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顶

中国东北地区钢城市的一处居民棚户区，黄忍冬烦躁不安地抽着烟来回踱着步，不时抬头看着工人们干活。

一处空地上，用旧砖头垒起的狭长的灶台上，安放着一个破油罐开挖成的沥青锅。锅里熬好的沥青油依旧向外飘散着青灰色的烟雾，随风裹挟着一股刺鼻的怪味，路过的行人一个个捂住口鼻，一边远远地抽身侧目躲闪着，一边加快脚步迅速离去。

黄忍冬仰起头冲着附近一所平房上大声喊着：“赖货，还有多少哇？”

“没有多少了！”不一时，平房上探出来一个脑袋，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黄忍冬一听，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烧起来了，他几乎要跳起来似的高声喝斥着：

“我说赖货你这个大笨熊，你说‘没有多少’到底是还有多少？你就不会说‘还有笸箩大小一片’、‘还有簸箕大小一片’，干脆说成‘十分钟就干完了’，这该多好！你个笨熊，真气死我了！”

看着黄忍冬在下面暴跳如雷气得要死，平房上叫赖货的年轻人一脸无辜的模样，他嬉皮笑脸地回答说：

“表叔，你为啥生气哈？我重新说一遍还不中吗？表叔，‘还有簸箕大小一片，再有十分钟就干完了’，再送一桶油上来吧！表叔，这回中不中？”

黄忍冬气得一跺脚，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一时间却又无可奈何。他冲着站在沥青锅旁的师傅一摆手，不耐烦地命令着：“老徐，快！起桶油给他挂上。麻溜点！”

那天在老书记父亲黄老先生的丧事上，特地从东北工地上赶回家吊唁的黄忍冬，办完事后不敢耽搁，第二天就匆忙赶回了钢城。

搞沥青就是做防水，越是赶上雨季活儿就越多，未雨绸缪哪能就做得天衣无缝呢？只有下雨以后才能确认屋子哪里漏雨，然后对症施策，来一番雨后修缮，确保哪漏搞哪，一招搞定。

“滴滴滴……”黄忍冬的腰间响了起来，他一把取下

机，朝着附近的小卖店跑去，那里设有公用电话。

黄忍冬一头冲进小卖店里：“老板娘，回个电话哈。”

他一把抓起电话的听筒，“呼啦呼啦”地在电话机上转拨着号码，响了几声以后终于接通了：

“喂！你是谁呀？哦……快到了？现在到哪了？往旁边看看，有什么高楼什么的没有，看看路牌上是什么路也中，嗯……中中，等着吧，可别乱走哈。”

黄毅平跟着樊茂丁在一个路口停下来，他将身上的行李重重地墩在地上，抹了一把汗后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看着樊茂丁走进一家商店，好大一会儿才走出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一边喝着一边走了过来：

“毅平给你，先喝点水。打过电话了，叫咱在这儿等着。等着就等着呗！”

初次来到钢城市，黄毅平对眼里的一切都感觉到那么新鲜、好奇，恨不得把这里的一切一下都浏览一遍、欣赏个够。

他饶有兴味地望着周围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倾听着城市里的喧嚣、吵闹和奔跑的脚步声，感受着城市的繁华、时尚和先进，刹那间感到自己一下就低到了尘埃里，渺小得就像一粒浮尘，轻如一根鸿毛，微不足道乃至可以忽略不计。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黄毅平忽然感觉到是那样的无力、无助、无奈，他想……

是呀，他想到的很多很多，

但是所有他想到的都毫无疑问的给了他一记猛烈而疼痛的拳头，将他毫不留情地从天马行空的想象中狠狠地生生拽了回来，不得不面对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和捉襟见肘的尴尬。

当然，他没有想到的还有更多，他所有没有想到的都在那里排队等着他，等着给他以诱惑、理想、动力，促使他抖擞精神振作起来，将那些没有想到的美好变成现实，将所有可预见和不可预见的不堪通过不懈努力，转变成美好的触手也温的实实在在的幸福。

“茂丁、茂丁，看（你）往哪儿看，这边儿哪！”一个熟悉的喊叫声，将黄毅平的心思拉了过去。

黄毅平心里立即闪出一个念头：“奇怪，这个声音咋就这么耳熟呢？”

当他回过头来看到来人时，顿时惊讶得张开嘴说不出话来，只是木呆呆地愣在那里，整个人瞬间完全愣住了。

“嗯……毅平？这不是毅平老弟吗？怎么……”黄忍冬一眼就发现了黄毅平，可是他心里却这样暗暗思忖。

和黄毅平一样，黄忍冬好像也很惊讶的样子。但是他经验丰富，处事圆滑，很快就故作镇定地作势来了一个金鸡独立，旋转着摆了一个展翅欲飞的造型，随后竟然一个人鼓着掌哈哈大笑起来。

黄毅平和樊茂丁被他这一番滑稽的表演逗得乐不可支，两人笑得合不拢嘴，捂住肚子前俯后仰，个个直呼肚子疼。

“毅平老弟，没想到吧，到底还是把你给薅过来了。哈哈哈……”虽然说黄毅平的出现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但是黄忍冬却并没有丝

毫不好意思，说起来反倒分外自然，好像这一切就是他精心安排好的。

黄毅平哪里知道，他可不就是这样认为的吗？毕竟之前黄忍冬当众说过要请他和秀才喝酒聊这事儿的。直到这时他心里才明白，原来他的忍冬哥就在这里等着他哪。

哎！他总是给人来个措手不及，不过这样还行吧。

“茂丁，行李装上了。走吧！毅平老弟，今儿个做哥的可要好好为你接风洗尘，欢迎你这个大学生正式踏入社会，也踏入我们搞沥青的——哦、防水界，开始新的生活喽！”

黄忍冬向来不会吝惜溢美之词，不管是发自内心还是情非所愿，他说出话来总能令人感到舒服、安逸，这实在算是他的一项特长了。

黄毅平和樊茂丁钻进路边的桑塔纳，黄忍冬驾驶着汽车直奔饭店。一路上，黄忍冬和黄毅平有说有笑，突然就想到了王成良，就向他询问秀才的近况。

黄毅平平静地说：“秀才嘛，来之前我俩是见了一面。那天我去学校找他，说起要外出打工的事儿，他就显得很感兴趣的样子，问我是不是和你黄老板说好的。我告诉他是跟着老同学去的，可谁曾想到还是让他不幸言中了。”

黄忍冬听罢此言一时如鲠在喉，难受地咳嗽着，待稍稍平息下来，这才不无遗憾地说道：

“毅平啊，今儿个咱哥俩可要好好喝一杯。哎呀，我忍冬这个人哪，咋一接触感觉好像不太靠谱，‘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慢慢就会知道了。好，到了！”

蓦地，黄忍冬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随即一个急刹车，差一点就碰上横向穿行的老大爷。

他脸色骤变，急忙伸手捂住了胸口，心脏一个劲儿“砰砰砰”地蹦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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