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森林

时隔多年，楼听仍然有让他哭、让他慌的能力。

新年的第一天，穿过纷乱、群行的人，陈余站在exit 2前接到了阔别两个月的哥哥。

楼听离三十岁又迈了一步，陈余圈住他的腰，还是一如既往能摸到自己的手肘，和他身上那件不加绒的风衣。

他想起九年前的一个晚上，楼听即将远走高飞，飞去跟他抢人的临江，飞去跟他抢人的大学。

全世界都要抢我哥了，我还不能哭会儿吗？

楼听收拾起那个方寸很小的皮箱——只是往里面添了几本洋文书，所有的行李归置的完好如初，住了二十多天也只是隔天拿件干净衣服出来换洗，仅此而已。

他已经藏起来那袋钱了，一如藏起仙女的七彩羽衣，可仙女还是要回天宫。

短暂拥有过后，和他血脉相连的陈慧心还在身边，但他觉得自己变成孤儿了。

陈余向来不争不抢，只是悲哀地意识到，有的人生下来就要迁徙，要走长征路，谁也留不住，可他还是很心碎，眼泪蓄满了绒绣的“囍”字。

楼听坐在床沿翻书，就这么淡定地看着他哭了半宿。

哭到缺氧，哭到苍天既明，哭到楼听在他模糊的泪眼中离开，走向陈慧心说的前途坦荡的未来。

和这次恰恰相反，楼听把他送来一个前途坦荡的学校，然后他七门挂了三门。他坚持不作弊，约等于坚持挂科。

可楼听用一种平静、专注，近乎是真诚的语气说：“能学就多学点，不能学就多吃点。”

甚至不是在妥协。

“就你一个，什么都是你的。”

陈余不明白楼听心里想的，但他知道这也是前途坦荡的一部分——哥哥铺出来的。

所以哭了，哭得楼听没有办法。

陈余、和陈余的眼泪，他一直都没有办法，只能捧着。

在路上，楼听象征性问了几句近况，而后在陈余哭得一颤一颤的脊背上抚摸，从脑后沿到尾椎骨，只间隔指纹，不间隔衣料，一厘一厘拓上去，刻入脊骨。

“瘦了？”

在停顿的几秒钟里，楼听用作丈量的手已经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瘦了。”显然，这是比挂了近一半科目更让他上心的事，因为陈余迷迷荡荡时听见了叹气声。

这么难看的成绩，被楼听轻描淡写、宽宏大量地揭过去，陈余惶惑不安、难以自居地哭泣。

楼听的脸在泪光中闪烁，陈余就在闪烁中迷失，有一只手攥着他两根腕子，有另一只手给他拭泪和拍背，陈余软成烂泥，无处着力。

陈余哭至尾声，楼听怕握痛他，又怕他胡乱揩眼皮，于是给他变出来一捆卷着飘带的仙女棒。

瞬间就止住泪了，陈余拿着仙女棒，楼听揽着他，声音从头顶传来。

“数数有多少根？”

陈余小鸡啄米似的摊开了数，潮湿的睫毛垂在眼尾，楼听的目光与之交缠片刻，撩开几绺汗湿在鬓角的发，还是没忍住在他耳朵尖上触了触。

一如既往，薄、软，阳光怎么照过来，就怎么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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