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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顶

第11章金豆子碰见银锞子

自从儿子黄毅平离开家以后,黄金声两口子就没有再睡好觉。夫妻两人一个斜倚着床头的柜子一口接一口使劲抽烟,一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谁也不吭声,谁也不搭理谁。

眼看着日上三竿,黄金声沉重地叹了口气,一把将手里的烟屁股转而捏在指间,咬着牙狠狠地揉捏得稀碎,嘴里没好气地骂道:

“特么的这破小子,在家倒也冇觉得咋着。他这前脚刚走,这、这……哎,还怪不习惯哩!”

毅平娘将身上的薄被子猛地一掀,蓦地裸露出上半身,忽又意识到不妥,遂惊慌失措地又一把拽过被子盖在身上,眼睛里露出几分惊慌、胆怯和羞涩,于是嗔怪且又自嘲地说:

“还不都是你,说什么‘那就去吧!这人哪,终究还是要走出去。还是走出去好哇……’你要不这样说,咱平儿能出去吗?你看看你,把老婆气得都快疯了。”

“哎呀,我说,你呀……”

黄金声忍受着妻子的埋怨,欲言又止,气得扔下半截话儿,一跺脚拉过一件褂子披在肩上,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黄金声走出家门,忽然又停住脚步,拍着脑门寻思了片刻,随后便迈开大步径直向田野里走去。

田野里的庄稼眼看着就要成熟了,看在眼里喜在心上,黄金声心里的气儿很快就消失殆尽,满脑子想的都是沉甸甸的收获,发自心底的喜悦全都刻在他那张饱经沧桑的焦糖色脸庞上。

他踱步来到家里的自留地,站在地头抬眼向远处望去,青葱葱绿油油的一大片喜人景象扑面而来,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自留地里种的芝麻都快赶上一人高了,芝麻花早已谢了,换成了硕大的芝麻梭子,一层接着一层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就像成群结队的青绿色蚂蚁在树上往上爬,其场面之宏大气势之壮观,令人禁不住啧啧称叹。

黄金声的脸上笑成了一幅景色优美的山水画,就连他弯下的腰身也像一拱横跨溪流的小小拱桥。

他抓握着一株芝麻轻轻摇曳着,就像站在一叶扁舟上摇动着木浆,他要驾着扁舟徜徉在这正茁壮生长着希望的田野上……

他突然想品尝一下收获的滋味,于是就伸手从芝麻棵的最下端掰下一只芝麻梭子。他仔细观察着梭子的颜色、大小、品相和成色,又凑近鼻子专心地嗅着,脸上随即漾出满意的神色。

他将芝麻梭子掰开,白亮光滑、饱满润泽的芝麻粒分成两行整齐地排列着,被中间的一道隔断分开,就像一只只胖乎乎的蚕宝宝一样,可爱得惹人怜惜不已。

黄金声两只手一起拿捏着打开的梭子,右手拇指的指甲盖儿抠住半拉梭子边沿儿,边沿儿半掩着里面的芝麻粒。他张开嘴对着梭子,指甲盖儿只轻轻丢开,半掩着的芝麻粒便踊跃而出,个个争先恐后地跃入口中。

黄金声津津有味地“咯吱咯吱”咀嚼着,获得感十足,满意度爆棚,满口流油,香气四溢。

芝麻油特有独具的诱人香气随风飘散出去,香熏了鼻息,迷醉了心儿,乐坏了农夫,羞涩了村姑,就连远处池塘里自由游弋的鸭子,竟然也“呱呱呱”地惊叫着飞掠起一串串水花来……

“金声叔,今年芝麻不错嘛!”王成良出来随便走走,正好碰上黄金声,老远就和他打着招呼。

黄金声正自得其乐、有滋有味地陶醉其中,听到有人搭话,抬头一看是王成良,忙将口中的芝麻碎吞咽下去,

顺势接过来话茬说:

“可不是吗?秀才呀,不光是我这芝麻不错,你那块豆子长势也不赖嘛!刚才我也看了,你瞧那粗壮的豆秸秆上挂着小刀似的豆荚儿,里面那可都是黄澄澄的金豆子哈,哈哈哈……”

说起王成良被人称为“秀才”这事儿,就不得不说一说他的爷爷王满袋。

王满袋是老一辈的教书先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说起话来很有水平,只是总拿腔撇调的让人觉得有些故弄玄虚的样子。

他走起路来也很不一般,背着手左右一跩一跩的像个唐老鸭,但是绝对看不出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

恰恰相反,他低眉俯首含胸摇头背着手跩来跩去,倒像是一位哲学家正在思考一个极其深刻的哲学命题一样,令人不禁肃然起敬。

王成良从小深受爷爷的喜爱,同时也深受爷爷的影响,他爱学习成绩很好,可惜偏偏就是不爱练习毛笔字,这让酷爱书法的爷爷感到后继乏人,一度忧心忡忡,大为光火。

后来,王成良考入邻县的师范学校,毕业后回到本村小学担任语文老师,也算是继承了爷爷的衣钵,给了爷爷一个还算满意的交待。

一次,有好事者问王满袋:“满袋爷,以你家成良的学问与您老相比,你觉得怎么样呢?”

他晃了晃满是白发的脑袋,顿时陷入了沉思,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依旧拿腔撇调摇头晃脑地说道:

“没法子比哦,这怎么能比呢?成良嘛,我刚才仔细推算了一下!按照古代的说法,也就是个‘秀才’罢了!哎,这孩子不听话哟,死活不肯练大字。文化人嘛,掂不动毛笔那可是个明显的硬伤啊!”

于是,大家私下里提到王成良就笑称“秀才”,时间一长,这个绰号就慢慢地由地下转为公开,他本人也就不得不默认了。

王成良一听,这话说得多吉利,心里那个舒坦哪,就像大热天的喝了一瓶冰镇饮料,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高兴得裂开了嘴儿,一个劲儿地往外透露着好感、爽快和惬意。

他乐呵呵地笑开了怀,顺水推舟地答应道:

“我哩那个叔——亲叔哎,你说得可真是好哇!要说这豆荚里尽是金豆子,你那芝麻梭子哩是啥嘛?那还不个个都是银锞子,可比金豆子多了去了。”

“要这么说起来呀,你也不用教书了,赶明儿我把毅平也给叫回来,你哥俩就踏踏实实地种地得了。一个种金豆子,一个种银锞子,最后都有个好收成,你堆金山他拢银山,一个个脸上笑开颜!哎,你看咋样儿哈,秀才?”

要论神侃海聊,黄金声那可也是一套一套的,毕竟都是一路走来被生活不停蹂躏反复吊打的人,谁的腰里还不时刻揣着两把刷子不是?

“我哩那个叔哎,这样最好了。实话实说,要是有半句撒谎扯淡,你侄官我就是个小狗,我正寻思着该不该跳槽哪!哎,教书育人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叔哎你听听你听听‘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你要不是圣人那也得是个贤人哪,不然那就不称职哈。还有什么‘辛勤的园丁’,‘学高为师,德高为范’,反正教师这行真不好干,这个饭碗也不好端哪!都说‘秀才呀,你教个学可真带劲,风刮不着雨淋不着,一天到晚还不用干农活,啧啧’,一听这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家看到的那都是表面现象,真实情况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教书育人是个良心活儿,‘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盼着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一个人民教师的殷切期望和职责所在呀!说多了说多了,哎,叔哇,你刚才说要把毅平也给叫回来,这几个意思哈?这么说,毅平冇在家吗?”

王成良可是教师,口才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说起自己来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但是说归说,正是因为平时对工作极其负责,所以才会说出这些来,也算是适当释放情绪减轻一下压力哈。

黄金声一听问话,心中“咯噔”一声:“哎呀不好,只顾着高兴,一不小心这张破嘴就漏风了。这、这可咋弄?”

黄金声连忙弯下腰伸手缓缓地撸下一把芝麻梭子,借以掩饰着脸上的不适表情。稍顷,他徐徐直起腰身,“嘿嘿”一笑将手里的芝麻梭子递给王成良,随即旁顾而言他:

“秀才呀,可不敢胡思乱想,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你和毅平不一样啊!毅平他一个刚下学的孩子,没有正经工作又不想复读,你说该咋办?赶上这个时代就只好出去讨生活。可你不一样,工作体面受人尊敬,收入稳定还能顾家,关键你手里端的那是铁饭碗,埋头干他个几十年,熬到退休等老了那该多有保障啊!”

王成良苦笑着点了点头,一边附和着一边又倾倒着苦水:

“叔,你说的都对,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就那么一点死工资,拴住你哪里都甭想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家不知道一家呀,常言说‘火烧眉毛且顾眼前’,你看我这眉毛都烧得快找不到了,为啥呀?还不就是因为囊中羞涩腰里疲软,所以才顾不上顾不了嘛!”

他话音刚落,又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扬手一拍脑门,倒也不再顾虑什么,索性直言不讳地说:

“叔,毅平是不是跟着黄老板走了?我就说嘛,他黄忍冬可真中哈,红口白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放出话来,说是要请毅平我俩到家里喝酒聊天,我寻思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呢?原来是放鸽子了。哎,不提了不提了。哎,你等着叔,你侄官我去薅一掐子青豆子,咱爷俩回去煮个毛豆,再弄个萝卜耙子,将就着喝它二两咋样儿?哈哈,别说不去哈!等着、等着哈……

王成良一边摆着手说着,一边一阵风似的小跑着来到自家田地里,挑拣着薅了一大掐子青豆棵抱着,兴冲冲地朝着黄金声快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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