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森林

身体被逼到这个角落，意识抓着回忆躲，可是他这十八年、前十四年在过苦日子，后四年被他哥抱着睡，也不知道能想些什么。

世界是颠倒的，幻觉帮人渡过难关。

他从半城坐了八个小时火车到临江来，丢了三千块，那个很高的公寓、很贵的水果店，很洋气的智能手机……学不会的钢琴，日渐长进的口语，还有很多很多张试卷，数理化翻到背面全是错，全红了。

全红了……

好多血。

雨骤风狂，陈余瘫坐在墙角，被篡夺了的心神回笼。手里握着那把刀，一把裹着雨、滴血的革菜刀。

很用力，指骨要碎了，关节抖得像砧板上的鱼，被拎着尾巴用蛮力摔的鱼，摔不死的鱼。贱命真硬。

指缝黏哒哒的，松弛的人肉勾在无名指上，一块湿漉漉的死肉。怎么也甩不掉，大拇指就着雨水搓了半天还阴魂不散缠在上面。

陈余慌得厉害，只能像路昆和李开阳分辣条那样，把无名指含在嘴里，嗦一口，滑溜溜地咽下去。

人肉是酸的吗？可惜没尝出味来就吞了。

李评章仰面躺在他面前，像个随意制造随意丢弃的黑色垃圾袋。滑腻腻的肠子涌出来，血流成河，雨水覆过李评章的肉体。

那个厉鬼应该另寻安身之处了，只有人体组织在没脚踝的污水里流浪，陈余有些难过。

身体又湿又重，陈余握紧刀扶墙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想，下雨了，要回家。

冰冷晃眼的光刺到了视收感官，有人打着手电筒来了，陈余睁不开眼，直觉占上风，告诉他应该是罗浦豪。

他在雨里疯跑，革菜刀无数次擦着他的侧脸虚空一晃，顾不了那么多，只想现在就逃离现场。

那是一个瘦高的人，打着把黑伞，压得很低，伞缘下露出锋利冷白的小半张脸，指骨也是惨淡的白。

陈余一下钻进伞里，那伞便向他倾斜。他踮着脚、几乎蹦起来大喊：“罗浦豪！回家！”

可手电筒突然怼到了那人下巴上，从下往上铺照，鬼森森的。陈余听到一声冷冷的笑，对方自报家门。

“你哥。”

手电筒砸在陈余脚边，水花溅到刀刃上。

楼听垂着眼，借着闪电的白昼间隙似笑非笑地打量陈余，左手稳稳压着伞，下一秒，右手在陈余脸上左右开弓扇了几耳光。

力道大得受伤的右臂又绷开了，陈余被他扇到地上。楼听跟着蹲下来，任由鼻血顺着人半张脸流。

虎口钳着陈余尖瘦的下巴，楼听双眼猩红地和他对视，从牙关蹦字：“陈余，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头顶的伞甚至完全倾斜给他，很阔，后方的风雨被遮得严实，面前没雨潲进来，被楼听挡住了。

陈余抱着腿打颤，那股腥甜的铁锈味又涌上来，双眼失神，发出浊音：“哥哥……”

楼听突然掐着后颈把他拥到怀里，不知道是谁浑身都在抖，那只脱力的右手从陈余的发顶一点一点摸到陈余的尾椎骨，又一点一点摸回来。

楼听啄吻湿淋淋的小耳朵，很不听话，动耳肌一直在跳，只能叼住个尖吮吸。

肋骨要撞断了，陈余觉得好痛，脸埋在冰冷的胸膛上，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被焚烧的森林味？

下雪的林子会着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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