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反派帝王A分化成Omega以后》
反派帝王A分化成Omega以后

230-240

第231章

“尼禄, ”圣洛斐斯突然开口问,“你愿意孕育我的孩子吗?”

对于人类来说,这个请求毫无疑问是突兀的。

更别提圣洛斐斯此前完全没有进行任何铺垫。

他纯粹只是在跟尼禄一块查看孩子们的训练情况时, 看见窗外阳光明媚,便认定今天是把这件事提上日程的好时机。

然而, 比非人类的思考模式更奇怪的是。

尼禄并没有受到任何惊吓。

他只是坐在书桌后方, 平静地看完了手头的训练报告, 然后把它放进右手的一摞文件中。

紧接着, 他抬起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是的。”

尼禄淡淡回答,

“我会的,圣洛斐斯。”

反倒是圣洛斐斯脸上出现了诧异的表情。

他用无数触肢支撑着自己,径直从上空越过皇帝的书桌, 然后在尼禄的椅子前方降落。

“我刚刚说的是, 我希望、你能、怀上、深渊生物的胚胎。我想让你转变成我的同类, 尼禄, 这样你的生命会大幅度延长, 我们可以一起长久地守护这个帝国。”

“没必要放慢语速,我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尼禄看着他的眼睛,

“我的答案是, 我会的。”

圣洛斐斯头一次理解了帝国语中的“魂不守舍”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一整天都有些恍恍惚惚, 给孩子们上课时也好几次走神。

分明向尼禄提出这个请求的人是他,可最后慌不择路地从书房逃走的人也是他。

原以为让尼禄同意受孕这一步会非常艰难——他早已无数次见识过人皇的意志——甚至在最极端的情况下, 他可能要继续对尼禄进行更深层次的常识修改。

而他自己并不喜欢这样。

他带走尼禄, 是因为尼禄完全就是曾经吸引他离开深渊的光与火,能获得尼禄本人意志的认可, 跟获得一具傀儡的认可, 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你真的认为可以吗?我只是——”

“这是你自己提出的。到头来, 你却一直在问我可不可以。”

尼禄在长廊里翻阅古籍。银发皇帝抵唇垂眸,美貌简直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

“或许我该等你自己再坚定些。”

圣洛斐斯站在长廊中央,一身冷硬锐利鳞甲,高大修长的身形,眼神却多少显得不知所措。

直到尼禄翻完了手上的书,抬头看见他还在原地站着,便微微侧头:“想好了吗?”

“……我不知道应该要想些什么,尼禄。”

尼禄别过头去,他好像很轻地叹了口气。

随后,银发皇帝把头转回来,冷静地一条条罗列:

“我的家人们始终致力于为我寻找合适的Alpha。如果我孕育了你的孩子,你需要想想该怎样为我解释。

“此外,人类与深渊生物共同诞育的生命体,是否会有能媲美你我的自我意识?如果它有,那么想想应该如何教养它,如何让它在帝国自处,用什么样的身份生活。”

圣洛斐斯仍在原地错愕僵立,只有他身后的共生体触肢,不知从哪翻出光屏和笔,正飞快往光屏上记笔记。

“……你真的愿意吗?可是……为什么呢?”他低声喃喃,“你之前明明……”

“我不想重复回答已经回答过的问题了。不过我想知道,我的受孕场所应该不会在‘这里’,是吗?”

尼禄盯着他的金眸,“或许是某个更远的地方?”

圣洛斐斯想起自己的原计划。

受孕当然是要在现实进行的,因为他要改造的,是尼禄现实中的身体。

于是他点点头:“是的,我想可能会在某艘宽阔的星舰上。”

尼禄确认过这件事,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发问了。

圣洛斐斯拿着共生体给他记的笔记,开始一条条对着苦思冥想。

他起初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纯粹想要改造尼禄的身体,以便他们可以真正成为在新世界并肩的永恒伙伴。

……而至于用来当改造工具的那个胚胎,他连一秒都没想过要怎样处理。

眼看时间一天天流逝,圣洛斐斯想得白发底下又生白发,最后不得不用触肢拉住猩红的脚踝,厚颜无耻地钻进驾驶舱。

“……你给我交白卷,外星人?”

尼禄拿着他递过来的光屏,似乎又很低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没有想法,那就按照我的方式来吧。”

圣洛斐斯跟着尼禄,在帝国四处寻找足够偏僻的宜居星球。

在这个将会逐渐变成现实的阈限空间里,他们一个是万众瞩目的帝国君主,一个是来自异星的战争英雄,根据圣洛斐斯艰难摸索出的人类规则,他们结合好像远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简单粗暴。

至少人类皇帝怀上深渊生物的胚胎——然后还是未婚先孕——在人类的社会结构里,会面临怎样的道德困境,是圣洛斐斯此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你真的愿意吗?尼禄,作为人皇怀上深渊生物的胚胎——”

圣洛斐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但尼禄果真如他所说的,不再重复回答已一遍遍答过的问题。

巨型的莹白触肢团跟在猩红后头,无数触肢翻涌卷动着,的确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一根共生体悄悄伸出,从驾驶舱的门缝里钻进去。

他想看看尼禄现在的表情。

尼禄坐在驾驶座上,正在比较几个适合安养胚胎的星球。

光屏的幽光照亮银发皇帝的面孔,却没有映照出任何类似屈辱、愤恨、矛盾、不甘的情绪。

银发皇帝的神情,是一种绝对的、极致的平静,倘若圣洛斐斯对他足够了解,就会知道这种平静,通常只出现在某个不容违抗的决定过后。

无论是戴上阿西莫夫项圈迎战虫族,还是更早年时他对狼骑宣称准备复仇,越是事关重大的决定,尼禄往往都越会展露出非人的平静。

“N198行星,”

尼禄说,

“类地温带海洋性气候,因为星系内没有特产星球,商业贸易也不发达,目前行星人口流失严重。你认为你跟人类结合的后代,能适应这种气候吗?”

圣洛斐斯:“我不……”

“好的,你不确定。”

量子通讯另一头,传来又一声叹息——圣洛斐斯最近似乎总听见尼禄叹气,

“你提出了一个非常棘手的请求,却从来没有为这件事后续做任何打算。”

“我只是想能让你孕育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你,至于那个胚胎,它并不重要。”

圣洛斐斯告诉尼禄,“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排它,等它被生下来,我把它丢掉。”

“你准备把它丢到哪里去?”

“随便丢到创生之柱的深渊里,给其他深渊生物当口粮。”

“……”

“……人类一般不这样干,对吗?”

“……”

为了缓解尼禄的叹气频率,也为了彰显自己在这件事里的参与度,圣洛斐斯直接拿出筹划复仇的劲头,开始从头学习帝国的Omega孕育课程。

他不知道尼禄同意的理由是什么,但仍学得非常认真。

进一步了解人类的繁衍规则过后,他发现自己当初确实想得过于简单粗暴。

至少有一点是一开始完全弄错了的:在人类社会结构中,繁衍并非直接从共生体里分裂文明这么随意,也通常不会发生在“同伴”之间。

人类的繁衍,是受到彼此吸引而结合的伴侣之间才会发生的行为。

“我们需要先成为伴侣吗?还是只要这样就好?”

BX08星球的草地上,圣洛斐斯两手支撑在尼禄膝旁,一头雪瀑般的长发垂落下来,几乎要把两人一起遮住。

他发现尼禄最近常常陷入沉默,便将上身又往前倾,额头触上尼禄的额头。

“教教我,尼禄。”

他轻轻地说,

“我还有很多事情不会。但我实在越来越期待。如果我们拥有只属于我们的结晶,我们的联结会不会比现在更深?”

他的上身一直在向前倾,于是额头前方也在施力,使尼禄的脑袋慢慢往后仰。

最终尼禄的上身支撑不住,身体便倒在流淌着雪白长发的草地上。

整个过程里,银发皇帝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快要被推倒时,用手抵了一下圣洛斐斯的肩甲。

但下一秒,他又很快地把手垂下,摊开在头侧的草地上。

人皇展露出的姿态,是一种无人有幸目睹的温顺,仿佛他已准备好承受任何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若将他与异族厮杀、下达军令时的凶悍模样,与这个画面并排放置,无疑会让人产生一种反差巨大的诡异兴奋感。

圣洛斐斯也无端感到兴奋起来,但他克制着,一手撑在少年头侧,一手轻轻抚上对方的脸颊。

“你会教我人类的爱吗?尼禄?”

圣洛斐斯轻声说,

“你们的诗歌和文字总是在歌颂这个东西。它会是你在我眼中持续发光的源泉吗?”

当孕育胚胎这件事莫名其妙被同意,他总觉得对尼禄的感觉,发生了一点很细微的变化。

他与人类的孽缘极其深重且不可跨越,而尼禄是他认为人类唯一值得留存的火种,他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代表着很多令人眷恋的东西。

而现在看着下方的尼禄,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抽象的象征光环却似乎正在圣洛斐斯眼中消失。

从与人类漫长而复杂的纠葛中缓慢浮现出来的,只是眼前这个名叫尼禄的人。

有着漂亮的银发和红眼睛,小的时候是毛发尽湿的小白猫,长大后是血与火浇铸的人皇,亲手让他从屈辱的命运里解脱。

“同时,人类的繁衍行为意味着会组建家庭。”

圣洛斐斯低声又满怀期盼地说,

“我们也会吗?尼禄?在这个帝国拥有一个长久的家?”

尼禄的红眸终于转回来,他刚刚似乎只是在凝视遥远的天穹。

对上圣洛斐斯的目光,他说:“是的,圣洛斐斯。你会有的。我说过,我会为你寻找最好的归宿。如果这个宇宙没有适合你的地方,那就由我来为你创造。”

圣洛斐斯无端怔了一下。

他依稀记得,在那个现在正在倾颓的帝国王都,在那座洁白的圣宫里,尼禄似乎曾给过他同样的承诺。

但此时的尼禄不可能会记得,因为他早已被自己清除过记忆了。

但是“归宿”这个词,此时此刻从尼禄口中说出,却让他莫名有种震撼的恍惚感。

他感到胸口发烫,依然不明白是为什么。

于是他只能低下头,再次亲吻人皇的额头。

“是的,尼禄。我相信在这个宇宙,只有你能给我想要的归宿。”

在把尼禄带回现实前,圣洛斐斯提前回了一趟利维坦巨舰。

他让共生体在船舱里翻出合身的帝国军装,先帮尼禄的身体穿上。

毕竟尼禄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一直只穿着一件衬衫上衣,圣洛斐斯希望在阈限空间和现实转换时,不会让尼禄感觉太突兀。

“你真的愿意吗?”

圣洛斐斯还是在反复确认,

“或许我之前没有交代清楚——一旦孕育深渊生物,你的体质也会开始向深渊生物转变。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你将再也不能回头成为人类了。”

“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尼禄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不能回头。”

他向尼禄要了一艘利维坦巨舰,停在他们商议好的那颗温带海洋气候星球上。

当尼禄大步穿过黑暗的舰桥时,圣洛斐斯金眸微微发光,瞬间带着尼禄的意志,从阈限空间回到现实。

“……”

尼禄双腿一软,手不由扶住舰桥的栏杆。

所幸他的身体一直被层层叠叠的触手圈扶着,即便在现实里的双腿许久没有触碰地面,也不至于让尼禄在舰桥上摔得起不了身。

“尼禄,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圣洛斐斯在后面谨慎地跟着,害怕尼禄觉察出他已经不在阈限空间,而是在现实一艘漂泊多日的废弃巨舰上,

“来,我抱着你。”

尼禄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在黑暗里感受自己的双腿。

他的废足就是他在现实唯一的锚点,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在阈限空间里那样健步如飞。

然而奇异的是,他发现自己本来无法使力的废足,竟然也开始能在扶着栏杆的前提下,一步步向前迈进。

尾椎处常常折磨他的那个植入点创口,此刻不疼也不痒,就像从未存在过。

只有当他用指骨摸索着去按压时,才传来一点点不同于阈限空间的胀痛。

……圣洛斐斯竟将他的废足治好了。

尼禄抿住嘴唇,抓握栏杆的手再次用力,使自己的足掌完全着地。

阈限空间里的身体记忆,在这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起初他只是略显蹒跚地前进,将环绕身侧的触手当成学步车的扶杆。

等快要步行到黑暗的舰桥尽头,他的步伐已经逐渐稳定。

“这是利维坦的引擎舱?”

尼禄认出了底舱中央那个巨大的能量核心炉,

“你确定要在这里让我受孕么?”

圣洛斐斯露出了一个略显心虚的眼神。

位于现实的利维坦巨舰,很多区域的氧气设备因为长久无人检修,已经濒临停转。

只有引擎舱的氧气和压力是稳定的。

对比起他查阅过的帝国资料里,那些人类用于孕育的温馨卧室,这个空旷庞大、甚至地面还有机油污垢的引擎舱,多少显得太委屈尼禄了。

正当白发战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根共生体触手暗中戳了戳他的肩甲。

于是圣洛斐斯想起,这艘利维坦巨舰里当然有人类的居住区,虽然那些居住区目前可能已经没有氧气,但他至少还能为尼禄把那些房间里的东西搬过来。

于是他赶忙对环顾引擎舱的尼禄说:“尼禄,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

又补充了一句:“你就在这里等我就好了,千万不要到别的地方去。”主要是他不能确定其他区域还有没有氧气,他怕尼禄会再次窒息。

尼禄站在引擎舱中央,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圣洛斐斯离开引擎舱,穿越寂静黑暗的无数层舰桥,顺着舰舱电梯垂直攀上。

他对利维坦巨舰的内部构造并不熟悉,所以找指挥官级别的居住舱花了不少时间。

随后,他又被存储压缩被褥的后勤仓库绊住了脚步。

几百肢触手立在半空中,每根触手都挥舞着一条不同花色的被褥,而圣洛斐斯面色冷酷地站在中央,像全宇宙最严格的评委一样,将所有被褥花样一一审视过去。

最终经过几轮评审投票,他总算为自己和尼禄选到了合心意的筑巢用被子,触肢们深深嵌入尤铁舱壁,顺带将规格最高的指挥官寝舱整个撬走。

那玩意大概有两三百个立方,圣洛斐斯把它从顶层居住区叮叮哐哐往底舱拖,一路上不得不拧断了上千根舰桥。

他知道自己的突发完美主义费了很多时间,回到引擎底舱的时候,脚步甚至忐忑地放慢了许多,只是担心尼禄等得厌烦,就会改变主意。

但是底舱的气密门打开。

里面空无一人。

圣洛斐斯立在门边。

他手里还抱着他千挑万选回来的干净被子。

被共生体叮叮哐哐拖下来的指挥官寝舱,因为体积太大,卡在气密门外进不来,于是触肢们尝试用各种角度把它往里塞,金属碰撞声在空荡荡的底舱回响,场景看起来一度十分滑稽。

良久,圣洛斐斯轻轻歪了歪头。雪白长发从肩甲滑落,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被子上。

那是有蔷薇图样的洁白色。

他知道此时此刻,应该立刻向巨舰的外部空间射出共生体触手,以抓捕正在逃离的救生舱。

人类的救生舱绝不可能比得上深渊生物的速度,更别提这里是远离人类领地的虚无宙域,不存在任何能为救生舱加速的曲速通道。

但他只是很难动弹,哪怕只是控制一根最细的触须。

他并没有准备好面对第二次来自的人类的背叛——

而那甚至不是泛泛的某个人类,是这个宇宙唯一能给他归宿的尼禄。

他的手指无法动弹,眼神也是。

即便他曾是深渊里强悍可怕的古老种族,此时此刻,也只能沉默盯着手里那条可笑的被子。

然后。

“嗤”地一声,底舱的另一扇气密门开启。

“你拖来了一个什么东西,外星人?”

尼禄迈步走进,一眼就看见堵在对面舱门外的寝舱,红眸都微微瞪圆,

“……那是一整个寝舱吗?”

圣洛斐斯闭合的金眸蓦地睁开。

洁白被子上的蔷薇花,一朵接着一朵盛放,很快就在他的眼里开成了花海。

圣洛斐斯:“……我刚刚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你,尼禄。”

尼禄:“我只是去取了些东西。万幸它还能用。”

圣洛斐斯这才注意到,少年雪白的脖颈上,多了一个陌生的、细细的银环。

“……这是什么东西?”

圣洛斐斯的共生体在展示情绪时,从来要比自己的主人更加直白。

还没等圣洛斐斯等到答案,触手们便一股脑地朝尼禄涌去,比从前百倍亲昵地缠住银发人皇。

当一根触手攀上尼禄肩膀,轻轻蹭弄尼禄脸颊时,尼禄略微迟疑一下,随即伸出手把它握住。

他的眼睛看不见共生体,没有想过这根触手这样粗壮,一只手掌也无法握全。

于是尼禄又用双手握着,并合上雪睫,用脸碰了碰作为回应。

只有圣洛斐斯能亲眼目睹他的触肢如何跟尼禄互动。

他的眸色无端变得暗沉,疾步上前去拢住尼禄的腰,然后低着头哑声说:

“那么……我们,开始吗?”

尼禄说:“好的。”

那间被圣洛斐斯千辛万苦拖拽下来的指挥官寝舱,无论如何也是过不了气密门的。

于是圣洛斐斯不得不接受尼禄的提议,退而求其次把里面的家具搬出来。

空旷巨大的引擎底舱里,只有能量核心嗡嗡运转的声音。

而铅灰色的尤铁地面上,是被无数莹白触手缠绕托举的大床。

这个画面在人类的认知里,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个有仪式感的繁衍场所,但尼禄却很平静地接受了。

他刚刚走到大床前,就又被过度兴奋的触手缠了一身。

在散发着淡淡白光、不断缓慢滑动的触肢间,银发的人皇转过身,朝圣洛斐斯伸出手。

“到这里来,圣洛斐斯。”他说。

圣洛斐斯看着他的眼睛。

明明在受孕这件事上,他才应该是主动方,而且在尼禄与他之间,拥有精神操纵能力的那个人是他。

但到头来,占据主导地位的却还是尼禄,他则像是被完全蛊惑了似的,一步一步,缓慢走向触手缠绕中的火种。

冷硬的鳞甲从他的指尖开始褪去,发出连绵不绝的喀拉喀拉声。

他一边朝尼禄靠近,一边单手挽起脑后的长发,让后背的鳞甲也完全褪去。

而当他的指尖碰上尼禄的脸时,莹白触肢们果断舍弃了那张床,直接将他们两人层层叠叠缠绕包裹,并缓慢托举到半空中。

“……所以,这是什么呢?尼禄?”

圣洛斐斯捧着对方脸颊的手背,碰到了对方脖子上冰冷的银环。

他实在是有些沉醉了,说话也像梦呓般喃喃着,

“它摸起来好冰。不会让你冰得难受吗?”

“一个原本被设计用来对抗暗物质生命体精神污染的项圈。”

尼禄说。

“当初暗物质生命体入侵帝国,它那能使人理智崩溃的能力,让帝国军队备受掣肘。因此在出征迎战前,我曾让帝国宰相将一种能控制人意志的生物机械项圈加以改造,并作为最极端状况时的最终计划——倘若暗物质生命体使帝国所有士兵陷入疯狂,那么至少这枚项圈,会让他们之中的自愿佩戴者,至死铭记作为军人的尊严。

“你是从王都港口带走的这艘利维坦巨舰。而当时仍处于暗物质生命体入侵的备战期,因此停靠在王都港口的星舰,基本都有这一‘最终计划’配置。

“你当然比那暗物质生命体强大得多。所以如果你再次决意操纵我,这枚项圈也许无法成功使我保有理智。但它会让我的大脑在两种指令的强对抗下瞬间死亡。”

圣洛斐斯抚摸尼禄脸颊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与那双宝石一样的鸽血红瞳对视着。

两人的距离如此接近,以至于他们同样雪白的浓密长睫,几乎要在扇动时彼此相碰。

而白发战士脸上的迷醉,正在一点点归于冷酷。

“不。我佩戴它并不为背叛你,圣洛斐斯。”

尼禄轻声说。他没有等对方收回手掌,而是在触肢间支起上半身,并强势地扣住了对方的后颈,

“只是你此前对我的所作所为,恰好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种——我痛恨任何人干涉我引以为傲的理智。而现在,我得以用我的本心、我最真挚的灵魂向你告知。

“我依然会孕育你的胚胎。并且在这个宇宙中,创造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归宿。”

白发战士轻微动了一下脑袋。

他凝视尼禄的眼神,除了冷酷,明显还多了一丝困惑。

“你是深渊里唯一的异类,圣洛斐斯。”

尼禄嗓音很低。

“你不慎发展出远超同类的意识和灵魂,于是深渊再也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你既不能算是混沌无知的深渊生物,但是在这个宇宙,也不会再有第二支与你相近的种族。

“无数文明从创生之柱分裂诞生,它们却无一能解答你灵魂里的孤独。漫长的生命对你是一种负担,于是你向人类而来。你来向人类寻求一个救赎,一个答复。或许人类可以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存在,该如何才能在这个宇宙栖身。

“但人类并不是那个正确答案。你对人类的背叛恨入骨髓,但真正令你感到苦痛不堪的,是理想中的救赎之火,一朝夕间便被变回虚无。

“将一个文明从这个宇宙抹去,洗脑一个傀儡为你构建虚假的乌托邦,就是你想要的一切吗?

“在自己为自己搭建的星球上漫步,与自己为自己捏造的傀儡谈天说地,这是那个足以对抗虚无的正确答案吗?

“在极度遥远的未来某一天,你突然意识到这跟在深渊里与共生体自语的时光,其实并没有本质区别,那时你又应向哪个文明寻求救赎,再向哪个文明实施复仇?”

圣洛斐斯盯着尼禄的眼睛。

他的表情很古怪,既有阴鸷的审视,又有猝不及防被剖开灵魂时的怔愣。

当被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一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总是茫然的。

情绪上想要找到立刻可以驳斥的证据,但理智却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对方说的都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圣洛斐斯,我已准备好给你答复。你上下求索寻觅一个答案,本以为能向人类获取,但人类令你失望透顶。如今,就由我来为你补足。”

尼禄的声音始终很轻,眼睛与他的金眸近在咫尺,红瞳深处像有烈火在烧。

倘若圣洛斐斯曾与Alpha们一同当过尼禄的臣子,他就会知道这是人皇最强悍的特殊异能,没有之一——

那是与生俱来的领袖魄力,使人笃信再虚无缥缈的理想,也必然会在他仔细描绘过后,真的一点点化出实体。

“我来成为你的同类。舍弃作为人类的身份,从此与你一起成为这个宇宙仅有两个人的种族。

“人类对你造成的罪孽由我偿还,人类无法兑现的诺言由我实现。往后令你苦痛的漫长岁月,将由我与你共同度过。

“我们可以游荡在无数文明之侧,成为探求真理的宇宙观察者。我聆听你的每一次话语,给予你无数次同类的回应。等到求索结束,我们一起到宇宙的边缘去,共同创造真正成熟的新文明——一个创造者总是要对从自己手中诞生的文明负责。

“我们一起带领我们的文明,教育他们如同教育孩子一样耐心。直到他们最终成长为能与我们并肩的存在。

“圣洛斐斯,这才是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未来。一个永恒的归宿,我将陪你一起去共同取得。”

圣洛斐斯仍然倾身在他上方,但头颅已经微微低垂下去。

雪白长发从他的肩头滑落,遮住那张完美的脸上所有表情。

他迟迟没有表态。

但正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他的共生体总是过早泄露出他的情绪。

尼禄能感觉到那些看不见的触肢,起初只是缓慢地、迟疑地在他身上挪动。

然后他们的力道越来越大,把尼禄衣服下的雪白肤肉都勒出红痕来。

再接着,越来越多触肢过来缠绕他。

他们紧紧地抓着尼禄,仿佛要在他的身上汲取温度,又像是害怕只要一松开,尼禄就会从它们的缠抱中消失。

尼禄有些喘不过气,但他仍然深深注视着圣洛斐斯,低声问:“你愿意吗?”

“……你会对我说谎吗?像旧人类最擅长的那样?”

良久,圣洛斐斯才沙哑地开口,他那双金眸的眼白处,竟然都是发红的,这让他注视人的模样有些可怕,

“你自愿跟我一起堕入深渊的虚无?即便是我将你强行俘获在身边?”

尼禄微微向后仰起脖颈,露出脖子上的银环。

“我的指令是‘忠于自己’,圣洛斐斯。也只有这个指令,能让我拥有在你面前保持理智的条件。”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这个高大的白发战士便已俯下身,将尼禄完全搂在自己臂弯间,像他那些早已迫不及待的触肢。

因激动而不断涌起的莹白触肢,几乎要将尼禄完全吞没。

在无数流动的触肢缠绕间,尼禄听见圣洛斐斯在自己耳边近乎哽咽的呢喃:

“是的,只有我和你……我们是这个宇宙仅有二人的文明,我们就是彼此的同类……”

尼禄望向底舱顶部的红眸,终于掠过一丝困苦中的光亮。

他慢慢抓住圣洛斐斯的一缕白发,用最低的声线喃喃:

“在我彻底舍弃人类身份前,我仍想做出乞求——至少实现我作为人类帝皇的最后一个愿望。我的帝国,圣洛斐斯……它的存在,是我能从我的深渊中走到你面前的唯一理由。

“请你同意由我来偿清人类的罪孽……只要你愿意,从此往后,我们将永远离开它所在的星系,离开曾象征德尔斐的一切,但在那之前,只是请求你——放过我的子民,圣洛斐斯。”

当他说到“子民”,一颗微凉的水珠,便落在了下颌处的触肢上。

那触肢猛地一颤,圣洛斐斯也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浑身一个激灵。

他环抱着他的火种,沉默时间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长。

你从不知道你给了我怎样艰难的选择,尼禄,他心想。

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想,如果他们成了同类,在未来遥远的某一天,尼禄或许也会愿意为他流下眼泪。

不知道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至少帝国此刻不可能知道,它遭受了一个深渊生物深深的嫉妒。

“……好的,尼禄。”

他听见自己用不太像自己的声音回答,回答过后,甚至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会撤出我的军队。”

他怀里的尼禄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仿佛被紧缚的灵魂都在一刹那得到释放。

他能感觉到尼禄的手指依旧在抓他背上的头发,少年皇帝的脸在他肩头埋着,嗓音极度沉闷嘶哑:

“……你不会对我说谎,圣洛斐斯。”

“我不会。我从来都不说谎,说谎是只有人类才能学会的东西。”

圣洛斐斯低声说。

他又一次抚摸了尼禄的眼角,

“我想得到的同样是真正的你,因为吸引我的从来不是一个傀儡,尼禄。”

说话间,他的金眸开始发出微光。

跟尼禄在阈限空间里停留时,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关注眷属们的进度。

一方面,他实在太眷恋BX08星球上的时光;另一方面,他其实对深渊生物和人类间的实力差距很有信心。

没有任何一种文明,有能力对抗比虫族强悍百十倍的深渊眷属——而且那不仅仅是一头,而是数以兆亿头承续了他的力量的眷属。

他确信人类帝国与深渊眷属僵持到现在,无论如何也只会剩下几艘苟延残喘的星舰外壳,里面包裹着一些灰头土脸、抱头鼠窜的人类高层,正从漂浮的废墟间往更远星系仓皇逃窜。

其实到了这个程度,他认为他与人类间的仇恨,也算是已经获得清算。

往后他将跟尼禄拥有全新的未来,因此为了尼禄,他愿意将原计划进行微调,至少删除“种族灭绝”的最终项。

至于旧人类往后是否会回归故土、重建帝国,如尼禄所说,他们已经完全远离这个凝聚仇恨与背叛的星系,除非旧人类不识好歹向他复仇,否则他将不再干涉旧人类的选择。

圣洛斐斯抱紧怀里的人皇,将精神触角向外探出。

强悍的精神力瞬间穿越数千万光年,与他派至帝国的一头深渊眷属相连。

几千万光年外的人类领地,再度映入他的视野。

曾经盛大辉煌的玫瑰星云,如今似乎已黯淡不堪。

宙域间遍布星舰与机甲残骸,无数军用要塞的碎片,正在星球间如太空垃圾般漂浮。

对人类来说,这无疑已是完全的末日景象。

圣洛斐斯微微敛了下眼眸。

除了莫大的快意,他竟有一瞬觉得心虚。

因为帝国显然在他决定撤出军队前,就已经彻底坍塌了。

万幸尼禄没有看见这一幕,否则他真担心他们之间会生出罅隙。

“……尼禄,我……”已经在让眷属撤离了。

后半句话,蓦地卡在圣洛斐斯的咽喉中。

在遍布宙域的星球废墟中,一个巨大的黑暗光罩骤然膨胀。

被他用作视野的那头眷属,连一声嘶鸣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刹那间于光束中消亡。

——圣洛斐斯猛地闭紧金眸。

他的精神触角突突跳疼,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怎么了?”

尼禄在紧紧注视他的表情,却没想到似乎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尼禄。别担心。”

圣洛斐斯捂住尼禄的眼睛,再度将精神触角延伸出去。

这次他比上回要谨慎许多,操纵另一头眷属离开帝国边境,然后以俯瞰视角纵观整片玫瑰星云。

……舰体残骸,星球废墟都是真的。在外太空随处可见的蜷曲僵硬的人类尸体也是真的。

帝国将近一半的星球都已黯淡无光,但以象征卡厄西斯权柄的王都为中心,仍有一半左右领土,正在不断爆发剧烈的光束洪流——那是正在负隅顽抗的最前线。

他能看见那些被尼禄命名为“锚点”的军事重星,此刻已完全不再是他曾操纵人类军官时看见的模样。

锚点被完全改造成另一个样子,并被密集布置在深渊眷属前方的战区,每当一波黑压压的深渊生物压过边防,锚点就会以整颗星球为核心,向外急剧爆发出巨大的、球状的暗物质光束。

光束挥扫之处,黑泥般涌动的深渊生物在一波接一波消亡。

随后就是手持暗物质光刃的机甲部队,以及前仆后继的帝国舰群。

圣洛斐斯俯瞰了一会儿,意识到他们竟然是在进行领土夺还战役——在深渊生物的敌对压力下,帝国军队居然仍能一光年接一光年、一个星球接一个星球地夺回原属于它的疆域。

相比起层层包围的深渊大军,帝国军队所能坚守的领地,如同黑暗大海上的一隅孤岛。

然而他们的的确确是在向他顽强反击。

且明显局势已定。

假以时日,甚至胜利在望。

“……你会信守承诺吗?圣洛斐斯。”

尼禄被捂着眼睛,始终看不见白发神祇的表情。

但身上的触肢因仇恨而逐渐绷紧,这让他获得了一丝不祥的讯号。

“我们说定的——一个由我们共同开拓的未来?”

圣洛斐斯低头看向尼禄。

人皇的一张脸只露出鼻尖和嘴唇,嘴唇是微微张开的,因压抑着焦灼而轻微泛红,看起来实在像极适合吮吸的花瓣。

但他却在想这双唇瓣全然欣喜地向他开启,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并主动含咬他手指或触肢的模样。

而若想要这样的情景成为现实,他知道自己必然要实现尼禄的最后一个愿望。

圣洛斐斯的视线在尼禄的嘴唇和眷属的视野中快速切换。

在某一个时刻,那张完美的面容近乎狰狞扭曲。

仇恨的毒蔓拧紧他的心脏,重新挤出黑色的汁液。

都是那些拼死抗争的人类的错。

他心想。

倘若他们此刻已经奄奄一息,他自然也可以如神降恩赐一样将惩罚收回,也根本不必在尼禄与仇恨之间痛苦抉择。

但最后,他却蓦地金眸一闪,发出一个果决的指令,然后朝尼禄俯下身去。

“……是的,尼禄。”

圣洛斐斯捧起尼禄的后脑,低声在他耳边说。

“我已为你信守承诺。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尼禄:“深渊生物是不会说谎的,对吗?”

圣洛斐斯:“是的。我不会说谎,也永远不可能学会。我已经下令将我的军队撤出你的帝国。从今往后,旧人类如何再也与我无关。”

尼禄垂眸沉吟。

良久,他低声说:

“我会给你无条件的信任,圣洛斐斯。我既然佩戴着这个项圈,就意味着你永远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背叛和欺瞒。我真心希望你也能同样对待我。”

在尼禄缓慢解开第一枚袖扣的时候,那些触肢很明显已经开始按捺不住。

人皇为了他的帝国向帝国的敌人献身,这实在让圣洛斐斯想起他曾经如祭品般被束缚在圣宫祭坛上的一幕——无与伦比的圣洁,无与伦比的美感,却又有命中注定般的凄艳。

少年连裤管下方都已经是鼓涌的触肢形状,但他却依然沉着地垂着眼眸,一枚枚地解着制服袖扣,然后才把军装外套脱下。

到他把手放到腰带上时,圣洛斐斯拢住了他的腰。

“……我来。”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几缕极细的触须顺着裤管攀援而上,直直刺进仍有淤肿的尾椎植入点。

尼禄几乎立刻苦痛地闷哼一声,被治好的双腿胡乱踢蹬两下,剧烈痉挛起来。

“很抱歉,尼禄,你知道我的能力是怎样使用的……必须先有痛感,才能有办法转换成同级别的快乐。”

圣洛斐斯握着尼禄单薄的肩,低声细语地哄劝着。

虽然语调温柔,侵入创口的触须却没有停止。

它们直接与尼禄的腿部神经相连,带来的疼痛刺激几乎让尼禄眼前发黑。

但人皇强大的忍痛能力也可见一斑,除了第一声无法忍耐的闷哼过后,他只是紧紧攥着双拳,承受着对方施加给他的一切。

“我很抱歉……先忍耐一下。我只是很想让你感到最巅峰的快乐……”

圣洛斐斯擦拭着尼禄淌满冷汗的脸,最后决定将他的圣吻落在剧烈起伏的胸膛。

之前照料尼禄在现实的身体时,有两枚失去粘力的创可贴曾从衬衣里掉出来,又被几根好奇的触手捡回来研究。

他猜想可能是尼禄在胸口位置有什么隐伤,既然如此,他应该对那里多加照料。

那群刚刚被他施以力量,重新从消亡中复生的深渊眷属,正在询问主人的新指令。

圣洛斐斯抱着尼禄不断发抖、湿淋淋的躯体,唇角的弧度未减,金眸却无止尽地阴暗下去。

(……杀光他们。)

于是复生的眷属大军,再度气势汹汹朝帝国压境反扑。

他曾以为深渊生物永远无法学会谎言。他曾无法理解人类社会的谎言机制,为什么明明做的是一件事,口中说出的是另一件事。

如今他理解了一切。原来谎言起源于贪婪。

……而贪婪,是为了博取自己本不配得到的东西。

作为神祇般强大的古老物种,他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被激发贪婪。

“尼禄……”

他将唇靠近人皇胸口,用很低的声音喃喃,

“——让我看看你为我完全失控的样子。”

话音未落,整艘利维坦巨舰都传来强烈的震动。

底舱的灯光瞬间变暗。

随后又亮起警示危险的红光。

圣洛斐斯没有作声,只是缓慢在红光闪烁中直起上半身。

随着他直起身体的动作,冷硬的黑色鳞甲,便如波浪般从他的皮肤下涌起。

白发战士冷漠地歪过头,好让那些鳞甲能顺利长到他的下颌骨。

“我去处理,尼禄。”

他将因疼痛而无声发抖的少年放在床上,用层层触肢严密庇护,

“你先在这里等我。”

他在巨舰内部的无数甬道穿行。

粗壮的莹白触肢在攀援时,甚至将两侧几米厚的尤铁舱壁都抓出巨大裂痕,可见他心中的怒火之盛。

及至离开利维坦巨舰的气密门,漂浮到星舰外层的甲板上,圣洛斐斯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与尼禄朝创生之柱进发的路程,被一些人拦住了。

准确来说,那并不仅仅是“一些”,而是几乎向外铺展了足足一光年的庞大舰队。

期间有频繁开启又熄灭的跃迁通道,以及与跟帝国境内如出一致的锚点要塞。

在各个舰团内部,还分散分布着一些构造新奇的小型灯塔状要塞,配以某种像声音放大器的雷达,不知作何用途。

几乎每具机甲和星舰的外壳,都有严重战损后修补的痕迹,但它们仍如黑暗里的兽群般静默等候,且不知道已等候了多久,才终于等到这艘利维坦巨舰按既定航线现身。

而在庞大密集的舰队前方,是他曾见过的黑金机甲军团,以及头上带着尖尖狼耳的骑士军团。

圣洛斐斯微微勾起唇。

难怪他没在眷属的视野中看见他们,还当是早早已经成为太空中的破铜烂铁了。

但从军团中缓慢现身的一艘机甲,却让圣洛斐斯的笑意微敛。

猩红手中提着暗物质光刃,自严阵以待的军团间驶出。

它那双上挑的眼灯牢牢盯紧圣洛斐斯,内部驾驶舱里却空无一人。

尽管知道外太空无法传播声音,但骤然看见在阈限空间里与自己数次并肩作战的机甲,圣洛斐斯仍沉下脸来。

“是谁?”他自语般发问。

一道量子讯息自庞大舰队一方发出,顷刻破解利维坦巨舰内部的通讯频道。

巨舰内所有通讯光屏一同亮起,所有音响装置一同发声。

当尼禄忍着痛感,在触肢间蹒跚着站起,他听见了一种混合了机械、人声的奇异声音。

近千百种熟悉或陌生声线在声音里混合,从无数通讯装置传出。

“——银河帝国,前来迎回它的皇帝。”

第232章

“——银河帝国, 前来迎回它的皇帝。”

……圣洛斐斯蓦地笑了。

他面前的这支庞大舰队,是帝国精锐中的精锐,当然也都曾受邀参加过圣殿祭典, 远远注视过巡游舰上的帝国圣子。

当这张没有任何瑕疵的脸, 被投映在每一块光屏上时,光屏前每个人的表情都极其紧绷。

那完全不是一个友善的笑容。

恰恰相反, 近乎恐怖的轻蔑杀意, 正从那张完美脸庞的每一个毛孔溢出。

“来。”

他道。

在战争号角正式吹响前一秒,狼骑军团的首领微微偏头, 与帝国权杖的领袖交换了一个眼灯信号。

后者沉默点头。

巨大的机械爪, 擎着暗黑无光的暗物质光刃,从机甲头顶上方森冷的太空呼啸劈落。

最终笔直遥指甲板上的圣洛斐斯。

“遵命,长官!开始释放虚浮照射光束!”

舰队中那些悬浮的灯塔状装置,在同一时刻迸发出幽幽的光线。

光线照射的区域,原本在人类肉眼中不可见的莹白触肢,开始迅速显现出形状。

古老的深渊种族,终于首度在人类面前展露原形。

相较起如同星球般庞大的莹白本体, 那艘被挟持的利维坦巨舰,甚至都显得异常娇小。

无数粗细不一的触肢, 在巨舰内外如波浪般一刻不停涌动,只其中最为明亮粗壮的一根末端,连接着拥有雪白长发的人形躯壳。

圣洛斐斯回头看看自己被洒了一身光线的本体。

他仍抱着双臂,眼神透出一丝不理解,似乎不明白对付他还得先丢这种武器, 人类到底哪来的勇气朝他讨还尼禄。

但随着他将脸转回, 那双金眸一眨就被漆黑瞬膜覆上——

一个深渊生物完全的战斗形态。

原本包裹缠绕利维坦巨舰的莹白触肢, 刹那间如霸王花般朝四面八方展开, 体积瞬间膨胀到百十倍。

那些曾如小狗尾巴般欢快拍打地面的共生体,此刻根根狰狞弓起如同巨型镰刀,“镰刀”最锋利的末端,正对舰队的方向。

那些末端自皮下生出密密麻麻的漆黑鳞甲,而与他交手过的阿撒迦和白狼骑,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可以一瞬间贯穿机甲的防护盾和机体本身,直接把人从驾驶舱里拽出来撕成两半的怪物。

阿撒迦:“不管我变成怎样,把你的任务完成,白狼。”

白狼骑:“我会。”

叶斯廷:“尽量跟陛下一起活着回来。”

海德里希:“专注你的西线防御任务,宰相阁下。敌人正再次复生。”

频道内的四个讯号没再多说什么,同时切出。

当第一根粗壮触肢疾电般朝帝国舰队贯来,所有帝国星舰的暗物质防护盾,都在同一时间如球状暴烈展开。

帝国科学局在叶斯廷的带领下,几乎把那枚暗物质碎片利用到了极致。

不仅在顶着极度恶劣的战况、被迫不断转移研究基地的前提下,完全掌握了暗物质的构成方式,甚至还利用虚浮能识别暗物质生命体的特性,在宙域中提取更多暗物质粒子进行人工结合。

不论暗物质防护盾还是光刃,那都是帝国在应对深渊眷属时最有效的反击方式。

人们眼见那莹白触肢,也在暗物质护盾前骤停。

光屏上的白发战士唇瓣翕动。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

但现场并没有唇语专家。

否则人们将会知道,圣洛斐斯这时说的是“认真的吗。”

……莹白触肢毫无阻碍地贯穿护盾。

它们如巨蟒一般,将数艘帝国战舰生生绞成扭曲的废铁碎片。

为首的黑金机甲眼灯凶光暴涨。

它翻身跃起的姿态,比起人类驾驶,更像是全凭本能的野兽。

机械爪一翻一拧,就抓牢了那根触肢,把机体往最危险的地方——圣洛斐斯所在的甲板送去。

圣洛斐斯一步也没有后撤,只缓慢抬起那双金眸。

眸中骤然泛起白光。

“——来了!各位!”

米弥尔坐在那灯塔状悬浮器的内部,双手猛地攥紧手里的小笔记本,对着通讯器低声喝道。

那笔记本看上去并不陈旧,却似乎已被高强度翻过无数遍,页边都是层层的毛边。

在人眼无法识别的精神力领域,无数尚且稚嫩的Omega精神力,自舰群中的无数灯塔状悬浮器迸发,全力对抗来自深渊生物强大的精神污染。

黑金机甲的动作一秒都没有减缓,机械爪落至甲板后迅速扣紧,另一只手的暗物质光刃手起刀落,直接将圣洛斐斯连同身后的触肢,一刀深贯入甲板深处!

这一刀下得极狠,甚至连刀柄都深深没入了甲板。

如霸王花般弓起的无数狰狞触肢,在这一刻微微迟滞了一下,仿佛与主体意识短暂断开。

帝国舰队得以迅速调整阵型,将安置Omega向导的悬浮器,保护在机械部队的后方。

但当阿撒迦把深插甲板的光刃,从里往外抽。

……他看见甲板上的裂痕深处,渗出了丝丝缕缕的极细触须。

那些触须,蜿蜒着爬过甲板,重新与后方星球大小的触肢团汇合。

于是另一根触肢末端,又开始缓慢凝结出熟悉的人形。

“——”

白发战士的唇再次翕动,同时缓慢地摇了摇头。

阿撒迦低头。

看见一根极粗的触肢,不知何时,正牢牢插在自己胸口的机甲核心。

“不……!”

米弥尔身边的一个Omega向导,突然发出尖叫。

他浑身痉挛,双目的鲜血如泉水一样喷涌出来。

血水打湿他身上的战斗服,然后在作战室的地板上漫开。

在Beta随舰医官赶到前,他已经彻底没了生息。

紧接着是他后方的Omega同伴。

同样的尖叫,同样的痉挛,同样的死亡。

再然后是他正前方的。

米弥尔死死抓着那本笔记。

尼禄给帝国留下了宝贵的精神力训练经验,而他则用尼禄亲自教会他写的帝国文字,一字不漏抄录到这本笔记里。

他们正在精神力领域中,与深渊生物黑泥一般的精神力正面相接。

那是人类精神力基因的起源,曾在创生之柱征服过无数眷属的存在,其如实质般的压迫感和恐惧,是正被他们所庇护的Alpha所不能感受的。

米弥尔知道,只要有一丝退缩和动摇,他的精神力屏障就会被对方击碎,并像自己的同伴一样惨叫身亡。

但是。

该死。

“……别小看我。我可是陛下亲自册封的米弥尔·安德烈斯骑士。”

他低声喃喃。

写着透支警告事项的笔记页,在他指尖成为揉皱的废纸。

Omega骑士的精神力被本人完全激发,毫不迟疑地透支到极限——

如他此生最膜拜的那个人,庇护在整支舰队的精神海上方,直面人类理智所无法应对的诡谲黑泥。

眼眶中的鲜血打湿了他的衣襟,染红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银剑。

在对圣洛斐斯的整场战役中,他跟很多受训不久的Omega精锐向导一起,共同支撑着牢不可破的精神力屏障。

他们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自始至终也没有动弹过。

……直到战争结束,人们打开这些悬浮舱,抱出这些已经僵冷的尸体为止。

……

尼禄:“——放开。”

自从圣洛斐斯离开底舱,他便被数百根触肢包裹着,严密庇护在门边的指挥官寝舱里。

他的手腕和大腿都被牢牢束缚,根本动弹不得。

巨舰外接连不断的震响,化作一头头焦灼的怪兽,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被完全地困在这里,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只能被迫被触手哺喂一些液体充饥,也根本不知道外部的战况究竟如何。

“放开!”

尼禄低喝,这次带上了更浓重的警告意味。

但是那些共生体触手没有反应。

它们就像进入了待机状态,只是在做一些细微的调整,确保不会让尼禄被勒得太难受。

轰然一声巨响。

身经百战的经历告诉尼禄,那是光刃贯穿甲板的声音。

而紧接着,他又听见了一声不详的轰鸣——他知道那是机甲核心瞬间爆燃的骇人声响。

然而共生体们并不动弹。

在阈限空间里,尼禄曾跟圣洛斐斯有过一段很长的相处时间。

他知道圣洛斐斯本质上是一只拥有强悍精神力和高维意识的深渊生物,与一团星球般庞大的触肢共生后的结果。

跟圣洛斐斯不一样,共生体似乎是一种智力更加低下的生物,像人类四肢服从大脑一样,服从圣洛斐斯的意志。

通过共生体的反应,尼禄意识到圣洛斐斯的主体意识并不在这。

他所面对的,只是蛮荒的、听不懂人类语言的共生体。

“……该死!”

教养良好的帝国蔷薇也忍不住低声咒骂。

但正当他竭力思考时,却发现指挥官寝舱的舱门被偷偷撬开了一条缝。

一只巴掌大的医疗机器人,正滚动着身下的轮子,很猥琐地把自己的脑袋从门缝探进来。

在这艘巨舰上有限的时间里,尼禄还从没见过圣洛斐斯成功启动过任何一件人类科技产物。

……电光石火之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再抬眼时,尼禄的眼神瞬间发狠!

只听令人牙酸的“喀拉”一声,他将自己被裹缠在头顶的左臂反向一拧,让臂关节连同肩膀一同强行脱臼。

触肢们本就自带滑腻的黏液,失去关节的手臂,变成了一根绵软的肉条,借着黏液从触肢间顺利脱出。

肾上腺素剧烈分泌,尼禄一时竟感觉不到疼痛。

他将那条手臂垂到面前的空地上,低声喝道:“统宝,速度快!”

说是迟,那时快,小机器人立刻把轮子转得冒烟,一路风驰电掣,从门边飞驰进来。

在被触肢绞碎前,它成功让两只机械爪捉住了尼禄的手掌,并将智脑芯片重新植入尼禄的手腕。

对尼禄而言相当漫长的时间过后,他再一次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宿老师甭管你承不承认吧,还是宝在你脑子里的时候最方便好吗??那时候如果你被绑走,咱们哪要用得着这劳什子的智脑才能沟通?你以前还总想把宝从脑子里搞掉%¥#……”

那只被系统远程操纵的小机器人已经成了碎片。

但尼禄果断挣断手臂的行为,依旧深深震撼了智商不高的共生体。

没有脑袋的触肢们犹犹豫豫,不由得把束缚的力道松开了些。

尼禄抱着自己脱臼的左臂,迅速挪动到底舱的墙角旁。

直到这时,可怕的剧痛才从他的左臂和肩膀传来。

银发皇帝靠在角落,用脑袋死死抵住墙壁,几乎无法抑制地发出低沉嘶鸣。

系统:“宿、宿老师……”

片刻后,尼禄终于从剧痛中冷静下来。

他将挂满汗珠的雪睫睁开,沉着红眸,准备重新掌控局势。

“……我曾说过永远不要来找寻我。”

他嗓音嘶哑地说,

“你们本应该调集所有兵力保护帝国,而不是驱使帝国的军人与圣洛斐斯正面对抗。是谁在忤逆我的命令?”

当皇帝陛下的声音,再度于最高议会的频道内响起。

很短暂的几秒钟里,频道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失去了发声能力。

又一声爆燃的震动传来,尼禄已经没时间再等他们作出反应。

他因剧痛和焦灼而喘息着,以极快的语速说:

“终止一切军事行动,撤回帝国!我已经跟圣洛斐斯达成协议,他已同意结束战争。在酿成更大的伤亡前,让帝国军队立刻离开这里!”

“结束哪场战争,宿老师?”

系统在另一个频道满头雾水地问。

“……什么?”

尼禄蹙紧眉心,似乎一时没想清系统为什么会这样提问。

但是他的大脑运转速度很快,只不过半个呼吸的时间,他脸上的神情便逐渐变化,显露出一种全然的不可置信来。

他的手腕已被重新植入智脑,想确认帝国的现状,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他用还能动的另一只手,调出帝国的全战争频道。

于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战报,顷刻间便滚满了他的视网膜。

……圣洛斐斯说谎了。

一个他曾判定为道德远高于人类、绝对纯粹的理想主义存在;

在他决定为了对方舍弃人类的猜忌习性,仅以最纯粹的信任拥抱他与献出自己时。

……圣洛斐斯却就在同一时刻,使帝国境内所有深渊生物死而复生。

黑泥似的怪物们咆哮嘶吼,越过已成废墟的一半领土,朝他的帝国再度发起新的攻势。

尼禄靠坐在铅灰色的舱室墙边,看着那些倍数增长的伤亡名单。

他断裂的手臂还无力耷拉在身旁,但本人却只是盯着那些滚动的光屏,无意识般轻轻摇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偿还人类罪,同时保全帝国的想法,已经因圣洛斐斯的言而无信彻底破灭。

他只是再也想不出自己还能怎样做。

要怎样才能做得更好,才能保护他的帝国。

巨舰外的爆燃声仍然在持续,而他的身体依旧谨记领袖的责任,立刻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

但是无力感,巨大的无力感与疼痛却在此时偷袭他,使他在布满黏液的地板上摔倒——

纵观银发皇帝充满血火的一生,像这样无助的时刻,也是极为罕见的。

然而当他第2次挣扎起身,又第2次踉跄跌倒时。

一道漆黑光刃,毫无预兆地破开他身边的墙壁。

虚浮照射器从裂口处“当啷”投入,爆发出幽幽的照射光线,使室内原本不可见的触肢无处遁形。

随后,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支撑住了。

紧接着就是第2只手,第3只手。

这些手掌和手臂,全都覆盖着厚重的狼骑盔甲。

在黑暗中一抓到自己的小主人,便都立刻拼命收拢手指,将他用力朝裂口外的方向带去。

最开始的那只手,捞住了他的腰,数把漆黑光刃手起刀落,将缠绕在他腿上的触肢全部斩断。

尼禄双足离地,一阵轻微的天旋地转,最终伏在了厚重的胸甲前。

那只手很快从尼禄的腰上移到他的后脑。

尼禄的脑袋被对方发着抖,慢慢托起来。

在幽幽的照射光线下,他最熟悉的那双狼骑眼灯,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是我与帝国九百兆亿士兵忤逆了您,陛下。”

与此同时,帝国元帅低沉的声音,也在尼禄的智脑里响起。

他的语调很冷静,但声音听起来却不太像那个冷漠孤傲的天才军事家。

那甚至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极致平静的同时,却隐藏着数百个日夜的绝望沉浮,任何人类的情感功能,都会因此遭到撕裂并发疯。

“作为帝国首席元帅,我应当首当其冲,接受您的惩罚。因为是我亲手接过那些足以覆盖一个星系的情愿书,署名批准全体士兵有关夺回您的请求。我愿意为我的严重渎职,付出包括性命在内的任何代价——只是请您,安全地回到帝国,回到我……回到深深敬爱您的士兵们面前。”

“……你永远只属于你的帝国,尼禄。任何人、任何存在,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强迫你的意愿。作为帝国宰相,我也应在战争结束后同样站上审判庭。因为我的能力如此匮乏,无法在抗争强敌的同时,还要对抗帝国浪潮般的民意,最终导致忤逆您的结果。您的子民不愿意接受任何人从帝国夺走您,即便那是曾经的宗教领袖。”

叶斯廷沙哑的声线也随之响起。

他在尼禄的视网膜上投放了一幅画面。

浪潮般的蔷薇光帜正在玫瑰星云中飘扬,在如黑云压境的深渊生物之间,它们几乎就是宙域里唯一的亮色。

光帜飘扬在每一处军营,避难要塞,居住模组上方,映照着每一张布满血污的脸。

那是帝国民众自发献给星际远征军的礼物。

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帝国方言。

帝国的子民立在遍地尸骸的废墟上,背靠着迥然各异的模组废墟,无数双不同的眼注视着智脑,却只说出同一句话。

“夺回我们的皇帝!”

“夺回我们的皇帝,去赢取属于我们的胜利!”

“夺回我们的皇帝!皇室是一个帝国的标志与炬火,异族不能这样践踏我们的尊严!”

“夺回我们的皇帝!否则帝国保卫战也将毫无意义——我们无法骄傲地挺直腰杆,去捍卫一个舍弃伟大君主、以求苟活的国家!”

数十名精锐狼骑重装覆甲,从首领破开的裂口处突入。

被激怒的触肢涌动翻卷,而狼骑们一边用身躯挡着主人方向,一边毫无畏惧地抬臂举枪,对汹涌追来的触肢激烈开火。

“……我接到小殿下了!!”

白狼骑死死地抱着尼禄,一手立起暗物质护盾,不知在对通讯器中的谁低吼,

“走!!”

在铺天盖地的暗物质光束中,原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共生体触手,在某一个瞬间,突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随后,它们一改之前懵懂形态,开始缓慢地、冷静地整顿阵型。

位于前方的粗壮触肢,自根部爬生出漆黑鳞甲,尖端如蝎子尾部高高立起,逐渐凝聚出粗长锋利的尖刺。

“……不。”

在理智反应过来以前,尼禄身经百战的肌肉记忆,让他的大脑瞬间涌起激烈寒意。

那寒意如此森冷,自脑中顷刻贯涌四肢百骸,甚至让他连手足都发起抖来。

他猛地往前一扑,却没能扑出白狼骑的臂弯——后者仍紧紧抱着他撤退,而无数狼骑正与他们反向擦肩而过,义无反顾向那道黑暗裂口突进,去成为小主人的盾。

“——不,马上撤退——!!!!”

黑暗的舱室深处,莹白光点凝聚成人形。

圣洛斐斯站在黑暗里,遍布全身的鳞甲,已经爬生至他的面庞,像在下半张脸长出狰狞的面具。

当他抬起头,狼骑们只能看见他鳞甲面具下的眼睛——覆着漆黑的类虫族瞬膜,这让那双眼看起来,更像是两只被挖空的眼洞。

最痴狂的帝国信徒都再不可能认出他。

而诞生在幻境中的BX08星球孩子,也不可能认出这是教他们使用精神力的异星老师。

或许深渊里曾与祂长久厮杀的同类,会更熟悉这个形态——祂成了一头因被激怒而杀红了眼的怪物,任何诗歌和玫瑰色的晚霞,都不可能再在祂眼里停留。

利维坦巨舰的前端甲板,已被此前的战斗摧毁殆尽。

数量庞大的机甲残骸、被扯出驾驶舱的尸骨,正从甲板位置飘散开来。

阿撒迦捂着自己被洞穿的腹部,尽可能不让内脏流失得太快。

当被撕开的气管重新长合,他像吞了砂砾般喘息着,朝通讯器嘶鸣:

“……我们没能拖住他——快走——”

“……把他给我。”

圣洛斐斯遥遥向白狼骑伸出手,轻声细语地说。

一整支精锐舰队的地毯轰炸式攻击,到底还是给祂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毕竟祂也曾有过被区区一个实验室、几十个士兵就解除了反击能力的屈辱过往。

但祂已经解除命运枷锁,因此远比两千年前更强,而且强得多。

鳞甲下喷溢出许多发着微光的莹白血液来,身后最凶悍的那些攻击用触肢,也是齐根断裂的。

因攻击他的是暗物质光束,触肢仍裸露着淌血的创面,需要一些时间来复生。

但祂仍站立着,鬼魅般凝视着尼禄,又重复一遍:

“把他给我。”

狼骑们挡住祂望向尼禄的视线,一秒没有犹豫,直接开火!

暗物质光束再次打断了数根莹白触肢,但当触肢们开始层层叠叠长出鳞甲,被几倍加强过杀伤力的暗物质光束,竟也只能在鳞甲上反复弹开。

圣洛斐斯微微抬着一只手臂,用以抵挡射向头部的光束,然后平心静气迈着步伐,向尼禄走来。

阵前的几名狼骑,微微顿了一下。

在极其危难的一刻,他们却莫名同时回头,朝白狼骑看来。

每位王储麾下的狼骑军团,通常都是从儿童时期同批遴选、同批训练、再同批进入军团的。

这是为了培养狼骑们的作战默契,也是为了巩固彼此间的信任。

……当那几名狼骑回头看他,白狼骑已经明白一切。

他猛地咬紧牙根,无声一点头。

手掌捂住尼禄的眼睛,便头也不回地朝接应点撤退。

那几名狼骑又看了看小主人的背影。

便将无用的光束枪舍弃。

又自盔甲下取出高能炸弹,让身后通往撤离点的甬道,彻底被炸得坍塌。

最后,他们面朝来自深渊的杀戮怪物,缓慢抽出了腰后的暗物质光刃。

可怕的震响和爆鸣声不断传来,强烈的气流推动着他们朝前跌去。

尼禄在白狼骑掌心里挣扎,似乎在嘶声吼叫什么,但却被骑士的手臂死死箍紧,动弹不得。

利维坦巨舰在逐渐折断和崩塌。

当穿过没有氧气的坍塌区时,白狼骑果断扶上后颈,将自己的骑士头盔除下。

并让它在尼禄的颈上机械组合生长,直到变成覆盖口鼻和面部的供氧头盔。

沿途不断有狼骑在接应他,白狼骑冲刺的速度太快,尼禄根本看不清他的狼骑最后有没有跟上来。

直到抵达利维坦巨舰的撤退点,利维坦外壁被熔出一个巨大的裂口,猩红双爪深深扎在裂口两侧,从驾驶舱位置射出牵引光束。

它一双眼灯焦灼闪烁着,只等将自己的主人安全拉入舱内。

系统跳着脚叫:“还有五米!四米!冲呀狼狼!”

尼禄头上的供氧头盔,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他的听觉和视线。

……因此,白狼骑比他更早听见了从背后呼啸而来的风声。

他左手抓住尼禄的后腰,用尽全力一推,让小主人进入牵引光束的范围内;

同时脚下一刹,右手拔刃出鞘,漆黑光刃在黑暗中悍然灼闪!

暗物质光刃自一根莹白触肢中间划入,使那触肢瞬间被切成左右两半。

白狼骑一击得手,立刻挥刀如龙,连续斩断了数百根如鞭条般挥舞而来的触肢。

但这个动作,牵扯到他身上那道从左肩横贯到右腿的伤——那是第一次与圣洛斐斯交锋时留下的。

跟有虫血的阿撒迦不同,他完全没有自愈功能,只是在叶斯廷费了半个帝国的医疗资源,才把他几乎分成两半的身体拼完整后,他又直接从急救舱爬回前线。

聊胜于无的绷带下溢出鲜血,他的蓝眸都因剧痛都发颤。

然而骑士一步未退。

双足如同在地面生根,只一声不吭挡在牵引光束前,长长的漆黑光刃,在幽暗中发出某种奇异的黑光。

“没用的。”

圣洛斐斯说。

“你们输了。”

那从中裂开两半的触肢,陡然从尖端生出密密匝匝的鳞甲尖刺。

其中一根越过尼禄,径直击穿了猩红的机甲核心;

而另一根,从白狼骑的胸甲正中间贯穿,并将他高高提至半空。

圣洛斐斯看了看单臂支撑在地上、剧烈喘息的尼禄。

他当然知道人类的心脏位置在哪边,也知道贯穿人类的头部是最优解。

但他没能一击将那骑士的心脏或头颅贯穿。

是因为尼禄突然从牵引光束折返,用尽全力将白狼骑撞偏的结果。

“……也好。”

祂兀自低声说,覆盖瞬膜的眼,看了看舱壁裂口处的猩红——后者正因被洞穿机甲核心,而急剧外泄能量液,

“我留着他,你就会愿意跟我在一起。对不对,尼禄?”

虚浮照射器的光束下,祂身后那些鬼魅的触肢,也从逐渐坍塌的巨舰深处涌来。

尼禄和白狼骑同时抬起头。

他们看见在其中一些触肢上,正悬挂着摇摇晃晃的人类尸体。

狼骑的尸体。

没有头盔——没有头。

有一些尸体在触肢上挂不住,便顺着触肢滑落下来。

他们落在圣洛斐斯的脚边,圣洛斐斯仿佛没有看到,鳞甲战靴直接从尸体上踩过。

连同对他们象征荣耀的狼骑盔甲,也一并被踏得碎裂。

战靴上尖利的鳞甲碎片,刺入那些遍体鳞伤的尸体里,大约是被几根肋骨卡住,于是自然折断脱落,遗留在骑士们已死的血肉中。

“尼禄,别离开我……我们一起从这里离开,然后到离人类很远的地方去,不会被他们骚扰的地方。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建立只属于我们的文明。我们还是可以在这个宇宙拥有一个归宿的,对吗?”

圣洛斐斯低声朝尼禄说。当面对尼禄时,祂那副来自杀戮怪物的戾气,便莫名消散了。

祂只是显得很局促,很无措,近乎央求似的,一遍遍重复着尼禄曾许给他的诺言。

“我们还是会有一个像BX08星球那样的地方,对吗?就当做这一切没有发生过。我们可以假装曾经不认识,然后从初识的时候重新开始——好吗,尼禄?你看,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撤出军队,是人类不依不饶,要来阻碍我们……”

尼禄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些尸体上。

他与他的狼骑们,十年生死与共,即便都穿着统一制式的盔甲,他也总是能远远一眼认出他们是谁。

总喜欢顶着厨师帽走来走去的阿维尔。

因为少年时眼部重伤而轻微色弱的梅纽因。

因一分之差没能成为白狼,总对白狼气鼓鼓的施密特。

还有更多,更多……

而当尼禄听到圣洛斐斯的最后一句话,他终于将目光目光抬起。

眼白已被血丝完全染红,就像是被中间那红宝石般的瞳仁浸染。

他却蓦地笑了。

还笑出了声。

但圣洛斐斯并没有觉察到他充血的眼睛。

祂只是听见尼禄在笑,便以为对方愿意原谅他了,于是用触肢卷起尼禄,欣喜地重新拉到怀里来。

“你还是愿意的。对不对?”

祂仍像是在BX08星球上一样,将手掌上所有鳞甲褪去,然后用柔软的手心,慢慢抚上尼禄的脸。

触肢上悬挂的狼骑尸体滴下血,滴滴答答,落在尼禄的脸上。

祂也都温柔地把血擦干净了。

“我已经渴望太久了,也等待了太久,尼禄。原来那些在深渊里的时间,是为了等你出现才存在的。你会给我一个答案,一个结局的。因为整个宇宙,也只有你有能力救赎我——你早就解救过一次了。还记得吗?从那样屈辱的命运里……”

“是的,”

尼禄说,他一条手臂还绵软地垂在身侧,脸上仍在笑,

“我记得。是我释放了你,我必然要对这一切负责。圣洛斐斯,让我们一起去往只有我们的尽头。”

“……不,小殿下——”

白狼骑抓着胸腔里长出的触肢,忍着巨大的痛苦,始终试图让自己从触肢上挣脱。

当他开口说话时,血几乎从嘴里喷涌出来。

然而他仍死死盯着尼禄的背影,嘶吼着:

“别答应他……!陛下!我们还没有输——陛下!!”

“我授予你皇室的最高操作权限,系统。”

尼禄说,

“开启利维坦巨舰的生命扫描功能,撤出所有幸存者。远程操纵所有帝国星舰,永久远离这片宙域。他们输了,让所有人走。”

海德里希坐在王都的指挥椅上,听见尼禄的语气,只觉得浑身莫名一个激灵,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直接浇下。

他整个人完全失态,直接从椅子上站起,夺过通讯器,暴怒嘶吼:

“星际远征军,不允许撤退!!将高维智能的权限强行剥夺,该死!不允许撤退——!!!”

尼禄还能动的那只手,将最高议会与自己之间的频道切断,然后正轻轻扣着圣洛斐斯后脑,让对方的视线不能离开自己分毫。

智脑与他的听觉神经相连,他依然能听见最高议会在奋力挽救帝国方面的恶劣战况——

就在圣洛斐斯对他委屈说出“是人类不依不饶”这句话时,祂的军队仍在分裂增生。

并在祂的意志驱动下,将帝国的防御前哨尽数摧毁。

王都即将沦陷。

作为指挥中枢的王都一旦失守,帝国将永无反击之力。

“你始终是我信任的伙伴,统宝。”

最后他说。

系统似乎很想说什么,类似“一开始你三天两头想干掉宝,现在还在搞道德绑架!”

但它最终选择了沉默。

异常强大的高维人工智能,开始渗透进入每一艘星舰、每一具机甲,并启动强制撤离模式。

包围利维坦巨舰的舰队,开始以最快速度朝反方向撤离。

指挥官们满脸惊愕,咆哮着,将鲜血淋漓的拳头一次又一次砸向操纵面板,却无济于事。

一直在泄露能量液的猩红,勉强将甲板上的阿撒迦与幸存士兵带走。

白狼骑仍在触肢上奋力挣扎,嘶吼间,身体血如雨下。

而尼禄捧着圣洛斐斯的脸,轻声道:“让他走。”

圣洛斐斯抱着他。

他注视尼禄的眼神如此专注,就像是全副心神,都被那浓郁的鸽血红瞳牢牢吸附。

而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见尼禄脖子上闪着寒光的银环。

那是能让尼禄忠于自己的某种机器,也是迫使他眼睁睁看着尼禄要被夺走,也不敢轻易操控尼禄精神的玩意。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这个玩意的存在,可以证明那句“我们一起去往只有我们的尽头”,是一句发自肺腑的实话。

触肢猛地一甩,血水从贯穿狼骑胸甲的位置,一路染到触肢末端。

圣洛斐斯只是把白狼骑随意地掷向外太空,至于他是会在太空的高压严寒环境下瞬间死亡,还是会被仍流淌着能量液的猩红救走,祂漠不关心。

祂只是像个全然的得胜者,拖着负伤后略显踉跄的脚步,抱着尼禄重新回到属于他们的底舱去。

经历数个日夜的进攻,祂原本想要作为孕育巢穴的底舱,也将近坍塌殆尽,只剩维持整艘利维坦巨舰的能源核心炉,还在苟延残喘般运转。

尼禄下令使所有舰队强制撤退,于是现在一切纷扰又重新离他们远去了。

在这个坍塌的、铅灰色的世界里,遍地都是莹白断肢和人类血肉,但终于只剩下祂,只剩下尼禄。

还有铺陈在他们面前的、通往那个美好归宿的未来。

圣洛斐斯在解开尼禄衣服时,发现祂的火种在很轻地发抖,口中呼出的气成了瞬间凝结的白雾。

“……是冷吗,尼禄?是不是很冷?”

“是的,圣洛斐斯。底舱的恒温装置坏了。我很冷。也许在靠近核心炉的地方,会让我温暖一些。”

尼禄伏在他的胸口,发出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要离祂而去了。

当圣洛斐斯低下头,却见尼禄唇边仍有笑意,眼眶异常猩红,如凝稠血。

少年感知到注视,便在祂怀里抬起红瞳。

那双眸子里的灼然烈火,是圣洛斐斯从未见过的炽盛——甚至癫狂。

他曾在虫族战争前为尼禄控制过疯症,但不知道为什么,尼禄的疯症明明在战后已经彻底好转,却仍在此时此刻、在他面前,露出了近乎发疯一样的狂热眼神。

“那么,尼禄。我们到更温暖的地方去。”

“是的,圣洛斐斯。到更温暖的地方去。就像那个不存在的世界里,母后寝室的炉火那样温暖。如果我们在那里前往尽头,或许我还能再看到他们。”

“尼禄,你在说你的家人吗?是不是因为你脖子上那个项圈,你对我说了好多以前没说过的话。不过,我们的世界里,一定会有他们存在。你给了我归宿,我当然要把他们的爱还给你。”

他们就这样额头抵着额头,散碎地你一言我一语,轻声说着话。

还未被斩断的几根触肢,缓慢托举起他们,到达核心炉上方的一座舰桥。

这里果然比底舱下部温暖得多。

驱动整艘利维坦巨舰运转的巨大核心炉,正在舰桥下方翻滚着幽幽的能量火焰。

自从人类发掘出新的能源石,人类文明便正式进入大航行时代。

那是比核能高效几千亿倍的矿能资源,只要小小一块,就足够让一艘穿梭艇自由开上一整天。

而像利维坦这样的庞然巨兽,核心炉内正在不断反应裂变的能源石,足以达到几百吨。

“很抱歉,尼禄。我一直想让这个时候更加温馨一些。但那些不长眼的人类……是他们让我失去了其他选择。我需要尽快转变你,不然等这艘舰船彻底坍塌,你就会在我面前死去的。我不要失去你,尼禄。我们没有时间了。”

“是的,圣洛斐斯。”

尼禄仍搂着他的后颈,一只残臂摇摇荡荡,垂吊在身侧。

他轻声细语重复,

“我们没有时间了。”

圣洛斐斯低下头,捧起尼禄的脸。

因为他很想亲吻尼禄的嘴唇,所以就必须将覆盖下半张脸的鳞甲面具褪去。

他还想抚摸尼禄的温热肌肤,所以必须将手指上的鳞甲也褪去。

最后,他又想要跟他珍贵的火种完全贴合,于是便将胸口,腹部,大腿的鳞甲也全部褪去。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全身心投入与尼禄的结合。

而当他即将吻上尼禄的唇。

他突然觉得,心脏有些疼痛。

那痛感多少有点似曾相识,有点像他们还在bx08星球的时候。

他和尼禄坐在玫瑰色的晚风中,坐在草地上安静看着太阳落至地平线下。

一切都是那么好,那么恒久和稳定,是他在深渊里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太好的东西,竟然是会让人感到心脏微微发疼的。

他在晚风里回头看尼禄,注视那张漂亮的侧脸和微扬的王袍。

一个深渊生物的火种,一个笃定的救赎者,一个希望和归宿。

可是痛感在急剧加深。

这样一来,跟他在极度幸福时感到的微痛,似乎就不太一样了。

圣洛斐斯的唇从尼禄唇角擦过,目光往下落去。

他袒露在鳞甲外的心脏,被一根尖利的、足有臂长的鳞甲碎片,完全贯穿了。

他的目光,顺着鳞甲刺入自己心脏的地方,慢慢地往前回看。

他的鳞甲,是极度锋利和坚硬的兵器,被握在银发人皇手里的那头,还有曾折断在狼骑盔甲中的痕迹。

尼禄握着它,就像握一把双面都开了刃的无柄钢刀,当他把鳞甲发狠往前推时,雪白的手掌中都汩汩滴下血雨。

“尼禄。”

圣洛斐斯叫了他一声。

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唤这一声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共生体率先作出反应。

出于自保本能,它们想要瞬间击穿尼禄的头。

但因为在与人类舰队的战斗中,有许多触肢被暗物质光束击断,并仍处于复生状态。

所以当尼禄第一次捅穿他的心脏,那些触肢也只能像断肢的残废者,急促挥舞了几下短短的触根。

尼禄捅了他的心脏,然后反手握上那枚鳞甲,又用力往外拔。

鳞甲的形状崎岖不平,一时卡在骨缝里,拔出来很困难。

而他的身体状况比圣洛斐斯差太多。

急剧流失的体温和折断的左臂,都在反复拷打他的生命体征。

但他还是用肩抵住圣洛斐斯的胸口,尽力将那嵌入血肉的鳞甲拔出来了。

然后是第二下。

第二下瞄准的是圣洛斐斯的喉咙。

那里同样没有被鳞甲覆盖,所以还是洁白柔软的样子。

他捅穿了圣洛斐斯的声带和气管,于是圣洛斐斯就没法再呼唤他。

他只能徒然睁大金眸,看着眼前吃力喘息的人皇。

而这一回,他可用的几根共生体终于上线了。

触肢们同时贯穿了尼禄的腹部和胸腔。

尼禄剧烈地喷出血沫来。

但他仍在勾唇微笑,红眸燃着燎天的烈火,是始终吸引着圣洛斐斯占用的样子。

“……我给过你答案的,圣洛斐斯。在偿还罪孽与帝国之间,我曾竭尽全力找寻一条出路。但你却那样轻而易举地否决。那么,身为一个君主,纵使要背负罪孽,我最终也只能这样做。”

尼禄的身体在往前踉跄,但他紧紧攥着那枚碎片,让它刺入圣洛斐斯更深的血肉里去。

随后圣洛斐斯发现,尼禄并非是支撑不住向前倾倒,他是在用身体仅剩的所有力量,将他撞往舰桥的边缘。

而下方,是正在急剧沸腾翻涌的巨大核心炉。

当两人同时越过舰桥折断的边缘时,尼禄并没有松手。

圣洛斐斯的金瞳猛地缩紧。他像是下意识一般,在空中反抱住尼禄,口唇大张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他的声带被鳞甲破坏,他说不出话来。

而贯穿尼禄胸腔和腹部的触肢,则迅速将自己抽出,试图攀上周围断裂的舰桥。

但尼禄朝下方越来越近的核心炉,随手丢了一个什么东西。

动作相当随意,仿佛只是丢了一枚废纸片。

那是他始终藏匿在衬衫夹里的微型炸弹针。

“对你来说,我毋庸置疑是第二次犯下罪行的人类。”

尼禄说。

急速坠落中,他唇角的血沫在往上掠升,耀眼的银发也完全飘开,露出他那秾艳如画,却始终凌厉的眉眼。

“……但此间人类一切罪行,由我一人来承担。”

他们双双落入如日冕层般灼热的核心炉。

圣洛斐斯听见遥远的诗歌。

不知道是谁在念,也不知道是出于哪一个和煦的午后。

原来是少年在轻声地念:

一个绝望的人,没有回声的话语

我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这贫瘠的土地上

你是我最后的玫瑰

紧接着,微型炸弹针的倒计时归零。

——炽目的、横贯数千光年的白光。

在永恒寂静的深空。

在所有转头回望的人们,瞬间充血的视网膜内。

——以一种无声而轰烈的姿态,刹那间盛放。

第233章

……

小尼禄慢慢睁开眼。

壁炉噼啪作响, 温暖的火光投映在大城堡的窗户上。

一大堆抱枕和毛绒玩具正环绕着他。

银发的小皇子坐在里头,顶着一头乱毛,看上去也像是个大号的毛绒娃娃。

他坐起来, 表情一度很迷茫。

脑袋摇晃了一会儿, 又咕叽咕叽地揉眼睛。

房间里没有任何人,连白狼也不在。

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落着一层温暖的、很浅的蔷薇光辉。

小尼禄唔唔唧唧叫了会儿人, 也没人搭理他,他便只好拖着一只长手长脚的狮子玩偶, 赤着脚踏过地毯, 推开门出去。

城堡里空空荡荡的,但倒也并不让人觉得害怕。

那层淡淡的蔷薇光辉,笼罩在城堡的每一条过道、每一副画像上,看起来非常美好。

而很遥远的地方,似乎还传来宴会的觥筹交错声。

钢琴的音符如梦幻般流淌,落在每一级蔷薇色的阶梯上。

小尼禄光着脚,从一级级回旋台阶走下, 手里拖着的狮子玩偶在台阶上扑踏扑踏,吃了一脸灰。

经过楼梯口几扇小窗时, 他意外看见城堡外有好多狼骑。

狼骑们三三两两分散着,有的在帮他投喂小马驹,有的在拿着小水壶浇花丛,有的在被母马追着啃耳朵。有的就只是挠着脑袋走来走去,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啥好。

小尼禄总是能认出来。

他知道那都是他的狼骑。

“喂——”

小皇子从窗子里探出脑袋, “你们有谁见到阿列克谢了吗?”

狼骑们齐刷刷抬起脑袋, 又齐刷刷摇头, 看起来也好困惑。

不过, 还是有人给了他答案。

厨师帽狼骑指着庄园门口:

“刚刚好像在那里看到过他。他那颗狼头在门口一闪一闪的,后来就又突然不见了。”

小尼禄听得满头雾水。

他拖着狮子玩偶,蹦跶着跑下楼梯,只想快点跟他的狼骑们汇合。

但当他来到城堡大厅,却见兄姐们都在大厅门口的长廊站着,远远地朝他张望。

“你们在那干嘛呢?我睡醒了到处找人,也没人理我。”

小尼禄撅起嘴巴,故意作出好委屈的样子,等着哥哥姐姐们来心疼他。

卡厄西斯家的孩子们又都变回少年时候的模样了,就连最年长的皇长姐,腮旁都还有未褪去的少女稚气。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女人站着。

她的面孔已被时光的迷雾遮盖,但在迷雾中向尼禄投来的目光,仍然慈爱温柔。

“母后。”

小尼禄喃喃自语。他立刻丢了狮子玩偶,迈开步子,向那条长廊的尽头拔足狂奔。

“母后!”

他边跑边大喊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泪水已淌满脸颊,甚至打湿了睡袍的领口。

可是通往城堡外的长廊,却突地从地面生出许多荆棘。

小尼禄本就光着脚,一下踩上尖刺,幼嫩的脚掌都扎破了。

“啊!”

小尼禄朝前扑倒在荆棘中,这下手心也出血了。

他不敢再往前走,就赶忙朝兄姐们张开手,让他们看清自己手心里的尖刺,然后抽抽搭搭地说:

“好……好疼哦!你们快点来抱我……可不可以来抱我……”

他看见兄姐们眼眶都红了,看着他的眼神中,有近乎撕碎心脏般的不忍。

可奇怪的是,即便万般不忍,他们却也没有过来抱起最疼爱的幼弟。

心软如四皇子和三皇女,明明脚下都已经朝他挪动了,可他们就像背负万钧巨石,只挪动半步,又不得不停在原地,就这样红着眼眶,久久地张望他。

小尼禄又努力往前挪了挪。

可是太疼了。

对从小被宠爱浇灌的娇养蔷薇而言,想要踏着荆棘前进,实在太疼了。

他提着自己的睡袍,进退两难,最后只能停在原地,几乎泣不成声。

“为什么?”

明明这个声音,是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腔内发出的,但听上去却并不仅仅是小尼禄稚嫩的声线。

……有另一个声线,正从他的胸腔里混合着同时发出,更加成熟,却更加绝望。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唯独要留下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

“……是因为我有罪吗?是因为我总是沉溺在所有人的宠爱中,不肯承担身为王储的责任,所以我必须接受惩罚,命中注定会成为被遗留的那个人?”

“……我……我真的……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去保护所有我能保护的人……但我总是没办法做到最好……我该怎么办?到底怎样才能偿清我的罪行?到底怎样做……才能够再回到你们身边?”

“我的手好疼……我已经觉得很累了,哥哥……姐姐,你看我的手,我的手好疼……”

小尼禄断断续续的哭腔中,四皇子偏头咒骂了一句:“该死。不管了。”

他果断迈开步子,从长廊的另一头朝尼禄冲过来。

三皇女紧随其后。然后是皇长女,她将飒爽的军装披风扯下,似乎准备从荆棘里,将小尼禄包裹着抱出来。

唯独二皇子并没有动。

但他也并没有阻拦任何人。

小尼禄看见他们向自己跑来,挂满泪珠的脸蛋上,终于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他也努力忍着疼,用力拨开荆棘往前飞奔,想要离他们再近些——

再近些。

可是,一只宽大的手掌抵在他的胸口,迫使他停下步伐。

那只手是属于成年Alpha的,掌心和指根全是常年握着刀柄的厚茧,还有大量深深浅浅的划痕,像是早已被荆棘无数次刺伤。

小尼禄低头看那只大手。

又顺着手臂往上看。

银发红瞳的老皇帝,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荆棘丛中。

他蹲跪在小尼禄面前,一只手抵住幼子的胸膛,流经岁月战火的红眸里,是一种极度深沉的寂静。

四皇子和三皇女跑到荆棘丛边,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跨进来。

偌大一片荆棘地,只有两任帝王栖身其中。

高度相似的两双红眸,与彼此对视。

小尼禄用两只小手按着父王的手掌,期期艾艾地说:“父王,你抱我过去吧。”

卡拉古并没有回答。

在小尼禄最好的记忆里,父王一直是强大、无畏、凶悍的雄狮,但至少在自己面前,他是宠溺且顽皮的。

他总喜欢在每次征战归来后,把还在推学步车的小尼禄追得满太阳宫乱跑。

追到了,就用胡须把小尼禄扎得吱哇叫。

然而此时此刻,小尼禄却在父王脸上,看见了非常陌生的严肃,坚决和不容置喙。

“不是今天,尼禄。”

他低沉地说。红眸转回来,凝视着尼禄的眼睛。

“终有一日,我们会再次重逢。但不是今天。”

“父王……”

小尼禄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两手紧紧捉着他的手指,眼泪啪嗒啪嗒,全落在他手上,“不……不要这样对我……”

卡拉古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幼子,唇线慢慢抿紧。

“你已经是一个国家的皇帝。”他说,“尼禄,背负起责任来。”

抵住小尼禄胸膛的手,猛地往前推开。

父王的力道非常重,几乎要让小尼禄倒着往后飞出去。

而事实上,他也真的飞了出去——他向后摔倒,却并没有摔进尖锐的荆棘中。

他落进了一片盛大的白光,迅速穿过荆棘缠绕的城墙与火焰。

在那里,一个王袍残破、银发散乱的少年,正在默默望着他。

而后他继续飞出,穿过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

银发疯子与银发君主抵镜对峙,一方肆意狂笑,一方凌厉隐忍。

画面碎片将他包裹。

“……不。神圣的皇帝陛下。”

葱郁的花与树影间,身上缠满绷带的白发青年,对他微笑着躬身。

“我只是一个蹩脚的赌徒和骗子。”

“……亚伯·约瑟夫,艾德里安·约瑟夫,出列觐见。”

金发的双胞胎兄弟,从一排排帝国军官间走出来。当弟弟的那个走起路来趾高气昂,恨不得让所有人看见他的孔雀尾巴。

“——记住今夜是谁征服了你。”

斗兽场的灯光暴烈如雨。

“记住从今往后,你的主人将不再是他。而是我,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黑发的重刑犯,翕动带伤的唇角开口,语调冷酷非凡。

“整个银河系,也只有那个恶贯满盈的魔鬼家族,能拥有这样一头银发……”

“……敬、敬禀、陛下,除非主人赐予名字,否则、否则作为卑贱的Omega……我们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

少年Omega怯生生地来到他面前跪下。镜泉宫里的泉水叮咚,滚涌出独属于Omega们的香气。

“……是谁把你关在这里?是圣裁所吗?!我父王的父王的父王颁布过法令,圣裁所一切审理结果都要对帝国公开,禁止滥用私刑!”

一头雪白长发的帝国圣子,好像听不懂这样义愤填膺的陈词。他只是懵懂地摇晃着脑袋,然后细心把手里的糖纸折叠整齐。

“……您的骑士名为……阿列克谢·伊万诺夫……来自天琴星系,精神力9723,模拟对战排名第一……”

金发少年脸蛋通红,磕磕绊绊地介绍自己。当面前的小靴子踏踏走过去后,他一下垮了肩膀,哼哼唧唧着开始抹眼泪。

“轱辘辘……”

学步车的声音隐约可闻。小尼禄偶然一抬头,看见白发少年正对着湖面沉思。

他缓慢往前走了半步,靴尖已经触碰到湖水边缘。

学步车一阵轱辘乱转。

最后,轻轻地撞上少年脚跟。

“咚。”

……

他跌向炽热的白光中。

胸腔和腹部都汩汩地喷出血来,滚烫浓烈,最终染出一整片波澜壮阔的玫瑰星云。

而他持续跌落。

最后跌进雪白的床单。

“……发现生命体征!!发现生命体征!!众神啊!!众神在庇佑我们的陛下……”

“……哭什么!不准哭!!急救还没有结束!!给我把维生装置拿稳!!”

心脏脉冲让尼禄的残躯往上弹起,然后又一次跌回床单深处。

他口中剧烈喷出血沫,将喉咙里的输氧管都咳了出去。

“我来。”

维生装置被从医官发抖的手里接走。

输氧管被重新接入气管,一只手掌轻轻按住尼禄的胸膛。

尼禄的眼睛仍处于被爆炸灼伤的状态,所以他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拜托,尼禄。”

又一波脉冲,贯进他趋于静止的心脏。

……

纵观神皇的一生,那些繁星般的奇迹,固然由他亲手铸就;但仍存在后世数百代也感到匪夷所思的神迹。

从零到一发掘Omega的精神力属性,奠定人类最强大的向导舰队的建立,已经被人们称为是普罗米修斯向神皇递出了火种;

而在利维坦巨舰的核心炉爆炸中生还,一个有机生物如何面对黑洞坍缩般巨大的能量不被撕裂,帝国各大历史研究所兢兢业业研究了几百年,依然没能得出结论。

爆炸的冲击波,掀翻了数百艘强制撤出战区的星舰。

猩红一边漏着能量液,一边在气浪中翻转着,最后用爪扣住了一艘星舰的甲板,这才稳住身形。

它检查了一下背后的驾驶舱门,确认它刚刚接进来的白狼骑,没有被故障弹射出去。

毁天灭地的爆炸过后,空间开始急剧坍缩。

在核心炉原有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快速坍缩的大质量中子星。

等到它坍缩殆尽,这片宙域将被一个小型黑洞彻底占据。

所有人都在沉默。

每个舱室都是寂静的。

数以亿计的量子通讯频道,没有一丝声响。

阿撒迦从救生舱里爬起,红着眼疯狂撬开舱门,拖着仍在生长的断腿,挨个机甲库踉跄过去,想找还没被圣洛斐斯报废的机甲。

白狼骑在短暂昏厥过后,难得恢复一丝清醒,他不顾胸口仍在喷血的血洞,两手摸索着面前的操纵杆,咬牙往前推:“殿下……小殿下……”

系统:“唉,你们别搞。那不是人类能涉足的地方。”

包括白狼骑和阿撒迦在内,好几支正要爬进救援艇的队伍,都愣了一下。

军人们对这个人工智能了解不多,都以为是在帝国面对第一波深渊生物时,科学局自主研发以操控机械部队的。

但随后,系统锁好了猩红的操作面板,放出舱内治疗射线,就开着一艘无人勘探艇,顶着强辐射进去了。

它没有抱很大的期望,也并不是想去找尼禄的遗体——像这种量级的核心爆炸,人连一根毛发都不可能剩下。

但它仍然晃晃悠悠开进了爆炸中心区。

主要系统觉得,它应该能收集到一些粒子,可以证明尼禄在这个宇宙存在过。

它会把粒子带回帝国去,之后不管帝国人是想搓个微雕手办、还是搞显微画像,反正都随他们去。

至少这样一来,尼禄就能有一部分留在帝国了。

而不是永远飘荡在没有名字的陌生宙域里。

然而勘探舰进入核心爆炸区时,它看见了很古怪的东西。

在那枚不断爆发出强辐射的中子星旁边,悬浮着一枚如同茧一样的黑色物体。

它看上去像由无数触肢包缠而成,触肢外层则长满了非常厚的鳞甲。

系统懵了:“我c……宝嘞个豆。”

它打开牵引光线,很小心地把那枚“茧”拉进勘探舰。

无数小机器人手里举着枪戒备,两个机械土木老哥则拿着暗物质凿子,趴在茧上“哆哆哆”地凿。

一开始它们根本凿不开,但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那个茧却“哗”地一下,散成满舱细沙。

细沙里,只有一个遍体鳞伤,几乎没有呼吸的人。

银发全部浸在血泊里,佩戴在袖口的蔷薇袖扣,轱辘辘地从血肉中掉出来。

系统紧急掉头,把勘探舰开成火箭:“……宝嘞个豆!”

那细沙似乎是一种看不见的物质,但在机械的扫描光线下,会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莹白光芒,看起来很纯粹,很圣洁。

它们的质量似乎很轻,舱内的换气扇只是嗡嗡一转,沙子就像风一样飘散,然后慢慢地消失了。

此后,系统跟帝国舰队反复扫描过这艘勘探舰,也扫描过整片战争区域。

他们再也没有发现这种物质的踪影。

第234章

……

风扬起如雾窗纱。

冬日的阳光, 降落在寝宫卧室的窗棂。

它嗅到了空气里浓郁的蔷薇香。

于是窗纱缓慢扬起的间隙,阳光悄悄伸出一根手指,触碰床上少年的雪睫。

一下。

两下。

碰到第三下时, 那对长睫轻颤起来。

少年安静躺在床上的模样, 比起人类更像一个色素稀少的雪人。

那头标志性的银发,失去了曾经耀眼的光泽, 只是一动不动地散落在枕头上;皮肤和睫毛都像落着薄雪, 曾经蔷薇般红润的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

而当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鸽血宝石般浓烈的红眸, 就成了全身上下唯一的异色。

尼禄睁开眼,凝视了一会儿浮动的窗纱,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王都标志性的湛蓝无云的冬日晴空,没有象征着战争时期的黑压压舰群,只偶尔掠过一两艘民用穿梭艇。

而更远处,卡厄西斯洁白的方尖碑,正若隐若现伫立在云层中。

约有一个小时左右, 他既没有叫人,也没有动弹, 只是躺在床上,望着那方干净的晴空。

一个小时过后,他认为自己的休息时间已经到达上限,于是用肘支撑着身体,试着慢慢坐起来。

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

他从松散的睡袍衣襟, 看见胸口和腹部都有厚厚的仿生绷带。

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清醒, 还是使用过止痛药的缘故, 尼禄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

他能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惨烈状况,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能够生还,但既然现在被安置在寝宫卧室,说明他的状况已无大碍。

只是寝室里没人,连白狼也不在——这就显得很奇怪了。

空气里始终有很浓烈的蔷薇香,但尼禄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兀自想到什么,眼神暗了暗,打开智脑,调取帝国秘书办统计的死亡名单。

他觉察到,这份名单的最新统计时间,也已经是一个月前了。

检索过后,没有阿列克谢的名字。

尼禄的肩膀放松下来。

但他没有关闭智脑,裹缠着仿生绷带的手指抵住光屏,一行一行,滚动根本没有尽头的死亡名单。

不知道为什么,自醒来以后,他的身体和头脑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迟滞感,不管是大脑运转的速度,还是滚动光屏的手指,都远低于他对自己重伤醒来后的预期。

他盯了一会儿自己迟缓的手指,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战报上。

自他被圣洛斐斯掳走开始,帝国陷入了整整一年的黑暗战争时期。

一半以上疆域沦丧,数以亿万计军人和平民,被深渊生物吞噬。

而战争结束,与战争开始时一样突然。

就在帝国仍然死守疆域,顽强对抗死而复生的深渊生物时,侵袭全境的深渊生物,却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敌军集体消失的时间点,与尼禄抓着圣洛斐斯跳进核心炉的时间,分毫不差。

他蓦地咳嗽起来。

因为在缓慢滚动死亡名单时,他看见了长长一排的狼骑名字。

积攒在胸口的痛意,就在这一刹那全部涌上喉头。

然而这声咳嗽,却像是一下打开了什么连锁开关,尼禄开始停不下来地咳喘。

咳嗽让曾被触肢捣碎的胸腔,无法控制地剧烈震动,激痛瞬间袭击了他。

尼禄翻倒在床的边缘。

他感到耳鸣眼花,以及一种几乎发自骨髓的疼痛。

剧痛让他抓着床边,猛地吐了出来。

房门被一下子推开!

伊娃冲进来,手脚发抖地将床边的镇静射线,幅度调到最大。

她身上的通讯器,大概是忘了关扬声模式,尼禄能听见白狼骑近乎暴怒的低吼:

“……当我反反复复强调‘寸步不离’,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寸步不离!伊娃小姐,您究竟在做什么?!我们之前是如何约定的?!”

“对不起,陛下,对不起……”

伊娃流着泪道歉,她本能想去抚尼禄的后背,却在看见睡袍下厚厚的绷带轮廓时,再也不敢伸手去碰,

“我……我竟然在更换配药的时候,靠着架子睡着了……我很抱歉,陛下……”

尼禄扶着床边吐干净,抬起眼,看到床边的好几个镇静射线发生器。

他边擦拭嘴唇,边皱眉观察了它们一会儿,然后将目光移回,落在伊娃脸上。

伊娃的眼里全是可怕的血丝,眼底的青黑眼圈,几乎要深深陷进皮肤里。

“别对阿列克谢的话上心。”

尼禄低声安慰她,仍然在止不住地轻咳。

“你没有接受过狼骑的长时哨防训练,他们是可以做到在任何地点、任何状态补充深度睡眠,然后在警惕时一秒清醒的顶尖战士。他用狼骑的标准来要求你是不合理的——米弥尔呢?或许你跟米弥尔定时轮班,就不会那么辛苦。”

伊娃本能地牵起唇角,像是想要给尼禄一个接受宽慰的笑容。

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笑容却轻轻僵在唇边,面上呈现出一种似哭非笑的神情来。

“嗯……嗯。”

最后,她也只是低头应答。

“陛下,您别考虑太多……现在只要专心养伤就好了。”

……然而银发皇帝何其敏锐。

他看了伊娃一会儿,眉眼间蓦地掠过深痛。

尼禄没有再继续追问。

而是垂落视线,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我必须开始工作了。”

最后他低声自语,

“但现在是什么状况?”

在伊娃回答前,尼禄往卧室的窗口看了一眼。

他刚刚凝望天空的时候,是躺在枕头上的。

这会儿坐起来,视野降低,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寝宫门口来回打转的四个Alpha。

他们个个看起来风尘仆仆,身上和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狼狈与深深的疲倦,让他们看起来都不大像尼禄记忆里的模样了。

但不知为什么,Alpha们却始终没有靠近寝宫一步。

他们只是困兽一般,在宫门前来回犁地,并把他心爱的鲜花草坪,犁出十几道大沟。

……这个场面,倒是似曾相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伊娃,又看了看床边的镇静射线。

最后闭上眼睛,嗅了嗅卧室里极其浓郁的蔷薇香气。

“是我的信息素出了问题,”他说,“对吗?”

……

“重度信息素紊乱。”

尼禄逐字逐句,念出诊断书上的结果。

在镇静射线的影响下,他的身体各项机能反应大幅度降低,大脑的运转也很吃力。

因此他不得不用力揉了一会儿眉心,这才能从光屏上辨认出这几个字来。

“我知道什么是信息素紊乱。”

他抬起一只手,止住面前光屏里欲言又止的帝国重臣们,

“如果我没有记错,以下几种情况有概率会导致信息素紊乱。第一,在易感期注射抑制剂;第二,在短时间内,面临极大的身体或精神刺激,像上回阿撒迦在审判庭接受鞭刑时;第三,遗传基因病。但是据我所知,这三种可能性,放在我身上都不成立。那么原因是?”

“陛下,我认为大概率是圣洛斐斯导致的结果。”

叶斯廷坐在议事桌前,面朝光屏,低声回答。

他跟最高议会的其他成员一样,根本没来得及庆祝尼禄的清醒,就被迫迅速拉进工作状态。

“您的身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被保持在高度易感的状态。或许是圣洛斐斯某种独有的能力,让您的腺体长期接受刺激,再加上您在战争时重伤接近濒死——诸多因素叠加,才造成如今的重度信息素紊乱后果。”

“……小殿下,我始终希望寸步不离守候在您床边。但他们说,哪怕只有微量的Alpha信息素,都会对现在的您造成巨大刺激……”

白狼骑喃喃着说。

他是唯一没敢直视尼禄的Alpha,蓝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纹路,似乎只要看了尼禄一眼,他就会再也无法抑制冲动,不顾一切扑到小主人膝边。

“重度信息素紊乱,会造成剧痛痉挛,昏迷呕吐等一系列强生理反应……您受的伤太重,任何一点点刺激,都可能会造成生命危险。我不能……真该死,都怪我是个Alpha……”

他说话的时候,其他人的目光,都只牢牢盯着光屏里的皇帝陛下。

尼禄靠在背后的枕头上,养伤时长长许多的银发,安静地落在肩头。

说不清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比离开帝国时更冷了一些。

有一层很淡的冰雪,落在他低垂的红眸中。

……但在冰层以下,依然是急剧翻滚的炽烈岩浆。

镇静射线的确对他的思考速度造成了影响,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尼禄才轻轻动了一下脑袋,语调缓慢地问:

“阿列克谢,你和阿撒迦现在恢复得如何?我记得……”

他又动了动脑袋,似乎能记得当时惨烈的场景,但语言表达功能卡壳了。

“是,陛下……我的伤势已全无大碍。”

阿撒迦慌忙出声抢答,

“骑士阁下在急救舱救治了三个星期,最终脱离生命危险。”

尼禄:“……为什么……”

他想确认他活下来的原因,但昏沉的大脑已经不再能处理更多信息。

镇静射线能使人神经放松,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舒适状态,是重伤患者最佳的辅助治疗手段。

但他现在并不需要神经放松。

“再过几天,我会远程接见参与本次战争的各环节指挥官。我不接受用这样的个人状态跟他们对话。”

在与松缓睡意的顽强对抗过后,尼禄终于重新开口,把目光投向床边的镇静射线,

“伊娃,把它们全部关掉。我需要足够敏锐清醒的大脑,来应对帝国战后的工作量。”

加涅慌了:“陛下,请您再慎重考虑!您的信息素紊乱并发症,曾严重干扰了医学院对您的抢救,在抢救时,导致过三次以上的大出血危急状况——使用镇静剂和镇静射线,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信息素紊乱的确可以通过长期调理稳定下来,但至少要等到您身上的伤彻底痊愈后,医学院才敢着手进行下一步调理呀,陛下!”

尼禄:“关掉一盏,伊娃。”

伊娃顶着一对黑眼圈,看看光屏里的众人——有几个Alpha,甚至已经撑着桌边站了起来——又看看床上的尼禄。

尼禄看着她,又轻声重复道:“帮帮我。”

海德里希蓝眸中的痛意,几乎让他的眸色黯沉到发黑:

“伊娃,别这样……!”

伊娃没有回应他。

她迅速站起转身,把距离最远的一盏镇静射线关闭,然后回到床前,随时准备好迎接尼禄的紊乱症反应。

某种来自骨髓深处的隐痛,缓慢自身体内部涌上,然后随着每一次呼吸,变得越发强烈。

尼禄闭着眼睛,全力忍住喉咙里的痒意——他的胸腔被开过一个洞,咳嗽可能是会要命的。

但隐痛中,他反倒感受到了清醒后始终没感知到的安定感——

他自11岁起便决定要誓死捍卫的帝国,却因他亲手放出的灾厄而满目疮痍。

他本应该更加谨慎、更加冷酷地处理圣洛斐斯,但他却依然将对方的理想主义当真,全力寻觅一条彼此共存的出路,导致帝国蒙受第二次摧毁式入侵。

……作为一个无能的君主,能让他重新面对帝国的唯一办法,就只有接受最深重的惩罚。

“好多了。”

尼禄淡淡说,并重新睁开眼。

目光重新对上光屏时,他无意看见了叶斯廷凝视他的眼神。

白发青年落座在离光屏最远的席位,可那双绿眸却遥遥穿过众人,带着深刻的痛意与洞悉,直视他饱受烈火炙烤的灵魂。

尼禄将视线移开。

“说回信息素紊乱。”

尼禄说,少了一盏镇静射线,他的大脑得以在疼痛中清醒许多,

“加涅老师,您刚刚说信息素紊乱,可以通过长期调理的方式痊愈。我想知道确切的时间。”

加涅:“……保守估计的话,大概只需要两……到三……年……”

“太久了。”

尼禄打断。

“我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一个患上镇静依赖的皇帝。信息素紊乱,不是一直都有一个最直接的治疗方案么?我记得在我离开帝国以前,老师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当他话音落下,加涅猛的站起身来。

满头白发的老帝师,扶着桌子,颤巍巍地朝光屏方向跪下。

尽管在日常政务讨论中,他发言的次数不多,然而在这间议事厅里,他依然是最德高望重的存在。

因此当他跪下时,所有Alpha都一同站了起来。

“陛下,看在我侍奉卡厄西斯家族多年的份上,请您打消这个可怕的想法……接受高匹配度Alpha的标记,的确能使您在短时间内摆脱信息素紊乱,但是陛下,发情的Alpha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他们只是纯粹的野兽,而您的身体,陛下,我亲眼目睹他们是怎样将一团支离破碎的血肉,拼装回您原来的身体——而我当时能做的,就只剩下隔着屏幕,日夜不停地为您祷告……

“我已经老了,或许不会再剩多少侍奉在陛下身边的时光,可哪怕只是极短暂的一段岁月,我只是想看见陛下远离苦难,生活在幸福平和中的模样——陛下,只是请求您……”

尼禄看着他。

正如Alpha们感知到的,重回帝国的尼禄,似乎比从前多了一些偏冷调的东西。

他说:“把老师扶起来,阿列克谢。在接受标记,和至少两年镇静治疗以外,是否还有第3种方案?”

白狼骑弯腰扶起加涅,将他安置在椅子上。

但他自己却没有坐下。

Alpha们立在光屏前,只是双拳攥紧到青筋暴起,面色凝重地沉默着。

“那就是没有。”

尼禄说,

“我不接受长期远离政务的方案。我是最后的卡厄西斯血脉,且因为择偶事项屡次拖延,始终没有为皇室留下继承人——换作是你们,你们也会跟我做出一样的抉择。我也希望您能理解我,老师,我是一个国家的皇帝,不再是小时候被您悉心保护的学生。凡有利于帝国的决定,我就有义务去执行。”

沉默。长久沉默后,加涅请侍官拿来一盒纸质卷宗。

那是他在战前最后一次做的候选Alpha调查档案,还没来得及提交给尼禄,暗物质生命体就已经入侵帝国了。

老帝师把盒子的锁打开,把那沓档案颤巍巍拿出来。

还没来得及放在桌上,就被海德里希拿走了。

加涅:“啊?”

他以为在陛下经历九死一生后,战前那些幼稚的混战还要上演——

面前的光屏里,皇帝陛下已经满身绷带、面色苍白,老帝师几乎出离愤怒,第1次用力拽住海德里希的手,嘶声叫喊道:

“你们真的闹够——”

然而。

海德里希只是看了看他,又垂着蓝眸,把那些候选人档案分成几份,然后分发给自己的同僚。

Alpha们曾经剑拔弩张,此时此刻,他们却都默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审阅被分到自己手里的候选人档案。

“……如果在档案中,候选人曾有出现过暴力行为的——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举动——我都希望大家都可以先挑选出来,然后放在这里。狼骑会针对这些人进行更详细的考察。”

白狼骑低声说道。

他已沉默着翻过了好几页,才抽出一张来,放在议事桌中间的位置上。

桌旁的几个Alpha虽没有出声,但都轻轻点了一下头。

叶斯廷垂着眼:“我会相对希望出现有一定医学背景的候选人。在候选人进入陛下寝宫前,我希望可以让ta进行短期的重伤者护理培训。”

他的建议,也得到了同僚们的沉默认可。

阿撒迦翻了一会儿档案,递过一张来:“阁下,我这里有。是出身基地医疗站的一位候选人。”

海德里希从头到尾没说话。

他阅读速度向来很快,哗哗地就把自己那沓档案过完了。

从中再分出两份,一份放到白狼骑指定的位置,一份递给叶斯廷。

叶斯廷都接过去:“谢谢。”

加涅站在议事厅中间,脑袋有点懵懵的。

他一时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或是战争时被重击大脑导致出现了幻觉——

否则他认为以自己贫瘠的想象力,这辈子都想象不出四个Alpha合作议事的场面。

他略显无助,转头看中间的光屏,却发现皇帝陛下的注意力也并不在这里。

尼禄微微偏着头,眸光下沉,是一个莫名陷进回忆的神态。

“老师,”

议事结束后,尼禄单独与加涅通话,

“这一批候选人里,与我匹配度最高的是多少呢?”

加涅:“陛下,第二批候选配偶里,匹配度最高的有87。离能够安抚信息素紊乱的90还是有些差距……但在陛下此前界定的范围内,想找到匹配度在90以上的,的确有些困难……”

尼禄沉默。

片刻后,他又说:“你也认为我的界定范围,稍显草率和失职吗?”

加涅愣了愣。

他没听懂尼禄说的“也”是指谁,一开始以为是某个Alpha又在偷偷吹耳边风。

但“失职”这个用词,其实相当严厉的,并不像是臣子劝谏时的语气。

“陛下,”

他慢慢地、小心地再次试探,

“我认为您之前的想法也不无道理……您是卡厄西斯家族唯一一位Omega君主,提防Alpha配偶的想法是很必要的。但是……考虑到您的王储资质,考虑到您的家庭幸福,我觉得还是可以……大幅度向上拓宽范围,看是否能取一个兼容之道……”

“自我即位起至今,由我亲自署名提拔的帝国特级人才,约有十万至十二万多名。”

受镇静射线的限制,尼禄讲话始终迟缓,

“你认为他们之中,处于适婚期并单身的比例,大概会占多少?”

……加涅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地乱跳起来。

“陛下,我是否能理解为您……您终于改变主意了呢?如果范围是由您亲自提拔的特级人才,适婚期且单身……陛下,请容我再多嘴一句,最高议会的几位Alpha成员,是完全、绝对符合这个标准的……”

“是的。”

良久,尼禄才开口,

“也包括他们。但如果匹配度低于87,就没有再呈上议事桌的必要了。”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统计!”

加涅欢欣鼓舞,出于老臣的矜持,他没法允许自己过多干涉尼禄的意愿,但他实在是受不了在歪瓜裂枣里拔高个的日子,尤其想到与之匹配的还是尼禄陛下——实力、魄力、颜值全面拉满的尼禄陛下!

每次经过卡厄西斯家族画像时,他都会有种莫大的羞耻感,总感觉过世的先帝在暗暗谴责他过于愚忠。

但这次是尼禄自己改变了主意——众神在上,不知道那个能说服尼禄的人是谁——在尼禄再次动摇前,加涅立刻躬身告退,将这次讨论彻底变成的不易收回的王命。

退出频道前,加涅蓦地想起什么,讷讷地问:

“陛下,我……我应该去测白狼骑大人与您的匹配度吗?”

比刚刚更久的沉默。

“他来决定吧。”

尼禄最后说,

“阿列克谢希望知道,并能承担得到答案后的一切结果——我总是会允许他的。”

……

叶斯廷拿着自己的匹配度报告单。

他罕见地显得有些愣神。

狐狸眼从单片眼镜后方抬起来,看向正注视着自己的另外三人。

虽然信息素匹配度检定,一直都被授意在绝对机密状态下进行,但加涅自己心知肚明,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瞒过最高议会的几位Alpha。

此前执行择偶事项时的鸡飞狗跳,还历历在目,因此在得到数据后,他索性全不隐瞒,直接在下一次的大臣会议上,发到了Alpha们手中。

尼禄本应该能出席这次会议。

但是严重的伤患和镇静射线,在很大程度上剥夺了尼禄的体力。

即便是意志如同钢铁的皇帝陛下,现在也常常一整天昏睡十几个小时以上。

但至少加涅还是赶在尼禄清醒时,递上了这次匹配度检定的结果。

他依然记得尼禄倚靠着枕头,缓慢而仔细地滚动光屏,将名单一页页浏览过去的模样。

他也记得自己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劝谏:

“……当然,您完全可以在匹配度高于90的500多名Alpha中自由选择,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适婚期Alpha,也有能力解决您的信息素紊乱问题……但……陛下!我知道您对他们此前的殿前失仪仍存有芥蒂,只是初始匹配度就达到200以上,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包括您的父王与先皇后在内,卡厄西斯家族三十多名帝后组合中,也只有五对能达到如此高的匹配度……或许您可以……”

尼禄微微动了动眼皮,于是从他面前的光屏中,又弹出了四面光屏小窗口。

他久久凝视着这些人的脸,面上的表情分不出喜怒。

加涅大约等了一刻钟,等到尼禄最后抬起眼睛。

放在被子上的苍白指尖,缓慢而吃力地抬起,指向其中一面光屏。

加涅躬身领命:“——遵命,陛下。我即刻便去安排。”

此刻他站在议事厅里,颤着声,读出皇帝陛下的宣召敕令。

他已经提前把特效救心丸藏好在全身上下每一个兜,只希望等会儿Alpha们打起来的时候,会有好心人记得从他兜里掏两粒药喂给他。

但他又一次被意外震慑。

男人们环绕在议事桌旁,安静读着自己的匹配度报告,并没有要当场火并的预兆。

报告不过只是几行数字和基因分析,很快就能读完。

于是读完的人,便将目光抬起来,长久地放在无人的主座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目光固然有茫然和失落,但加涅却竟然从他们眼神中,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至少最终落在我们之中。”

海德里希微微侧着头,声音很轻。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望着空无一人的主座。

在他的军装制服下,有一道横贯腹腔的灼伤。

这是在指挥深渊生物反击战役时,指挥舰遇袭爆裂,一根滚烫铁铣透体而过留下的旧伤。

类似的致命伤,桌旁每一位Alpha身上都曾有,在尼禄被俘、帝国大厦将倾的那段时刻,他们基本已经对彼此遇袭濒死、又从急救舱爬回前线的消息,听得耳朵起茧。

为捍卫这个尼禄终有一日能归来的地方,联手并肩作战是事实,亲眼看着彼此发狂般卖命也是事实。

“……但是,规则就是规则。”

海德里希将蓝眸转回来,看向对面的叶斯廷。

“你应该是有带来的。对吧?毕竟加涅大学士已经提前声明,会在这次会议上公布陛下敕令了。”

加涅:“……嗯?嗯?什么规则?”

叶斯廷扶着衣摆,慢慢站起身来。

他的神情,较刚刚听见宣召敕令时,已变得平静许多。

只是一双碧绿狐狸眼敛着,似乎是在严肃思索一些事情。

海德里希:“如果没带,你可以先问骑士大人要。”

白狼骑:“……你怎么不把自己的给他?”

海德里希:“因为就算他能成功标记,但只要Alpha一方意外死亡,标记就可以被重新覆盖。我的匹配度是218,只比他低5个点。所以或许十年后,或许二十年,或许就在今晚,我的项圈就有可能用上。我从不打没有准备的战役。”

叶斯廷:“元帅阁下,至少刚刚那么短暂的几分钟里,我真以为您已经学会了成熟Alpha的风度。”

白狼骑:“……请容我提醒您——我的匹配度是220,比您还高2个点。不要再用这样义正言辞的语气,陈述您的不正当觊觎。”

海德里希:“我不正当?是他利用了贴身医官的身份。如果在陛下刚刚被接回帝国,身负重伤并信息素紊乱时,守在急救台旁的那个人是我,我的最终匹配度至少能到达250。”

叶斯廷:“是的,如果当时急救台旁的人是您,陛下的心率应该也会到达250。届时您就可以练习如何跪在帝国公墓里自己给自己戴项圈了。”

加涅:“那个……时间……”

阿撒迦老实巴交的,一边偷偷用大手抹眼角,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反复揉搓到破破烂烂牛皮口袋:

“要是你没带,可以先用我的……但之后要还我一个更好的,可以吗?”

叶斯廷叹了口气,停止毫无意义的斗嘴行为。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我带了。谢谢你。”

加涅听不懂他们打哑谜,探头去看盒子里有什么。

盒子打开,他的表情瞬间呆滞——

那是一个未改进过的、古早版本的阿西莫夫项圈。

加涅:“……等等,宰相阁下,您请稍等一下!别……”

他转头去看另外三名Alpah,却见他们都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处,看着叶斯廷打开项圈,拆出芯片。

加涅:“……等等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别、别戴,您经过陛下许可了吗?”

“因为这就是规则,老师。”

白狼骑低声回答。

加涅:“……你们到底私下制定了什么奇怪规则啊???”

叶斯廷对他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眉眼很和煦,像春日阳光下温暖的湖泊。

“别担心,学士大人,我对这个还算有经验。只是果然自愿佩戴的感觉很不一样。我现在终于理解陛下戴上时的心情。如果约束是为了实现自己期待过的未来,那么曾经憎恶的束具本身,反倒像是成了最值得依赖的同伴。”

加涅:“……”

……虽然他把这话说得很像什么帝国金句,但听不懂啊啊!

听不懂把狗圈(阿西莫夫项圈的俗称)往自己脖子上套的人在说什么啊啊!

海德里希蓝眼睛盯着桌面,不自觉伸手入怀,在自己的项圈盒子上摩挲:

“预置指令。”

叶斯廷垂着眼眸,指尖在颈后微动。

他曾自己为自己拆除过项圈芯片,此刻重新为自己植入,倒显得熟门熟路。

叶斯廷:“预置指令一。当我仍然作为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的配偶时,此项圈将终生不可摘除。”

加涅:“真的等等……是因为上次陛下说过的顾虑吗?是因为陛下说作为Omega君主,总有需要提防Alpha配偶的时刻?不是,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随身揣着项圈来议事的??每天吗??”

叶斯廷:“预置指令二。我将对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与他挚爱的帝国,献上远超常人的绝对忠诚。我将与我的配偶终生捍卫银河帝国,永不背叛,永不倒戈。我将永不做出伤害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的行为,即便在任何极端情况下。”

海德里希:“稍等,你的用词应该更精准些。‘你将与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共同捍卫银河帝国’。”

叶斯廷:“然后也同时是我的配偶。”

海德里希咬牙:“——此时此刻他还不是!”

白狼骑提出质疑:“你的指令只有绝对忠诚。为什么不预置终生爱慕的指令?”

叶斯廷摇头:“我不愿意让项圈干预我对尼禄的私人感情。我希望他所感受到的爱意,自始至终都发自我的本心。”

阿撒迦:“好像也可以理解。”

加涅听着他们居然还你一句我一句讨论起来,双眼呆滞坐回座位上,无力地喃喃:

“你们都疯了……”

叶斯廷又轻轻笑起来。

他用手抚上自己的后颈,笑着说:

“预置指令三。自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承认我的配偶身份起,此三条指令将正式生效。由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成为此项圈的实际指令人,从此拥有任意增删指令的权限。”

他低着头,让其他Alpha检查过项圈芯片没有问题。

又测试过自己当前信息素的浓度,重新补了一管抑制剂。

便推开议事厅的大门,独自走向冬日阳光下的皇帝寝宫。

大门无声闭合。

方才斗嘴斗得热火朝天的议事厅,便剩下长久的沉寂。

叶斯廷穿过皇宫的湖泊,走过落满树影的林荫道。

他的步伐不快也不慢,不急不躁,只是始终在认真思考一些事情,所以没有注意身后有人。

等离开湖畔,皇室寝宫群映入眼帘时,他才似有所感,微微侧过头来。

“……白狼。”

白狼骑慢慢走上前来。

或许是配偶择定的时刻太出其不意,择偶理由也与想象中大相径庭,骑士的姿态里,有一种跟其他Alpha们一样的轻微恍惚感,仿佛还没意识到主人的命运转折点已在眼前。

他站定在叶斯廷面前,伸手把头盔摘下,张了张嘴,却又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叶斯廷温和地等着。

“……我只是想说,别伤害他。”

骑士磕磕巴巴地说,

“提供信息素、安抚紊乱,就可以了。其他的……陛下现在太虚弱了,只是、别伤害他……”

“你知道我不会的,白狼。而且,这是第二个预置指令里的内容——你检查过我的芯片了。”

白狼骑囫囵点了一下头,似乎还是有些恍惚。

他又从盔甲里摸了个内存块出来,放到叶斯廷手里。

“这里面是什么?”

“是陛下的日常习惯记录。还有衣橱里,所有服装的礼仪用途。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电影,书,睡眠音频……”

白狼骑低声嘱咐着。

他把曾经属于自己和尼禄的东西,一件件交给叶斯廷,能想起什么,就交代什么。

但叶斯廷摊着手掌,并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

白狼骑抬头看他。

“……你知道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幻想过要成为尼禄的白狼吗?”

白狼骑愣了一下,又听对方微笑着说:

“我还在狼骑基地门口见过你。有印象吗?”

白狼骑极力回忆:“这、这个……”

“尼禄5岁的时候,选了你成为他的白狼。好像也是在这附近,我委托你把我做好的星建游戏交给他。还有一些他爱看的书,他爱看的电影……也都交给你了。”

叶斯廷微微勾起唇。

“当然,当时跟你见面时,我是戴着二皇子殿下的全息面具。”

白狼骑脸上露出困惑——明显就是一点都没想起来。

但他却没有打断对方。

只是静静抬着蓝眼睛,听着叶斯廷把话说完。

“当时我就在想,或许有些人生来注定被命运偏爱,而有些人,注定只能沦为命运的弃儿,留在原地看重要的人离开——所以从那往后,宇宙为我安排的所有命运,我都只是毫无怨言地承受下来。”

叶斯廷轻轻伸手,将那枚内存块,重新放回白狼骑手里。

“还是你自己保管吧,没人可以真正取代卡厄西斯的白狼。就算命运突然心血来潮,对弃儿投下幸运的一瞥,我认为我们依然可以各司其职,不是吗。”

他转身离开。

大约40分钟过后,叶斯廷抵达寝宫门前。

宫门前只有4名狼骑在持枪执勤——

在圣洛斐斯一役后,他们4个加上白狼骑,就是仅剩的几名、一路追随尼禄至今的狼骑了。

叶斯廷向他们低头致礼,狼骑们齐齐压低枪支,也沉默着肃立回礼。

这个回礼姿态,已与狼骑平常对臣子的礼节有所不同。

极其审慎的搜身工作过后,他被狼骑放进皇帝寝宫。

寝宫前所未有安静空旷,到访的只有冬日的微风。

尼禄分化成Omega后,因暂时没有择偶标记,原本在寝宫内驻扎的狼骑们,便不得不将戒防范围由宫内退到宫外,留下米弥尔和伊娃贴身侍奉尼禄。

后来米弥尔也在战役中牺牲,于是如今偌大的寝宫,只剩下伊娃一人守在尼禄身旁。

叶斯廷穿过略显萧索的蔷薇花丛,绿眸逐渐转深,唇角也微微抿紧。

伊娃早已在一层大厅等他,看见他来,她便起身致礼,然后让开道路。

“陛下正在二楼卧室等您。”伊娃说。

她看着叶斯廷,眼神稍微顿了顿,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还是叶斯廷解围:“宰相阁下就好了。”

“好的,宰相阁下。按照皇室礼节,我将从此刻起离开寝宫范围,直至陛下传唤后再返回。”

他们又向彼此低头致礼。

伊娃转身向宫外走去,叶斯廷则迈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自他进入寝宫范围,蔷薇信息素就已经在四处浮动。

此刻每迈上一级阶梯,浓郁爆发的香气,更是每时每刻都冲击着他的鼻腔。

然而信息素紊乱与易感期的信息素气味,细闻起来并不一样。

蔷薇香虽然浓郁,却并不似曾经那样甜美迷醉。

反而隐隐透着一种苦寒,如同陷没在冰雪中的无人区玫瑰。

……是本该被糖果、玫瑰花、清晨露珠等——总之被整个宇宙最美好的事物簇拥的皇室蔷薇。

最不能够,也最不应该散发出的苦寒香气。

叶斯廷唇线抿紧,步上二楼,一只手握住衣兜里的备用抑制剂。

当手掌触上门把手,他好似被蓦地冰了一下,仿佛这时才从美梦惊醒,发现自己竟然置身在与美梦一模一样的现实中。

停滞片刻,门把被微微发颤的手压下。

然后缓慢往前推开。

哗啦一声,卧室内的窗纱被风扬起,一些雪白的纸页,从大床上飘起,又慢慢落向地面。

叶斯廷踏入,抵达命运为他指向的终点。

尼禄的确是在等他。

他的下半身裹在被子里,微微蜷曲的手指间,还握着一根光子笔。

上半身在床头的靠枕前歪倒,最终侧趴昏睡在一边。

很显然,在叶斯廷到达以前,银发皇帝依旧在试图扛着镇静射线工作。

但他遍体鳞伤的身体,如今已经不再能纯靠意志力支撑。

于是手里还攥着光子笔,就再度陷入昏睡。

那些飘向地面的草稿纸,就是从他的指尖滑落出来的。

叶斯廷蹲下来,一张张把那草稿纸捡起,整整齐齐地归置在床头柜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来到床边蹲下,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抚上尼禄的脑袋,并微微低下头来。

“尼禄……”

他的额头触着尼禄的银发,声音极轻地喃喃。

这原是一句比尘埃更轻的自语,而非一声呼唤。

但他手掌下的少年,却微微动了下眼睫,将红眸缓慢睁开。

尼禄立刻没有坐起来。

镇静的困倦和信息素紊乱的消耗,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遥远和迟滞。

他只是在叶斯廷的手掌下静静躺着,眨动着红瞳,片刻后才轻轻说:“你来了。”

“陛下,我来了。”

“你打了大剂量的抑制剂。你应该知道我传召你的目的。”

“是的,陛下。但倘若我不打抑制剂便来接近您,您的身体无法承受巨大的刺激。”

“那么你又该如何让我结束紊乱,宰相阁下?”

“别担心,我已经想好办法。”

尼禄这时才缓慢支撑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他与叶斯廷问答时,语速和眼神始终很迟缓,完全不像是素日雷厉风行的模样。

坐起来后,他的身体也似乎坐不稳,小幅度往前倾了一下,叶斯廷避开他身上所有的伤处,小心扶住他。

“把我带回帝国去,叶斯廷。帮我摆脱这具不争气的躯壳,从这个总叫人昏沉的房间离开。”

“我会的,尼禄。我会带你一起回到你深爱的地方。但我仍有一个问题想获得答案。我们的匹配度都在200以上,无论从安抚紊乱还是配偶的角度,你都可以在我们之中选择其一。为什么是我呢?”

尼禄这时才终于抬起眼睛。

他的眼神很困倦,但叶斯廷知道,困倦绝非尼禄对帝国的本意。

他用这双困倦的眼注视了叶斯廷一会儿,最后喃喃着说:“……我觉得你是那个能教会我的人。”

“你需要我教会你什么呢,尼禄?”

“我的人格曾在逃亡中被完全摧毁,是夺回帝国的渴望将我再次重塑。但重塑过后的我,对从前许多信手拈来的东西,已感到全然陌生。父王告诉我苦难塑造暴君,只有爱会塑造伟大的君王。或许平行世界里会有一个从未流亡的我,知道该怎样用爱培养出伟大的皇帝,但现在的我依然感到迷茫。看着匹配度结果时,我就在想或许你会知道答案。

“既然你能在最初塑造出能懂得爱与陪伴的尼禄,那么应该也有能力再一次将他带回。我就只是,这样浅显地想的……”

说长段句子明显消耗脑力,尼禄说完后,垂着头昏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叶斯廷长久地看着他,狐狸眼深处涌起波澜,像在注视他那朵被恶人残忍打碎玻璃盅、受尽风吹雨淋的玫瑰花。

最后他轻声说:“好的,陛下。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您托付的重任。”

“我希望你也能慎重考虑,叶斯廷。尽管这是我的选择,但我仍衷心希望不会让你后悔。正如我此前说过的,如果你拥有一个跟我完全不相像的Omega,你和ta都会过完幸福的一生。而我……我很可能不会是一个合格的配偶,像父王那样深深爱着我的母后。

“你说过想要成为我无可取代的唯一,我可以承诺在君主配偶这一身份上做到。但其他的感情……我很有可能一生都无法回应你。”

叶斯廷微微笑了。

他仰起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尼禄,你曾有想过向帝国寻求回应吗?”

“……唔?”

尼禄被问得发懵,配上他困倦的眼神,倒让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可爱,

“帝国需要给我什么回应?我为它献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那么,你应该能理解我看着你时的心情。也应该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不是吗?”

尼禄眨眸的频率乱了一瞬。

像是被什么东西轻微震撼,又像依然似懂非懂。

“如果你已经彻底考虑清楚,”最后他说,“现在就可以标记我了。”

尼禄学习过Alpha标记Omega的全套流程,此刻也早已背记心中。

他知道Alpha标记的第一个行为,就是用犬牙咬破Omega后颈的腺体,并且注入自己的信息素。

可他的Omega腺体并不在后颈,而是长在舌尖下方,原本生出Alpha的地方。

而这种特异情况,是任帝国哪一本教科书都不可能记载的。

出于一种方便“战友”的心态,他双手撑着床沿,朝蹲跪在地的叶斯廷俯下身来。

到几乎碰上对方鼻尖时,他抿了抿苍白的唇,红眸微合,生涩地吐出一截舌尖来。

但才刚吐出一半,他立刻察觉这个表情的傻气,便又迅速将舌尖缩回。

银发皇帝很是骄矜地冷眼瞅瞅对方,实际是想偷看叶斯廷会怎么做。

“……”

“……你刚刚是在笑吗?宰相阁下,你胆敢嘲笑你的皇帝?你在审判庭的草席,我还一直为你保留着。”

“陛下,请您不要误会。是臣的脸天生就长成这样,请您别将我从这个天堂投入审判庭。落差太大,我的心脏会爆开的。”

叶斯廷颤抖着将唇角弧度压平,这才敢把掩在唇边的拳头放下来。

“尼禄,”

他仰着一双绿眼睛,目光平和地看着尼禄,

“我们可以从接吻开始吗?”

“接吻?”

“是的。标记一旦形成,就是不可抹除的。在此之前,我很希望你能再次确认自己的感受,然后决定是否要真正标记。好吗?”

接吻,尼禄眯着眼思忖。

他当然知道接吻。

虽然流亡时狼骑把他保护得很好,但也不至于连亲密的平民夫妇都没见过。

再加上系统在他脑子里整天看狗血宫廷剧,主人公一言不合就抱在一起啃嘴巴,他也是看到过的。

“好吧。”他强势地说,“让我来跟你接吻。”

他重新俯下身,凑近叶斯廷的脸庞。

接吻在他的主观意识中,只是一种唇与唇两片肉贴合的无意义亲密举动,就像他认为孕育一个深渊胚胎,也只是用孕腔接受异族种子的生物行为。

但当彼此距离接近,他们的鼻尖轻轻一碰,尼禄听见了对方呼吸微屏的声音。

不知怎么的,他的呼吸也不由屏了一下。

但在这个距离,不自然的呼吸声听得很明显,触在彼此脸上的温热吐息,节奏也是微微错乱的,又错乱着与彼此缠绵交织。

叶斯廷实际是个神秘清冷的人,只是阴差阳错,成为他生命早期最重要的人之一,成了他极尽依赖和崇拜的半个“哥哥”——

但跟“哥哥”接吻,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尼禄眼神微动。

他刚刚本来是下意识要去拉叶斯廷领带的,但手伸到一半,却又有点不自在似的收回来,还是撑在床沿上。

在窗纱再度扬起的间隙,他们试着轻轻接了个吻。

说是接吻,对叶斯廷来说,其实更像是一片极柔软的花瓣,在他的唇瓣上压了一下。

因病痛而略显干涸的花瓣,没能挤出丰美的花汁。

但当花瓣从他唇上离开,又飘回天上去时,叶斯廷抿了抿唇角,只觉得唇上全是对方馥郁冷傲的蔷薇香气。

银发皇帝在床沿后仰坐直,两手撑在身体两侧,睡袍因刚刚倾身的动作,而微微松垮在肩头。

接吻过后,他的眼睛并没看叶斯廷,只是执着地盯着地上的地毯花纹看。

“……可以吗?”

叶斯廷稍稍回过神,想起自己的主要目的,又用很轻的声音追问:

“会感到不舒服、或生理反感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镇静射线使人反应迟缓的缘故,尼禄盯了地毯好一会儿,才回应了一声:“嗯?”

“会觉得生理反感吗?”

叶斯廷又耐心地重复一遍,

“尼禄,我觉得在正式标记前,确认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只要还没标记,你还是可以再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选择。”

尼禄想了会儿,摇头:“没有。没有觉得生理反感。”

叶斯廷点点头,把单片眼镜摘下,放进衣兜。

也不知是不是看习惯了叶斯廷平时戴着眼镜笑眯眯的样子。

当这个人蓦地摘下眼镜,露出认真的神色时,那副极其俊美的眉眼,竟会显出一丝罕见的侵略性。

“那么,”他看着尼禄说,“这次可以由我来吻你吗?”

尼禄没有回答,只是撑着床沿,再次朝他低下头去——

这就算是一个默许了。

叶斯廷的手掌,先穿过尼禄颈侧的银发,把他松散的睡袍拉好,然后才轻轻抚上少年的后脑。

他并没有强势地把尼禄往自己的方向拉。

那只抚在后脑上的手,只是在极尽温柔地摸尼禄的头发。

尼禄被他摸得不自觉眯起了眼,露出一种像猫咪一样舒适的表情。

而当他即将被摸得头皮发麻的时候,唇上微微一热,叶斯廷吻了上来。

与尼禄直接压人家嘴巴的动作不同,叶斯廷是在一边抚摸他的头发,一边用唇轻轻摩挲着他。

他们同样高挺的鼻梁,好几回在侧头时与对方相触。

碰到第三次时,叶斯廷稍稍后退一点,让彼此的唇分离,然后温柔地亲了亲尼禄的鼻尖。

除了嗡嗡运作的镇静射线,其余一切都像被叶斯廷把控得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的暖阳,恰到好处的微风,恰到好处的吻。

在被叶斯廷吸吮下唇的时候,尼禄终于闻到了一丝不同于蔷薇的气息——那是被日光照晒过的愈创木的味道,也有点像冬日城堡里噼啪作响的壁炉。

他记起自己好像的确很少嗅到叶斯廷的信息素气味,哪怕是在那次御前意外的时候,他也只是能在其他三个Alpha爆发的信息素中,隐约嗅到过那么一点点。

或许是曾经有伪装成二皇子的必要,叶斯廷受过严苛的信息素收敛训练;或许是叶斯廷本来就极尽克制的结果。

只是在嗅到愈创木气息时,尼禄能感到身体在隐约发痒——

并不是被圣洛斐斯施吻后那种渴求难耐的不适感。

是骨髓深处被诱发出了一点舒适的痒意,很像是被挠着下巴的猫感觉没挠对地方,于是总想将一只后腿颤巍巍翘着,想着要不干脆自己挠挠。

“可以吗?尼禄?”

叶斯廷轻轻吮着他的唇,又时不时退开一点,绿眼睛始终认真观察尼禄的表情,

“会觉得反感吗?”

“……唔嗯。似乎没有……”

“那……我继续吻你,可以吗?”

“……可以。”

尼禄上身始终在往床边跪着的叶斯廷前倾,胳膊有点发酸,于是从支撑床沿的姿态,无意识变为撑住对方的双肩。

极淡的愈创木信息素和蔷薇香缓慢交融,他们就在两种气息的交织中持续接吻,彼此的呼吸都有些紊乱。

直到尼禄苍白的唇瓣被吮得湿润发红,眼底肌肤也显出淡淡的玫瑰色,叶斯廷才轻轻抵着他的额头,再次与他的唇瓣分开。

他们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是额头抵着额头,兀自轻轻喘息着。

尼禄一直闭着眼,感觉脑后的手掌移到脸庞,在轻轻抚摸他的脸。

而后额头一热,是叶斯廷无声亲了他的额头;接着就是眼睫,脸颊,鼻尖。

当两双唇瓣第三次贴合,尼禄发挥出他天才般的学习能力,丰糜的花瓣唇微微张开,也懵懂地吮了一下对方的薄唇。

他听见叶斯廷平缓的呼吸,似乎微停了一下。

紧接着,他的手掌重新从脸颊移回脑后,一边温柔抚摸尼禄的银发,一边微不可查地、轻轻按住了尼禄的后脑。

尼禄只管张着唇被吻,但随着吻变得越来越深入,他撑在叶斯廷肩上的雪白指尖,也不自觉轻微蜷缩起来——

他还是觉得骨头里在发痒,还有点发麻,但因为并非发自皮肉的痒意,他压根不知道怎样才能缓解。

直到叶斯廷双手捧住他的脸,将那截红嫩舌尖一点点吮出来,然后开始轻舐他舌尖下的腺体——

尼禄几乎不能遏制地、从喉间发出一声幼猫似的低吟。

裹在睡袍里的雪白躯体,很明显地一颤。

腺体被直接舔舐的感觉,几乎让他浑身毛孔都瞬间张开了,身体像浸入舒适麻痒的温暖泉水,四肢百骸涌贯的温暖痒意,让藏在被子里的雪白脚趾都不住蜷紧。

他本想再忍耐一会儿,但身体却不听话地从腺体一路软到后腰,两条漂亮的眉尾向下耷,眉心则越发蹙紧。

撑在叶斯廷肩上的手一滑,尼禄整个人从床上往前栽倒下来。

“……!”

叶斯廷显然没预料到尼禄的反应,慌忙瞪大狐狸眼,伸出双臂去接。

两对唇瓣分离的时候,还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啾”的水响。

他把尼禄连人带被子一同接进怀里,然后顺势往后仰躺,好避免撞到尼禄的伤口。

期间,他还用手抵住床头柜的尖角,奋力往远离尼禄的方向一推。

尼禄整个人滚到了叶斯廷怀里,两人一同倒在卧室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床头柜上刚归置好的草稿页,又一次被晃落,一片片飘落下来,结果落满了叶斯廷和尼禄一身。

“……怎么了?”

叶斯廷支撑在地毯上,有些发急地询问。

他还迅速检查了一遍尼禄身上的绷带,确认并没有任何伤口撕开,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刚刚是疼吗?”

尼禄伏在叶斯廷胸口,脑袋上还盖了一张草稿纸。

他倒是很想爬起来,但后腰软得使不上力气,于是语气也闷闷的:“……不是疼。”

他刚刚撑在叶斯廷肩上的指尖,此刻正软绵绵瘫在叶斯廷胸口。

叶斯廷思忖着,又用手握起那只手掌,兀自观察着做判断。

随后,他慢慢回过神来了,于是小心地从地上坐起身,让尼禄背靠床沿,稳坐在自己腿上。

“……如果只是触碰到腺体就这样敏感,标记要怎么办呢?”

叶斯廷用脸轻轻贴着尼禄的手心,望着他的绿眼睛里,漾起一点点笑意,还有许多踌躇。

“标记可是要咬破腺体,注入信息素的。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刺激了?”

“……哼。”

尼禄缓了一会儿,腰不软了,这下又可以骄傲地直起身,抬起下巴,对叶斯廷宣布,

“逃避不会出现在一个君主的信条中。标记我,就现在——这是来自最高皇帝的神圣敕令。”

为了弥补刚刚的失态,尼禄主动揪过叶斯廷的领子,将自己的饱满唇瓣,霸道地压扁在对方嘴巴上。

……没过几分钟,尼禄蹙着眉闷哼一声,再次软成雪泥。

“……尼禄,你真是……”

第235章

在奇迹般生还, 并被帝国夺回的一个月后。

帝国全体军官再次见到了自己的皇帝。

银发皇帝身披王袍,端坐在光屏中,一双红瞳凌厉如同炬火, 穿透曾让帝国饱受折磨的漫漫漫长夜。

两次极度惨烈且艰巨的战役, 让许多优秀军官患上彻夜难眠的恐惧症,怀疑帝国是否遭受众神诅咒, 才会招致厄运。

但如今他们的皇帝就在这里。

带领他的人民击退原以为不可战胜的虫潮, 在星际远征军的集体见证下,与原以为不可战胜的圣洛斐斯同归于尽, 让肆虐帝国的深渊生物就在同一时刻彻底消失。

而后他又活着回到他的人民面前。

尽管脸色苍白, 浑身绷带,但他就这样笃定地回归,如同一座不容撼动的守护神雕塑。

从此后在帝国内部悄悄流开的传说,便显得越发有可信度。

或许人类真的因为曾犯下罪行,而不得不接连遭受审判。

但即便如此,众神依旧选择给一个少年赐下神光,使他成为人类在审判的残酷洪流中, 向命运反击的唯一筹码。

“……陛——下——”

“请把脸擦一下,胡佛将军。”

银发皇帝皱了一下眉, 一点也没被军官们的激动心情感染,

“我没法跟一个鼻涕流到胡子上的人商议重要军机。”

“……啊,呃,好的好的。”

在跟海德里希确定战后锚点部署时,尼禄注意到海德里希似乎一直在瞟自己身后的房间, 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自己也疑惑地往身后看看。

书房除了他空无一人, 只有一盏镇静射线还在嗡嗡运转着。

“……找什么, 元帅?”

“陛下亲自选定的配偶, 进入您的寝宫才不过两天。我以为他至少能时时刻刻与您寸步不离。”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和他是伴侣关系,而不是连体婴?”

海德里希把目光收回来,看了看尼禄已经恢复些许红润的脸色,又不吱声了。

他把锚点部署方案呈交给尼禄,水准一如既往完美,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在结束面见前,他的小眼神还是在尼禄身后打转,看起来总有点贼溜溜的。

尼禄也接见了正在狼骑基地忙碌的白狼骑。

历届君主的白狼,除担任皇帝的最高守卫职责以外,还要肩负起为皇室建设狼骑军团的重任。

当初跟随尼禄长大的狼骑军团,就是卡拉古先帝的白狼亲手为他打造的。

在尼禄夺回王位后,他原本千余名的狼骑军团便只剩下30多人,而如今更是只剩5名。

狼骑基地经历过10年的叛乱断层,想要像卡拉古时期那样,招募高天赋的儿童从小训练已经来不及。

白狼骑只能一直抓紧训练对皇室保有高忠诚度的青少年精锐,以求在短时间内补充尼禄的狼骑军团。

而随着尼禄的择偶事项落定,按照皇室规则,未来王储的狼骑军团建设,也将开始提上日程。

尼禄刚接通视频,就看见白狼骑顶着满头愁云,蹲在一大群正在激动打滚的入选狼崽中间。

旁边是已经经过一年训练的青少年狼骑,他们反倒像是大家庭里成熟的哥哥姐姐,拉着狼崽们的小手参观狼骑基地。

等白狼骑后知后觉发现视频已经接通,忙不迭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尼禄发现他狼耳朵都歪了一只,身上威风凛凛的白色披风,也被一只狼崽顶在脑袋上卷走了。

“少见你有这么焦头烂额的时刻,英勇的骑士大人。”

尼禄忍不住笑出声,

“一头王虫跟2000名高战斗天赋幼童相比,你宁愿选择哪一边?”

“……在不会触及帝国安危的前提下,请您还是让我去迎战10头王虫吧,陛下……”

跟海德里希一样,白狼骑也有一个悄悄往尼禄身后瞟的小眼神。

但他只是瞟了一眼,就立刻规规矩矩地把眸光收回来了,蓝眼睛眨巴眨巴,露出一个不知该是庆幸还是担忧的复杂表情。

“再坚持一下,阿列克谢。一个月后,我就能从寝宫离开,到时我会跟你一起共同面对这个难题。我们不会做得比父王的白狼更差。”

“是的,陛下。”白狼骑望着他,自圣洛斐斯战役后,他头一次微微放松唇角,朝尼禄露出笑容,“我也这样坚定认为。”

尼禄先将军队部署方针敲定,确保给将近半个帝国的重建工作提供稳定秩序。

接下来就是一轮接一轮的经济会议——

会议结束后,尼禄面前的光屏,便开始接连弹出叶斯廷撰写的敕令草案,只要皇帝陛下亲笔署名,便可正式向全国推行。

“……以银河帝国之名,以神圣皇帝陛下之名,为保障帝国公民日常生活权益,翌日起将在全国范围实行《紧急管理法案》。该法案包括对食品、交通、医疗所必要采取的一系列紧急调控措施……”

尼禄将法令从头看到尾,确认无异议,便签署名字,加盖密印,发回叶斯廷。

“……以银河帝国之名,以神圣皇帝陛下之名,为维护货币体系与市场经济稳定,翌日起将在全国范围实行《价格政策指导原则法》及二十四条指令……本法令自颁布之日起生效,同时废止之前一切价格政策条例。”

尼禄接连签署五条紧急法令后,开始不时发出低声闷咳。

距离上一次被安抚紊乱,大概已经过去了3小时左右。

他能感觉自己身上的愈创木味道在消散,信息素紊乱导致的身体隐痛,又一次卷土重来。

不过截至目前,紊乱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尼禄咳了几声,便照常在新一条法令草案下方签署名字,加盖密印,发回给叶斯廷安排执行。

“……以银河帝国之名,以神圣皇帝陛下之名,为保证皇帝陛下御体安康、及信息素稳定,现申请在寝宫范围内执行《三十分钟紊乱安抚紧急法令》,包括十二条有关安抚时长、安抚地点、安抚方式建议……本法令自签署起正式生效。”

尼禄:“……”

他忍不住微微勾唇,把那十二条建议都看完了。

然后利索地在文件末尾署名,发回叶斯廷。

对面立刻秒回一个表情包:[www.youxs.org]

尼禄放下光子笔,从书桌旁站起身,好整以暇地靠着桌沿等着。

隔壁的房间门打开关上,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没响两下,书房门被打开,叶斯廷笑眯眯的脸出现在尼禄面前。与他一同进入的,还有静谧温暖的愈创木气息。

“你就在隔壁,还要发法令草案给我……”

尼禄嘀咕着吐槽一句,然后驾轻就熟地拉住对方领带,往自己的方向拽下来。

“三十分钟。”尼禄的语气坚定得像要马上加入无信仰教派,“摘眼镜。”

叶斯廷把眼镜取下,装进衣兜,并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对方后腰扣稳。

尼禄的性格,注定他会更喜欢当施予方。

自从前几回从叶斯廷那学了“安抚”技巧,他就每回都在试图主动掌控。

这一回也同样,在看到叶斯廷把眼镜放好后,他就抿了一下微微干燥的唇,把身材高挑的男人脑袋,再拉低下来许多。

先碰碰鼻尖,再是碰碰唇瓣,最后花瓣般的软唇,嘬住对方唇肉,就开始啾啾地轻吮——

完全是从叶斯廷那复刻来的流程,他做得也像抄教科书一样认真。

“……陛下……唔……”

叶斯廷被他啾啾地嘬,狐狸眼弯成月亮,

“有看到我撰写的第四条建议么?有关安抚地点最好在柔软织物上进行……”

“看到了。我没那么弱,不同意。”

“陛下,是您亲自署名……”

“我出尔反尔。”

叶斯廷无奈地眨巴眼,只得把脑袋俯下去,正式向那两瓣软唇发起攻势。

极尽温柔的厮磨过后,他深深吸气,趁着对方的唇又一次嘬吸,舌尖顺势滑了进去。

“……唔。”

尼禄的小腿肚子颤了一下。

但君王的威严不容亵渎,他只是把拉叶斯廷领带的手,默默往后撑在了桌子上,作出自己还能脚跟站稳的姿态。

叶斯廷近距离瞧着他,狐狸眼里漾起无限笑意。

他再次扣稳尼禄的后腰,舌尖找到腺体,开始试探着戳碰。

“唔、嗯……”

“……是不舒服吗,尼禄?”

叶斯廷一边轻舐腺体,一边瞧着尼禄的表情,含糊低沉地喃喃,

“我每碰一下,你就会往后躲……”

“不……啾……”

“告诉我,我同时是你的配偶,你的臣子,你的私人医官……你最真实的感受,对我来说就是一切……”

他试探着轻舐了好几分钟,尼禄似乎再也难以承受,猛地扭开脑袋,颤巍巍吸了一口气。

他扭得太急,两人湿漉漉的唇间,还牵连着一丝晶亮。

“……不是不舒服。”

“那么……?”

“是一种很……很痒的感觉。”

尼禄扶着叶斯廷的肩膀喘,额头抵着额头,当真开始认真描述。

他还没觉察到对方为了不让他腿软滑倒,已经把他悄悄抱上了桌面,“但不是腺体在痒,是……唔……”

“是……?”

“是在骨头里面痒,更深处的地方……”

“会痒得不舒服吗?”

“……不会。恰恰相反,就是因为太舒服……”

“是因为太舒服了,所以身体才会本能回避?”

尼禄不吭声了,犬牙咬着丰糜的唇,脸蛋因过于深长的吻和恼羞成怒,而染成极漂亮的绯红。

这具用以捍卫帝国的身躯,承受过巨大的苦难和痛楚,结果却对舒服过头的刺激退避三舍,实在叫人难堪。

“还可以吗?”

叶斯廷轻吻着他的唇角,笑眯眯地瞅他。平时极尽温存包容的一个人,终于在此刻露出了属于狐狸的狡黠眼神,

“陛下好像还是需要一点喘息时间。”

“当然可以。”

尼禄立刻把头扭回来,眼神十分倔强,

“继续。最好这回能成功标记,就不用再每隔几小时紊乱一次了。”

叶斯廷的眼神认真了些。

他沿尼禄的下颌线吻落,亲吻那段美好的脖颈,又从漂亮的喉结厮磨着吻上来,重新压上微张的蔷薇嘴唇。

当他持续、缓慢地吮着腺体,为注入信息素做准备时,尼禄的喉间再次溢出颤巍巍的轻吟,脑袋又开始有往后缩的趋势。

两只套着及膝袜的雪白小腿,也承受不住般持续发颤。

“……嗯、唔……!”

待叶斯廷露出犬牙,朝柔软的腺体试探着浅咬时,尼禄还是从桌沿滑溜下去了。

“……尼禄!”

叶斯廷及时扣住他的后腰,简直像在提溜一只被拉长的猫。

他实在哭笑不得,拖抱着尼禄软绵绵的身体,一边摇摇晃晃往沙发去,一边低着头笑道:

“你看,我就说总是会变成这样……”

尼禄被放在沙发上,靴子被叶斯廷细心地脱下,两只脚在沙发垫上踩了踩,还是酥麻无力的。

叶斯廷蹲在沙发边上,手伸过来揉着尼禄的银发,眼神也是相当发愁:

“虽然高匹配度的确会提高感官刺激……但敏感到这种程度的话,在养伤期间,应该还是不适合正式标记?”

尼禄咬着牙,把手腕伸给他:

“抓住我,别再让我挣脱。你自己也不要中途停下,不正式标记的话,紊乱就没有结束的可能。被你触碰过腺体,只能安抚几个小时;几个小时过去,我的身体还是会疼。”

尼禄亲口说出他在疼,这个情境对叶斯廷来说,简直就是钻心剜骨咒的级别——

于是两人都忽略了尼禄很少真正对他人谈及他的疼痛。

叶斯廷唇角的笑意敛起,温厚的手掌慢慢捉起尼禄的双腕,一只膝盖跪上沙发,便将尼禄整个人完全限制在沙发角落里。

“如你所愿,这次我会试着更强硬一点,看能不能咬破腺体。”

叶斯廷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带着疼惜和一点沙哑,“可以吗?”

尼禄点点头。

他渐渐发现叶斯廷总爱问他可不可以,但暂时还没能想到这个习惯,将一直延续到自己被打开孕腔的那一刻。

裹缠愈创木气息的吻,抚摸银发的手掌,缓慢扣紧的十指,来自骨髓深处的痒意——

这是他两天来最熟悉的东西。

因为一旦被触碰舌尖,尼禄的身体就会剧烈反应,再加上叶斯廷总是过度怜惜,结果两天都没能成功咬破腺体,只好靠几小时触碰一次腺体,来短暂安抚紊乱。

而随着叶斯廷将他的舌尖缓慢吮住,尼禄的眉梢,又开始不自觉蹙紧。

身下的沙发变成一汪池水,无限温存地包裹全身,让人产生慢慢陷落的错觉。

于是他不由自主更用力回扣叶斯廷的手,套着过膝袜的双足,也开始不住地在沙发上轻微蹬动。

“唔、叶……”

尼禄被人吃着舌头,眉尖蹙紧,又开始口齿不清地喃喃叫,

“咬……咬下去……别再……”

叶斯廷听着他的请求,俊美的眉眼微微发狠。

确认腺体已经因反复含吮发软,不会再让尼禄感知到太强烈的痛意,他才一边不断抚摸着尼禄,一边扣紧犬牙,朝腺体刺入。

……只听尼禄唇间“呜”地一声,被锁在对方臂弯里的身躯,竟一下子微微痉挛起来。

叶斯廷一惊,立刻放开刚被咬破一点的腺体。

他胳膊发颤,将人搂紧,一边不住抚摸尼禄的头发和后背,一边在尼禄耳边低声安抚:

“嘘,冷静下来……我不咬了,没事了……”

他将尼禄扶靠在自己胸口,双手快速去解对方上衣。

衬衫拉开,露出几乎包裹全身的仿生绷带。

尼禄一边抽冷气,一边不自觉要用手按腹部,被叶斯廷劈手捉住。

“别动,尼禄。我检查一下。”

叶斯廷是全程参与抢救尼禄的主治医官,他当然见过那两个贯穿胸口和腹部的可怕大洞。

腹部的绷带一圈圈解开,原本平坦雪白的小腹上,烙印般留刻着一个圆形的疮疤,疤痕的直径几乎有酒瓶底粗。

及至叶斯廷解开绷带,尼禄雪白起伏的肚皮上,都还浮着密密冷汗。

显然,刚刚是腹内某个器官的轻微抽动,不慎牵扯到了伤口。

“……是孕囊被刺激到了。”

叶斯廷快速做出判断,他简直不能相信似的,用力揉搓一下眉心,

“——我怎么能这么疏忽?”

尼禄并没能理解叶斯廷的心情。

他闭着眼眸,几个深呼吸,就熟稔地将痛感压制。

随后,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肚皮,发觉也没有出现伤口挣裂的情况。

便又转头对叶斯廷说:“你的任务没有完成。继续完成标记,我可以忍受。”

叶斯廷:“不。”

尼禄头一回被他拒绝,猝不及防地陷入呆滞:“……”

叶斯廷脸上没有笑意,只是沉默着,重新包扎好尼禄的伤处。

在包扎间隙,他朝尼禄投来了很快速的一瞥。

那是一个相当生气和焦灼的眼神,似乎是尼禄刚刚那句话引起的。

可他像是连对尼禄生气也会感到不忍,狐狸眼闪了闪,很快又将眸光垂下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极短暂的眼神,却让尼禄莫名感到熟悉——还有一种来自遥远记忆中、被年长者镇住的感觉。

年幼的他趴在卧室壁炉旁,翘着脚丫摆弄模组玩具。

一个圆形模组骨碌碌滚进壁炉,他在地毯上咕涌过去,不怕死地伸出小手,要往火里摸。

“……尼禄,不!”

即将碰到火焰的小手,被大步冲来的少年劈手抓回。

少年叶斯廷一把将他抱离火焰,然后捉起两只小手,反复查看他有没有被燎伤——

他知道那是叶斯廷。

如果是二哥,估计会当场把卧室所有侍官发落边境。

尔后,少年抬起眼。

当时他对小尼禄露出的眼神,与叶斯廷刚刚的那个眼神一模一样。

少年叶斯廷的厉吼有点凶,小尼禄便认为是哥哥在凶自己。

包子似的脸蛋抽动两下,一双红眼睛瞅着少年叶斯廷,嘴巴咕叽一瘪,泪珠就扑簌簌掉下来了。

“……别哭,尼禄……我没有在凶你。只是下次想在壁炉旁边玩,最好还是等上哥哥一起——尼禄,听话好不好?”

少年叶斯廷无奈哄劝的模样,与眼前的白发青年慢慢重合。

尼禄腹部的绷带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陛下,再等等好不好?”

叶斯廷蹲在沙发旁,轻声细语地尝试说服尼禄。

他知道成年后的尼禄是何等重视结果导向,语气甚至已接近乞求。

“我知道你急于摆脱紊乱,不想在安抚环节浪费过多时间。但既然我的信息素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刺激,至少也等到腹部的伤口再愈合一些,好吗?”

尼禄短暂沉默,别开头说:“好吧。我听你的。”

叶斯廷微微愣了一下。

紧接着又听尼禄说:“不过你还是说错了一件事。”

“是什么,陛下?”

“……我不认为被你安抚是浪费时间……”

尼禄的声音变小了点。

不过他脸上的那一丝别扭,很快就被正经神色掩盖不见。

尼禄从沙发上起身,重新系好衣扣。

呼啦一声,猩红王袍在空气中扬开漂亮的扇形,然后缓慢落向少年的肩头。

“三十分钟到了。宰相阁下,请跟我一同参与与帝国星建规划局的会议。”

帝国重建的工作量是极其巨大的,但身为重伤病患的尼禄,晚上九点就被自己的私人医官准时抱上了床。

尼禄嘴巴上不讲什么,被换绷带和套睡袍时也是乖乖的,实际悄悄把手腕藏在被子里,预备等叶斯廷一出门,就立刻掏智脑出来工作。

“睡前再进行一次安抚,再配备两盏镇静射线……今晚陛下应该就能安睡无忧了。”

叶斯廷在病历里记录好,然后手撑着尼禄的枕边,朝尼禄俯下身来。

一天下来,尼禄也早已相当适应安抚流程。

他顺理成章抬起脑袋,跟叶斯廷交换了一个不算太长、但也绝对不短的吻。

“尼禄今天晚上好乖。”

松开变得绵软无力的舌尖时,叶斯廷仍在微微合着绿眸,有一下没一下吻雪白的腮,

“是因为准备趁主治医官离开后,再偷偷在被窝里工作的缘故吗?”

尼禄:“……”

尼禄:“……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是一桩无中生有的指控,是你对配偶不信任的证明。”

叶斯廷仍在亲他的脸,听了他的话,就在他脸侧轻轻笑:

“嗯哼。以及一个本就亟需休养的伤患,对自己的主治医官撒的第二个谎。”

尼禄:“……”

等叶斯廷从书架取下一本书,然后侧过身,坐在尼禄床头时,尼禄才真正慌了神:

“……没有这个必要。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叶斯廷狡黠地勾着唇,一只手去摸尼禄的银发:“银河系最尊贵的皇帝陛下,请允许我向您申请30分钟睡前读物时间。”

区区30分钟。

尼禄在被窝里暗自攥了一下拳头——

他完全可以先在叶斯廷面前假寐,等到叶斯廷退出房间,他就又可以打开智脑,继续跟进白天敕令的执行情况了。

“……‘好啊!’小王子兴奋地跳了起来,不住地手舞足蹈,‘带上我跟你一块去旅行吧!但是也要带上我的小猪、小羊、小鸡……还有叫叶斯廷的小狗!拜托拜托!’”

尼禄原本靠在枕头上,听到这里,不由狐疑地把脑袋伸到叶斯廷肩上看,又歪头瞅瞅书封——《阿奎那政治著作选》。

尼禄:“你根本就是自己编的……”

叶斯廷不管,一只手捧着书信口胡编,另一只手始终在缓慢抚摸尼禄的头发。

壁炉的火光噼啪作响,与白发青年轻柔低沉的读书声一起,盖过镇静射线的嗡嗡噪音。

尼禄原本打算靠在枕头上闭眼装睡,被他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头发,渐渐便歪倒在叶斯廷的肩膀,然后又慢慢滑到了叶斯廷腿上。

叶斯廷缓慢抚着他的耳朵和头发,在讲到小王子把他的动物们强行塞上船,然后与舰长旅行到第三颗星球时,声音突然停了一下。

“尼禄,看外面。下雪了。”

果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窗外静谧的黑夜里,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洁白雪花。

叶斯廷唤了两声,都没听到应答。

低头一看,原来尼禄脸朝下趴在他的腿上,呼吸早已轻缓绵长。

“晚安,小玫瑰。”

尼禄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只觉得梦里都是温厚的愈创木气息。

他刚睁开眼,便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假寐计划已经失败,于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只是,手撑着的地方好像并不是枕头。

他往手下看,看见自己枕了一夜的,是叶斯廷侧坐在床沿的左腿。

“早上好。”

日光已从窗纱投入,而叶斯廷仍然靠坐在床头边,笑眯眯跟他打招呼。

他还保持着昨天读书的那个姿势,连礼装都没有换下,面前还有好几面亮起的工作光屏,上面显示着昨日数条敕令的执行报告。

尼禄的目光,从光屏移到叶斯廷脸上,眼神微闪:“你……”

叶斯廷:“没有,我也睡过好一会。皇帝陛下的枕头抱着很舒服,我可以向陛下讨要一只带回家吗?”

直到尼禄坐起身时,他才轻微地挪了一下左腿。

尽管动作细不可查,可尼禄仍能看出,他的左腿已经完全僵麻,无法动弹了。

尼禄:“……你可以把我挪开……”

叶斯廷:“我知道。但为什么要呢?某个小朋友在城堡里养了一窝小猫,每当有幼猫爬到膝盖上睡着时,不也是决定当场要坐化成一具白骨吗?我去抱他,他还要跟我发脾气呢。说什么‘猫猫被你吵醒了都怪你都怪你’——”

尼禄:“……我没做过这种事。”

叶斯廷悠悠闲闲提示:“四岁,夏天,皇家学院放假,作业都不带,直飞度假星球?”

尼禄:“……我没做过!”

叶斯廷:“好~那应该就是另一位也叫尼禄的银发小朋友了。”

尼禄咬着唇,爬起身准备梳洗。

叶斯廷这时才从床边站起来,去衣柜给他挑衣服。

他的左腿显然依旧僵麻,但白发青年巧妙地将重心放在右腿,并尽量在尼禄面前作出能正常行走的姿态。

尼禄低头打开自己的智脑。

昨日白天颁发的经济敕令,已被井然有序地分发至各星省委员会。

看行政记录,各星省委员会根据星系时差分批上线,并先后依次跟帝国宰相进行过远程会议,然后将敕令推广执行。

如果计算各个星系执行敕令的时间,会发现昨天整整一个晚上,帝国宰相都是在线的。

尼禄将眸光从光屏上抬起,看着叶斯廷衣柜前的背影。

他莫名觉得心里有些乱,更感到愧疚——正如他跟叶斯廷解释过的,他认为自己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伴侣,等同于很难回应叶斯廷给他的感情。

但叶斯廷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边挑着今天的皇帝礼装,一边语调轻快地说:

“完全不需要这样想,尼禄。因为跟你相比,我可幸运得多。”

尼禄懵了:“……呃?”

叶斯廷:“无论尼禄为帝国做什么,帝国也不可能变成一个浑身都是蔷薇香的少年,乖乖跟尼禄接吻、拥抱,然后趴在尼禄腿上睡大觉。它只需要心安理得被它的皇帝爱着,而它的皇帝也一直甘之如饴。从这一点上来看,我得到的还比你更多~”

尼禄抿着唇,想为帝国争辩:“……你总将我之于你,和帝国之于我相比。但帝国……帝国也不需要回应什么,它对我来说,本来就是更特别的东西……它就是黑暗时期里唯一的微光,支撑我走到今天的最大动力。”

叶斯廷:“喔。可是,这不是更加一模一样了吗。”

尼禄再一次愣住了。

他还在细细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时,叶斯廷已经选好了礼装,笑眯眯转过身来。

不知怎的,尼禄立刻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又盯住地毯花纹不动了。

“不需要对我感到愧疚,尼禄。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早在爱着你的时候就得到了。即便是你认为亏待了我的夜晚,也是我在流浪时期,绝不可能想象到的美梦。”

白发青年选好衣服,走过来,又笑着亲了一下尼禄的额头。

“——我真希望你能像帝国一样,只是心安理得地被我爱着。”

尼禄不得不承认,叶斯廷这句话,的的确确是他们关系中最重要的一句箴言。

因为往后不论过了多少年,但凡只要他打开帝国星图,如从前一样凝望那片玫瑰色的星云——

他就将不由自主想起,他正被某人不求回报地爱着的事实。

第236章

……

两周后。

尼禄身上的仿生绷带, 开始被骇人的创口缓慢吸收。

那些被叶斯廷抚摸过的疤痕,也开始在治疗射线的作用下,慢慢长出了新的血肉。

帝国的重建工程仍在隆隆推进。

期间, 境内秩序始终稳定, 但有一部分在战争时期躲得老远的星盗,趁着帝国兵力不足、皇帝元气大伤, 频繁劫掠运输物资的舰船, 造成了好些后勤部队伤亡,也致使不少没能获得物资的难民饿死。

边境军队驱逐过几回, 没有获得很大效果, 于是终于层层上报王都。

没过几日,他们久违地见到了皇帝陛下暴戾的那一面:

一小支帝国权杖从王都星系直抵边境,跟运输舰队同进同出,把边境外的鬣狗群杀得人头滚滚。

为首的金眸杀神按照皇帝敕令,在舰内把星盗活捉拖出,然后抛投到常被劫掠的通路附近。

于是在将近一个月时间内,运输舰队都不得不在无数悬浮的尸体间穿行。

一个月后, 边境再也没有传回被星盗滋扰的消息,帝国权杖又悄无声息地返回王都。

与仍在经历动荡的外界相比, 王都寝宫却像在纷乱中兀自辟出了一小块地盘,日夜被静谧的雪笼罩着。

经过最新的伤情评估,尼禄终于获得自己的私人医官兼配偶的许可,可以在寝宫花园里被扶着散会儿步,好锻炼有些萎缩的腿部肌肉。

叶斯廷每回把他抱到花园里时, 通常都会选在暖融融的冬日午后。

花丛间的小径已经被提前扫清过积雪, 尼禄一开始是扶着叶斯廷的臂弯缓步前行, 后来不知怎么的, 就会变成了手拉着手。

四只狼骑还在寝宫外巡逻,隐约听见尼禄说话的声音,就都把狼头插在树篱间,看小主人在花园里蹒跚着走路。

“这一小块地方的太阳刚好。”

走到花园中间的空地时,尼禄随口跟叶斯廷说了一句,

“不刺眼又很暖和。下次我该搬一张椅子出来。”

他自己说完就忘了,短暂休憩过后,又返回书房,投入海量的工作中。

结果第二天,眼看又该到了接受安抚的时间,他却没等到叶斯廷。

到隔壁房间看看,也空无一人。

尼禄把脑袋从房间窗口探出去,就看见叶斯廷正蹲在昨天那块空地上。

腿边是一大堆木头架子,而他正全神贯注,用全息投影设计着什么东西。

尼禄起初以为他想打个椅子,结果第二次探头往外看时,发现叶斯廷居然是想打一座木头秋千。

“所以我在你眼里到底几岁?”

银发皇帝冷静地发出疑问。

“我昨天才下令绞死了四十多名星盗。为什么你会觉得这种儿童玩具,适合出现在我的寝宫里?”

叶斯廷不回答,只是仰着脑袋笑眯眯。

这两周里,因为有高匹配的Alpha信息素安抚,尼禄的紊乱情况已比最初稳定许多。

在看到书房门窗关闭的情况下,外面巡逻的狼骑,也扛着木头跑来帮忙。

第三天午后,尼禄例行在花园散步。

就看见一座装饰着漂亮鲜花的木秋千,已然矗立在花园的空地上。

“……再推高点。”

尼禄两手捉着秋千绳索,嘟嘟囔囔地对身后的叶斯廷说。

“我想荡得再高点试试……”

所幸一国之君的政务,也并非都是必须全神贯注处理的类型。

自清醒后,尼禄依然在跟系统保持密切联系——他专门为系统设置了一条双向私密频道,确保对话不会泄露。

系统:“……宝说真的,真是没有想到你最后会选狐狐。唉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可震惊的了。宝觉得但凡有一个统跟宝一样,经历过‘以为绑的是宿主结果绑的是原主’、‘以为会被虫族嘎结果嘎了虫族’、‘以为是原著的万人迷小白花结果分分钟黑化打爆帝国’……等一系列大事件,这个震惊阈值也会变得很高不可攀……等会宿老师那边怎么一直呼呼的?你在哪里啊风那么大???”

尼禄靴尖点住地面,这才让秋千慢了下来。

“圣洛斐斯……”

他低声喃喃,但却又微微皱眉,止住了所有下文。

有时很难评价系统是靠谱还是不靠谱。

在那片死亡宙域里找到尼禄时的场景,系统对所有人守口如瓶,却只在尼禄清醒后告诉了他。

那片宙域的勘察工作还在进行,系统告诉尼禄,已经无法勘测到任何暗物质粒子。

至少在人类和高维人工智能的认知里,这已经意味着一个生命体的完全湮灭了。

系统:“你想讲什么,宿老师?”

尼禄沉默,而后摇头。

他看着远处树篱里,又塞进了一颗瞅着他的狼头,说:

“我的帝国蒙受了巨大的灾难,而我最忠诚的骑士们,也被他亲手埋葬在那片宙域。无论他在最终时刻怎样想,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忘记这些。”

系统:“嗯……”

尼禄又说:“在德尔斐星系的圣山深处,应该埋藏有一些旧联邦时期的基地。等到我完全康复,我会希望你跟我去一趟德尔斐。希望你的能力,可以帮我修复一些必须向帝国公开的信息。”

他说话间,看见叶斯廷正沿着花丛小径向他走来,便暂时中断了与系统的通讯。

在他养伤期间,叶斯廷偶尔会遵照他的命令,短暂离开寝宫安排会议。

进入尼禄视野时,白发宰相还在一边走,一边对耳麦交代重要的执行细节,俊美的眉眼流露出沉沉的凌厉感来。

“是的,正如我反复强调过的那样,有关医疗站基础建设的经费……”

一个不经意抬头,碧绿的狐狸眼与秋千上的尼禄对视——

略带压迫感的绿眸,就像被一刹那间彻底融化,只剩下温存的春光。

“陛下恕罪。早知道陛下如此青睐这架秋千,我应该在进来的第1天就做好它的。”

“……不要你管。到这里来,你的皇帝该接受安抚了。”

叶斯廷便笑着摘掉眼镜,扶稳绳索俯身,与尼禄深深地接吻。

远远插在树篱里的狼头,一看这情景,便立刻倏忽缩了回去。

“风开始变冷了,陛下。或许稍后又要开始下雪。”

叶斯廷眷恋地摩挲尼禄的鼻尖,嗓音低沉喃喃,

“请允许我将您带回暖和的室内。”

“……唔。”

尼禄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吮着舌尖,回答也有点含糊,“批、批准。”

他好不容易才把舌头从对方的唇间收回来,起身从秋千上落地,一双蔷薇军靴踏进及踝深的雪里。

叶斯廷似乎不经意地低头瞥了一眼。

还没等尼禄迈开步子,身形高挑的白发宰相伸出双臂,托住尼禄的后腰和腿,就把人稳稳地抱了起来。

“……”

或许是尼禄的眼睛瞪得太圆,两手抓住他肩膀的力度也太大。

叶斯廷一边抱着他往寝宫走,一边噗噗地笑出了声。

“拜托,尼禄……我只是精神力被达迦草污染过,而且也已经慢慢痊愈了。在17岁以前,我接受的都是跟二殿下完全一致的高强度训练,以确保在体型特征和格斗环节上不出纰漏。”

叶斯廷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看过来的狐狸眼里满是笑意。

“别用这种看柔弱病号的眼神看我,好吗?”

在正式相认过后,其实尼禄跟叶斯廷很少谈及那段往事。

此刻听叶斯廷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起,尼禄的眼神微微闪烁,一时没有说话,放在叶斯廷后背的手指,却慢慢收紧了。

“……你应该是非常恨埃利诺的。对吗?”

当叶斯廷抱着小皇帝踏进宫门,并在门口蹦跶两下抖雪时,他听见了尼禄轻不可闻的声音。

“既然有阿西莫夫项圈的痕迹,我想埃利诺应该没有问过你的自主意愿。”

“是的,陛下。”

叶斯廷没有丝毫迟疑,甚至连唇边的弧度都没变化。

他踏进宫门,抱着尼禄往楼梯上走,并感觉对方抓在自己后背上的手指,正轻微发僵。

“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对他恨入骨髓。即便是到了今天,我也不会否认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实际就是一桩堂而皇之的罪行。”

尼禄沉默了。

他趴在叶斯廷肩上,眼睛只盯着自己略微发白的指关节。

“这意味着,”

他低声说,嗓音有些发涩,“在你内心深处,其实宁愿那段时光从未存在过。”

“不,尼禄。事实上,这就是命运的自相矛盾之处,在外漂泊的那段日子里,我也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叶斯廷抱着尼禄来到二楼,却没有把他抱进书房。

他只是把尼禄放在窗台上坐好,好让自己能拢住对方的指尖,与对方认真对视。

厚重的玻璃窗紧闭,外面的冬日寒风无法侵袭而入。

“我不会对你说谎。所以如果因为对埃利诺心存隐秘的感激,从而否认他给我带来的一切痛苦,那听上去就太像一个谎言。但事实上,的确是他心血来潮的决定,才让我最终跟你相遇。”

叶斯廷将他发僵的手指握在手掌里,一点点捂紧。

他的声音很低沉,绿莹莹的狐狸眼,与窗外簌簌飘落的小雪一样安静。

“我的出生是无人在意的尘埃,是这个宇宙中一个渺小的错误。这导致我在往后几十年,都在寻找能够证明我存在的羁绊,哪怕只有一个被需要的眼神——而你给了我需要的一切,尼禄,而且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妙更多。

“我痛恨埃利诺强迫我戴上面具,可是与你的相遇,却是我赖以生存的唯一。我从未、从未有过哪怕一秒钟后悔,能够短暂地成为你的哥哥。”

尼禄听着听着,便不吭声了。

只是轻微发僵的指尖,又在叶斯廷手里舒缓开来,重新抓在叶斯廷肩膀上。

“请把你的皇帝带到书房去,宰相阁下。他要开始工作了。”

可叶斯廷却没动。

他扶着尼禄的膝盖,绿眼睛里的笃定认真,又慢慢化为笑意。

“其实尼禄还是很想有哥哥的。是不是?否则不会在认为那段时光是被唾弃的时候,表现得这么失落。”

“……”

“在第一次被召进寝宫的路上,我就已经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叶斯廷温和地说,

“没关系哦。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我可以成为任何你需要的样子。只要你喜欢,像现在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刻,尼禄也可以久违地、悄悄地叫我‘哥哥’……”

“……这,这不行!”

他话音才刚落下,就见坐在窗台上的小皇帝,毫无预兆地从脸蛋红到了脖子根。

尼禄此前每每跟他接吻,姿态都坚定得像在做战前动员,没有任何扭捏之态;

然而此时此刻,当被提议尝试再叫“哥哥”时,他却突然羞耻得满脸通红,在窗台上坐立不安起来。

小皇帝不谙情爱,对伴侣也没有什么概念;可是兄长的意义,对他则完全不同。

他对“哥哥”这个身份的全部认知,都是少年叶斯廷在他幼年早期亲手塑造的,意味着无条件的宠溺,无底线的纵容,以及一个无论何时回过头、都能扑进去撒娇的年上怀抱。

可不知怎的,在经历过残酷的逃亡岁月后,尼禄反倒没办法很好地正视曾经依恋和崇拜对方的过去——

这对他来说,总是有种过分温暖而不能触碰的羞耻,甚至会有痛感。

“……我不能再这样叫你。”

他有些结巴地说着,“这不好。我们已经……”

“嗯,已经是伴侣关系了。”

叶斯廷抚着他的脸,

“但是,我不想让尼禄从此觉得失去了一个‘哥哥’。既然我既是尼禄的伴侣,又是陛下的私人医官,还是帝国的御前宰相——而且陛下对我的多重身份切换得如此熟练,为什么不能再在这些身份里,短暂地加上一个‘哥哥’呢?”

他抚摸着尼禄的银发,摸得尼禄连后背都在发麻。

尼禄把脑袋别到一边去,却始终没有推开他的手。

“试试看,尼禄。如果那就是你内心的真实渴望,那么至少只有在我面前,尼禄是完全不需要伪装和隐藏的。”

叶斯廷温柔地引导着,

“哪怕只是当做一个小时的角色扮演,我也一定会给你很好的回应。”

“角色扮演”这个词,多多少少地松动了某段沉重的枷锁。

尼禄用手背徒劳挡着泛红的脸,似乎这样就能挡开对方深深的凝视。

最后,他突然将一双红眼睛移回,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

“……哥哥。”

说完,他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身为皇帝、却暴露依恋的羞耻,径直从窗台上跳下来,想从叶斯廷身边挤回书房去。

可是他却正正好跳进了叶斯廷的臂弯里。

叶斯廷缓慢将他拥进怀抱,愈创木的气息无限蔓延。

彼此分离的苦痛岁月,就在这一刻短暂化为泡影。

他们只是在窗前拥抱,如同那段最好的时光从未远去。

“是的。我在这里,尼禄。”

叶斯廷在他耳边低声说。

自“哥哥”似乎独属于小尼禄的称呼,被成年后的尼禄重新唤出。

一整个晚上,尼禄都展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依恋姿态。

他处理政务的速度并没有减慢,但是在会议安排的间隙,他会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叶斯廷的书桌旁,跟叶斯廷挤在同一张桌子上办公。

在需要被检查胸腹处的贯穿伤时,他也全程积极配合,只是默默举着两只手,盯着叶斯廷看。

等叶斯廷重新包扎好绷带后,他用手抚着尼禄的发顶,就像小时候一样,宠溺地夸他:

“尼禄好乖。”

尼禄还是不吭声,只是脊背轻微抖了一下。

随后,他抿住微微上扬的唇角,将脑袋朝一边扭开。

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过后,叶斯廷拉着尼禄的手,一起到厨房去弄点东西吃。

在尼禄治疗紊乱期间,医学院实际每天都会向寝宫运送营养餐,只是营养餐毕竟要牺牲味道,尼禄有时只会浅尝辄止,然后仅靠高浓度营养剂充饥。

“……你竟然还会下厨。我想哥哥——埃利诺哥哥——的训练课程里,应该不会包括这一项。”

“毕竟我也有很长一段需要自己喂饱自己的时期,天天吃营养剂也会腻烦的。只是随便弄点就好。”

两个人一起蹲在烤箱前,盯着里面流满芝士的克朗星红巨虾缓缓旋转。

叶斯廷仔细评估过尼禄的伤势后,认为确实已经可以极偶尔地品尝高热量和海鲜。

但他做的却全然不是“随便弄点”的级别——尼禄身后的岛台上,已经有好几个干干净净的空盘子。

夜间政务告一段落时,叶斯廷突然说想看看自己的厨艺是否有退步,于是尼禄胸口系着优雅的餐帕,全程只负责举着刀叉坐在岛台旁,等着刚出炉的热腾腾成品逐一被夹到盘子里来。

“等等,尼禄……先让我把壳剥掉……”

叶斯廷戴着手套,在料理台旁熟练地给他剥虾肉,尼禄就在他身边挨着看。

皇室礼仪不允许他在厨师未宣告完成作品前,就贸然动刀动叉,但他还是时不时低下头,悄悄嗅闻喷香热溢的虾肉味道。

“别、怎么像只馋嘴小猫?”

他每次凑过来闻,都会挡住叶斯廷剥虾肉的视线,被挡了几次,叶斯廷笑出声来,干脆把剥好的虾肉蘸满姜汁,直接喂到尼禄嘴里去。

“唔……皇帝绝不能从别人手里吃东西……(咀嚼)……不符合帝王身份的用餐礼节……”

“嗯嗯,好的。但小心别把我的手指吞下去了。”

而当叶斯廷准时把他抱上床,他也没再像往常一样讨价还价,或抓着智脑试图装睡。

少年只是默默趴在对方肩上,顺从地被放进被子里。

“……叶。”

尼禄低声提醒,

“紊乱好像又要开始了。”

叶斯廷听他又将称呼改回,便心领神会地摘掉眼镜,俯下身来。

“遵命,陛下。”

温暖干燥的手掌,抚握住少年纤细的后颈,柔软唇舌在温暖的火光中彼此缠绵。

尼禄的身体反应仍然很难克制。当把舌尖递进对方口中,他不由自主将双臂绕上对方脖颈,避免身体发软往后倒下。

而叶斯廷也不断摩挲着他的头发和后背,希望能帮助尼禄把身体放松。

“唔。”

叶斯廷突然松开唇。

他迅速在自己的下腹前方,捉住了一只正无意识轻踩的雪白裸足,再开口说话时,嗓音无端变得低沉沙哑。

“陛下……请别到处乱踩。”

话虽如此,他注视尼禄的眼神,始终是温情脉脉的。

在持续接吻的过程中,那些颤巍巍缩起来的细嫩脚趾,也被男人一点点揉开来,握进宽厚的掌心里。

等信息素紊乱被再度平息时,尼禄已经融化成一团剧烈喷发香气的雪泥,湿漉漉瘫靠在叶斯廷怀中。

“要是陛下腹部的伤,可以好得再快些就好了。”

叶斯廷确实十分发愁,将一个温柔的吻印在尼禄额头上,

“只有最终标记才能终结信息素紊乱,感觉安抚的作用时间越来越短了。”

他也知道尼禄需要时间回神,于是不再出声,只是静静拥着尼禄,一起看窗外静谧落下的雪花。

但尼禄喘息着看了一会儿,便将视线移开了。

“感觉尼禄现在不太喜欢看下雪了。”

叶斯廷用被子包裹好他,把他扶靠在自己胸口,手臂抱着老大一团,

“为什么?我记得小时候你完全是个雪来疯呀。还记得打雪仗打飞了四颗门牙的事吗?”

“……我不记得。那才不是我。”

短暂沉默后,尼禄把目光移向窗外,用比平时更淡的声音说:

“因为在流亡时帮助过我的许多人,都是在下雪时冻死的。而且让我失去最多狼骑的那几场战役,也都是在下雪时发生的。如果宇宙里有什么存在,见证过我最可鄙的软弱,那么大概也只有冬天的雪了。”

谈论这些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那扇映着火光的玻璃窗,恰好映出了自己此刻的表情。

除了遥远的悲伤,还有某种深黑的、隐秘到不能察觉的恨意。

从那双宝石一般的红眸里溢出,然后冷酷地指向他自己的灵魂。

这让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冷意来。

这种冷意,在他自愿佩戴阿西莫夫项圈时出现过,在他舍身冲向王虫时出现过,在透支精神力庇护帝国军人时出现过,而在圣洛斐斯战役过后清醒,翻阅永无止境的死亡名单、接收米弥尔的死讯时,变得更加深重。

叶斯廷早就知道,那是长年累月的苦难,在尼禄灵魂中积攒、变质而成的黑暗事物。

是用眼泪、冻疮、脓水和不间断的残酷死亡,共同凝结而成的冷硬壁垒。

这座壁垒的存在,使尼禄以非人的意志力度过那些岁月,然而也是迫使他的灵魂无法痊愈、趋于毁灭的元凶。

在尼禄觉察他一直在通过窗户观察以前,叶斯廷用自己的手掌,缓缓将尼禄的双眸捂住了。

于是,尼禄视野内飘落的雪,就变成了一片温暖静谧的黑。

或许是今天短暂的“角色扮演”的功劳,他并没有去拉扯叶斯廷的手。

只是顺着力道,后仰脖颈,慢慢靠在了叶斯廷的肩上。

“……‘“为什么你要说那是可鄙的?”’”

叶斯廷在尼禄耳边低语的声音,如他读故事书一样平静、温和和低沉。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在编故事了。

“‘……小王子站在雪地里,表情委屈极了。他原来比尼禄想象中还要瘦小——一个8、9岁的孩子,又能高大到哪里去呢?他的手还提不动剑,一场大雪,就能把他从头到脚埋没……’”

衣衫褴褛,瘦骨伶仃的小尼禄站在雪中。

雪中堆满了狼骑的尸体,而他呆愣地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在某个瞬间,小尼禄的目光突然抬起,穿过一层温暖静谧的黑,朝尼禄本人笔直看来。

尼禄没有说话。

下颌一点、一点地绷紧了。

“‘他是否能举起爆能枪,精准无误地射杀几千万宙里外的恶人呢?或者只是一段圣诗吟唱,就让他所有的骑士得到永生?’”

叶斯廷低语着。

“‘他真的很想,但他真的做不到。看看他——小王子是人类血肉组成的孩子,会受伤,会冷,也会疼痛。如果被枪打中,他就会当场死亡了。

“‘可尼禄凶巴巴地训斥他:“看看你做的好事吧!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人会死了!你才是那个应该接受惩罚的人!”’”

小尼禄站在黑暗的雪地中。

他两只小手都冻得发紫,只好攥在衣摆里头,怯生生地抬头看尼禄。

雪越下越大了,簌簌地落在他们的银发上。

尼禄突然在被子里挣了一下。

他想粗暴地打断叶斯廷,但被子裹得太厚实,他一时没能挣开。

“‘“为什么?为什么尼禄只是这样对我?”小王子委屈哭了,“明明尼禄对其他的小孩子都很好的。就算他们表现得比我更差劲、更愚蠢,尼禄也会像最无私的君主一样,对他们展开怀抱……但为什么只是对我呢?”’”

“‘而小王子的骑士们,也不允许尼禄这样凶他。“我们跟众神立过誓约,我们的血、灵魂、剑与盾,就是为了守护他而存在的。”骑士们气呼呼地说,“我们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且像尼禄守护帝国一样,为此感到光荣无悔!你不可以这样骂我们的小主人!”’”

“‘但不管怎样,尼禄还是要梆梆地打小王子的脑袋,把可怜的小王子打得满头是包。就算小王子每一刻都非常努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拼命,他还是要小王子背上最沉重的枷锁,到死也不准解脱。或许也只有死才能解脱了——这么巨大的痛苦,这么深重的罪孽,只有死亡才能放下——那个可怜的孩子,就只好这样苦巴巴地想着。’”

“‘其实仔细想想,小王子的每一步选择,都已经是他当下竭尽全力能做到的最好了。他才那么小,却从铺天盖地的追杀中活下来,从苦寒的边境活下来,从星盗的折磨中活下来。

“‘他没有一刻辜负过为他血战到底的骑士,他甚至没有辜负整个帝国的臣民——就算是拖着一双废足,他也近乎顽强地长大了,一路变强到最终能夺回王座的时刻。

“‘换作是尼禄,尼禄会做得比当下的他更好吗?在那些时刻,尼禄能在没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时,想到更好的解法吗?’”

尼禄没出声。

他被叶斯廷捂着眼睛,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被子里。

大雪已经将黑暗中的尸堆覆盖。

小尼禄仍然攥着手,唇色冻得乌青,只是这样含着泪仰视他。

而尼禄始终垂着眸。

那张凌厉秾艳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可以,尼禄会不会愿意抱一下他呢?”

叶斯廷在他耳边低语。

“只是像对待任何一个帝国人的孩子,尼禄哥哥姐姐的孩子,甚至一个无名无姓、被星盗拐卖的孩子——但凡是另一个孩子遭遇这样极端的痛苦,却又始终表现得如此坚韧非凡,尼禄大概早就已经将他拉进自己的王袍里了。也许会有很好的亲吻和抚摸,也许还会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尼禄会愿意走过去,把他从那场大雪中抱起来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

尼禄冷硬回答:“我不愿意。”

叶斯廷垂了垂眼,并未显得急躁。

“好吧。”他一如既往,用轻快的声线说,“只好先让我来抱抱他了。”

不知怎么的,尼禄慢慢咬紧犬牙。

就算知道只是在讲故事,他的语调中,却透出了一种真正的恨意:“你也不准抱他。”

可是,话音刚落。

手臂却被从后方温柔地拉住。

……尼禄绷紧的身体无端一松。

最终,他无声跌进充满愈创木气息的拥抱中。

第237章

尼禄起初向医学院下过命令, 无论如何,他只给自己预留一个月的休养时间。

一个月过后,不管伤势和紊乱恢复状况如何, 他都要回到台前主持大局。

这个严苛的时限, 被叶斯廷又竭尽全力地延长了5天——而他很清楚,这已经是尼禄可以退让的极限了。

再软磨硬泡下去, 他们估计会迎来确认伴侣关系后的第一场吵架。

在离开寝宫的前一晚, 尼禄披着睡袍,走进叶斯廷的卧室。

“不能再拖下去了。”尼禄说, “我要你现在就标记我。”

一个多月的朝夕共处, 他们的关系似乎没有很大的进展。

除去接受安抚和调理伤口,尼禄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忙碌公务。

而叶斯廷也从未要求他改变过什么。

尼禄处理政务时,他便也一同在旁起草敕令、安排执行;

尼禄需要休憩时,他便跟尼禄拉着手在花园散步聊天,把秋千推得高高的,或者去寝宫厨房研究些新菜式。

等到夜色降临,他习以为常般坐在床头读书, 然后跟尼禄接吻,抚摸着尼禄的后背和银发, 直到对方沉沉睡去。

太阳升起,又是与昨日一模一样的平淡一天。

只是,在两人都没察觉的时候,尼禄同他讲话时的姿态,又比从前有了点很微妙的不同。

就譬如现在。

小皇帝象征性地敲敲门, 就把叶斯廷从来不会关的房间门拱开了。

他光着脚走过一尘不染的地毯, 然后一路走到叶斯廷床上, 理所当然地坐在正中央。

“一个月前, 你认为我的孕囊伤势未愈,标记行为有概率影响它的生育功能。”

尼禄说,

“现在你确认我的孕囊已经痊愈,现在可以标记了。”

叶斯廷停下手里的笔,用指骨压了压略微酸胀的眉骨——在尼禄养伤期间,他肯定是要承担比之前更多的工作量的。

“尼禄,不是影响生育功能。是因为Alpha信息素会刺激你的身体,进而使你的孕囊有所反应。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怕会让你感到过度疼痛。”

寝宫客卧的床,通常是为了来留宿的王储准备的,因此规格也如皇帝的床一样宽大。

而尼禄只披着一件睡袍,肩膀瘦瘦的,坐在大床中央思考的模样,在叶斯廷眼里实在像一只严肃小猫。

“那就还是会影响生育功能。”

严肃小猫一板一眼地得出结论,

“所以现在应该可以标记了,紊乱毕竟还是要得到最终解决。像现阶段的短时间安抚,根本没法让我在军营中自由巡视;而且从方式上来说,在公众面前也会多有不便。”

“在公众面前多有不便——陛下也认为,现在还并不适宜公开择偶决定,对吗?”

叶斯廷已经从书桌后站起,目光在尼禄腿上微微一扫,就绕过大床,往房间外走去。

“是的。我并不会现在就向帝国公开我的择偶决定。”

尼禄不知道他要去哪,表面是在语气淡淡地讲话,银发脑袋则一路跟着他转。

“帝国此番的重建工作,预估还要持续上好些时间,圣洛斐斯事件的调查结果公示则紧接其后。公开择偶决定,意味着我将向民众公开第二性。在帝国仍笼罩在战后的恐慌中时,我认为贸然公开,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震荡。”

“陛下,我也是这样想的。”

叶斯廷的声音,从隔壁的皇帝卧房传回,

“看来,我要做好长期跟陛下保持地下关系的打算了。”

很快,他又从门口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对加厚绒的长袜。

尼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给他,红眸则一直瞅着对方,似乎是在认真观察他的微表情。

“……但我可以为你准备一个私人婚礼。”

等叶斯廷给一只光脚套上袜子,又弯着腰,在被窝里掏尼禄的另一只脚时,尼禄又突然抿着唇说,

“如果你需要的话。”

叶斯廷愣了一下,抬起含笑的眉眼:“为什么这么说呢?”

尼禄:“我知道作为君主配偶,会让你在很多时候不得不作出牺牲。我距离像父王那样合格的配偶,确实还有一定距离,但在考虑帝国局势的同时,我也会尽力满足你的需求。”

叶斯廷两手撑着床沿,就笑盈盈地看他认真讲话的样子。

“我真高兴尼禄能这样想——原来现在我跟帝国的关系已经是‘同时’了。”

他又专心在被子下找尼禄的另一只光脚,“但正如此前说过的,我唯一的需求,就是让你心安理得地被爱着。”

尼禄的唇角很不易察觉地翘了一下,但又迅速被他本人抿平。

事实上,在那个关于雪中小王子的故事过后,叶斯廷向他展露爱意的频率,已经像跟吃饭喝水一样频繁。

晚安前必然是会悄悄说“很爱你,尼禄”的;

安抚过后会笑着说“还是我最幸运了”;

把他从秋千上拖抱下来的时候,会说“尼禄要小心一点,别太可爱了”;

在任何无关政务的日常时刻,毫无预兆地笑眯眯注视他,直到尼禄再也忍无可忍,问他到底想干嘛,就会迎面撞上一句猝不及防的“只是想看着你而已”。

他的语调,并不像是油腔滑调的甜言蜜语,这也是尼禄很难让他别再这样的原因。

那更像一种发自内心的轻声感叹,因看着他时的幸福感过于满溢,结果只好靠自言自语来排解。

尼禄只是奇怪一件事:在他择定配偶前,叶斯廷是怎样排解这种冲动的——直到多年以后他才得到答案。

世界上就是会有这样一种人,在日记里事无巨细记下的少有自己,却全是对另一个人的深沉爱意。

直白的爱语,对成年后的尼禄来说,还是有点过于炙热了。

他不太懂该怎么做有效反应,也实在没法像小时候一样,很自然地给对方大大的拥抱和笑脸。

结果现在每次听见对方说到爱,他就会像个车载娃娃一样点一下脑袋,然后闷声闷气地:“呃,好。”

叶斯廷:“噗。”

尼禄:“……不许笑。”

这会儿叶斯廷还在被子下努力摸索,希望能给他冬天总爱打赤脚的皇帝陛下把袜子套上。

尼禄抿着唇角,红眼睛瞅瞅他,突然心血来潮似的,暗自把脚往回一缩,让他当场摸了个空。

被子很厚,叶斯廷一开始没察觉,只是以为尼禄把另一只脚塞得很深。

他一手提着长袜,一边跟尼禄讲着话,一边还在被子下努力摸索着。

结果,绕着床摸了一大圈,还是没能摸到,他抬起头,终于捕捉到尼禄唇边一个小小的得逞弧度。

“尼禄。”他明显很无奈,“把袜子穿上。”

尼禄小声嘀咕:“……我不穿。”

他嘴巴在讲不穿,耳尖却开始发红。

叶斯廷看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他高傲矜持的皇帝陛下,偶尔希望能来一次“角色扮演”时,会特别流露出的某种娇态。

于是叶斯廷直起腰,拿出近似兄长的语气:“尼禄……你是在逼我动用特殊手段。”

尼禄把脑袋别开,但红眸亮亮的:“那……你大可以试试。”

尽管存在舌尖这一巨大弱点,但尼禄从不会放任自己的弱点被轻易拿捏。

一番颇为混乱的追逃过后,少年皇帝噗嗤摔进了枕头堆里,一头银发顿时乱七八糟。

而叶斯廷趁机抓过枕头,一下子把他的脸蛋挤在两个枕头中间。

尼禄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再也没法转开脑袋。

“……你依然是我的皇帝陛下。”

鼻尖相触时,叶斯廷仍低低地说,“只要你命令我,我随时会停下来。”

他等了一小会儿,没等到对方出声制止。

于是,白毛狐狸把脑袋低下去,成功叼住了对方的舌尖。

方才还有些喧闹的房间,这会儿又突然静谧下来了,只剩下一些极细微的暧昧声响。

尼禄那只没有被捉住的雪白裸足,始终倔强地蹬在对方肩上。

柔软的脚趾半挂着长袜,在叶斯廷肩后摇摇荡荡的。

刚刚那阵嬉闹,免不了有身体接触,两人的气息都不是很稳,叶斯廷甚至难得地比平时少了几分从容。

他亲够了尼禄的舌尖,又等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等到那个制止命令。

“尼禄……”

于是他又无法克制一般,手掌握住尼禄蹬在他肩上的裸足,侧过头去,亲吻那只满目疮痍的足踝。

随后,他又一路沿着白皙的小腿往上,每用嘴唇触碰一下,就会敛着绿眸看看尼禄,似乎依然在等对方制止他。

但是那些温柔细碎的吻,都已经要从尼禄的足踝,绵延到他的膝盖了,尼禄还是没有制止他。

“……尼禄。”

叶斯廷再次低唤了一声。

因为尼禄微抬着一条小腿的动作,光滑的睡袍也在他的腿根处堆叠成层层的波浪。

如果再往上亲吻,就要越过禁区了。

男人撑在床单上的另一只手,缓慢绷紧抓住床面,最终成功强迫自己挺直腰背,从那些馥郁的衣褶前离开。

“……怎么一直都不制止我呢。”

“理由我已经说过了。”

尼禄用肘支撑着自己,嘴唇还留有被吮吸的痕迹,比平时看起来更糜艳许多,

“我要你正式标记我。没有标记,我的紊乱就没法结束。”

叶斯廷顿了一下,轻声说道:“原来如此。”

尼禄微微拧起眉,敏锐的洞察力,不合时宜地上线:“你好像一直对正式标记我这件事有所顾虑?告诉我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我来想办法。”

叶斯廷笑了,将俯在尼禄身上的姿势,换成侧靠在尼禄身边。

尼禄的眼神很冷静,但在对方散发着愈创木气息的温热身体靠过来时,他还是无意识挪了一下屁股,让他们的肩膀可以轻轻挨着。

“尼禄,你知道正式标记是无法消除的,直到一方死亡,对吗?”

叶斯廷低声,“而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会在正式标记后发生变化,并对彼此产生强影响。譬如会生理性地需求和依赖配偶,在易感期疯狂结合直到成功孕育为止。”

“是的,这些我在教科书上都看过。”

尼禄说,“这件事会引发你的顾虑吗?所以你不愿意生理性地需求和依赖我,在易感期疯狂跟我结合直到我成功孕育为止?”

叶斯廷又笑了一声,这次的笑声里多少有无奈的宠溺意味。

他伸手过来,捧住尼禄的脸蛋,低喃道:“我很高兴狼骑一直把你保护得很好。但有时候又觉得,是不是好过头了,让你仍像个孩子一样纯洁,弄得我实在很有罪恶感。”

尼禄拧着眉头,还是承认了:“相较帝国政治,我的确不太擅长伴侣关系这方面的事务。但我一直在积极学习,希望你不要对此灰心丧气,因为我还需要你教我。我学东西一向都是很快的。”

“不,我从未对你灰心丧气。在这一个月里,我常常会分不清美梦和现实的界限——这个宇宙不可能再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在梦中和梦醒时分,见到的竟然都是同一个人。但我……”

叶斯廷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停,目光从尼禄脸上移开。

尼禄瞬间从他身上,觉察到一种很熟悉的克制感——在他不断试探叶斯廷身份的那段时期,他可没少跟这种克制感打交道。

之后他们彼此确认身份,在某些他们共处的时刻,叶斯廷的这种克制感,又转变成一种距离意识。

他似乎就是很习惯停留在一个能让尼禄感到最舒适的位置,保持稳重理智的完美形象,然后在尼禄背过身时,长久地、安静地凝望着他。

“继续说。”

尼禄毫不犹豫地把脸蛋凑上前,逼迫他将目光定在自己脸上,

“你现在已经是我选定的伴侣,别再想着隐藏什么。我要知道你的所有顾虑,所有对我们关系的看法,我才能想办法处理——这是你的义务,叶斯廷。”

“……”叶斯廷又笑了笑,但目光轻微躲闪,“但我……的确会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

“恐惧?恐惧什么?标记我吗?”

“……你在能够理解爱情以前,就已经要为了帝国早早择定配偶;甘愿接受标记带来的生理依赖,也是为了早日摆脱紊乱——这是让我最焦虑的一件事。我每每在觉得自己极度幸运同时,又会对你感到极度亏欠。我就这样享受着你带给我的一切,但是……如果我真的能力欠缺,一生都无法让你成为帝国最幸福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我会死不瞑目的……”

“择偶决定是我做的。”尼禄奇怪地说,“你干嘛死不瞑目?”

很快,他便从叶斯廷无奈的笑声里,觉察自己可能又讲了什么“像孩子一样”的话。于是嘴巴一瞥,脑袋扭到一边去了。

他的确没明白叶斯廷的亏欠感从何而来。

若换作一个月前,他一定会打断这些意义不明的探讨,更加冷酷果决地命令叶斯廷标记他。

因为但凡利于帝国的方案,他向来都是不择手段、雷厉风行地推进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当下的他却略有些迟疑。

他总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很有可能会让叶斯廷感到难过。

“我确实不能给你答案。因为或许正如你所说,现在的我并不懂得很多。”

最后尼禄说。

“但你的顾虑依然有些冒犯到我。或许我对伴侣和婚姻的经验不太值得信赖,但我认为你至少要对我的判断力充满信心。我希望我的配偶,是一个有本事教会我组建家庭、让我重拾爱的能力的人物,而我判断你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如果没有这样的判断力,在铲除鲁铂特势力后,帝国那些空缺着的重要职位,就不太可能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被我用最适合的人才填满。”

小皇帝讲着讲着,尾调不自觉开始上扬,眼角眉梢都透出一点小得意来——因为他确实认为,这项能力很值得骄傲。

而叶斯廷意外地沉默了很长时间。

抚摸尼禄后脑的手掌慢慢下移,拢住了那对单薄的蝴蝶骨。

“……陛下。这完全是在犯规。”

他手掌微微用力,再次将尼禄拢近自己,语调轻得像在梦呓,

“您竟然选择用您伟大的判断力来让我打消疑虑——这……这确实会让我想不出任何反驳理由。”

尼禄被他拢到身前,知道对方已经做好正式标记他的思想准备。

他便双腿一跨,径直面对面坐在了叶斯廷腿上。

全息壁炉发出摇曳火光,从背后描摹少年的肩头和雪白脖颈,也让他腮侧的莹白细绒清晰可见。

叶斯廷微微仰头注视他,眼神完全是在注视一位美好得叫人说不出话的少年神祇。

最后。

他终于摘掉眼镜,并将尼禄的腰扣紧在自己膝头。

“我的身体反应依然会很激烈,但这次你不能停下。”

尼禄也抬手抱住他的脖颈,倾身俯向他。

“——我要你的信息素,叶。”

这一句的语调已经低沉下来。

他后知后觉发现,叶斯廷的臂力好像也并非如他曾以为的那样符合文官水平。

对方的手掌真正收紧后,他稍微扭了一下腰,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遵命,陛下。我不会停下的。”

叶斯廷轻声喃喃,他的脸被尼禄的影子笼罩,阴影中的狐狸眼没了镜片遮挡,始终在眸底激烈缠斗的克制与渴求,开始真正向尼禄显露出冰山一角,

“原谅我有时会显得优柔寡断。因为或许从出生以来,我就从未像这样被坚定选择过。”

随着他的手掌缓慢收紧,尼禄朝他低下头,主动献出了自己的唇舌。

他本以为按叶斯廷的习惯,在标记前或许还少不了一番耳鬓厮磨——像他们这段时间无数次亲昵安抚一样。

以是一开始完全放松了警惕。

结果没想到等他的舌尖被吮得发麻,身体又开始不由自主往外退避时——

叶斯廷突然眼神一绷,扣紧他的后脑,犬牙直接咬穿腺体。

“……唔!!”

轻微的疼痛。

因为腺体在被叶斯廷吮吸过后,就已经变得又麻又肿,完全做好接受标记的准备。

……紧随而来的,是巨大的,令人战栗的可怕热潮。

尼禄的视野瞬间被白光覆盖。

他那只还挂着半截长袜的足掌,在叶斯廷腿边的床罩上猛地打了个滑,把本就摇摇欲坠的长袜也蹬飞了出去。

他在教科书上复习过,腺体标记将会带来所谓“强烈生理依赖”“疯狂的结合渴望”,但从未有过哪怕一刻真正体验过。

Omega容不得一点他人信息素染指的腺体,被无法阻拦地、大量注入了属于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

巨浪一般的热潮,从他的舌尖贯涌至整个口腔,紧接着,就是胸腔、脊背,剧颤不已的后腰和尾椎。

“——”

在某个瞬间,尼禄终于抓住机会,用力晃着脑袋,终于成功让两人的唇瓣短暂分离。

少年皇帝剧烈喘息着,颤动的雪白眼睫下方,眸光明显很难聚焦。

也不知是不是罕见走神的缘故,当他再次被叶斯廷扣紧后脑时,竟然半求饶似的低喊了一声:“哥哥……”

——叶斯廷的瞳孔刹那缩紧。

湖水般莹绿的狐狸眼,刹那间黑沉如暮色中的海。

“……尼禄。叫错了。”

他嗓音极哑地回了一句,然后安抚地亲吻过尼禄的脖颈和耳畔,再度吻上湿肿的唇。

不论本人性情再如何温柔,Alpha的信息素始终难掩侵略性。

他叼住尼禄的舌尖,将剩余的信息素一点点注入腺体创口,真正完成了标记。

“别担心,尼禄……你仍对我有完全的支配权……摸摸这里。”

正式标记后的一小段时间内,AO双方均会对对方产生生理依赖;而叶斯廷知道,这会让控制欲极强的尼禄很难适应。

标记结束后,他一边持续用不间断的拥吻,安抚仍在怀中发颤的小皇帝,一边捉着尼禄的指尖,抚上自己疮疤未愈的后颈。

“摸到了吗?这里植入了一枚阿西莫夫项圈芯片。我始终会是你的所有物,是那只名为叶斯廷的小狗……是陛下可以随意处置的财产,是帝国最忠诚的臣民……尼禄,你摸到了吗?”

他的话音吞入口中,变得愈发含糊。

标记带来的生理依赖,是作用于AO双方的。

最聪明的大脑也逐渐化成浆糊,始终克制的自我剖白,开始变成语无伦次的喃喃:

“……摸到我的项圈了吗?只是别再让我离开你,尼禄……别再像那时一样……你看,我已经戴上了你的项圈,你就要对我负起责任……”

他喃喃地诉说着,将还靠在肩上的尼禄紧紧环抱,几乎像要把他揉进骨髓。

尼禄的银发在他肩上流泻,舌尖还红艳艳地吐在唇角。

在AO生理依赖本能的驱使下,他原本也在无意识蹭着叶斯廷的脸,甚至张嘴胡乱咬对方的肩头——但他毕竟比叶斯廷多了抗争疯症的经历。

短暂沉沦过后,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便比叶斯廷更早回归。

他咬着叶斯廷的肩,完全听清了男人的无意识哀求,红眸便很轻微地动了一下。

随后,尼禄往前靠去,再次抱紧了对方的脖子。

他们紧密地拥抱着。近一小时的时间里,谁都没有出声。

只有房间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扑簌簌地敲在窗户上,但房间内燃着温暖的炉火,因此谁也没有在意。

“……谁允许你擅自给自己植入项圈芯片?”

一个小时后,尼禄终于沙哑地开口。

他的指尖正触在叶斯廷颈后那块疤癞上,因为没有用治疗射线,植入创口的愈合程度,也符合人类自然愈合的速度。

叶斯廷的身体轻微一僵。

“取出来。”

尼禄舌尖还肿着,讲话有点大舌头,但注视叶斯廷的红眸很锐利,

“我的确需要处理伴侣的忠诚问题,但不会采取这种手段。你应该也早已发觉了,我虽然与埃利诺血脉相连,但我们的处事习惯是有差异的。你不是鲁铂特、不是提图斯·劳德、不是蝎尾,你是我的终生伴侣,不是在我的价值观里需要佩戴项圈的对象。取出来。”

“……陛下,”

叶斯廷本能地捉住他的指尖,莹绿的眼珠微微颤动,

“我是自愿的。我的确设置了三条预置指令,但只要我不背叛帝国,就不会影响我的日常生活。”

尼禄看了看他,手指抚上他的后颈,调出预置指令查看。

他本想以项圈指令者的身份,直接下令让叶斯廷摘除,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这样做。

只说:“我希望明天在御前医官到场的情况下,你能安全稳妥地把芯片取出来。好吗?”

叶斯廷看着他,还是勾起唇角,笑着点了点头。

但尼禄清楚地发现,那双狐狸眼一刹闪过黯淡,随后,又被一贯的温柔沉稳掩盖。

……或许从出生以来,我就从未像这样被坚定选择过……

……我已经戴上了你的项圈,你就要对我负起责任……

尼禄微微蹙起眉,开始思忖此前叶斯廷无意吐露的只言片语。

他思考得如此专注,连叶斯廷重新将他拥紧也没有察觉。

“……尼禄,”叶斯廷用很哑的声音,在他耳边悄悄说,“你的睡袍好像湿了。”

尼禄猛地回过神。

皇帝睡袍是极柔软的丝质,一旦被液体浸湿,就会洇出一小块极明显的痕迹,并紧紧贴在泛红的细嫩肌肤上。

“……”

尼禄勉强维持掌控者的表情,并让自己遮挡湿痕的动作显得毫不刻意:“你的床单没法用了。明天……我会让狼骑……咳,让伊娃……咳……让宫廷内务处……”

他咳了一小会儿,发现在他贫瘠的相关经验里,好像压根没准备处理他们的痕迹的方案。

叶斯廷轻轻笑,用被子把他裹着抱起来:“我来处理。我的意思是,你的睡袍湿了,要赶快去换一条才行。”

正式标记已经完成,叶斯廷帮他换了睡袍,再次检查身体状况,确认紊乱症状已经开始消失。

这意味着从明日起,他就可以离开这座宫殿,回到他的王座上去;

而叶斯廷也将暂时隐藏君主配偶身份,重新作为帝国宰相回到王座下,直到尼禄的下一次易感期来临——这是他们共同商议后决定的。

除去正式标记,他们在寝宫独处的最后一晚,跟此前他们共同度过的34个夜晚,似乎也并没有很大不同。

叶斯廷还是温情脉脉地讲着睡前故事,用手掌抚摸着尼禄的银发和后背。

只是在一个故事结束后,他下意识摘掉眼镜,撑着床头,准备再给尼禄一次例行的睡前安抚。

而尼禄看见他摘眼镜,条件反射般扬起脸,将他依旧微肿的丰糜唇瓣,朝叶斯廷微微分开。

不过,当两人鼻尖相碰时,叶斯廷率先反应过来。

“嗯……好像是我忘记了。”

他蹙了蹙眉,看着尼禄的目光里有歉意,但却没有立即直起身。

“既然已经正式标记,紊乱也结束了。陛下就不再需要这种形式的短期安抚了。”

尼禄也反应过来。

“……唔,好像是的。”

即便已经没有接受安抚的理由,但不知怎的,他也同样没有当即转开头。

花瓣似的唇微分着,仍是一个等待被吻的状态。

“……尼禄……”叶斯廷又低低问,绿眼睛深深注视着他,“你……确定不需要吗?”

静谧的雪在窗台上轻轻敲打。

两个人的鼻尖,在彼此交缠的吐息间,好像又悄悄地跟对方触了一下。

“……我不知道,叶斯廷。”

尼禄眼神闪烁起来,他还是有些懵懵懂懂,求助般看了一眼对方,

“如果你认为需要的话……”

白发青年像是被他逗笑了,狐狸眼一下弯了起来。

“这个答案要等你来告诉我了,尼禄。慢慢来,我不会着急的。”

他最终俯身,把最后一晚的吻,温柔地落在了尼禄的额头上。

“毕竟只要某些Alpha演练的时候不会枪支走火——一辈子的时间,还是相当长的。”

第238章

当叶斯廷与一众御前医官判定, 尼禄的紊乱症状已经结束,与其他Alpha接触也无大碍时。

……白狼骑头一个冲进寝宫。

他在凌晨时就已经从狼骑基地赶回王都,又在宫外乱转了一个早上。

一接到叶斯廷发的消息, 骑士立刻从同样翘首以盼的四名狼骑同伴身边挤过去, 直奔寝宫二楼。

“小殿下……!”

他猛地推开卧室门。

尼禄刚刚结束身体检查,正在穿衣镜前系袖扣, 叶斯廷和一众医官, 则在一旁收拾医疗仪器。

听见呼唤,尼禄转过头来, 便看见白狼骑在门口傻站着看他, 狼耳朵上还挂着不少雪。

尼禄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朝白狼骑招手:“阿列克谢,来。”

四名狼骑也已经冲上了二楼。但苦于白狼骑还呆呆地堵着门,他们只得从白狼骑肩膀旁,伸出几颗狼头张望。

不同于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叶斯廷,从圣洛斐斯掳走尼禄、夺回战役胜利后到现在,狼骑们都一直没有近距离接触小主人的机会——

尽管在康复期间,尼禄每天会定时与白狼骑远程通讯, 了解狼骑军团的建设情况、以及帝国当前的秘密情报,但什么都比不上真真切切看着小主人站在眼前。

“别傻站在那。你堵着奥利弗他们了。”

白狼骑这才猛地回过神。

他大步跨过来, 并急急地伸出双臂,似乎真的很想立刻把小主人抱进怀里。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

即将要触碰到尼禄的身体时,他却又突然站住了脚。

沉默半秒后,他将略带局促的目光,投向尼禄身后的叶斯廷, 似乎不能判断自己如今还能不能这样做。

“?”

尼禄还张着双臂, 准备迎接自己的狼群。

结果因为白狼骑刹车刹得太猛, 后面紧追着他要抱尼禄的4名狼骑, 也一个接一个,在他背上撞出巨响。

“阿列克谢,怎么?”

似乎觉察到房间内气氛凝滞,叶斯廷这时才从检查报告上抬起眼。

他的目光越过尼禄的肩膀,与白狼骑的眼灯碰了碰。

看懂白狼骑的顾虑后,他很轻微地挑起眉,然后将脑袋向张手等着的尼禄偏了偏。

然而白狼骑还愣在原处,完全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叶斯廷只好叹了一口气,出声提醒:

“骑士大人,陛下还在等着您的回应。”

直到这时,白狼骑才再度跨步向前,扑通一下,单膝跪倒在尼禄面前,一下紧紧抱住了尼禄的腰。

他本想把狼脑袋埋在尼禄肚子上,但又立刻想起尼禄腹部有触肢贯穿的旧伤,于是赶紧又把狼头一偏,塞在尼禄的胳肢窝底下,便再也也一声不吭了。

他能闻到熟悉至极的蔷薇香气,能感觉狼耳朵被主人再次抚摸——在尼禄被掳走后,他曾无数次在幻梦和重伤昏迷时想象过这一幕,但没有哪一次能比现在这一刻更加美妙和震撼。

而他身后的狼骑们实在等不及,全部一拥而上,将尼禄团团包围。

那些覆着冷硬铠甲的手掌,曾在战场上斩杀过上万人,但此时此刻,它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拢着主人的肩背,像是在抚触帝国最娇贵的蔷薇花。

“……你们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谢谢……”

尼禄被他们紧紧簇拥在中间,嗓音一时有些嘶哑。

他一只手握着白狼骑的耳朵,一只手去按其他狼骑们触在他肩上的手,红眸都轻轻颤动,

“这一路走来,我们实在失去过太多同伴了……但万幸的是,我还有你们留在我身边。”

“陛下现在的信息素水平,已经基本趋于稳定。”

叶斯廷在后面轻声补充,

“狼骑大人们往后可以像从前一样,在寝宫范围内随侍陛下左右了。”

因为还有几个beta医官在场,他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但白狼骑的狼头还埋在尼禄胳膊下,他从自己最熟悉的蔷薇香气里,嗅闻到一丝萦绕其中的愈创木气息。

在接受正式标记之后, Omega的信息素也会随之产生变化。其中最重要的转变,就是对非标记Alpha的生理吸引力,将会降低到安全水平。

这意味着,从尼禄分化后到现在,他跟狼骑们确实可以重新回到寝宫,像从前一样,日夜陪侍在尼禄左右了。

心头涌上狂喜的同时,白狼骑的狼耳朵也免不得微微耷落下来。

因为需要尽快为皇室建设新的狼骑军团,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白狼骑不得不频繁往返王都和狼骑基地之间,为了能够在繁重的建设任务间隙,远远看一眼寝宫的方向。

或许正是因为深知小主人不谙爱欲的程度,当尼禄最终确定叶斯廷为他的伴侣时,白狼骑发现可能要与尼禄分离的焦虑,似乎要更大于痛失所爱的低落——

一个令人极其焦灼的问题正摆在他眼前:他还不知道这个决定,将会给他与尼禄十几年来的相伴关系造成怎样的变化。

作为从前的竞争者之一,叶斯廷会不会想方设法将他从尼禄身边驱离?

毕竟如今对方已经是真正的君主配偶,而他则是早早在对方面前暴露僭越的渎职骑士。

他会被发配到任意哪块边境、或干脆被遣送回天琴星系么?

每一个在狼骑基地工作的夜晚,他都为此惶惶不安,想要跟小主人要一个确切的答复,可距离他们的例行通话时间又太早。

他无所谓自己会被驱离到哪里去,可他真的不能想象跟尼禄分离——骑士的生命和荣耀都是为了君主而存在的,倘若要将他捍卫君主的职责剥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度过余生。

“那么,陛下,请容我先告退。”叶斯廷已经收拾好检查仪器,朝尼禄微微一躬腰,“我将在议事厅静候陛下驾临。”

尼禄点头:“到时再见,宰相阁下。”

环绕尼禄的五颗狼头,都不同程度地怔了一下。

尤其是在这个月负责宫外值勤的四名狼骑,他们可是不小心亲眼目睹过叶斯廷和小主人在秋千上接吻的场面——并为此在狼骑基地狂抄了两百遍骑士誓言以作惩罚——然而尼禄的紊乱期结束,身上明明也已经带有叶斯廷的信息素标记,叶斯廷的表现却完全不像是帝国君主的配偶。

还没等狼骑们反应过来,叶斯廷已经推门而出。

而尼禄默默随着他转的脑袋,也转了回来,低头看向白狼骑的眼灯,关心道:

“你比在视频里看起来要精神得多,阿列克谢。告诉我医学院是怎样评估你的旧伤的?”

白狼骑猛地回神:“……噢,小殿下,真的没有大碍了。”

他的困惑一直持续到跟着尼禄抵达议事厅。

而在议事厅里,他的疑虑总算不再只困扰他一个人,而是当场分裂成五人份。

从尼禄落座起,三名Alpha、加涅和伊娃的目光,就持续在尼禄和叶斯廷之间高速扫射,如同在看一场虚空乒乓球。

然而尼禄清醒后的第一场御前会议,还有帝国税务大臣、国防科技大臣以及一众高级将领参与,Alpha们憋得两眼发红,却没能找到任何机会出声发问。

“诸卿久等了。从现在起,我将全力主持帝国的战后局势。”

尼禄说,并朝那些猛地挺直身板、朝他肃穆敬礼的帝国军官,一一点头致意,

“考虑到这场战争持续时间之长、给帝国带来灾难之深重,接下来的工作可能会相当繁琐和沉重。仅凭我一人,是无力从废墟中拯救这个帝国的。我希望可以得到诸卿的鼎力协助。”

“遵命,陛下!”

“诸卿请落座。”

尼禄稍稍按住腹部的绷带,便略显蹒跚地坐在长桌的主位上了。

在他的右手侧,依然依次坐着加涅大学士、国防科技大臣、帝国税务大臣;而空着的左侧首席,却迟迟无人入座。

海德里希、阿撒迦和白狼骑站在那把椅子后,眼睛直勾勾往还在门边的叶斯廷看。

叶斯廷在低头跟秘书官们确认敕令草案,一时还没往这边来,于是三个Alpha也沉默地立在椅子后头,似乎非要等出一个新的座次安排。

“……是的,西境的星盗劫掠问题已经……”

尼禄原本在跟加涅讨论,目光无意中瞥过来,发现自己的左手侧还耸着三座高大雕塑,导致后排被遮挡视线的将领们,不得不很委屈地伸着脖子往尼禄张望。

随后,他的目光略往下移,便又瞥见那把椅子上熟悉的拼接痕迹——自接管太阳宫以来,他一向都是相当节俭的——一些不算太久远的记忆,连同久违的怒意都噌噌涌上心头,还缠着绷带的肚子也被气得发痛。

“我刚刚是不是已经说过,”

尼禄紧咬着犬牙,一字一句地,“请,落,座?”

三人不同程度地僵了僵。

在最后一次将目光投向叶斯廷后,海德里希干脆一把抽出那把椅子,并在白狼骑和阿撒迦又惊又怒的目光中,理直气壮地把屁股砸了上去。

“等确定军费和重建开支后,我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需要诸卿共同参谋。”

尼禄不再搭理右侧的闹剧,戴着皮革手套的指尖,在桌上相抵。

他能看见叶斯廷已经跟秘书官交涉完毕,然后很低调地落座在长桌一侧。

两人的目光同时越过人群,在长桌上方不经意地一触。

白发青年凝望着尼禄,唇角的弧以除尼禄外的人绝不可能觉察的程度,很静谧地加深了些许。

尼禄目光狂闪,本能想起对方说“只是想看着你”时的样子,立刻抿住唇角,将视线躲到一边去。

“……有关圣洛斐斯。”

他定了定神,说。

当从皇帝陛下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的脊背,都在同一时刻不由自主挺直;

所有人的脸庞,都不由自主绷紧。

当面对造就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的魔王时,所有无关正事的念头,都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了。

尼禄在养伤期间,就已经坐在秋千上,反反复复思考过这个决定。

因此在当下,将他所知道的圣洛斐斯与人类的纠葛全盘托出,也并不显得特别困难。

现在汇集在这间议事厅内的人,已经是在这个庞大帝国、金字塔顶尖上的顶尖级人才了,他只是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不出他所料。

当他的叙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整个议事厅都被一种无言的震撼笼罩。

有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大厅完全死寂,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而随着一支光子笔不慎掉落在桌面上——阿撒迦赶忙伸手把它捡起——所有人才像是解除石化,纷纷开始深吸气。

“进一步的证据,我会争取尽快在德尔斐圣殿旧址考证。”

尼禄说,

“如果他所言属实,我会考虑令帝国历史研究所将这段旧史加以完善,并录入人类通史中。诸卿认为如何呢?”

“陛下!”一名军官猛地打断他,“这……这或许有些不妥……”

尼禄看着他:“譬如哪些方面?”

军官:“譬如……譬如……”

海德里希:“很多方面,陛下。如果圣洛斐斯的说法属实,那么人类将从受害者转变为过错方,不符合当前帝国受难民众的预期。第二,虽然圣洛斐斯与人类的仇恨,是在旧联邦时期缔造,但圣殿工程既然能在帝国时期持续九百年至今,证明皇室必然有参与其中。卡厄西斯的权柄将会受到史无前例的挑战,您在加冕后积累至今的声望,也很可能会一扫而空。”

他说完后,无声叹了口气:

从尼禄的眼神,他就猜出尼禄早把这些问题想过不下千百次,只是想借他的口向众将理清利害,然后了解他们的看法而已。

尼禄:“那么我们掩盖它。将人类的罪行埋入德尔斐的地底,将本次战争解释为帝国圣子实际是受暗物质生命体差遣的奸细,并在人类领地潜伏长达两千年。诸卿认为这样如何?”

又一次长久的沉默。良久后,才有军官低声回答:

“陛下明智。从顾全大局的角度考虑,这是最合理的处理方式。”

尼禄坐在主位上,沉默地合了会儿眼。

叶斯廷远远地望着他。

当旁人都在焦灼地等候陛下抉择时,他低头掏出光子笔,开始为公开旧史做舆论规划。

“自我加冕为皇,帝国似乎总在迎接一轮又一轮变革和战争,以是我从未有过机会,与诸卿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尼禄睁开眼,宝石一般的鸽血红瞳,缓慢环视厅内众人。他的旧伤未愈,脸色和唇色依然有些苍白,但那席厚重王袍披在他肩上,却从不会让人觉得对方不堪重负,只有历史名画般的相得益彰。

“在帝国最黑暗的十年后,我们相继聚集于此,发誓要为帝国浴血奋战。从此我们抵御人类所不能想象的强敌,我们败,我们胜,我们从废墟中抱起无数同伴的尸体,挣扎走向英雄理想中的曙光之地。但是终有一天,我们的时代也会过去。我们曾亲身经历的战役,将会成为未来的孩子们最遥远的梦境,正如此前我们也同样认为虫族遥不可及。人类终究会有极限。即便灵魂再如何呐喊,要与帝国的命运紧密相连,但等到了连枪支都无法扳动的那一天,我们最终也只能接受一切,与这片毕生抛洒热血的宙域道别。

“而到了那时,我们选择给它留下什么,将会变得至关重要。在我们无力目及的遥远未来,帝国会以什么样的形态,继续存在于这个宇宙?是依然充满倾轧、政治图谋的人类集合体,是无名英雄的埋葬之地,在每一次相同或相近的时刻,以新帝国之名,重蹈旧联邦的错误?或者在极遥远的一天,它是否有机会摆脱人类近万年的历史诅咒,真正进化成为令人震撼的伟大归宿,直面人类过去的一切荣耀与黑暗,既无惧宇宙侵袭的风暴,也无惧人类历史的浪潮?

“倘若想要让几百年、几千年后的帝国孩童,诞生在一个无限接近于我们现今理想的国度——我们在这个节点作出的抉择,是否注定要与已经因腐朽而倾颓的旧联邦有所不同?

“此事事关重大,必将波及帝国的方方面面。所以,我始终希望能有机会,能将我的困惑告知于你们——曾与我并肩的同行者们。”

……

这场会议结束后,尼禄早早离席,匆匆赶赴下一个日程。

而将领们却依然聚集在议事厅内,不断徘徊、思忖,久久不愿散去。

叶斯廷整理好手头的文件,也将要去往科学局。

却被人伸手拦住了。

“宰相阁下,借一步说话。”

他挑起眉,看了看面前的两个Alpha——

若不是白狼必须护卫主人的安全,带着一脸不善堵在他面前的Alpha,或许就会增长为三个。

“陛下不允许我擅自佩戴项圈,令我在今早摘除了。如果你们是要问这个的话。”

走出议事厅,转过走廊拐角,就是太阳宫小小的会客室。

叶斯廷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尽少在群臣面前制造事端——

如果他不愿意配合,即便对方阵营有战功赫赫的帝国杀神,他也会有不下两百种方法自由脱身。

“其余涉及陛下隐私,则无可奉告了。”

他话音落下,海德里希与阿撒迦紧绷的面上,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微愣。

愣怔过后,就是某种以叶斯廷现在的身份,很不喜欢看到的恍惚神情——翻译成人话就是“的确是陛下会做的事,我超爱”。

“为帝国稳定着想,陛下与我决意暂且隐瞒配偶关系,这件事则会在下一次私人会议上宣布。”

叶斯廷淡淡地看着他们,

“虽然我觉得在圣洛斐斯战役过后,我们或许都培养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默契,但我仍想要重申:不论作为臣子,抑或作为倾慕者,我们实际都与陛下有共同的目标,希望这也能成为我们今后的共识。”

阿撒迦把脑袋慢慢垂下去。

他的犁鼻器很发达,所以能闻到叶斯廷身上属于主人的味道——这就是已经正式标记的信号了。

他默默点了点头,用不太像他的声音低声道:“当然。”

不过海德里希没点头。

他只是侧过身,让叶斯廷能从他身边擦肩过去。

那一丝蔷薇香气从他鼻端掠过,在这个瞬间,向来高傲的黑发元帅,也微微抿住唇角,露出了一丝掺杂遗憾、难过与怅然的复杂表情。

不过,他调整得可比阿撒迦快得多。

在叶斯廷即将碰到会客室的门时,他毫不犹豫一个背刺:

“而你竟然可以容忍白狼像从前一样接近陛下。这是令我感到最意外的。”

叶斯廷的手碰到门把,又收了回来。

他转过身,直视海德里希。

“不论我们承认与否,那的确是陛下生命中的一部分,元帅阁下。”

他说,“而看来我对爱的理解,要比您更严格一些——爱使人圆满,而不会剥夺。我的任务是使陛下的人生幸福圆满,在这个事项上,白狼的存在还是不可或缺的。”

良久沉默。

叶斯廷再度转过身,推开会客室的门,走了出去。

在他迈出门前,他才听见了身后幽幽传来的一句嘟囔。

“……其实我对陛下也不可或缺,那么我——”

“您倒是另当别论了,元帅阁下。”

第239章

等到公开圣洛斐斯旧史的议案, 被御前议会成员、帝国特级军官们一致表决通过后,尼禄又回到了脚不沾地的忙碌生活中。

帝国在战争中被折磨了一年,将近一半宙域沦陷, 有关战后重建的议案, 就已经足够挤满他每天24小时的日程;

在漫长的重建期间,帝国军队建设、Omega向导的训练又不能落下, 否则帝国将无法应对可能存在的又一轮异族进攻。

他分身乏术, 只能派遣叶斯廷组建秘密勘探队,带上系统一块进入德尔斐圣山地底, 为他带回圣洛斐斯在旧联邦遭遇的真实证据。

他也曾抵达过圣山地底, 知道旧联邦为了困住圣洛斐斯,在圣山内部建设了一个怎样诡谲的空间:

时间的流速会在那个地方轻微扭曲,而人处在圣山内部,是无法向外传递任何讯息的。

叶斯廷带队出发前,尼禄几次三番打开光屏,却又迟迟没有发出通讯请求——该交代的工作,他都在御前议会上跟叶斯廷仔细交代过了, 如果私下再使用通讯联络,他就是要用他的另一个身份来发出嘱托。

但尼禄对着光屏想了半天, 甚至默默打了会儿腹稿,也还是不知道该怎样表现成一个优秀而成熟的伴侣——至少是在对方眼中。

最后,他还是用加密频道联系了系统,唇瓣翕合着,挤出一句:“统宝, 你是知道该怎样做的, 对吗?”

系统没听懂, 露出赛博大小眼:“啊?”

尼禄将目光移向别处:“圣山地底的情况是未知的。万一有小概率突发情况, 勘探队是很难与外部联络的。”

系统:“对啊!”

尼禄盯着桌上的绿植:“但我认为,你的能力是值得信任的。”

系统持续大小眼:“噢?”

尼禄:“……尽力保证勘探队的安全。有任何突发情况,不论何时,直接联络我。”

系统自己急了眼:“宝还当是什么事,你就直说啊!”

尼禄没去联络叶斯廷,也没在勘探队出发时露面——因为勘探队的出发时间,恰巧是他带着仍在愈合的伤,从一个锚点匆匆赶赴另一个锚点的时候。

但是,当他在穿梭艇里小憩的时候,他发现他和叶斯廷的私人频道里,正静静躺着几份加密文书。

——或者用古地球的说法,是几封书信。

尼禄迅速打开,看了两段,发现内容相对零散,比起书信,其实更像是某种私人日记,只是以信件的方式写就。

“……致我的爱,我的光明,致帝国的小玫瑰……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发光。尤其是在向所有人阐述自己理想的时候……不过某种程度上,全帝国都知道的事实,唯有你自己不知道这一点,也真的可爱极了……”

“……布拉塔星省政府招待用的焦糖奶酪也太好吃了,根据对你的口味了解,应该会是你吃起来停不了嘴的味道。以公务需要为由,夹带半艇回来^ ^”

“……今天也在偷偷想念尼禄,结果在下属汇报时走神了。是我太贪心了吗?明明每天都能在御前议会上看见你,可是思念感却没有减轻一星半点……”

“……结束今天的工作后,跑到寝宫外转了两圈,结果被狼骑逮住了。万幸他们被我说服,没有向你通报。我看到书房的灯光还亮着……是的,我知道你深深爱着自己肩上的责任,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短暂的一秒,也想让你成为无所忧虑的小玫瑰……

“……很爱你,尼禄。只有这一点,是无论这个宇宙怎样对待我,我都会对它满怀感激的原因……”

尼禄看了几页,已经基本确定是叶斯廷的私人日记,大概是从他们在寝宫分离时开始记录的。

他实在没想到叶斯廷会把日记当做信件发送给他——尤其对方还是叶斯廷,人前最善于隐匿自己、处事滴水不漏的帝国宰相。

道德感让他本能地觉得不该继续窥伺他人的日记,但是指尖却兀自在刷刷地翻。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里面有一条摘录的诗句,“‘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博尔赫斯。”

尼禄看到这里,不禁低低呢喃出声。

他把叶斯廷的信件反复看了两遍——足有好十几页——就开始往自己兜里摸,想要尽快找到光子笔,也给他回复点什么。

结果一时忙乱,光子笔还从兜里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到休息舱的缝隙里去了。

尼禄扒着休息舱的门,微微撅着屁股,费劲地在缝隙里掏摸半天。

结果无论如何也摸不到,他干脆坐起身,直接连通叶斯廷的通讯器。

“……”

没有回音。

很显然,勘探小组此刻已经进入圣山深处了。

尼禄看了眼系统的加密频道,并没有什么异常消息,想必勘探工作还是相对顺利的。

只是他心里有一丝猫挠似的痒,不知怎么的,就只是突然很想见见叶斯廷——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或许就是想看一眼对方笑眯眯的脸而已。

但穿梭艇微微震动,似乎即将进入港口。

接下来要接见驻扎锚点的指挥官,一个稳重理智的君主形象,是他有必要维持的。

于是尼禄又快速把信件看了一遍,便存进智脑,开始做接见准备。

“陛下,克里夫上校、查森将军、布朗特将军已经在港口恭候。”

白狼骑从舱室外进来,轻声细语叫醒他。

他一边向尼禄例行汇报行程,一边给小主人穿上长靴、系好王袍,并把那头漂亮的银发仔细梳好。

在给他梳理银发时,白狼骑莫名顿了顿,突然以很低的声音问:

“陛下,我注意到寝宫的花园里多了一架秋千。是叶斯廷为您制作的吗?”

尼禄:“是的。怎么了?”

“……不。”

白狼骑沉默了一会儿,

“我只是发现自己好像从未想过应该给您做一个秋千。如果在您更小的时候,我能记得给您做个秋千就好了……怎么就是没有想到呢。”

“有这么令人遗憾吗?”

尼禄有些好笑,

“我们那时候在逃亡,哪有这样的空闲功夫。是你和狼骑给了我人生中最好的机甲,我会永远记住这件事的。”

白狼骑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还是忍不住感到遗憾。

在更早些的时候,尼禄曾跟白狼骑长谈过一次——他在战前就已经知道几个Alpha对他的心意,不过决定配偶后,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处理好他和白狼之间的关系。

尼禄自己也并没多少“被终生挚友深深爱慕”的经验,在决定与白狼骑详谈前,还从图书室破天荒找了很多情感类教科书,希望能找到最好的方案。

但听完他略显生涩的开导,白狼骑只是小小声地问了一个问题:

“陛下……您有想过要这样对待海德里希或阿撒迦吗?”

尼禄:“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既然选择爱上自己的君主,想必他们有能力独自处理好这个课题,我插手是不合时宜的。”

白狼骑听完,再次沉默良久,突然莫名变得有点小开心。

他最终单膝向尼禄跪下,深深垂下头颅,用很低的声音回应:

“陛下,只要仍然保有于您的一份特殊性,我便已满足于此……”

穿梭艇的舱门打开,尼禄的王袍被风高高扬起。

当目光触及在港口焦灼等待的将领,他的大脑便暂且将叶斯廷的信件忘去,全身心投入当前的事务中。

在日常高强度的工作进程中,确定配偶这件事,其实并没有让尼禄发生任何改变——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甚至会不免对叶斯廷产生愧疚感。

只是被身体记住的东西,好像比他塞满政务的大脑要多。

王都今年的冬季相当漫长,在一些极偶尔的时刻,他的身体会在梦中向后陷落,仿佛掉进一个不问缘由的拥抱。结果醒过来时,身后只有一些堆成猫窝状的被子。

在白狼骑跟宫廷厨房规划餐品时,尼禄也会突然提出一个小要求,希望能把克朗星红巨虾加进食谱中,最好是涂满芝士的。

他还想尝尝布拉塔星系的焦糖奶酪,但在给布拉塔星省政府写过调请函后,他又很快将函件撤回。

他想起叶斯廷在信里说过,叶斯廷自己偷偷夹带了半艇。

于是尼禄心想,或许等对方回来,他俩一起在秋千上分着吃更好。

尼禄:“统宝,我记得我之前嘱咐过你,记得向我汇报勘探小组的情况。”

偶尔溜号出来见猩红被逮个正着的系统:“……宿老师不是说有异常情况才汇报吗?没异常情况要宝汇报啥?勘探工作来来去去不都是那些,汇报今天又修复了几个G的数据吗?还是又开了几个考古坑??”

尼禄:“……”

尼禄目光飘了一下:“总之要记得汇报……”

系统出离崩溃:“所以到底要汇报什么啊啊啊啊啊??”

“……敬禀陛下,有关本次锚点驻兵检阅中发生的意外,经调查,是斯密特上士因疏忽大意,忘记更改上次演练的既定航线,才导致两艘舰艇撞毁。他将为本次意外担责,请陛下降罚。”

在锚点指挥室里,指挥官们正满头大汗地躬身立在尼禄面前,向尼禄和海德里希解释演练中的一起星舰碰撞事件。

因演练前负责最后检查航向的上士疏忽大意,导致两艘歼击艇在掠进时距离过近,在太空中相撞损毁。

还好,两艘舰艇上的舰兵训练有素,及时逃生,虽然造成不少伤员,但所幸没有士兵在意外中牺牲。

斯密特上士跪在尼禄面前,面如死灰。

帝国军人无不崇拜皇帝陛下的强大战力和智慧,但也无可否认,尼禄对军队一向是严厉强硬的,正是他的铁腕风格,才能使帝国在最短时间内拥有迎击虫族的力量。

在检阅中因粗心发生意外——而且还是皇帝陛下最憎恨的、有可能造成士兵伤亡的意外——斯密特上士知道自己基本已无望仕途,还很大概率要在边境流放8到10年不等。

但他也未曾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是痛苦地攥紧手掌,无名指上被他反复摩挲过千百次的崭新婚戒,此刻也紧紧勒进指肉中。

“依照帝国星律和最高军规,本次事故将由锚点军事法庭裁决,并在30个自然日内作出审判。”

海德里希从检阅席上起身,系好衣扣,

“请你做好出庭准备,并将本次事故以书面报告形式,呈交给最高指挥官。”

斯密特上士跪在下方,极悔恨地低下头去:“遵命,元帅……”

“伤员是否都已经得到妥善安置?”

他还能听见皇帝陛下的声音从上方飘落,应该是在问身边的高级军官,

“要注意及时清理残骸碎片,避免碎片在下次训练中影响舰艇雷达。”

“遵命,陛下。”

镶着蔷薇勋章的军靴从他身边走过,王袍带起一阵淡淡的风。

正当斯密特上士为自己在陛下面前犯错而痛悔不堪时,那双军靴却又转了回来,停在他的视野内。

“你是否正值新婚期,斯密特上士?”

尼禄问,

“我注意到你一直在摩挲自己的婚戒。它很新,不是么?”

不光是斯密特上士,在这一刻,房间内的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斯密特上士压根没想到陛下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一下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跪在那,半天都回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锚点指挥官迅速出列,单膝俯跪在尼禄面前:

“敬禀陛下。斯密特上士是在一年前向心仪多年的Omega求婚成功,但还未来得及举办婚礼,圣洛斐斯与暗物质生命体就已经入侵。战争结束后,因人手极度紧缺,斯密特上士至今仍在投入锚点重建,从未有机会申请返回故乡。”

尼禄思忖了一下。

随后他说:“因渎职造成士兵在演练中受伤,视情节严重程度,通常刑罚为流放8至10年不等。但在审判结束到正式执行前,通常还有一段空白期。批准斯密特上士在此期间返回故星,不必在锚点等候执行。此外,你的故星是在哪个星系,斯密特上士?我会根据医疗基地之后的反馈情况,酌情将你的流放星系,设置在距离故星更近的地方。”

他只是突然在想,对方的故星或许也有一座好看的秋千。

一年过去,估计上面都已落满灰尘了。

斯密特上士呆愣着,在他本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水早已淌满脸颊,将衣襟完全浸湿。

当他颤颤地躬下身去,还未来得及谢恩,那双蔷薇军靴就已经从他视野内迈出,走向下一个视察地点,似乎并不觉得这个决策对他来说有多震撼。

房间内的指挥官们,也无不流露出一丝错愕,似乎从未想过刚刚那番话,会从一向对军队铁面无私的皇帝陛下口中说出——

更何况婚戒这种细节,就连跟斯密特共事多日的非直属长官都没能看出来。

“估计是这一年战况太惨烈了……总感觉陛下比从前多了很多温情的感觉啊。当然,陛下从前也是非常爱护我们的,但也并没有细腻到这个程度……”

很快,指挥官们也都安抚地拍过斯密特上士的肩,便跟着皇帝陛下快步离去了。

斯密特上士兀自在地上啜泣半晌,然后就见海德里希元帅莫名黑了脸。

男人追着皇帝陛下离去的方向,大步从他身旁过去,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斯密特上士:“??”

勘探组自进入圣山就杳无音讯,系统偶尔回来摸鱼,也从来不提他真正想要听到的消息。

除了吐槽圣山地底的苦闷黑暗环境逼狭,就是在抱怨自己整天给尼禄打黑工。

有时在工作中身心俱疲,他会偶尔到庭院里的秋千上坐坐,一边望着无尽的飘扬大雪,一边想着那个雪中小王子的故事。

年幼的他如此柔弱和无力,在最渴望留下所有人的年龄,却永远只像个面目可憎的废物。

可是有人却说那个孩子无论如何,都应该得到很好的爱与拥抱——真是不可思议极了。

这些极其细微的变化,实际在尼禄生活中占用的时间非常短暂,也似乎从未让他强大的理智动摇分毫。因此,有时他还会揣摩信件里提及的“思念感”是什么。

叶斯廷说就算能天天见面,可是对他的思念却有增无减——尼禄还是没太懂什么样的状态和感情,才能称得上是在“思念”对方。

于是又一个月过去。

距离下一次易感期还有四五天左右,他接到了叶斯廷所在的勘探组,申请回都的消息。

“敬禀陛下,勘探工作已经取得初步成果。请允许我带领小组暂时返回王都,进行本阶段的总结。”

通讯频道里的声线一如既往柔和,或许是身边还有许多同事的缘故,叶斯廷的措辞显得很官方。

但尼禄能够清晰辨认出,在平静的语调下,掩藏着汹涌澎湃的情感暗流。

舌尖下的腺体莫名开始酥麻。似乎又在被人温柔舔舐。

他自己将舌头在口腔中转了半圈,又用犬牙咬了咬,除了微疼,就没有什么其他感觉了。

……根本不像是被人轻轻含着、缓慢注入信息素那样,舒服到连头皮都像要融化。

“批准。”

尼禄说,语气和神态也很平静,

“即刻返回王都。我会命王都研究所的历史学家,前去跟你们交接。”

确定勘探组的返程时间后,他看了看自己密密麻麻的日程。

按行程推算,勘探组抵达王都港口的时间点,他还有一场经济会议安排,是断然不可能出现在港口的——

除非紧急情况,他不会为任何人变更他的工作日程。

尼禄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没有对会议进行任何调整,但在第二天的经济会议上,他的状态似乎空前地好,对会议的进度把控也精妙至极。

结果本应该持续一整天的经济重振会议,提前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于是按照日程计划,接下来尼禄就要从王都港口出发,前往另一个正在经历旱灾的星系。

他带着白狼骑,一边瞥着时刻表,一边紧赶慢赶地通过港口舰桥,一路都有军官朝他致礼,而他也只能仓促点头回应。

……直到抵达遍布太空电梯的运输大厅,看着许多徐徐降落的电梯桥箱,他又突然放慢步伐,作出气定神闲的优雅模样。

“……如果按照旧联邦的密码工程破译,想必我们很快就可以——啊……陛下!”

几个先跨出电梯的勘探组科学官,率先发现了大厅中央的皇帝陛下。

他们齐齐唬了一大跳,来不及思考皇帝陛下怎么不走御用通道,就已经慌忙躬身致礼:“参见陛下——”

尼禄点点头,用没有喘意的平静声线回应:“不必多礼。”

纵然两人都打过抑制剂——为了隐藏正式标记的需要——但在这一刻,熟悉的、干燥而温暖的愈创木气息,还是不可阻挡地向他飘来。

也不知道怎的,信件里那些炽热的爱语,那些平时翻阅也并不觉得有多羞耻的字句,突然就在脑中变得微烫起来,无端也让他的耳根微微发热。

他的眼睛只盯着前方一个科学官的秃头看,好像被那秃头的光亮和圆润程度完全吸引,根本想不起要抬眸看站在勘探组最后方的人。

“宰……宰相阁下?宰相阁下!”

令人欣慰的是,叶斯廷的失态显然比他严重更多。

两拨人面对面僵立着,勘探组成员等了半天,也没见白发宰相躬身行礼,顿时心中大惊——叶斯廷兼任了帝国的最高宰相、首席科学官、御前秘书和外交官,向来以其八面玲珑的社交手段享誉帝国,他们万万想不到,叶斯廷能有在陛下面前失态的一天。

他们慌张地用肘去撞白发青年,没撞几下,就见对方突地一动,还沾满勘探污泥的靴子,以最快速度跨出电梯,然后大步靠近镶着蔷薇的精致军靴。

“宰相阁下——”

科学官们大惊失色。

直到这时,尼禄才抬起眼。

而他——在这一刹那,撞进了一双饱含着人类能拥有的最强烈、最复杂情感的眼中。

周围的将领来来往往,而叶斯廷大步往前急走,竟像是现在就想把日思夜想之人拥进怀里。

白狼骑低声:“……宰相阁下。”

他并没有特意动手去拦,但仍以旁人听不清的音量,沉声提醒对方。

于是,那双还沾着污泥的靴子,便突地刹在蔷薇军靴的一步开外。

港口来往的高级将领很多,也有许多人远远目视到皇帝陛下与他的狼骑,出于敬意,不惜绕远万里也要过来问候。

叶斯廷看着逐渐被人群簇拥的银发皇帝,终于缓缓屈曲右膝,单膝跪在尼禄身前。

“参见……皇帝陛下。”

他说,脸上浮出他最惯用的礼貌微笑。

但从对方极力克制着攥紧的拳头,尼禄能明显感觉到,要在这个时刻隐藏他们的伴侣关系,对叶斯廷来说,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艰难。

“……圣山地底时间流速紊乱,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无法收到有关陛下的任何讯息。”

叶斯廷又说,他仰着脸,目光简直像要把尼禄整个人深深包裹起来,然后藏在灵魂里,好能天天这样看着他,

“未曾想过能在抵达王都第一天,就与陛下会面——一时失态,请陛下见谅。”

尼禄:“没关系。”

他想伸手去扶,但除非比他年长许多的帝国老臣,皇帝礼仪中并不包括搀扶行礼的臣子。

周围特地前来行礼的人也越来越多,而头顶的全息时刻表显示,他的穿梭艇也将要出发了。

于是,尼禄只能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对叶斯廷点一点头,然后转过身去,带着狼骑穿过人群,匆匆走向自己的御用通道。

后背在微微发烫。

他知道,是对方始终凝望着他的目光导致的。

“根据我的——咳,私人医官的预估,在两天后,我将会迎来下一次易感期。”

尼禄说,这是又一次御前议会后的私人会议,由所有知道他分化结果的人们组成。

“稳妥起见,我不会像历任卡厄西斯帝王的传统,在易感期离开王都,前往镜泉星系。我依然会留在王都寝宫,任何紧急事项,都应通过御用频道直接传递给我,我会尽力处理。”

他转向白狼骑,“阿列克谢,要格外注意在此期间的情报收集工作,尤其是税法令战役时没来得及被我收拾的大贵族。以及新的狼骑军团的建设——我知道任务相当繁重,但以你的能力,你一定会给我满意的答卷。”

白狼骑立刻俯首领命:“遵命,小殿下。”

尼禄:“阿撒迦,你的任务重心依然集中在驱逐星盗和捍卫边境上。帝国的兵力损失惨重,需要很长的恢复期,如今能帮助帝国抵御外敌的,也只剩下帝国权杖和几支尖兵军团了。”

阿撒迦金眸闪闪:“遵命,陛下。我必定不会令您失望的。”

尼禄回过头:“海德里希,那么就按照我们先前商定的,有关军队征募和——”

海德里希黑着脸,正死盯着末席的叶斯廷看。

尼禄:“……给你两个选择。拿出你身为首席元帅的军事素养,将你卓越的谋略为我所用;或者继续在我讲话的时候生闷气,然后连同你的妹妹一起回老家去。”

伊娃:“啊?”

海德里希终于坐直身体,把他高傲的头颅,低垂到桌面上:“陛下,将永远谨遵您的旨意……”

尼禄:“至于叶——宰相阁下的工作安排。”

他喉咙有点发干,于是轻轻咳了两下,然后才将目光抬起,递送进那双永远在凝望他的绿眸。

尼禄:“你的任务,就是让帝国继承人在一年内尽快诞生。衷心希望你能做好相关准备。”

叶斯廷难得直了眼,本能喃喃:“……一、一年内?”

一片万籁俱寂中。

……加涅和伊娃先后不慎喷出咖啡的声音,便在议事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第240章

等到把所有政务安排妥当, 尼禄便返回寝宫,开始准备迎接易感期。

照卡厄西斯传统,皇帝通常不会选择在王都度过易感期。为了帝后隐私, 帝王通常会携带君后, 前往类似镜泉星系这样的秘密度假行星。

但此时没有能够替尼禄坐镇王都的亲王,又正值战后特殊时期, 他不认为自己有享受私生活的余裕。

思来想去, 尼禄只能下令将寝宫5公里范围内戒严,将猩红停靠在寝宫地下, 并将监视贵族的情报工作完全托付给白狼骑, 以避免有人趁皇帝和宰相短暂缺位时作乱。

他将易感期期间的政务都安排得很妥当,但唯独有一件事让他头疼——

他和叶斯廷身上有彼此的信息素气味,易感期期间又不能注射抑制剂,因此易感期一旦开始,他和叶斯廷就都不能离开寝宫,也不能随意与外来者接触。

这意味着,寝宫里需要提前准备好他们要在易感期期间使用到的一切物品。

“陛下, 我为您储备了一些换洗床单,还从宫廷裁缝那拿来了适合宰相大人的备用衣物。”

伊娃向他禀报, 她毕竟是个未婚的姑娘,讲话时除了脸红,脸上更多的是一种跟尼禄如出一辙的茫然,

“其余的准备事项……就,就超出我的知识储备范围了。如果米弥尔还在就好了……”

尼禄:“已经足够了。谢谢你。”

他嘴巴说着足够, 其实也两眼一抹黑。

这是他头一回与配偶共同度过易感期, 并且还背负着诞育王储的重任, 但教科书上除了用生理解剖图展示Alpha的成结过程外, 就没有再给他提供更多信息。

他不禁想象从前的帝王们是怎样面对陌生的“头一回”的——大概是由他们年长的家人、或年长的狼骑代为安排。

他想过要去问加涅老师,但他们毕竟是君臣关系,即便帝师也不好深入插手如此私密的内务问题。

而向白狼骑求助这种事,在当下则更加不合情不合理。

尼禄默默想了一阵子,最后决定谁也不问,干脆就这样下令封锁寝宫。

离预测的易感期还有一天,尼禄却意外收到了叶斯廷发来的私人短讯。

叶斯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以帝国当前的科技水准,全息影像通讯才是效率最高、信息量最完整的通讯方式。

但或许是为了回避一些令人耳根发烫的场景,叶斯廷选择悄悄地把这条文字讯息发在尼禄的智脑上。

智脑跟视网膜相连,尼禄眨巴一下眼,眼底就啵地冒个文字泡泡来。

他早已洗漱完毕,也事前交代过白狼骑的情报任务,现在正一个人坐在静悄悄的卧室里。

自叶斯廷从圣山回来,他们依旧在人前保持着君主和宰相的关系,这还是他们在寝宫外少有的私人联络。

尼禄:【我在准备易感期要用的东西】

叶斯廷:【尼禄准备了什么呢?】

小皇帝想了想,从床上跳下来,披着被子去衣帽间。

果真像伊娃说过的,几套换洗被子,几套符合叶斯廷尺码的备用衣物,已经整整齐齐摞在衣橱里了。

他认真清点了一会儿,然后给叶斯廷讲:【准备了7套换洗的床品,12套留给你的备用衣物】

他讲完,等了几秒,却没等来叶斯廷的回复。

不论是日常的敕令还是刚刚的私人短讯,叶斯廷的习惯从来都是秒回,这不由让他微微挑起了眉。

不过很快,叶斯廷的文字泡泡又冒出来了:【嗯……暂时只有这些,对吗】

尼禄愣了愣:【还要准备什么?】

叶斯廷先回了个【尼禄,我正在想……】,然后又是一小阵沉默,只有空泡泡在闪烁,表示他在反复斟酌文本内容。

他又发来了新的文字泡:【我在想……关于继承人的事嗯情,会不会还是太着急了呢】

尼禄的红眸微微震了一下。

他当下第一反应,是叶斯廷在正式标记过后,又开始反悔当皇帝配偶;

但对方的回复速度很快,还没等尼禄生气,一连串文字泡便从眼底飘了上来,细致地向他解释清楚。

叶斯廷:【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把你的身体养好呢?我总觉得孕育后代的事情,是要等尼禄再长大一点、能够理解爱情的时候……】

尼禄斩钉截铁回:【我已经,足够,年长了,叶斯廷!】

他不等对方回复,就一边望着夜色里的太阳宫拱顶,一边一字一句地敲:

【你是最早知道我分化的几个人之一,你知道我有多迫切想要给帝国留下继承人。如果从前有王储镇守王都,那么就连税法令战役,都完全有可能避免。如果没有内战,有多少平民能免去流血,又有多少将士可以返回故星?只有尽快让王储降临,我才有足够时间教养ta成为一个领袖——你应该完全可以理解我的,叶。】

又一阵沉默。

虽然只有文字泡泡,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尼禄莫名能想象出白发宰相坐在书桌后,很无奈地低头思考的样子。

【……是的,尼禄。我理解你对帝国的爱与责任感,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将倾尽全力帮你达成。可另一方面,我又实在渴望你能更在乎自己一些,只是因为情动而接吻,因为爱意而结合……但倘若单凭我的不忍,就要改变你的意志,又反倒更像是一种自私了。】

连串的文字泡泡静谧又柔和,像极了叶斯廷拥着他温声低语的时候。

尼禄看了又看,把衣帽间的门关上,只默默地重复:【我很需要继承人。】

叶斯廷:【嗯,我知道的】

叶斯廷:【除了床单和备用衣物,可能还有一些需要补充的东西。我去准备好,然后明天带进你的宫里,好吗】

尼禄有点好奇,回:【你还要准备什么?】

他怕叶斯廷不讲,给他施压:【所有带进我宫里的物品,都得先由我过目,或者让狼骑检查。你可以选是给我看,还是给狼骑看。】

叶斯廷:【啊】

他啊完后,尼禄又等了几秒,结果就等到对方回了一个脸蛋通红的表情。

他盯着那只红着脸的狐狸,莫名回忆起教科书里写到的Alpha的成结过程,肚皮下的孕囊便很轻微地颤了一下。

他把肚皮按住了,又回:【快讲】

叶斯廷:【……敬禀陛下,我认为这个是极有必要准备的】

他突然切回宰相模式,也不叫他尼禄了。

尼禄没来得及问,就见对方发来了一个全息物品影像,看上去像一支管状液体,还附带说明书。

【‘水溶性易清洗,硅油可持久使用,混合型则兼具长处’……】

他看了几行,就想去问叶斯廷,

【这是这种……‘润滑剂’的三种类别?你想准备这个,是怎么用的?】

叶斯廷:【陛下】

还没等那个【陛下】的文字泡消失,尼禄已经看见了更详细的使用说明。

被窝里的小皇帝红眸瞪大,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一下坐起身,又去星网上搜使用教程。

有赖于帝国发达的全息技术,就连星网教程都有AI小人负责演示。

只见一个小人从光屏里蹦出来,先把一条腿抬得高高,摆出个猫咪舔jio的姿势,然后拿着那管东西,噗叽往手里挤出一点。

【取用硬币大小,并在掌心揉开搓热~】

小人搓了会儿手心,就把湿漉漉的手往下探去——

【要注意力道轻柔、缓慢,避免内部损伤~】

尼禄就看着小人咕啾咕啾演示,红眸始终圆溜溜的。

没等看完,他就迅速回复:【我不用这个东西,教科书上从来没写过这个东西!】

叶斯廷愣了一下,一时没弄明白尼禄的抗拒情绪从何而来。

尽管措辞难掩羞赧,但他仍温柔地哄着:【尼禄,这个是我们在……唔,履行配偶义务时,用来防止让你受伤的。尤其是你……我们都没有相关经验的情况下】

AI小人撅高屁屁,作陶醉状:【啊~】

尼禄恼得连眼尾都微微涨红:【你不能……让一个帝国的皇帝……做出那样的姿态!】

叶斯廷很困惑地:【什么姿态?】

他的天才大脑就在此时上线,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去星网搜索。

当他的光屏也跳出一只AI小人,并开始咕啾咕啾地搔首弄姿时,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慌忙回头劝慰:

【不……尼禄,是星网的教程过分狭隘了,这个……的用法并不只有演示的那一种——我绝不会做出让你有任何生理或心理不适的事情,请相信我】

他发过去,却半天没再收到回复。

叶斯廷按捺不住心中的焦灼,猛地从书桌后方站了起来。

外面的寒夜还在刮风下雪,他却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不知寒冷地在庭院里转圈圈,一遍遍打开智脑,查看小皇帝有没有回他消息。

懊悔感反复撕扯着他。

不知道尼禄会不会以为他对彼此的“头一回”不够庄重,会不会误认为他在这件事上存有什么调侃心思,会不会认定他是一个下流的伪君子,从而把对他的印象分大打折扣?

在等回复的那两分钟里,叶斯廷把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靴子把庭院里的积雪都踩出了几圈深深的足印。

不过好在,在他已经忍不住要去呼叫穿梭艇,连夜往寝宫方向赶时,一个文字泡弹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所以到时】

又一个文字泡泡。

【你会教我的。对吗】

意识到尼禄在问什么的时候,叶斯廷整个人都呆在了雪地里,只有脑袋后的白毛小辫子被风雪吹得乱飞。

他向来拥有在Alpha之中最强大的克制力,但此时此刻也没能按捺住,只觉一股燥热直袭腹部。

他甚至完全可以想象到尼禄现在的模样——

应该是正支着脑袋趴在被窝里,脸颊被热意蒸成玫瑰色,眼神里带着一种柔软的迷茫,朝一个本质上仍拥有Alpha兽性的男人,询问着他们马上就要到来的第一次结合。

……可那是他的小玫瑰,他的宿命之光。

他既不可能忍受任何人用任何念头玷污他,却又完全不能抵挡对方偶然为之的、白纸般纯真的蛊惑。

最后,叶斯廷只能一头撞在庭院里一个戴小皇冠的雪人身上,让发烫的脑袋迅速冷却下来。

【是的,尼禄。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必定会尽我所能引导你】

尼禄已经把摇屁股的AI小人赶回光屏,此刻看看叶斯廷的承诺,还是一如既往温和理智,像极一个体贴稳重的“哥哥”兼配偶。

之前不知如何准备的微妙失措感,早已在对话后一扫而空。

他满心轻松地想起什么,又立刻回:【对了。记得带上那半艇奶酪,我想尝尝,并且我的狼骑也要分到几盒……】

话题就从奶酪开始越扯越远,尼禄趴在被窝里,跟叶斯廷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在白天,他们的配偶关系是高度机密,紊乱期间诞生出的隐秘依赖感,都被隐藏在每一个对视中。

……只有像这样的夜晚,在有着“易感期准备”之类的正式理由时,他们似乎才能有机会漫无目的地闲聊。

他们聊博尔赫斯。

聊在锚点上的工作插曲,聊在德尔斐星系的见闻,聊尼禄喜欢的星轨设计。

慢慢的,他们又开始聊更久远的过去,那些分离后又并未来得及重逢的日子。

尼禄回避了很多东西,只告诉对方一些他和狼骑们的流浪趣事。

而他知道,叶斯廷返回给他的那段瑰丽浪漫的旅途里,同样被对方藏起了许多苦难

直到尼禄的眼皮开始打架,叶斯廷才似有所感,又发来一条讯息。

【我没注意时间……还有4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尼禄,该睡了】

尼禄:【唔】

他回了一个唔,但却并没有退出私人频道。

文字泡在黑暗里发着微光,一闪一闪的,显示对方也同样没有退出。

他们谁也没说话,像在与彼此静默地对视,但谁也没有因沉默而尴尬。

直到叶斯廷又温柔地补充:【睡吧。好吗?明天我就来见你了。还有好多事,我明天再给你讲】

尼禄:【好】

他退出私人频道,后背陷进微凉的被窝。

他自认自己是个认真的学生,所以始终在思索叶斯廷说的“因为情动而接吻,因为爱意而结合”。

听上去是非常美好的事情,但他并没有体会过,且一个皇帝也不该有这样的体验自由,所以他自己也没觉得缺失了什么。

翻了个身,尼禄再次检查各条御用频道,确定帝国当前暂时没有紧急事项。

随后,他终于意识到持续困扰他的是什么了:

那个咕啾咕啾弄自己的AI小人,还蹲在其中一面未关闭的光屏里。

小皇帝起身靠着枕头,很严肃地思忖了一会儿。

然后,他微微抬起一条白腿,将细嫩的手指头探进睡袍。

被单窸窸窣窣响了一会儿,尼禄“嘶”地一声,猛地把手抽回来——他没碰到明天会使用的位置,倒是先把尾椎处的淤痕戳疼了。

时间来到第二天清晨。

按照叶斯廷的推测,他的易感期将在今天开始。

尼禄再次检查了御用频道,来到卧室窗子边往外瞧。

狼骑已经将寝宫附近完全封锁,而在视力能触及的极限距离,他隐约看见一个人抱着一个箱子,正从厚厚的雪中踏来。

白狼骑率先走过去迎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似乎说了很久的话。随后,白狼骑把身体微侧,将通往寝宫的道路向对方让开。

易感期的7天时间,尼禄长时间停留在寝宫,并不像平时一样辗转各个星系,因此白狼骑肩上贴身护卫的责任,也相对要比平常减轻许多。

但狼骑军团锐减也是事实,等到确定叶斯廷抵达寝宫,他就将要立刻启程,赴往建设新狼骑军团和监视王都贵族的任务。

他跟叶斯廷擦肩而过,就像再一次完成了某种交接。

当叶斯廷抱着奶酪,一路往寝宫方向走,白狼骑又抬头望向尼禄卧室的方向。

良久,他眼灯微微闪烁着,还是转过身,走上属于自己的穿梭艇。

尼禄一直在窗边看着。

他能看见叶斯廷一开始还步伐稳重,看上去十分气定神闲;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开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连脑袋后的白发小辫子都雀跃地跳动;

而快到寝宫庭院时,他已经几乎是在小跑了。箱子里的奶酪哗啦乱响,连衣摆都像带着风。

尼禄这时才想起,他每天忙忙碌碌,距离他们上一次这样私下会面,其实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这一刹那,裹满愈创木气息的怀抱,那些情真意切的信,王都港口时想要靠近他却又不得不刹住的双足,都在同一时刻涌上尼禄的大脑。

他偏过头想了想,当下决定回到衣橱边,给自己披了一件最厚实的外袍,脚上还踩着棉拖鞋,就噔噔噔下楼去。

急促的踩雪声由远及近。

叶斯廷冲到寝宫门前的阶梯时,正碰上尼禄从二楼直奔到他跟前。

小皇帝的外袍里还穿着睡袍,露在棉拖鞋外的脚踝,一被风触到就开始发红。

他鼻尖和嘴唇也很快冻红,嘴里不住呼出白气来。

但那双漂亮的红眸望着人,一眨一眨的,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你在信里说你很想我,叶斯廷,就算天天能在议事厅看见我,也无法缓解。”

尼禄说,

“现在我在这里了,还是无法缓解吗?”

他话没说完,就见叶斯廷把手里的奶酪往台阶上“咣当”一放,双臂一伸,就把他抱进了寝宫。

厚重的宫门又一次在身后关闭,于是外界与冰雪都再也与他们不相干了。

叶斯廷用力拥抱着他,比紊乱时浓烈数百倍的愈创木气息,彻底将尼禄的感官包裹。

尼禄的小腿开始发软,不自觉用双臂抱住叶斯廷的脖子。

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奇怪地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议事厅眸色冷戾、挥斥方遒,另一个人被愈创木的信息素浸透,冷硬的铠甲缝隙滴滴答答,渗出许多融化似的春水来。

“……完全没有缓解,尼禄。”

叶斯廷挨着他的耳畔低哑喃喃,眉头皱得很紧,

“明明还没到7天以后,可是我已经在很难过地思念你了……”

他把尼禄一路抱到一楼的正厅桌上,身体紧靠着,近乎沉醉地嗅闻着他日思夜想的蔷薇信息素。

紧接着,他又用一只手捧起尼禄的脸,脑袋深深垂下来,似乎是想要立刻吻他。

但在鼻尖触碰的一两秒内,叶斯廷强忍着,停住了。

“……尼禄……”

他与尼禄轻轻抵着额头,克制却又渴望似的,又问了一次那个问题:

“既然已经正式标记,你就不再需要我的短期安抚了……那么,你愿意只是让我吻你吗?”

尼禄的手还抓在他肩上,呼吸也有点喘。

他仍有些迷茫,所以红眼睛闪闪地看了看叶斯廷。

于是叶斯廷努力克制着,想要将这个太容易接吻的姿势,改回温情的拥抱。

然而他听见了尼禄的声音。

“其他的我还不知道,叶斯廷……”

尼禄诚实地说,“但我能够确定的一点是:如果你现在想要吻我的话,我是愿意的。”

几乎在叶斯廷摘掉眼镜的同一刻。

尼禄的易感期,便气势汹汹地到来了。

阅读反派帝王A分化成Omega以后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