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森林

除了楼听，陈余没有特别喜欢谁，对他来说只有熟悉和陌生的区别。

“喜欢”这两个字不够精准，陈余对楼听的感情是渴想、依附、信奉。

同样也说不上来讨厌谁，大部分冒犯到他的人只会让他觉得怪怪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冒犯，陈余猜测应该就是让他接不上话的相处体验。

李评章就怪怪的，总是在他面前讲自己之前在国内谈了多少女朋友，那些女生前仆后继地爱上他，甚至倒贴他，烦死了。

陈余接不上话，默默抄段寅的笔记。

用ipad写字还很生疏，陈余每一次落笔都小心翼翼，怕一个误触全消失了。

罗浦豪坐在旁边都听烦了，阴阳怪气地说：“噢，因为你是省委书记的儿子？”

这句话正中李评章下怀，他表面上无所谓，语气却特别张扬：“哎！一半一半吧！”

陈余握着笔的手顿了下，面无表情抬头问：“另一半是什么？”

李评章还真好意思，高谈阔论细数起自己的优点来：“长得帅啊！有钱啊！还懂浪漫，那群女生最喜欢我弹吉他的样子……”

说着还比了个虚空抱琴的手势，眉飞色舞，嘴里哼唱起来不知名的摇滚乐。

段寅冷笑了下，镜片寒光闪烁，揭他的短：“那群女生知道你货币就考四分吗？”

李评章脸色不悦，嚷嚷着：“学习有什么用啊？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是金钱至上的社会？”

罗浦豪意味深长：“我交朋友从来不看钱。”

因为谁都没我有钱。

陈余自始至终没看他，走神地想到楼听在灶台前煮菠菜汤的样子，腰间系着围裙，清贵的脸上一丝不苟，眉眼冷淡，垂着眼帘查看锅中火候，神情很专注。

仙人下凡了……仙人还喝菠菜汤。

课间的时候陈余发消息点菜，这是楼听给他养成的习惯。

吃什么得提前说，不能想一出是一出，神仙也变不出来。

陈余：想吃蒸蛋，板栗排骨。喜欢甜甜的。

楼听很快回复，问他：喝什么汤。

又补了一句：自己点的自己吃完，你碗里剩的米都能撑死一窝鸡。

陈余什么汤水都爱喝，只是咽不下去米粒，牙齿有点像彩虹，酸酸软软。

踌躇着回答：米有点硬，哥哥。

他总说米很硬，楼听每次蒸米饭都觉得自己在煮米汤，水越添越多，有点儿无奈：用破壁机给你打成糊行吗？

陈余又提起李评章：哥哥，李评章说他谈过很多女朋友，谈女朋友是什么感觉？

楼听没料到他突然发这么一串儿，一时半会答不上来。

他独身二十六年了，男女关系的履历一片空白，没经验的事不会教给陈余。

楼听不准备回答，敷衍小孩：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手机关掉，上课。

陈余乖乖关掉了手机放进桌洞，又开始抄笔记，他没有好记性，只有烂笔头。

在四人围坐的谈话中，陈余听见了天外飞仙般的乡音，是谁的呢？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

陈慧心飘飘摇摇站在那，这次她面容平静而喜悦，阳光穿过树隙落在她脸上，同样是琥珀色的眸子，慈爱在陈余周身流连。

很年轻，不会老了，永远都是刚过而立之年的样子，她给那张脸花了大部分金钱，妖艳而摄魂，肤白胜雪，眼波盈盈。

在记忆中模糊了的人再次清晰起来。

陈余张嘴很多次，叫不出一声妈妈，眼泪却崩堤了。

他想抹干净，从来没人心疼这串儿小珍珠。但越抹越滑，黏腻冰凉，陈余低头看了一眼。

一条通体海月壳的鱼尾攀到他臂上，尾尖儿痴痴地勾缠，揉香弄影，鳞光荡漾。

陈余的灵魂被摄取，光怪陆离的幻觉漫长又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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