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空黑沉沉一片,云层压在天边,空气中卷起沙尘,狂风摇晃着枯树,像是要被拦腰折断了,空中扬起的沙尘轻易便让人迷了眼。
灰蒙蒙的光笼罩着整个山阴关上。
一场暴风雪,正酝酿在半空之中。
已经三日了,耶律图云看着被手下押出来准备挂在军旗上的谢兰潜,秀眉狠狠拧着,少年身上的白袍已成了血袍,鲜血滴落在在衣袍上,冷的发硬,紧抿的薄唇上全是血口子,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之中忍不住打着抖,可他只是垂着眸,盯着地上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王女,今日要剜这南贼哪处,要不然直接剁了手送过去?”
“哈哈哈哈,卓林,这小世子不知道抗不扛得过你那一刀。”
耶律图云始终没说话,她静静的看向同样沉默不语的谢兰潜。
这个少年有惧,有怕,有人最本能的恐惧,却依旧偏偏能这样平静的看待这一切。
“谢兰潜。”
“我再问你一次,归不归顺?”
少年眼也没抬,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耶律图云暗暗咬了咬牙,心一横,“世子金尊玉贵,一身好皮肉,心口一寸上最是疼,今日便剐一块心头肉送过去给他的那些臣子。”
说着不忘朝地上扔了一瓶药丸,“把药给我喂了,别让人死了。”
“得嘞。”
利箭没入城墙,箭尾送来的,是一块皮肉。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一块过分白皙,隐含病弱的皮肉。
“漠北这些狗贼!”
山阴关守将季申双目赤红,摁在刀柄上的手死死攥紧,惨烈的叫声再一次响起,“这些狗娘养的...”
流火皱起眉头,大雪初晴,耀眼的光从层云中迸发出来,天地之间陡然晴朗了,他遥望着不远处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一人,喉头腥甜,他动了动唇角,“老子跟他们拼了!”
“流火。”季申生气归生气,却依旧保持着清醒,他抬手一把抓住了流火的胳膊,“不可冒进。”
“放手!”
“季将军。”流火声音一顿,眼眶霎时便红了,“我全家欠世子都欠世子的命,我得去。”
“世子今年十四岁,身子骨弱,最是畏寒,我不能让他在这风雪里......我得带他回图祥。”
“山阴关呢?”季将军心里也不好受,他是个血性的汉子,可此刻他也只能咬着后槽牙,闷声闷气道:“世子密信,让我们一定要拖到新帅来渊北。”
风雪带着渗人的凉意扑面而来,流火转眸回望季申,同袍数日,两人早已熟知对方脾性如何,只一个眼神,季申便明了他的言下之意,果不其然,流火张口道:“如果这代价是奉上我家世子的性命,某不愿。”
季申张开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道理,更说不出劝阻流火的只言片语。
世子能慷慨就义,舍一身骨肉性命不要,他们却不是该理所应当心安理得受着的。
韩忠一身文骨在昌华殿上碎成几截,十年隐忍十年筹谋,十年清官路得尽天下百姓心,信亲王谢瑄举兵,先皇后与先太子之死疑窦丛生,一夜之间沸沸扬扬传遍了大俨朝的每一寸土地,龙座之上不容冒犯的天威,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士子弃官成批逃回江南,大批文臣跪谏请求彻查定国公府,参奏皇后,上书要求彻查先皇后先太子之死的文书一日呈上来上百封,御史台那群谏官,还有曾经与宋家交好的那群勋贵侯爵日日跪上宫门,要求一个公道。
而宋家底蕴、韩忠所谋,远不止于此,宋家军中威望极高,自前朝便是武将,当年若非明兆帝娶了先皇后,借着宋家起事,又得宋陵南替他买命,何来今日大俨。信亲王谢瑄一路北上,多的是将领不战而降自开城门相迎的,百姓夹道相迎,不过短短十几日,信亲王谢瑄一路拿下芷江以南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而明兆帝日日靠参汤吊着性命,眼窝一日比一日深。
韩忠死后,这是他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那一身硬骨的文人用十年隐忍换来了什么。
韩忠在朝中多年,无论是大俨朝的文坛还是政坛,都越不过一个韩忠去,他是天下清正文官的表率,更是许多未入仕途秀才学子景仰的恩师,他活着,许多人都看着他,他死了,会有更多的人记住他。
这样一个人,跪在他面前,用十年将宋陵南与谢瑄挡在身后,再利用他仅存的良知与暗暗得意,为宋家、为谢瑄挣来了十年东山再起、精心谋划。
他对先后有愧疚更多的是恨,却不愿就看着宋陵南那样轻易死了。
可渊北屡败,韩忠拿着先后的遗愿阻着他,他便趁此时杀了宋陵南,想迫他那善战的儿子上战场,名正言顺接手宋家在军中的所有势力,替他守渊北,击退那些好斗的漠北人。
他算准了一切,谢瑄的善战,宋家的军心,却独独没算到,韩忠以死昭告天下,谢瑄领兵一路北上。
至于韩忠,或许从十年前,就在筹谋今日了。
明兆帝怔然笑出声来,韩忠那样一身正骨的人,自然容不下他这样的人坐上高位,自称君主。
“孙谨之!”
“去宣邰亲王谢珏入宫。”
这么多年,这是谢珏第一次立于庭中,直视他的父皇。
倒映在左眼里的人,已垂垂老矣,与记忆中的雄壮的模样相去甚远,上一次这样仰头,父皇是什么神情呢,目光落在他天盲的右眼上,毫不掩饰的厌恶跟不喜,如今再见,他竟在那张染满风霜与沧桑的面孔上看见了慈爱。
那是他儿时渴求却不可见的舐犊情深,对谢瓖、对谢琼,父皇都有过这样的神情,唯独对他,从未有过,迟到了这么些年,却在今日得见。
可笑,而可悲。
“你可知朕深夜召你前来,所谓何?”
明兆帝看着长身玉立的谢珏,慢慢撑起身子,他看着这个儿子,心里不可谓不复杂,这个孩子在出生时,也是他满怀期待抱过的孩子,可天生不全,实为不祥。
而他膝下子嗣众多,有以举世无双的先太子谢琢,骁勇善战的谢瑄,中规中矩的谢琼,极肖似他年轻时的谢瓖,谢珏,是最沉默寡言,被他忽略的一人。
谁也不曾想到,走到头,他身边竟只剩下的只有这一个儿子。
他动了动指尖,摸到柔软的明黄绸缎,扬手,将东西置于身前的长案上。
“朝野动荡,国之不安,朕欲立你为东宫太子,执掌国事,抚慰民心。”
谢珏垂首,道:“儿臣惶恐。”
明兆帝看着他的模样,轻嗤了声,“时至今日,你何必这般故作小心。”
“这东宫之位,朕不是白给的。”
“天下悠悠众口,朝中那些老臣,南边大半的士子文人,军中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都在等朕一个回答,朕若不答,继续装聋作哑,谢瑄这一路杀回阆都,不知还有多少等着给他开门的宋家旧部,朝中你也看见了,咳咳咳,几乎所有的文官都在宫门跪谏,更勿论那些武官,不论士族还是寒门出身,足有七成都是从宋家帐里走出来的,韩忠是一身紫青从宫里抬出去的,这老东西用他的死,点了这个滔天的火。”
“逼着朕来了结十年前那桩案,朕只恨没早点动手要了宋陵南的命。”
谢珏心下一动,宋陵南之死有人做在了他的前头,几番查证无果,不曾想原来是明兆帝亲自动的手,听说宋陵南身边不少人为主殉葬,如今看来,倒是身边人动的手。
而他父皇这条暗线埋了有多久,十年,或是,更久。
“十年前,朕选了一次,弃宋氏,择许氏,十年后,便由你来选。”
谢珏不由屏息,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直到明兆帝说出的那一瞬间,他心里难得有种释怀感,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孩子,却在此刻,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卑劣上,找到了某种属于父子的默契。
“王位,还是母族。”
阆都落着纷纷扬扬的小雪,千重宫阙灯火通明,琉璃瓦上积了雪,在月色下亮晶晶的,孙谨之站在长廊之中,缓缓行了几步,朝着落雪伸了手。
晶莹的雪花打着旋落在他掌心之中,素手冰凉,雪花竟未化开。
他慢慢合上手,垂眸朝着身边人吩咐道:“去长秋宫报信,邰亲王殿下,要成太子了。”
新提拔上来接替孙童的小宦官崔三静静应了声,拢着手飞快的穿过长廊朝着长秋宫方向去了。
长秋宫内,许茹芸跪在小佛堂不知有多久,崔三来时,她腿已经有些麻了,伺候的大宫女芝秀将她扶了起来,自韩忠出事,定国公府人人自危,而她也是众矢之的,韩忠所言,字字句句都是要逼死她,那些文人士子跪宫门时,她也跪在昌华殿前。
明兆帝避而不见,定国公府不敢贸然联络,至于邰亲王府,信送来一封又一封不见回音。
信亲王谢瑄起兵的消息,就像是悬了一柄巨剑在她的头顶,时刻会落下。
可终究,她还是谢珏的母亲,虽不亲近,他还是会保她不死,留她一命不是吗?
谢珏做了太子,太子之母,可废不可杀。
她理了理衣衫,指尖抚正发间的金钗,坐的端正而笔直。
手中珠串润泽,颗颗晶莹,散发着佛性的清冷,许茹芸合上眼,当年第一次见宋氏,那人便是这般,通身气度,世家贵女,她连瞧一眼都发怵。
她伏身跪拜,那人便将这珠串赐给了她,此后她日日带在身上,时刻记得当年那一幕。
妒而生恨,她恨极了宋氏。
这些恨意,撑着她的野心,撑着她的狠心,让她等到了今日。
“母后。”
许茹芸慢慢睁开眼,芝秀不知何时已退下,谢珏站在不远处,单手背在身后,左眼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光彩。
“珏儿。”许茹芸眼神不自觉浮上几分激动,她站起身,忍着痛意走到他身边,握住谢珏伸出来的手,含泪道:“你一定要救你舅舅。”
谢珏安抚似拍了拍她的手背,却并未说话,许茹芸见他这般态度,顿时便急了,“你为何不说话,谢珏,你舅舅若是没了,母族不昌,你以为你能坐得稳...”
“母后!”他含笑看着身边神情慌乱的许茹芸,慢慢拨开她的手,“您失言了。”
许茹芸脱力,整个人跌坐在地,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他,“你......逆子。”
“来人。”一行人从门外匆匆而入,芝秀上前扶起自家主子,谢珏理了理袖口,叶信将从昌华殿带出来的圣旨呈给谢珏,谢珏接过,“母后,接旨吧。”
芝秀扶着她就要跪下,许茹芸睁大了眼不愿跪,芝秀扶着她的手却似有千斤重,让她连动弹也做不到,她狠狠瞪向芝秀,却见芝秀只是像平常一样垂着眼。
“她是你的人,你竟在我身边安插人手。”
“母后何必见怪,邰亲王府上多得是母后的人,只是早就死绝了。”
许茹芸眼里的泪簌簌落下,随即荒唐大笑出声,直到谢珏宣完旨,她依旧痴痴笑着,又哭又笑,“十年前,他谢真可不是这样说的...”
“心思恶毒,谋杀先后,哈哈哈哈哈......”
“不愧是他。”她扬手擦去脸上的水痕,冷冷看向谢珏,“你也不愧是他的儿子,论算计,宋家,许家,哪家都不是你谢家人的对手。”
“想拿我许家堵天下悠悠众口的嘴,谢真,天下没这么容易的事情......”
胡言乱语还在继续,谢珏却已出了长秋宫的门,他行的很快,似乎一刻也等不及,叶信撑伞走在他身旁,在踏出宫门那一刻,抬手挡住了谢珏。
“主子。”
叶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甚至不全然知道昌华殿上发生过什么,只是处于护主的本能,觉得谢珏有些不对,就像是行在尽头是悬崖的路上,再往前就会万劫不复。
“叶信。”谢珏看向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眼里狂热的光一闪而过,“以后,这天下也会是我的。”
“我原以为要等谢瑄死在战场上,这道太子的圣旨才会落在我头上,却不想竟这样快。”
他转身上了马车,东厂的人已经侯在了宫门口不远处,谢珏抬手敲了敲窗,道:“去定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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