水怕是要平潮了吧；河堤上野蛮生长的各色食用菌类、枸杞子和甜草，也都趁势借机生出长大吧；还有河水里那些肥美的鱼虾蟹蚌，一定正在欢快地嬉戏游弋着吧……

黄毅平一下子激动起来，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小时候跟在撒网捕鱼的父亲屁股后面捡拾鱼虾蟹蚌的场景。其时，自己那个劲头儿呀甭提该有多大了。这可是他的童年记忆里最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儿。

“过鱼喽！快去抓鱼哟！河里过鱼喽……”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吆喝声，紧接着就听到“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响彻街头巷尾，震得地动山摇似的。

整个村庄顿时喧嚣忙乱起来，一时间喊爹叫娘，呼儿唤女，鸡飞狗跳，“叮咚”、“哐啷”、“哗啦啦”不停作响。

男人们系上鱼篓背起撒网，孩子们拎上舀子，妇女和老人就顺手抄起竹篮子、竹筛子和蛇皮袋，一个个喜形于色、洋洋自得而又气喘吁吁、不约而同地朝着泥河岸边急匆匆奔去。

每年一到夏季汛期，大雨骤降，河水暴涨，泥河上游的支流就会顺手牵羊捎带着附近鱼塘里的大小鱼儿涌入河水里，下游的沿河居民就会上演一次男女老少齐上阵抓捕外逃鱼儿的饕餮盛宴。

这个时候，黄毅平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取下挂在墙壁上的大眼渔网和鱼篓就往外跑。

这时，妹妹黄小曼也从里间跑了出来，抄起舀子就撵了上去，嘴里不停地叫着：“哥，等等我……”

别看黄小曼嘴上喊着要哥哥等等自己，心里却恨不得一把将他推到河边儿去，让他赶紧撒下渔网，也好拉上来好多好多的大鱼大虾。

她都要馋死了，一门心思就想着美滋滋地吃上一大顿肥美的鱼肉，再喝上一碗泛着鱼油的浓白可口的新鲜鱼汤。

黄毅平嘴上喊着“小妹，快点”，脚下却呼呼生风迈开脚步往前赶去，就连回过头看一眼都觉得耽误时间。兵贵神速，去晚了可能就抓不到鱼，至少抓不到大鱼了。

还好，黄毅平兄妹赶到河边时，捕鱼的人还不算太多。他观察了一下河边的地势，踅摸了一处平稳开阔的地段，迅速站好打开渔网。

他将渔网的纲绳末端系在左手腕上，然后拉起渔网里侧的网面掖在左手里，右手从右至左、左手从左至右地分别将渔网外侧的网面叠加起来牢牢抓在手里，随即右脚跨前一步，双手抡起渔网侧身向左后方借势助力，然后用尽全力向正前方的河面上均匀地一把抛撒开去，渔网就这样被撒了出去。

黄毅平看着即将落入水面的渔网，

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嘴里忍不住惊呼起来：“白菜，撒了个扁担！”

黄小曼虽然心里着急，可是表面上却波澜不惊，她镇定自若地说：“哥，瞧你这着急忙慌的！心急则乱，可不就撒个扁担么？鱼儿不急你急什么呢？冷静一下再来吧！”

“嘿！小妹进步不小哈，瞧这话说得够水平，今个哥要是撒不出个大圆饼，就对不起小妹你这番暖心话儿。哈哈……”

黄毅平快速地拉起渔网，不用细看，自然是一无所获。

他飞快地完成了倒网，按照刚才的操作又重新撒下网去。这次好多了，虽然没有摊成大圆饼，但也不是扛个扁担，倒是包了一个菜角子。这就算不错了，多少还有些希望。

蜂拥而来的人们越来越多，河边站满了人，有撒渔网网鱼的，有抄起舀子舀鱼的，有用竹篮?鱼的，还有端起竹筛撮鱼的，更有直接下河蹚着水浑水摸鱼的……

黄毅平不紧不慢匀速地拉动着网纲绳，不时就扽一下，

水面上登时就溅起了一长串水花花，许是要把网里的鱼儿朝下面的网兜里驱赶吧。

黄毅平以前看到父亲就是这样一边提纲拉网一边不停地扽绳的，他也许是要学着父亲提纲扽绳的娴熟手法和志在必得的模样，也许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提纲扽绳的手法很酷很潇洒，也许、也许是在有意无意地缓解着内心深处的焦虑和不安吧。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这样，他就是这样做的，管他呢，他高兴就好。

“毅平！撒鱼哪？”一个粗重高亢、瓮声瓮气的声音响了起来，黄毅平兄妹二人不由得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黄毅平看清了，这是他初中时的同学，东庄一个叫樊茂丁的男生，许是很久不见，突然发现了黄毅平，这才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远远地跑过来打招呼。

“是茂丁呀，好久不见了。哈哈，我这刚来到，连一条还没抓到呢。”

黄毅平稍微停顿了一下，侧过身热情地打着招呼，然后回过头来又扽了一下网纲绳，然后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渔网猛地提了上来，又一下墩在地上。

网兜里的水漏完之后，里面隐约可见几尾银白色的鲫鱼板子徒劳而无奈地拼命挣扎、跳跃着，带动着网兜一起来回翻滚、抖动……

“逮到了！逮到了……”黄小曼高兴起来，朝着网兜从岸上冲了下来。

从岸上到河水边约有七八米的样子，是一个大约四十度左右的斜坡，斜坡上生长着茂密的青草，雨后初霁，上面依然湿漉漉的，是最容易脚下打滑摔跤的。

黄毅平刚把网兜打开，正要挨个倒网逮鱼，听到妹妹叫声，忙循声回头望去，但见小曼一路踉跄着直直地冲了过来。他心里吃了一惊，连忙丢掉渔网，伸出双手张开怀抱迎了上去。

眼瞅着脚下打滑，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哥哥冲了过去，黄小曼却并未表现出惊慌失措、大呼小叫，而是异常冷静地用手中的舀子竭力平衡着身体。

突然，脚下猛地一滑，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脚步，急忙一把扔了舀子，脚下来回滑动了几个回合后，一个仰八叉摔了下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张暗红色的渔网从天而降，一下就将黄小曼的身体笼罩得严严实实。

黄小曼终究还是摔倒了。不过，有这张渔网罩着，她并没有在摔倒后滚落入河水里，而是像一条鱼儿似的给网上并拽住了。

黄毅平张开怀抱迎了上去，眼看着妹妹被一张从天而降的渔网罩上并死死地拉住，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他急忙顺着网纲绳望去，顿时满心欢喜地喊了一声：“爹！娘！”

黄金声正笑呵呵地站立在岸上，他一手紧紧拉着罩住女儿的渔网的纲绳，一手夹着卷烟心满意足地吸着。听到儿子叫爹，他这才舌头往外一顶，“噗”的一声吐出烟屁股，随后撂出一句话来：

“好小子，你倒是先来一步哈。还挺贪心哪！抢了老子的大眼网，大眼网可抓不了小鱼哈。赶紧的，先把妹妹扶起来吧！”

毅平娘站在丈夫身后，她右手拎着竹筛子，左胳膊?着竹篮子，胳肢窝还夹着两只蛇皮袋……

一旁的樊茂丁也飞快地赶了过来，协助老同学黄毅平将网里的黄小曼小心翼翼地解放了出来。

黄小曼的身上湿漉漉的，她没事人似的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拍打着身上的泥污，面不改色心不跳，平静得就像跌倒的不是她而是别人似的。

真没有见过这样临危不惧、逢大事有静气的女孩子。

随后，黄小曼竟然直接奔向黄毅平丢掉的渔网，不待哥哥倒网就直接伸手去网兜里逮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要说最了解黄小曼的还是她的父母，眼瞅着孩子被罩在渔网里，夫妻二人居然还能够若无其事地站立在岸上，不紧不慢地谈笑风生，镇定自若。

黄金声夫妇谢过樊茂丁，当他们得知茂丁是儿子的初中同学时，就更加高兴了。毅平娘一再说等抓完鱼一起回家，她要精心做一桌全鱼宴来招待他。

黄金声和儿子交换了渔网，他要用大眼网去捕大鱼，把小眼网留

给了儿子，这样儿子捕到鱼的几率就会更大一些。

于是，大家就分头行动，很快又投入到紧张有序的捕鱼活动中。樊茂丁就跟着黄毅平兄妹，他们一边撒网捕鱼，一边有一搭没一

搭地、东扯葫芦西扯瓢天南海北地神吹胡侃海聊着。

你还别说，

他们两个人捕鱼和聊天两不误，大小鱼虾、河蚌和黄鳝可没少抓获。

说起这聊天嘛，竟然也能让两颗久违的心灵在不知不觉中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来。

看着眼前捕获的猎物，黄毅平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抬头望了一眼樊茂丁，而樊茂丁也正好望向他，于是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不约而同地伸出右手互相给了对方胸口一拳。

黄小曼正在往鱼篓里装鱼，她听到二人的笑声，仰起头来天真地问哥哥：“哥，你俩笑啥呢？”

听到小曼天真无邪的孩子话，望着她灿若星辰的笑容，黄毅平和樊茂丁就又忍不住大笑起来，黄小曼竟然也被二人感染得跟着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一跃而起，蹿上天空去追赶那无忧无虑的云彩；又一头扎进河里，尾随着优哉游哉的鱼虾蟹蚌；终于推开心扉闯入心田，播种下自信、勇敢的梦想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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