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

“当湖面上起了波涛，人是躲不过的，只能顺势而为，才能到达鱼渊的彼岸。可是老师，你推荐的结网办法，“大势”这艘舟根本无法驾驭，即使聪明的人，也只剩下随波逐流，我是否需要与众不同点，给自己在船头占个好位置？”

教训了那个胆敢玩苛捐杂税的“同学”，曹霜神情自在，坐在豆腐铺内，慢慢拆开荀先生给他的书信。

除了信，那位下属蒙面人还带来一筐陈旧的书简。竹简已经被一个高挑的身影清理出来，并且擦拭干净，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起。

“一共五十卷，好像是兵书？你要这些做什么，难道你想学习兵法？都是古籍，上面还有不少注解。”

高挑身影有些疑惑。

“送人的礼物。不过，我会先看上一遍。”

曹霜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他找那位荀老师要的。他本来只是求几本，想见识下所谓的兵法大家，读的什么兵书，没想到对方直接送了一箩筐来，大出意外。

技多不压身，哪怕会纸上谈兵也行。

夏侯樱不以为意。要说所学之杂，她还没见过他这样的，往往投入大量时间进行学习，然后稍微能说得头头是道，就丢出去不再理会。博学，又不求甚解，半途而废，见异思迁，说的就是这种人。

“这回做得不错，既收拾了对方，又没落下话柄。就是下次，你找人动手，不要在县署里......”虽然在夸奖他，她眉头有点起跳。

“我办事，你放心！”

曹霜落得做个听话的木偶。只动手，不动脑，他有点理解打手的快乐了。

收拾的对方，自然是那位十年一遇。对方在背后散布自己代考作弊，也是夏侯樱抽丝剥茧得出的真相。果然，找人去打黑拳，找的那位计吏公子，对方即使知道是自己指使，做贼心虚之下，也不敢大举声张。

至于其他的，互相利用罢了。这位老姐应该没听到，自己在县署里亲自出手的消息，他给那人加了点猛的调料。

“不管那些名人，就眼前这些普通人，一个比一个有城府，自己就遇不到白痴。深明韬略的官吏，懂得隐忍的儒生，心细多智的美人......这仅是一县之地。英雄出身于草莽，不出名不代表没本事，这种人，以后会领教多少？”

曹霜摇了摇头，甩掉无聊的念头。

他曾请教荀先生，问过一个谋略问题，对方的解答很有意思，也很全面。

“老师，如何让一个未来的大人物，尊敬你呢？”

“最简单做法，在他弱小的时候，给他留下一个磨灭不了的敬畏印象。这时候，付出最少。对方不可撼动，就要斟酌，让他敬重还是敌视你，付出和回报哪种更有利。假如不确定对方能否成为大人物，宁杀错，莫放过。”

于是，在那位主吏掾萧何大人，出门看到自己义正言辞地一拳将文吏杨修之撂倒在地后，叹了口气，也因为爱护下属，有点愠怒的前去扶泥土中的十年一遇。

他鬼使神差的，伸腿，将那位萧大胡须绊倒在地。

......

自诩领航者曹霜一把将老师的书信，放在夏侯*船桨*樱的身前。

“我的新老师，居然要回临淄任职，说要来县城一趟。帮我看看，信中是否藏着别的意思。这位大人物私访，还会带来一位我的师兄，我们该怎么招待他们呢？”

“私访？可能要县中留宿？”夏侯樱细致的看完，略睁大眼睛，“你找我帮忙，难道想让他们，住宿在豆腐铺？”

曹霜家屋顶虽然修好了，然屋舍十分狭小，留宿客人不太适宜，还是老师这种尊贵的人物。并且这人晚间，乐此不疲的钓鱼，美其名曰切磋。而一些对手得到某种保证后，也是一副为了雇主，奉陪到底的赶脚。

难道让那位大人物坐在家中，欣赏一番，游侠之间的春秋义战？双方互相列阵，先单挑三场，然后混殴，打赢就不说了，打输了，对方同样要请客......可怕的，不是跟着他的那群疯子，而是被疯子打得鼻青脸肿，回头又找他们喝酒的魔怔对面。

“这地儿有什么不好，能享受市井的喧嚣，和晚间的极致安静。这种大人物，什么好地方没住过，对住处反而不挑剔。”曹霜满嘴胡扯，“当他们早上醒来，闻到当天豆腐的第一缕清香。哦，你们晚上开工的，现在天气凉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热饮喝。你调制的各种干花瓣，都可以拿出来了，有比这美妙的事情么？”

“我会安排的。”

夏侯樱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有鬼主意了，开口答允了。那些柑橘皮和干花瓣，也是她听了对方说法，晒制后互相搭配，用来专门招待客人。客人反馈似乎还不错。

饶是这样，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些事全甩手交给我，那你自己干什么？”

作坊豆腐铺就不说了，博彩的生意，事先虽然明言不用自己帮手，可就丢在豆腐铺门口，这人经常去看城门，遇到事情，那群看场子的小弟全来请示自己，这和当老板有什么区别？这种私人来访的事，也丢给自己。这是他的老师，可不是她的。

“这个你比较拿手嘛，”曹霜朝她眨眨眼睛。

“我这就下去，干点我擅长的，让乐师们准备下一首讴歌。这次的故事，有个男子去北地参军打仗，数十年才回到家乡，攀着少时种下树的枝条，泫然流泪。哀叹着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倒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后者很快抓住了几个字眼，“北地、打仗、回乡”，她抬起俏脸，不禁问道：“这就是，你给你老师特别准备的么？和给我准备的一样.......”

说到“准备”两字，她眼神恬静，睫毛微微颤动。

“哪里——”

某人却没有什么邪意，意兴变得萧索。

“这回，是上次的续集。那个被赠与彤管的男子，因为服戊役，抓去远方边境，然后不幸卷入两国战争。世事无常，两人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

“新的曲谱，怎么能这样？这不符合流传下来的宫廷奏乐规矩！好乐曲，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完全没有节制......”

首席乐师丘祖，在豆腐铺的休息室里，大声道出自己的意见。

自从歌谣《静女其殊》在集市上广受欢迎后，他再接再厉，不但用高超的吹奏乐器技艺慑服了那群丧葬老乐师，还用青年人特有的精力充沛，直接让对方全部失业。目前豆腐铺外面，每次举行的抽签博彩活动，就只用他，和另外个青年乐师。

他的乐师团队雏形！

外加一个，瘸腿老头领衔的民众自发舞团。

另一位青年乐师，黑面周葳，继续不发一言。这个人整天沉默木讷，只会按部就班的做事。即使后来者丘祖，一跃居上成为领头人，他除了偶尔向对方请教乐曲疑问，也是听着吩咐，一心埋头做事。

倒是瘸腿老头，拿眼睛斜视着他。

这个嚷着要和老板较真的家伙。

瘸腿老头还带了一对孙儿女过来，因为这里有免费豆汁喝！那位又搞赌博又给钱大方的老板，对此处之以常，有时人过来了，逗哄小孩子几句，还唆使他带两个小娃上阵。

这段曲子，就是那位老板给的。

他不懂曲调好坏，不过老板说过，这回是一个打仗故事，这个他会啊！所以，他是台上当仁不让的主角。而这青年乐师回归本行，给他伴乐。曲谱是老板拿来的，你照着奏不就是。

不过，他也不好打击这青年的热情。虽然这个吹竽的，看着有点不着边际，各种放不开，可这劲头和毅力，远非一般人能比。谁能不吃不喝，中间只喝口水，接连表演吹奏一白天！

“谁要找你们老板？”

阴柔的声音，从二楼楼梯上传下来。

丘祖顿时噤声。

他知道是谁，这家豆腐铺店主，他那位老板的好友，店铺伙计口中的“大老板”。对方人挺好，替他安排住宿，包吃包住。为了维护门外场地秩序，直接指使手下，将一群地痞流氓驱逐离开这条街道。

最重要的是，这位做事的一丝不苟。因为在对方地盘，道具的摆放，要求必须一一对齐，无论是前后左右的木架摆设，还是乐师的座位......

“就按你老板说的办！”

丘祖还想说些什么。

“这里是民间，不是宫廷场合，没有那么多规矩。”

夏侯樱听过上首曲子的制法，觉得这人水平有限，只会嫁接拼凑，拾人牙慧。要不是曹霜称赞这位有天赋，对方在吹奏上确实展现了本领，她早就让小弟好好的找他交流一番。

出来打工，要有点觉悟啊喂。

你当个个，都像你老板那样，尊重有才艺的落难人士？

想起最后那道看不懂身影，她叹了口气。

“这首曲调，是你老板亲自谱就！”

素来喜欢用剑说话的她，亲眼目睹那位一边敲击长案，一边提笔写曲，中间还不停修改，最后一气呵成。脸上的表情是回味，还是缅怀......

难得看到对方认真的样子。

一首崭新的曲子，凭借自身才情谱就，能让人哭出一缸眼泪。一个能将自身代入故事的人，不管是否在胡闹，想必内心深处，藏着他的几分真实吧。

这种真情流露，夏侯樱笑了笑。

她将手中的物品，直接丢下楼。

一卷竹简。

“这个，是你老板给这首曲子，新制的诗歌。现在才是完整的。”

留下骇然不敢置信的丘祖，和不明所以的黑脸青年、瘸腿老头。

后面两个，不是学习乐器的出身，也没什么见识，丝毫不了解谱制新曲和诗歌的难度。即使丘祖的老师，半辈子也不过谱曲数篇，吹奏的大多前人旧作，这样也成为学宫的名师。

至于给曲子填写诗歌，他老师会谱曲会演奏。

谁会写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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