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森林

陈余在清醒的梦中挣扎，坠进河里，没有船、也没有岸，肺里的空气被刻毒的水抑夺，他无可指望的等待溺亡。

一具尸体，平日会数钱，会赌钱，会醉得滑稽，一事无成。可他作为一具父亲，就会暴打幼子幺儿，天经地义。

外头的鞭炮放的轰轰烈烈，震得陈余五脏六腑都在颤。

楼秋生烂怂到骨头缝，挥出的巴掌还是硬的，手劲儿很大，挟着嗡嗡的风毫不留情地甩在陈余脸上，他被打得趔趄，扶墙也站不住，毋庸置疑地瘫倒，一溜喜庆的血从耳朵眼里掉出来，顺着脸颊飞快地滚落。

在虚实之间，陈慧心，妈，妈妈，就盘坐在喜被上掉眼泪，作壁上观、戚戚怨怨，反复嗡叫：听话、要听他的话，把钱拿出来。

陈余陷在沼泽地，一层一层长出蛹虫的茧，透过重重丝网状的膜，目光还笔直地锁在床下的纸袋上，安详而平静。

炮声停了，耳朵里的潮闷的响声就特别清晰，还是有像锈拉链一样的哭声钻进来。

挨打会有经验，忍痛也是。陈余攀着墙跪起来，一寸一寸挪到垃圾桶旁，在里头翻到了一袋被遗弃的豆浆，捏了几下还有冰碴游动，陈余用牙咬开，耳朵嗡嗡疼，滑落一串儿新血。

凉、凿牙砌骨的凉，缓解灼热肿胀的痛刚刚好，不知道是牙在咯咯响，还是冰在咯咯响，像医疗器械在运作，无可依托，陈余就这么自我抚痛。

那帘垂下来的大红床单悬停在前方，目光逗留了半天，他突然想去街上找个新妈。

钻进真正的军绿的壳，顶着染血的脸，走出家门，走出单元楼，头也不回。陈余拐了个弯，提起衣摆避开脏污的地沟水，在路口遇到了他更想见到的人。

风光体面，格格不入。不是我非要看你，是我不得不看你，陈余心底腾起莫须有的雏鸟情节。

楼听站定一瞬，迅疾地走到面前半步远的地方，不置一词地俯视他，陈余就突如其来的哭了，泪珠急匆匆流淌，洇过从头到脚自卫作的茧。

在漫长的时间流逝后，陈余突然听见楼听问道：“为什么藏钱？”

“因为……”陈余想回答因为妈妈讲过任何人都不该给楼秋生钱，给了他钱就像肉包子喂狗，全进狗肚子里了！

可是，他不想要那个妈了，他想找一个新妈。

“因为我想让你当我妈。”

楼听明显愣了一秒，陈余知道他笑了，笑他异想天开，满嘴胡话。

“我不给任何人当妈。”

“那你当我哥。”

楼听还是觉得他说胡话，转身走了，陈余拖着厚重的壳，扫过炸响新年的遍地炮衣，拐过有地沟水的弯，站在诊所门前。

这次他看见楼听兜里另一叠钱，不被纸包住的钱，楼听抽出一张，配药的医生找回给他五颜六色更多张。

陈余的壳被扒下，上半身是那件藏青色毛衣，楼听沉沉看了结成片的毛球半天，越看越眼熟，发现这是自己穿剩下的衣服，至少是十年前买的。

陈余在摆弄手上捆着的药盒，头顶的目光穿透匀速滴落的吊水，看向街道，轻轻地回答。

“等你病好了就当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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