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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顶

第8章男儿有泪莫轻弹

全民捕鱼的盛会总算是告一段落,参与其中的人们大都乘兴而去满载而归。

他们一个个收获颇丰,少则用鱼篓、竹篮盛装,多则就用蛇皮袋装载。当然还有捕得更多的,那就只好把鱼篓、竹篮和蛇皮袋一起派上用场了。

樊茂丁到底还是谢绝了黄毅平一家人的邀约,他执意要赶回家去。于是,毅平一家人就为樊茂丁装了好多鱼儿,让他回去和家人团聚,一起分享捕获后的欢乐和幸福。

煎炸鱼儿是需要食用油的。

这么多的鱼,家家户户的食用油自然就不够用了,连附近小卖部的油都被哄抢得一干二净,就有人不得不跑到七八里外的集市上去买。

捡鱼、杀鱼、洗鱼、剁鱼、腌鱼、裹芡、上锅……经过一番紧张有序的忙碌之后,各家的烟囱就陆续冒起了炊烟。粗细大小高低不等的烟囱就像十足的老烟鬼抽着烟卷儿,鼓起勇气铆足劲儿不停地往外喷吐着烟雾。

一道道炊烟迫不及待地蹿出烟囱,随风摇摆,婀娜多姿,袅袅升腾,争相攀比,人间的烟火气就很快飘散开来,空气中顿时散发出浓浓的鱼香味。

香味向四外飘散,像荷塘里美丽的涟漪缓缓荡漾,像月光下情人的惊鸿一瞥,又像碧海蓝天之际那抹无限美好重晚晴的夕阳……

透过这充满烟火气的浓郁气息和醉人香味,不觉让人油然心生感慨:“温馨的烟火气催生出浓郁的鱼香味,而浓郁的鱼香味不是也饱含着纷繁复杂、变幻莫测的世间百态和真切厚重、触手也温的人间真情吗?”

毅平娘满心欢喜地端着炸好的鱼块走进堂屋,香喷喷的鱼肉瞬间就招来了黄毅平兄妹二人,他们一下子就从各自的里间蹦跳着闪进了正堂屋。

黄毅平只是吸溜着鼻子跟在母亲身后夸张地嗅着鱼香味,而黄小曼显然是嘴馋得红了眼。她跑上前来,一俟母亲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就伸出手飞快地抓起一只鱼块来。

毅平娘是最讲老规矩的。她一边伸手拉住女儿,哄着让她把手中的鱼块放回去,一边又满含不忍地念叨着:

“瞧这孩子嘴馋得不像样儿,把老祖宗的规矩都丢到后脑勺了。哎!小孩子不懂事儿,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哈。”

按照老规矩,每月初一、十五,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改善生活的时候,毅平娘都是要先行祭祀祖先的,这可是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习俗。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吃水不忘挖井人,饮水思源而非舍本逐末,感恩戴德心怀祖先,时刻铭记自己的根基和本源,不做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毅平娘双膝跪倒在供桌前,“刺啦”一声划了一根火柴点燃手中的烧纸。她一边眼瞅着烧纸燃烧,一边口中默默地念念有词,一副万分虔诚而又笃信不疑的专注和纯粹:

“老天爷老地爷呀,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各路神仙,祖宗三太阿爹阿娘,愿意到愿意不到千万别见怪,都请着哩哈!刚出锅的新鲜油炸鱼块端上来了,好东西还请您先尝。可要多吃点哈!保佑俺平安顺利多打粮食多挣钱,大人能干孩子争气有出息,日子红红火火芝麻开花——节节高!”

祷告完毕,毅平娘又接连冲着供桌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供桌上靠墙的位置摆放着先人的牌位。

随后,毅平娘又拿着一捏烧纸一头扎进灶屋,黄金声正坐在灶前烧火,连忙从灶膛里抽出一根柴火棍儿递过来。

毅平娘引燃烧纸后就半蹲在灶台边上看着烧纸燃烧,

嘴里的祷告词儿也就变得相对轻松、愉悦多了:

“灶王爷灶王奶奶,恁可是一家之主用不着客气,离锅近就着锅吃着吧。哎,可要保佑全家有吃有喝,吃饱穿暖,平平安安身体好啥都好哟!”

稍顷,她转过头来冲着灶屋门口向外面喊道:“毅平、小曼,来来,先拿点炸鱼块吃着吧,看把恁馋得……”

待炸好鱼块,毅平娘在大锅里烩了一锅鱼,在后锅里又熬了一小锅油炸小鱼汤,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津津有味地好吃好喝一顿。

一天夜晚,黄毅平轻轻敲开了父母的房门。他告诉父母自己要外出打工了,是跟着樊茂丁一块儿去的。

樊茂丁说他在东北搞沥青,就是做些防水防潮什么的,具体情况自己也没有搞明白,反正就是这样,真要做起来慢慢就熟络了。

一开始,黄金声默不作声,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卷儿。终于,他用力掐灭烟头,下了决心似的极

其不舍而又无奈地低头念叨着:“那就去吧!这人哪,终究还是要走出去。哎!还是走出去好哇……”

毅平娘的眼眶里却早已挂上了泪花,一串一串的,像极了清晨青草上的露珠儿,晶莹剔透,清澈见底。

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眶,哽咽着说:“毅平呀,你从小到大冇离开过娘身边,这一说要出去,叫娘咋能舍得下呢?”

儿是娘的心头肉,娘是儿的眼中光,娘疼儿从来不由人,儿怜娘自古人常情。

看到娘亲这样,黄毅平心里也不是滋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溜出来。都是大男人了,他有些难为情,紧咬着嘴唇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黄毅平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家人,但他并不特别善于言谈,尤其在父母面前说出那些动情暖心的话儿,就让他更加觉得难以启齿了。

又坐了一会儿,黄毅平就找了个理由告别父母,匆忙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深夜,黄毅平坐在桌前既没有读书练字,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写点什么。他就这样傻傻地仰望着屋顶,一遍遍地数着屋顶上的泡桐木横梁、圆竹椽子和严严实实挤在椽子中间的殷红色高粱杆儿……

一看到殷红色的高粱杆儿,他的脑海中就又蹦出了田野里那疯狂摇晃的玉米杆儿,还有老歪家那头偷逃拱食的老母猪被人抄起裁纸刀砍中猪屁股后,撕心裂肺般地吼叫着一颠一颠地逃去,眼瞅着颤颤巍巍的肉都快要掉下来的样子。

一想到这里,黄毅平的心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差一点从椅子上栽歪过去。他急忙强打精神定了定神,然后缓缓站起身来慵懒地伸展着四肢和腰身,像是要把瞌睡虫从身上赶走似的。

黄毅平没有等到黄忍冬的邀约,自己又不便主动问询,他终于失去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

在一个雄鸡引吭、百犬吠日的凌晨,黄毅平回过头去望了一眼身后的村庄,心中免不了有些留恋不舍。然而,他心中想得更多的,却是对外面世界的迷茫无助和惶惑不安。

但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跟着樊茂丁一起,走出了生他养他二十年的村庄,奔向他心中的美好世界和崭新未来。

前路茫茫一眼看不到头,未来似乎隐约可见却又不可预知和把握。“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八千里路云和月,星光不负赶路人,每一个披荆斩棘一步步丈量过大地的坚实脚印,终将化作我们拼尽全力攀登高峰的精良装备和一跃而起上天摘星的高耸云梯。

去东北需要在徐州中转,在这里坐上开往长春的绿皮火车。黄毅平两人一路坐着三把车赶到镇上,又坐上汽车赶到县城,再坐上大巴车赶往徐州。

一下汽车,两人就直扑附近的火车站售票窗口。黄毅平看守着行李,樊茂丁急忙排队去买票。

售票大厅人声嘈杂,各个窗口排队买票的队伍都很长。樊茂丁瞅准窗口就挨着排队,他焦急地来回张望着,生怕错过了时间上最近的班车。

终于轮到了,樊茂丁顺利买了两张去往钢城的快车票,但是没有座位。他握着火车票,兴奋地大步走到黄毅平身边递给他一张车票,故作轻松地冲毅平笑了笑:

“还好还好,幸好买到了。晚上八点半的车,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黄毅平仔细查看着车票上的信息,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大厅里悬挂的钟表,对樊茂丁说:“这才下午六点不到,还有两个半钟头哪!”

樊茂丁扛起行李,一边呼哧呼哧地往外走,一边招呼着黄毅平:“走,先吃口热乎饭再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里慌哈!”

黄毅平搬起行李就跟了上去,他头一回出远门,哪有什么旅行经验,只好跟在樊茂丁后面走。

火车站附近有一些饭馆,他们挑了一家看上去顺眼的走了进去,一人要了一碗羊肉烩面,放下行李就坐下来等着。

黄毅平就感到很稀罕,竟然脱口而出:“没想到这里也有烩面哈,还以为只有咱那里才有哪。”

樊茂丁毕竟早出来闯荡几年,见识自然就多了些,他伸手抽出两双筷子,一抬手递给黄毅平一双,然后“呵呵”一声,戏谑地笑着说:

“这烩面确实是咱老家的特色面食,从前只在老地方蹲点守摊叫卖,可是这酒香也怕巷子深哪,不走出来亮亮相走走猫步秀一秀魔鬼身材姣好面容,谁会知道河南烩面还能有这么好吃呢?哈哈,瞧你这大学生不也走出来了吗?”

黄毅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的问话

实在过于幼稚。不过,通过樊茂丁这番话,他对这个老同学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心里寻思着这话说得好啊!

他掐指一算:可不是吗?这都啥年代了,改革开放都有十年了,自己的思想还在原地踏步不动,那怎么能行呢?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就要落后,落后那可是要挨打受穷的。

热腾腾的羊肉烩面端了上来。也许是饿得慌吧,黄毅平急不可耐地趴在碗上,一口气吃了个底朝天,就连碗里的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吸溜着烫得热乎乎麻木木的口舌,操着地道的豫东方言直呼起来:“中中,吃哩带劲、带劲!”

吃完饭,火车站一带的灯光就陆续亮了起来。灯光照亮了夜晚的同时,也点燃了熙熙攘攘南来北往旅客的激情和**。

车站附近的旅店大多便也行动起来,派出了能说会道坑蒙拐骗无所不能的皮条拉手,明里暗里地挖坑使绊儿,软磨硬缠恩威并施,不顾礼义廉耻公序良俗违心地促成皮肉交易,开始了拉客活动和内幕交易。

“住宿了住宿了,八块钱一晚上。”

一个四十岁左右、风韵犹存的微胖女子卖力地叫喊着,她的手中高举着一块纸质广告牌,牌子上用毛笔横七竖八地涂画着旅馆的店名、地址和电话。

趁女人没有注意到,黄毅平两人侧身从她身旁快步走过,但是女人身上散发着的强烈茉莉香水气味还是刺激到了他们,二人极力屏住呼吸加快脚步迅速逃离开去。

“小伙子,住店吗?两人间十六块,有热水能洗澡,美美地住一晚上,多划算哪!”

一个三十岁左右、性感外露的女子,手中一样举着纸牌子,看到黄毅平两个走过来,连忙迎上前来一边麻溜地推介,一边就要伸手拉扯黄毅平。

樊茂丁一看不妙,急忙上前一把推开黄毅平,随后满脸堆笑略带匪气地冲女子陪着小心:

“姐,瞧你这身材、长相,妥妥的一大明星哈!(四下环顾一遍,然后故意压低声音轻佻地打着哈哈)有高级服务吧?我俩刚到贵地还没来得及买票,等进去买完火车票看看时间,住宿的话,那就是你家了。拜拜!”

性感女子一听有人夸赞她长相漂亮,顿时喜形于色得意忘形陶醉于顾影自恋之中,等她反应过来之后,樊茂丁和黄毅平早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候车大厅里熙熙攘攘,人声嘈杂,樊茂丁两人好不容易踅摸了一处座位。放下行李,他看看时间刚好是晚上七点二十分,离检票还差一阵子,就招呼黄毅平一起坐下来歇歇脚。

突然,很多人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拎起行李就往检票口一涌而去。樊茂丁慌忙去查看时间,这时检票口的女检票员手握小喇叭喊了起来:

“各位旅客,开往长春去的k----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请去往长春方向的旅客携带好行李速到检票口检票通过,按照提示和引导下到某某站台等候上车。请您小心脚下,注意安全!”

两人哪里还敢犹豫,急忙拎起行李一路挤了过去。

暑假期间,铁路的客流量异常大,站台上挤满了翘首相望的旅客。看着眼前这阵势,樊茂丁不由得暗暗捏着一把汗,心里想:“这

回能不能顺利挤上车,看来还真有点悬哪!”

他不厌其烦地提醒黄毅平,一定要攥好车票抱紧行李,不顾一切地跟着他使劲儿往车厢里挤,甭管怎样一定先挤上车再说。

末了,樊茂丁还是放心不下,就让黄毅平站在他的前面,自己好看着他上车。

列车还没停稳,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车厢门刚刚打开,-靠近门口的人就猴急似的往里挤,完全不顾列车员的劝阻和引导。

一时间,各个车厢门口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争抢上车的闹剧,个个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削尖脑袋拼死往里挤扛,人人争先恐后呼朋引伴,生怕自己落在车外耽搁了行程。

挤到车里的人索性打开了车窗门,有人就看到了机会,迅速赶过去将行李一把塞了进去,然后就扒着窗框翻过车窗门滚进车厢。

樊茂丁抱着行李用力往前推送着黄毅平,眼看着黄毅平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进了车里,他正要迈上车门口的台阶,却意外地被人挤扛到了一边。

樊茂丁连声大喊:“毅平毅平,车窗车窗!”

正在这时,发车时间就要到了。在列车员的厉声警告下,车厢门终于无情地关上了,留下了一小部

分还没来得及上车的旅客。

黄毅平趴在车窗口,失望地呼喊着樊茂丁。

樊茂丁正在窗口下,连忙将携带的行李和一只长嘴儿短把儿的白铁壶一股脑儿投进车窗。他扒拉着窗框正要翻窗进去,火车“滴”的一声拉起长笛,“咔哒咔哒”地出发了。

樊茂丁终于还是没有扒拉住窗框,他的手从上面滑脱下来。他心里着急上火,迈开双腿一路追赶着火车奔跑起来,冲着车窗向黄毅平高声喊叫着:“别——怕!等——我——”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火车“咔哒咔哒”的响声和他奋力奔跑的脚步声。

当然,还有他“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息声和“鼟鼟鼟”的剧烈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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