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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信长的岛国战记

第15话︱暗潮汹涌兄弟对决即将展开

“老爹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吗?”

信长低头看着昏睡中的信秀,伸手攥住他的手。

信秀的手仍旧温热。

然而无论信长轻声叫上多少句“老爹”,这只昔年的尾张之虎也听不到嫡长子的呼唤了。

“主公的病情恐怕不太乐观。”政秀戚着眉头说,“我甚至从京都请了名医过来诊治,但就连京都的名医也束手无策。”

“这种形势再持续下去,老爹耗尽大半辈子整合的尾张,恐怕又要陷入动荡当中了。”

信长转头望向政秀,正想和对方再说些什么。

此时走廊传来的一阵打挂外衣的曳地声,却将他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随着房间的拉门被推开,土田夫人领着信行和权六、林通具走了进来。

她俯视信长的眼神不但冷如冰霜,甚至还掺夹着明显的憎恨与厌恶。

随着母子间距离的缩短,土田夫人脸上的抗拒与排斥便越发浓郁。

“你还有脸到末森城来看主公啊?也不想想是谁的疏忽,才让主公落到这个地步!”

听着土田夫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信长当即漾起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嘻嘻哈哈地朝她靠了过去。

“这么说,母亲之前一直都把老爹照顾得很好了?”

“这是自然。”

“如果母亲真将老爹照顾得这么好,他又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你该不会天真到认为老爹只是跑到我那里呆了一下,就马上病成这样吧?”

“信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土田夫人一怔,当即厉声责问,“难不成你想将主公病倒的责任推给我吗?”

“我只是觉得好奇,如果老爹病倒,那么得益的到底会是谁呢?”信长嬉皮笑脸地打趣道,“肯定是得益者疏于照料,才让老爹病得这么重吧?”

“少主请慎言!”

跪坐在土田夫人与信行身后的林通具沉声提醒。

“主公如今还处于晕睡中,在病榻前提这些不合适吧?”

“是这样吗?”

信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借着林通具这句隐晦的指责,顺水推舟地将责任导向了土田夫人。

“母亲,你听到了吗?林通具也觉得你在父亲病榻前提这些事情很不合适呢。”

“你!!!”土田夫人被将到说不出话来。

如果人的眼神具有杀伤力,那么此刻她眼里喷涌的怒火,恐怕已将整个房间焚烧殆尽。

“但既然少主提到得益者这个话题,任谁都会联想到你身上吧。”

眼看土田夫人被信长以几招嬉笑怒骂击退,跪坐在信行身后的权六按捺不住地发动了攻势。

“我吗?”

信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用右手食指征询式地指了指自己。

他就像听到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似的,仰起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有意思!这可是我最近听过最有意思的笑话了!”

“有意思的……笑话?”

闻听此言,魁梧威猛的权六额头青筋毕露,下意识地紧紧攥着双拳,企图以此来平伏在心底窜起的怒气。

“如果我在这里说老爹很疼爱我,相信没有人会反对吧?”信长目光在房间内逡巡了一遍,“还是母亲你要跳出来反对这个说法?”

土田夫人沉默。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信长用三言两语轻易驳倒。

然而这种超出想象的事居然就这样发生了,直至现在她都觉得难以置信。

那个平常总是疯疯癫癫、尽做荒唐事的信长,此时依然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地嬉皮笑脸着。

但就是在这种看似很没肩膀的状态下,偏偏他说的每句话,都能恰到好处地将到对手的命门。

她由此察觉到这个“尾张大笨蛋”似乎开始变得有些不同,所以不得不收敛起锋芒,小心谨慎地观望了起来。

“很好,没人反对这个说法。”信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老爹那么疼爱我、又一心护着我的继承人位置,也就代表这个位置早晚都是我的。”

“那么老爹病倒,对我有什么好处呢?这不就意味着最支持、也最能袒护我的力量倒了吗?”

“如果今天老爹没陷入晕迷,要是他还生龙活虎地打理着朝政,想必无论权六还是林通具,都不敢当着他的面向我问出这么失礼的话吧?”

信长再环视了下四周,目光逐一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虽然他看起来仍在不以为意地谈笑着,但围绕在信行周围的其它三个人,脸色却越发阴沉。

每个人都逐渐发觉:

在信长看似毫无逻辑地想到哪扯到哪的表象下,其实恰恰藏匿着极其清晰缜密的逻辑。

而他正在以这样的逻辑叙事,来压制信行一派。

“话说,会在老爹病倒后得益的,不正是那些居心叵测的阴谋家吗?这些人一定会趁老爹病倒期间图谋些什么。”

在巧妙地向土田夫人、权六与林通具施加了压力后,信长忽地话锋一转,偏着头笑眯眯地摸了摸鼻梁,视线来回在这三人身上游移。

“再联想到身体向来都很健康的老爹忽然病倒,这背后会不会存在什么蹊跷,倒值得好好调查一番,你们同意吗?”

被他当面征询意见的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看着他们愤懑又不得不谨言慎行的反应,信长把嘴巴一咧,便又哈哈笑出声来。

“母亲,老爹就交给你照顾了。”

他半蹲着身体,凑近土田夫人面前盯着她的眼睛。

尽管脸上还挂着明媚的笑容,然而信长眼神里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锋锐。

“只要能把老爹照料得好起来,就算你说老爹是到了那古野城才病倒的,我也认了。”

说完这句话,信长就直起身体,转头温和地看向政秀:“爷爷,我回去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踏步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跨出房间的那一瞬,信行也霍然站了起来,在房内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朝着信长拔腿追了过去。

“哥哥!哥哥,等等!”

按信长大步流星的走路速度,信行要把疾走调整成小跑才得以追上信长。

然而即使他追到了信长身边,信长也没有丝毫停留下来的意思。

“哥哥!”

“你怎么会追上来?撇开母亲和权六他们来和我独处,这下又有人会担心得坐立难安了。”

“我有些话想和哥哥说。”信行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如果这里不方便的话,我们在庭院聊聊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

信长扫了他一眼,朝着庭院方向呶了呶嘴,率先调换方向走了过去。

这处由平手政秀亲自设计的庭院,充满着京都式的侘寂风格,简朴里透着残缺之美。

庭院里散布着很多石灯笼,在粗糙哀美的姿态中暗含着幽静禅意,而光影的流动更增加了庭院的这种寂静之美。

在树影婆娑间,信长选在一处石灯笼前停下,前方恰好是一方秀美清澈的池塘,莲花随清风在池面轻轻晃动着。

“说吧,你想找我聊些什么?”信长直接干脆地切入主题。

“这阵子我们为父亲换了很多名医,但他病情总不见好、甚至还每况愈下。”信行忧心忡忡道,“哥哥最近多少也该收敛一些,就别再到处疯跑了。”

“到处疯跑?”信长哑然失笑地转头看向他,“那信行,你觉得我眼下该做些什么好呢?”

“哥哥过去一直都是随心所欲活着的,在那古野城市集看到好吃的拿了便走,连钱都不付。”

“你没有一天能静下心来呆在府邸,成天不是跑到田野就是在森林里疯玩,要不就是带着小侍从们游泳、和海盗或山贼的孩子们大打出手。”

“以前是有父亲罩着你,出了什么情况都有父亲出面担着,所以没有人会真的去阻拦你。”

“但现在他病倒了,哥哥你也总该收敛一些了吧?”

信长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两人之间只相差了一岁,但从价值观到处世方面却有着迥然相反的不同。

与英俊端庄、浑身上下都透着正派少年风范的信行相比,霸道又邪气的信长在重臣和百姓眼里,无疑是最不讨好、也最不得人心的那一个。

就如同眼下兄弟俩的这次私下交谈,信行一开口就显露出大义凛然、忧国忧民的风范,然而信长对此却并不怎么感冒。

“那你觉得怎么做才好呢?”他坏笑着问,“信行,你该不会以为学识都只存在于书本里、武艺都只存在于练习场中吧?”

他看向信行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朵温室里生长的花朵般,其间掺杂着五分不置可否、三分无奈,最后又混合了两分的怜悯。

这样的眼神无疑激怒了信行。

原本自以为还念着兄弟情分向信长提出劝谏的他,此刻眼里溢起的尽是失望、不解与愤怒。

“那哥哥认为呢?”他加重了语气质问,“成天在外面疯玩胡闹,这样怎么能在将来治理好尾张?光是传出去都会让邻国瞧不起我们吧!”

“难道光呆在府邸里,就能得到美浓、骏河这样的邻国尊重了么?”信长仍然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难不成这样就能和那些邻国交好不成?”

“哥哥!”信行恨铁不成钢地喊了起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执迷不悟吗?”

“成天替别人瞎操心的话,额头和眼角这里的皱纹可是会增加不少喔。”

信长对所遭受的这番质问毫不介意,对信行的态度更仿佛在对待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一样。

“何况要治理尾张有很多玄机,每一样都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要知道,光靠理想和热诚是治理不好一个国家的。”

“那哥哥的对策是什么?”信行愤然向前踏出两步,一把揪住信长的上衣,“整天穿着袒露出半边肩膀的衣服到处疯跑,你将来也打算这样治理尾张吗?”

信长眼神一凛,掌心牢牢抓住信行揪着他上衣的手,一点一点地往外掰。

然而信行却存了对抗之意。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暗自使了内力,将力道全都集中到那按在信长胸口的双手上。

信长感觉到有股力量如怒涛骇浪般,从信行的手背朝他的掌心席卷而来,正来势汹汹地试图往他的脉络深处渗去。

信长自知此时已躲闪不及。

他索性伫立在原地,催动全身内力沿着手臂澎湃而下,一路势如破竹地直奔信行内力撞去。

两股内力相互撞击、都在试图吞噬对方,驱动它们的两个人神态却是大不相同。

信行显然是倾注了全力,一心想通过教训信长而唤起他的“责任感”。

相对而言,信长在此次的角力里,更多掺杂着类似与弟弟随兴玩闹的意味与性质。

在信行的印象里,信长一直都维持着这种蛮不在乎的模样,他几乎从来没有为任何事情慌乱或烦恼过。

但他越是这样,信行就越是被刺激得想在这场内力的对抗里取胜。

这股意愿如此强烈,驱动着信行不断加力、再加力,将全身的内力都集中到这场抗衡之中。

“你就这么想赢吗?”信长歪着嘴角笑道,“但我这人刚好有个习惯,那就是如果有人想强迫我做些什么,我就越是不会让他如愿。”

“又来了。”信行恨声道,“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种歪着嘴的坏笑!”

“从小开始就是这样,你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明明到处闯祸,却总能够得到父亲的谅解和袒护!”

“别人要拼尽全力做到尽可能满分,才能得到父亲的一句称赞;你却就算捅出什么大篓子,父亲也会把这种狗屁行为当成个性看待!”

“你就不会像别人那样正常地笑吗?你就不会像其它国家的少主一样,给臣民们做个正常的榜样吗?”

信行越说越恼怒,在这一心想要扼制信长的内力里,竟然不知不觉地平添了几分杀气。

信行的内力在渗入这几分杀气后,也为此变得犹如烧红的木炭般滚烫烙人。

这股内力正愤慨地试图冲破信长的钳制,一心想潜入他的身体横冲直撞、将筋脉全部扰乱。

信长敏锐地感受到这些在瞬间提升了十多倍杀伤性的内力,已然处在失序的暴走状态当中。

信行不仅试图将信长一举击溃,更全然没把兄长的承受能力列入到考虑范畴里头。

现在的他与其说是信长的弟弟,倒更像一个为了所谓的理想、正义、规矩而陷入疯魔的少年。

变化虽然只发生在刹那,却已经足够慑人。

更何况信行从小便得到尾张国首屈一指的战将柴田权六的武艺真传,他的内力眼看着就要在瞬间完全扰乱信长身体的各大机能。

就在信行志在必得地要一击致胜时,却看到信长居然在如此险峻的形势下莞尔一笑。

“有意思,信行。”

与这句话同时涌现的,是信长体内顷刻间爆裂的剑气。

那豪气冲天的剑气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震撼,压倒性地将信行汹涌而来的内力给逼退了回去,甚至还一口气攻入信行体内。

局势在片刻间发生了逆转,转眼间这场角力就定出了胜负!

信行整个人都被震飞,狼狈不堪地重重跌落在地面,他本能地用手抹去嘴角渗出的一抹血迹。

“你刚刚说,我该学会正常地笑、还得给臣民们做个正常的榜样。”

“可是信行,什么样的人生是正常、什么样的人生又是不正常,这到底是谁来决定的呢?”

信长走到信行面前蹲了下来。

他有意无意间又向对方亮出那招牌式的歪嘴坏笑,还毫不计较地伸出手捊了捊信行的头发。

“我记得以前你并不是如此好斗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逞凶斗狠的?”

信行愤懑地瞪着信长,咬着嘴唇一把弹开了信长的手,眼里射出敌视与痛心的神色。

“从意识到你不适合作为尾张的继承人开始。”

“呃,倘若我不适合当尾张的继承人,那么谁才适合呢?”信长依旧不当回事地打趣道,“难道是你吗?”

“……”信行一震,仿若被戳中心事似地,刻意避开了信长的目光。

“果然,我猜对了。”信长笑嬉嬉道,“但与其说是对权利的渴望改变了你,我想……你更应该是偏执地相信,只有自己才能把这个国家建设得更好吧。”

信行没有否认:“是又如何?不管怎样,都绝不能将尾张交到哥哥手里。”

“是吗?”

信长定睛注视了他好一阵子。

接下来,信长忽然后仰着伸了个懒腰,接着拍拍膝盖,悠然自得地站了起来。

“你应该是从母亲和权六他们那里听了太多激励的话,以至于把自己当成了尾张的救世主。”

“不过,这也很符合你的个性。”

“如果不是这样,你就说服不了自己去和我竞逐继承人这个位置吧?”

“信行你从小就是这样,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才更有动力去做。”

“可是信行,我绝对不会把尾张交给你这种太理想化、又过于偏执的人,这点我现在就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

那并不是获胜后居高临下的口气。

信长纯粹是以闲聊的口吻,向信行述说着内心的想法。

这种似乎一切都没往心里去的风格,反而加倍触怒了信行。

“即使会让这个国家衰败,你也不准备把尾张让给更适合统领它的人吗?”

“这个所谓更适合统领尾张的人,指的就是信行你自己吗?”

“反正不是哥哥!你只是比我早出生一年而已!仅仅由于比我先来到这个世间,便理所当然地拿到了继承人的身份!”

“你好像很不服气,看来母亲和权六他们煽动得很成功嘛。”

信长俯身拾起一片石块,对着池塘顺手一抛,那片石块便连续在水面上弹跳了八个来回。

“听好了,信行:我会证明自己比你更适合统领尾张。”

“所以,就算你想用抢的那也不行,因为我绝不会让你得逞!所以别再妄想下去了,知道吗?”

信长戏谑式地冲信行眨了眨眼睛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他历来在末森城的现身总是来去如风,这次也不例外。

可在他迈出几个步伐后,轻松自如的状态忽地一下变得肃穆,更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是啊,是这样的啊。”

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音量自语道。

“要是老爹的病情再恶化下去,恐怕这帮人就迫不及待要行动了。到时候,恐怕这个国家的局势,只会变得越来越动荡吧?”

踏着洒满庭院的金灿灿阳光,信长快步生风地朝着马厩走去,他的坐骑夜风就寄放在那里。

信行五味杂陈地死瞪着他的背影,目光像被牢牢钉在他的后背一样,怎样也无法移开。

但就算感受到背后凝聚着愤慨与憎恨的视线,信长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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