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丽江当盟主

许彤瘫坐在地，历经这一场浴血厮杀，心里仍然砰砰砰跳个不停，他想起和印龙、和印虎两人方才对自己的误会，心里好似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心知要是不能澄清误会，那自己以后很难在马帮立足了。这时，和印龙安排好各项事情，一言不发地过来，冷声问道：“许兄弟，方才是怎么回事？！”

许彤捂着胸口，想起遭受的误会和伤痛，心里委屈万般，便要答话，却见和印虎捂着血淋淋的面颊，怒目切齿地冲过来了，“大哥，这狗贼是贼匪安插的奸细！你让我杀了他！”

“我先听听他怎么说吧！”和印龙叹了口气，再次将和印虎挡在旁边。

“呔，大哥真是啰嗦！”和印虎气呼呼地收住刀子，等候一旁。

许彤见和印龙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心里稍稍安慰，喘着粗气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说蒙面老者曾经扮成乞丐在束河马场上出现过，自己因为心生怜悯施舍过他，所以方才他们可能手下留情放了自己一马。至于托小乞丐找阿金通风报信之事，因为又牵扯很多，他便隐了没说。

“原来贼人早有预谋！”和印龙惊呼了一声，负手在一旁徘徊了两步，忽然缓缓转过身来，“许兄弟，你以前倒底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和我说实话？”

许彤一怔，和印龙终究还是怀疑上他了！可是关于自己的身份，他一直只说是来丽江的外地赶马人，既然和印龙已经不再相信，他着实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和大哥，我……我真的是……”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说下去。

“狗贼！没话说了吧！”和印虎突然腾起一脚，从旁边踢向许彤，许彤躲闪不及，重重地倒翻在地上，他正要抬头，和印虎一只脚掌已经重重地踩在他脸上。

“狗贼，我现在就要杀了你，为我们马帮铲除奸细！”和印虎举起了斩马刀。

“兄弟，休要动粗！”和印龙将和印虎推到旁边，怒声咆哮道。

“大哥，你还护着他？！”和印虎鼻孔里喘着粗气，怒不可遏地说道：“这狗贼满嘴谎话！他说的马场之事，谁人见过？他一个马脚子，你相信他会把钱给要饭的？这几年我们马帮一直平安无事，怎么他一来，便有贼匪跟来了？！另外我还听人说，这人在束河时，经常偷偷摸摸地到街里找一些道上的人！大哥，如此可疑之人你再留着他，我俩这马帮还会出大事情！”

和印龙默然不语，似是被和印虎说动了。和印虎见和印龙不再作声，叫了两名心腹过来，拖着许彤便要去往山林黑暗处。马帮汉子们猜到二锅头这是要对许彤动极刑，全部惊住了，山林里气氛瞬时像凝固了一般。

“二锅头，和大哥还没做决定，这事你要慎重啊……”几名年长的马帮汉子打破了沉默，“你们护着他，那谁给我们一个交待！”几名受伤的马帮汉子心有怨气，指责几名年长汉子，“和大哥是一帮之主，自会给我们交待！”几名年长汉子怒声回应。

两方声音越吵越大，马帮汉子们渐渐分成两派，山林里一时像是炸开了锅。

“兄弟们休要争吵！”和印龙面色凝重地走到众人面前，“众位兄弟，我印记马帮有今天的江湖名声，全仗兄弟们与我同甘共苦出生入死……至于今晚之事，许兄弟初来马帮不懂规矩，我就饶了他性命，不过，他与江湖贼人暗中往来关系不清，这是我们赶马人的忌讳，为让大家放心，从今晚起，我将他赶出马帮就是！”

和印龙说得斩钉截铁，马帮汉子们无人敢反驳，齐声回应道：“听大哥安排！”，和印虎似也被和印龙的话语震住，鼻孔冷哼一声，令手下放了许彤。

许彤去了一趟鬼门关回来，惊惶地瘫坐在地上，听见和印龙要将自己逐出马帮，委屈心酸再次涌上心头，想起和印龙曾经对自己的赏识和信任，又看眼下的遭遇，恍似做着噩梦一般。

和印龙处理完许彤之事，想起刚才几个细节，将和印虎拉到一旁问道：“兄弟，你可认出来这群劫匪是什么人？还有刚刚射杀暗器帮助我们的，又会是什么人？！”

和印虎未能处决许彤，正是一肚子怨气，不耐烦地回答道：“哎呀大哥，这些人全部蒙着嘴脸，我怎晓得是什么人？刚刚袭击蒙面老贼的，可能是他的仇家吧！”

和印龙点点头，独自走到一旁，掏出烟杆抽起了闷烟。马帮经历一场风波，大家各怀心事，气氛甚是沉闷。几名马帮汉子聚在一起窃声议论：“唉，你看今天这事，让和大哥这般为难！兄弟们也伤了和气！”“和大哥这么精明，竟然也看错了人！当初要是不把这外地汉人留下来，也没了这么多事情！”

“你们少在这里嚼舌头！”和印虎旁边过来，低声呵斥几名汉子，“其实大哥当初将那汉人留下来，也有他的原因……”

“噢？什么原因？二锅头可否与我们说说看？”几名汉子好奇地问。

“嘿，那我便与你们说说！免得你们以后再说大哥的不是！”和印虎瞟了一眼和印龙，猜他听不到这边声音，蹲到几名汉子中间，“其实我初次见这姓许的，便觉得非常可疑了，哪料想，我大哥竟然还让他管了账簿！你们猜大哥如何与我解释？大哥说他出发前那几日心里老是发慌，晚上还做了个不好的梦：说我们马帮遭遇劫匪，被困在一个大山谷里，后来被一群天兵天将救了……大哥还说他记得很清楚，梦中那领头的将军，样子和这姓许的一模一样，你们都晓得，大哥为人小心谨慎，又是个信菩萨的人，所以……”

“咦，还有这等怪事！”““唉，果然做梦都是反的，梦里说是救我们，却是来害人的……”几名汉子七嘴舌地小声议论道。

这番对话，被坐在附近黑暗处的许彤全部听到耳里，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当初和印龙盛情邀请他留在马帮，竟是因为这么个玄乎的原因。他在马场的作用，竟然像是吉祥物一般，只是，经历晚上这场变故，他在和印龙心目中的位置，已经从“福星”变成了“扫帚星”。

和印龙抽了一阵闷烟，告诉众人为防劫匪再次杀回，必须赶紧离开此处，去腊普寨借宿一晚。马帮汉子们正有此意，收拾帐篷搬抬马驮忙碌开来。

山林里人马混乱，阿布摸黑来到许彤身旁，将几样东西递给他：“许兄弟，和大哥说人前不太方便，让我将这些草药还有钱文交给你，他嘱我转告你，治好身体后，再好好谋条生路！”

马帮收拾完毕，和印龙翻身跃到马上，大喝一声“出发！”，率着马帮浩浩荡荡地往腊普寨方向进发，那匹被许彤带回束河的白马，突然昂起脖颈，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那叫声甚是呜咽，在凄冷的山林里久久回荡。

山林里林木阴森，惨白的月光从树梢射来，令人寒意倍生，许彤凄然坐在地上，仿佛又回到当初独自一人在玉龙雪山森林的晚上。胸口再次遭到重创，口腔的唾液里夹杂着血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关于昨晚发生的事情，许彤依然困惑不解，那个热情的藏族老人，和那个凶狠的劫匪，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这凶险叵测的江湖，真是有太多不可以思议的事情！他胡思乱想着，精疲力尽困意袭来，渐渐闭上眼昏睡过去，几个时辰后，天空露出鱼肚白，他整理好身上物品，缓步离开腊普河畔。

路边野花含露绽开，清晨的凉风刮在脸上，让他只打哆嗦，半个时辰后，许彤来到一座空旷的山谷，山谷里草木婆娑气氛阴森。顺着凉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入他鼻孔，环顾四周，不远处的茅草丛中，躺着一个纹丝不动的人。

许彤壮起胆子上前，只见那人全身血污双目紧闭，竟然是昨晚的蒙面老者。老者腰背上有两个硬器刺出的窟窿，衣服上已凝结出黑色的血块，脸上蒙着的面巾已经掉落，露出一张风霜沧桑的脸——果然是束河马场那藏族老人！

许彤想起来，老人昨晚掷刀救他时，黑暗中传出两声声响，然后老人身子震颤一下扑倒在了马背上，原来老人当时遭到了暗器的袭击，身上这两个伤口便是暗器所致。

藏族老人凭着超强的武功，完全可以安然逃走，但他为了救助自己，竟然惨遭暗器袭击丢了性命！许彤想到这里，鼻子一酸，泪水湿润眼眶。

正在此时，藏族老人嘴里“嗯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许彤先是吓了一跳，马上反应过来，藏族老人还活着！他惊喜若狂地飞扑到老人身上，“老伯，你……你没事吧？”

老人瞑然看见许彤，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嘴唇嚅动着道：“小哥，我……我们……又见面了……我……我中了毒镖，活……活不久了……”

许彤心里一紧，又见老人缓缓举手，伸向脖子上那串算命的佛珠，”这佛珠……你……你拿着……可以……帮你！”，似是体力难支，老人忽然又顿住了。

“老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来抢马帮？”许彤扶着老人手腕，赶紧问。

“马……马帮里……有……有秘密……”藏族老人嘴唇微微翕动，勉强答复着许彤，突然伸手用力攥紧他手掌，“小哥，我……我求你……一件事！”

许彤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老伯，你请说！我一定尽力完成！”

藏族老人欣慰地一笑：“我……我身上……有个革囊，里面……里面……你……替我送……送到……”，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已完全听不到声音。许彤眼见老人大限已至，心如针扎，赶紧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南……卡……寺……”藏族老人嘴里用力挤出三个字，双目紧闭，溘然逝去。

许彤脑袋里嗡一声，眼泪再次飙出眼眶，良久，他止住悲泣，想起老人嘱托，从他脖颈上将那串油腻发亮的佛珠取下来，又小心掀开他衣襟，果然在他身上找到一个外皮油亮的黑色革囊。革囊里面除了几块未吃完的青稞糌粑，还有两串铜钱，大概有二三十文。

许彤仔细看那串佛珠，才注意到其中有三颗珠子较为硕大，每颗上面刻着一个像是龙头或者麒麟的图案，除此再无什么神奇之处。至于革囊里的铜钱，他猜想这可能是老人平日的一点积蓄，所以临终前托他转交给亲友之类的人物，只是不知老人刚刚说的南卡寺在什么地方，在那里接头的又是什么人。

许彤想起了小乞丐，昨晚厮杀中劫匪都蒙着脸，也不知他是否在其中，那个在南卡寺接头的人，会不会是他呢？老人临终说“马帮里有秘密”，更让许彤惊奇：马帮里会有什么秘密呢？难道这群蒙面人其实为什么秘密而来？如此多的谜团让他隐隐觉得，老人的身份绝不是杀人越货的江湖劫匪那么简单。

动身之前，许彤决定先将藏族老人的尸首处理了，他听说过藏族的天葬习俗，人死后需要将尸首移到高处，任禽鸟啄食以便灵魂升天，但作为汉族人，他终不忍心这样做，决定附近找一个土坑将老人掩埋了。

这时，他的目光突然被草丛中两样黑黢黢的东西吸引住，那是两枚齿轮形状、带着四个锋利尖角的黑色铁器，尖端沾着乌黑的血迹，他猜测这应该就是昨晚害了藏族老人的暗器，这东西在某些武侠书籍中有描述，叫流星镖！

许彤找到一个土坑，铺上干草填上土块，将藏族老人的尸首好好埋了。至于两枚流星镖，他想若是带着这杀人凶器上路，难免惹来麻烦，于是在附近挖了个小坑，将两枚流星镖也埋在了里面。

这番忙完，已到晌午，许彤擦擦额头汗水，对老者坟茔磕了几个头，开始上路。路上，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使命感，曾经他不算是个执着和坚守的人，但是，藏族老人对他的舍生救助，在他面前的惨死，深深地触动了他，他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份坚定的决心：只要一息尚存，一定要打听到“南卡寺”所在，完成老人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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