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森林

陈余回家还是没找到哥哥，吃不下睡不着，缩在沙发上愣神，罗浦豪忧心忡忡地坐在旁边，隔三差五就问他困不困饿不饿。

陈余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脑子混混沌沌，世界的棱角被抹平，只剩下被模糊过的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寂静得要窒息。

窗外惊起一声鸟啼，日光乍泄未必意味着希望，太阳无非是盏蛊惑人的白炽灯。

他收到一条消息，是导员的。

导员的头像在置顶框下方跳动：李评章家长表示不想追究，但出于警醒希望对方家长赔偿二十万精神损失费，以及建议学生本人亲自道歉。

厚颜无耻。

陈余一字一句念出来，声音缓缓流淌，慢得像凝住了。

罗浦豪的火气再次被燎起，青筋暴突，眉侧的那对银环撞得铃铃铛。后牙咯咯作响：“不就是会找爹吗？你等着，我这就给老头打电话。”

陈余被他一嗓子吵得心脏煎熬了几下，双眼晦暗，情绪干枯了，缺觉让他头痛，没劲儿说话：“先拖着，看……再看吧。”

“他那张猪皮值二十万？那你这脸起码能上两个亿的保险！”

陈余怔松地想，他哥好像确实给他上了这个额度的保……

可是他身上只有几千块，刚才就认真算过了。楼听每个月给的不多，他也不太有金钱观念，稀里糊涂地乱花。

脸可以拿去换钱吗？好像是不能……

陈余打字的手苍白纤细，脆弱地求助：哥哥，我犯错了。我没有钱怎么办？

仍然杳无音信，陈余的心跟着石沉大海。

罗浦豪根本没把这点钱看在眼里，他每个月零花钱的再去一位数都不止这些，只是心疼陈余的脸豁了个大口，还被杂碎占了便宜。

陈余不吃不喝不睡的样子太让人揪心了，单薄的身体地围着毯子乖乖缩起来，明明无声无响，眼眶也干干的。

可他觉得陈余正哀婉地啼泣，抻着羽翼未丰的翅膀等待成鸟归巢。

等谁呢？等楼听。

陈余一直不吃东西，阿姨想像往常那样吓唬他：不好好吃饭就给你哥告状，等着挨批评吧。

但这话是不能说的，她跟着照顾这么多年，眼尖耳亮。

早发现情况不太对劲，小陈烂着一张脸，身边跟着个人高马大的同学嘘寒问暖，楼先生人却无影无踪。

那么可怜的小孩儿失魂落魄地回家，一进门就问我哥呢？

她如实回答不知道，楼先生出门很早，没提去哪。

陈余又弱弱地说谢谢阿姨，缩在角落不吭声了。

真乖，真惹人疼。只是兄弟俩之间为什么都不通个信儿呢？

楼听的手机坏了，飞扑出去时磕在了石头上，现在只能用很原始的办法辨别时间——树影长短。

行不通，林子太密了。

视线又落在汩汩流血的右臂，子弹紧贴着呼啸而过，掠走一大块皮肉。简单包扎了一下还是止不住血，纱布被浸染得殷红。

楼听突然歪着头冷笑了一下，无端端的。眸子黑得发亮，像拍卖会上的黑曜石。

劫货不是目的，威胁、试探、较量才是。忍了这次就没下次了，直接分崩离析地被各方势力吞并。

不如直接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只有死人才无法埋伏在暗，伺机而动随时给他一刀。

这不是法治社会，这是灯下黑的原始森林。只有两种动物，狼、和披着狼皮想沾狼尿味儿的羊。

有无数只幽绿的眼睛在隔岸观火，万万不能露怯。

但凡慌了阵脚就会有懈可击，食肉动物闻着腥味蠭至，一拥而上，化作白骨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不停歇激战了几个小时，勉强得到片刻喘息，楼听靠着树根喝水，血乱滴在杂草上。

把手机从胸前的贴身兜里掏出来，碎得厉害，楼听不死心地按下开关键，内屏飞快闪烁几下彻底报废了。

下次得带纸质相片。

视线捕捉到陈余稚气的脸，那时候没长开，很钝，什么都小小的，只有眼睛大大的。

带血的指甲一点一点抠掉了陈余脸上的玻璃渣，然后把指尖抵在了这个位置。

狰狞的屏幕上只映出了楼听柔和的脸。

乖乖，吃饱了吗？睡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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