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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林夫人躺赢日常

随波逐流

林黛玉与三春虽然是亲表姐妹, 幼时还朝夕相处、每日相伴了一年有余,多年来也一直没断过相见,可因有种种事故, 四人的关系,也就止于“不常相见的表姐妹”之间带着客气的亲热, 最多提一提未来前程,却并非能互相倾诉少年心事的对象。

是以, 林黛玉当然没对她们任何人提过一句谢四公子。

对这个结果,贾母并不意外。

她心内轻叹一声, 叫三春各自去吧。

她要自己躺一躺,想一想。

——娘娘已经失宠了。

陛下要为先帝守孝三年, 不入后宫, 先帝已去近两年,陛下还未在任何一处妃嫔殿中留宿过, 诸位娘娘皆“无宠”。可虽然不能留宿, 陛下却会常去喜爱的妃嫔处用膳并看望子女。

娘娘虽无子却位高。两年以来, 陛下竟没有一次单独去过娘娘殿中用膳,这不算“失宠”, 还怎样才算是?

难道陛下从前对娘娘的宠爱, 只因是先帝所赐, 所以才优容些?先帝既去……自然没有必要再待娘娘不同了。

即便不论从前种种, 娘娘今岁已在三十年纪。

三十岁还无子的女人在宫里……

贾母独自沉思到黄昏时,孙女们来用晚饭, 儿媳与孙媳们来服侍。

丫鬟仆妇摆饭。贾母被王熙凤和李纨搀扶着来至堂屋。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她才想问王熙凤要今年春节与各家往来的礼单, 便有邢夫人满面是笑迎上来,说道:“老太太,给您道喜了!”

贾母瞅了瞅大儿媳妇, 着实想不到她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前二年为贾赦想要鸳鸯,她不许,大闹了一场,母子婆媳情分更加冷淡,贾赦无事便装病,不来这里请安,她由贾赦拿八百银子买了个丫头嫣红回来,也懒怠多见这个儿子了。

大太太突然“道喜”——

贾母心有所觉,看了一眼二孙女贾迎春。

贾迎春低着头,立在当地。

邢夫人已经欢天喜地接了王熙凤的位置,扶贾母坐在主位,笑道:“是老爷替二姑娘寻了一门好亲事呢!女婿姓孙,原是大同府人士,算来还算咱们世交,祖上是军官,如今只他一个人在京里,袭着指挥,在兵部候缺,颇有家资,——这不必说了,人又生得魁梧,体格健壮,虽然年纪是大了几岁,又未曾娶过妻,且年龄大些的好疼人,所以老爷就相中了。”[注1]

一听她这话音,贾母便明白了,不由忙问:“你这一口一个‘女婿’,难道亲事已经定了?”

邢夫人往后稍稍一缩,笑道:“老爷……已经和孙家换过庚帖了。”

贾母便一愣,又忙再看二孙女。

贾迎春一直低着头,把脸埋在胸口,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贾赦虽是贾迎春的亲父,是荣国府中袭爵之人,可他到如今五十来岁,真个从没办过什么好事,忽给女儿寻了一个女婿,叫贾母着实信不过。

她便问:“怎么都不叫迎丫头见一见便定了?也太急了些!”

邢夫人只是赔笑:“老爷说,找个好日子,再叫他们见。”

贾母明知邢夫人在贾赦面前说不上话,她也贪婪吝啬愚蠢,不愿意为这些子女打算筹谋,因此即便有气,也忍住了没向她发作,只命:“你不用服侍我了,快去把你老爷找来,我有话问。”

邢夫人巴不得一声,赶紧退了出去。

贾母深吸气,命:“去找二老爷也来。”

丫头忙去了。

桌上摆了满满的菜肴,可贾母哪里还有胃口吃?

她只命李纨:“着人把菜端去,你带着你姊妹们吃吧。”

李纨更不愿意掺和进这些是非,连忙领三个小姑子走了。

迈出荣庆堂的门,贾迎春才掉下第一滴泪。

见左右无别人,大嫂子又一向不多话的,贾探春忙劝她道:“二姐姐,那人……未必就不好。”

贾迎春忙擦泪点头:“嗯。”

贾探春很想多劝几句,可大老爷的为人家里谁人不知,突然给二姐姐定了亲事,她自己都不信人是好的……又怎么劝二姐姐。

李纨只管带小姑子们围坐吃饭,至于她们吃下了多少,便不关她的事了。

贾迎春只顾抹泪,贾惜春一言不发陪她,贾探春却坐不住,连次让绣菊和司棋,还有自己的丫头侍书和翠墨轮流去前面听动静。

司棋听得大怒回来,说:“二老爷说孙家并非诗礼之族,当年不过他们祖上想借咱们祖上的权势,所以攀附上,拜在门下的。二老爷还说他见过一回孙绍祖,着实不似知礼之人!大老爷却说亲事已定,哪有悔婚更改之理?再者孙家在兵部候的是四品缺,一但提升,或许二姑娘还、还嫁不上了!二老爷不喜欢,哪还能寻来更好的女婿?”[注2]

贾迎春一听,更是泣不成声。

李纨却在心里一哂,心道贾府还厌弃人家不是“诗礼之族”,自家又算什么?族长家里虐子杀父告父,弄丢了世职。大老爷为要母亲的丫头不成就记仇。二老爷教儿子就是一个“打”字,只会催逼喝问,不会细说一句道理。荣国府里长房长孙在自己媳妇过生日的时候睡奴才老婆,还打自己老婆,闹到老祖母面前。二太太看灵慧些的丫头都是妖精,连儿媳妇给孙子挑的奶妈都不许用,张嘴就是“娼妇”……[注3]

还是只有贾探春忙问:“老太太怎么说呢?”

侍书先把司棋劝出去,别在姑娘奶奶们面前生气。

她回来回禀道:“老太太劝了两句再斟酌斟酌……大老爷虽不敢明着驳回,却意意思思地说老太太偏心……说,大姑娘已经做了娘娘,省亲花光了家里的钱……还不许二姑娘嫁人了吗?”

婚姻大事,本来便要从父母之命,祖母与叔伯只能相劝,不能替做父亲的退婚。

大老爷既说了这样的话……

贾探春坐回椅上,心知二姐姐的婚事,只怕是无法挽回了。

可凭什么二姐姐的终身,就这般随意被大老爷许了出去?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贾探春又站了起来,在房里踱步。

待荣庆堂那里一散,她也顾不得时辰合适不合适,忙找去琏二嫂子屋里,求道:“二嫂子能不能再打听打听,这孙家究竟是好不好?”

王熙凤也无法与公公相强小姑子的婚事。

见三妹妹这样急着来,她心里想了又想,话出口是先叹问:“即便孙家真不好,你也想出了悔婚的好主意,可若二妹妹不愿意,反说你多事,你还怎么办?”

二妹妹这个性子……是叫人疼不起来,也不敢帮。

去年她的奶妈子偷她的累金凤去赌钱,这首饰是家里姑娘们节里人人要戴的。丫鬟找不见着急,求着她请着她去和奶妈子要,她竟然由得奶妈子的儿媳妇和丫头在屋里吵得沸反盈天,也不知道拿出主子的款儿来喝止奶妈子的媳妇,护着自己丫头。

这是一节。后来三妹妹听见了,帮着她喝问奶妈子,又派丫头找平儿去震慑,二妹妹竟然说什么,“这和你们又无沾碍,何必带累了她”,又是,“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你们有好主意可以不使太太生气,就任凭你们处置,我总不知道就是了。”[注4]

——听听这话!

便是旁人为她得罪了人,她又哪里会记得一点好处,说不定见人家为她吃了苦,她还觉得人家活该多事!

贾探春亦想起前事和二姐姐的脾性,一时不言语了。

王熙凤便叹道:“一家子一场,你都求了我来,我自然尽力替她打听。可你也知道我,七灾八难……这话虽不该与你做姑娘的说,可我至今还没生下儿子,你二哥哥心里早不愿意了,老爷太太们也多有话的。我是自顾不暇了。你有什么好主意,我只好为你参详,这还怕有人多嘴去告诉,我在大老爷大太太那里,便讨不着好儿呢。”

这虽是诉苦,也是实情。老太太眼看年高,经常出门一日,回来要歇上十来日才能缓过来。

如今她尚有老太太在后扶持,一但老太太去了,大老爷大太太当了家,她还不知会怎么样。

二叔又因调运军粮不利被贬了广西指挥……不论以后还能不能回来,王家总是已经大不如前了。

贾探春知情二嫂子艰难,相谢后默默退出。

平儿便凑近问:“二奶奶真要管这事?”

王熙凤摇头叹道:“管不了。我也只好指望你二爷不与……一样,将来别随意把巧儿推进火坑……”

不过两三日功夫,王熙凤还没打探出太多,贾赦已经安排了贾迎春搬出荣庆堂、搬回东院备嫁。

两家也相看过,贾迎春与孙绍祖互相见了面。

贾琏回来,王熙凤便忙问:“觉得人怎么样?”

贾琏先略略皱眉,后笑道:“今年正是三十岁,长得倒是像个人儿,也不似二老爷说得那么不堪。”

听他不想多说,王熙凤心里叹气,也不追问了,只叫自己的陪房旺儿两口子出去细细打听。

旺儿一日便来回话,说:“孙大爷现住在某街某处,家里是前后三进的宅子,看着还像样,出入服侍的人不少,只是听得……孙大爷的姬妾丫头,咳,倒是没打听出来有没有孩子。”

王熙凤就把这话原本告诉了贾探春。

贾探春自己思索良久,来东院看望贾迎春。

她屏退两人的丫头,只留司棋和侍书,私语了几刻钟,问道:“二姐姐,你真愿意嫁吗?”

贾迎春低头半日,只是说:“老爷太太安排的,都说他好……”

贾探春忙问:“我、我是说,姐姐你自己想不想嫁!”

贾迎春便道:“他看着倒还好,与旁人没什么不一样的……便是有姨娘老婆,家里谁又没有呢。”

贾探春泄了一口气,只好自己回房。

她夜里睡不着。

因贾迎春已经搬走,贾探春和贾惜春名分上又是亲姐妹了,便搬到一处屋子住。

听三姐姐翻来覆去,贾惜春知道她是为二姐姐的婚事忧心。

恰是她也想着这事,便索性坐起来说道:“三姐姐自己没主意,凤姐姐不敢管,老太太和老爷管不了,二姐姐又愿意嫁,这还愁什么?大家丢开手也罢了!”

贾探春先心中一气,想一想这话确有道理,便叹:“虽是如此说,可姐妹一场,如何便抛得下手?”

贾惜春道:“多思多愁,不思不愁。三姐姐真心要帮二姐姐,家里寻不出人来,家外还没有?只怕三姐姐恐这就用了情分,将来你想进新衙门,不好再说话!”

贾探春一怔。

半晌,她笑道:“好丫头,你不用激我。我是怕这事不好问林姐姐,却与将来进不进衙门无关:难道平国郡主还会看在林姐姐的面上对我额外通融吗?既是都没了法,不如问她!”

第二天,用过早饭,贾探春便书信一封,借口询问新衙门的事,令侍书亲去送至林府。

林黛玉课间暂歇,晴雯便带进侍书来,回话:“听说是荣国府三姑娘亲口叮嘱的要紧事。”

林黛玉拆信看,想了片时,对侍书笑道:“回去告诉你们三姑娘,就说我已知道了。有没有主意五日内回信。”

侍书自有人送出去。

林黛玉命人去查孙绍祖的祖上三代和详细现状,以及为何要与荣国府结亲,便且专心上课。

晚饭前,她便询问江洛:“孙绍祖拿了五千银子求大舅舅补一个实缺,大舅舅应是因没办成,所以要把二姐姐许配过去。孙绍祖一心贪慕权势,二姐姐却并非长袖善舞之人,不能为丈夫广开交际,只恐她连一家都难掌,又更不妥了。这门婚事实非良配。孙绍祖又未必不会逼着二姐姐上林家的门交际,也有损我和二姐姐多年的情分。”

江洛也隐约记起贾迎春的性格,还有那句判词: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不论如何,能救人一命总是好事。

但,她要提醒:“这般小事,你想帮就帮。只是你要想好:世间总是更看重女人的名声。贾家本便因先宁国公府等几件事声誉大损,女儿不大好出阁,她年已十八,一经退婚,只恐更会遭父母厌弃,或许将来寻不着更好的亲事,还会怪到帮她的人身上。”

贾迎春是可怜,又与她素不相识……自然还是黛玉更重要。

江洛道:“你曾说过贾迎春性子腼腆以至懦弱,万事不管。今日来信,又只有贾探春的口吻,可见贾迎春自己是随波逐流了。你帮她这一次,若还有下次,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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