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30-40

第031章转态

不论东寰猎场如?何险象环生, 最终落于史官手中也不过是寥寥几行字。

当邑京的城门出现在视野之中时,韩遥念了声“阿弥陀佛”, 对?赵瑾道:“侯爷,我总觉得跟做梦似的。”

赵瑾在他脑门上一敲,“出息。”

御驾已经?由禁军护送着去往宫门口,赵瑾放慢了马步滞足后面,听韩遥问:“咱们现在回府?回哪边?”

纵然已经?换过外衫,包扎了手上的伤,但赵瑾仍怕自己这副模样?吓着樊氏,她思忖着皇后一定会留秦惜珩在宫里养脚伤,于是毫不犹豫道:“公主府。”

“对?了, ”她驱着马走?了几步,又回身道:“猎场的事免不了闹得满城风雨,你?替我去府上给娘报个平安,就说?我得侍奉公主,不便回去。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 娘心?里有数, 不会追着你?多问的。”

韩遥忙不迭就去, 才进府门, 就听门房问:“侯爷怎么?没一起回来?”

“公主府还有些事,侯爷现在不便回来,让我先给太夫人?报个平安。”韩遥说?完, 察觉到门房的神色有些不对?,立刻问道:“怎么?了?府上出什么?事了?是太夫人?怎么?了吗?”

“不是太夫人?。”门房拉着他往一旁走?了几步,小声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只是周管事吩咐,若是侯爷回来了, 赶紧先去找他。”

韩遥心?中犯疑,还没走?到管事房,周管事就快步过来,又看看他的身后,问道:“侯爷呢?”

他只得又解释了一遍,然后问:“府上出什么?事了?”

周管事凑到他身前小声道:“是藏在府上的那对?叔侄,昨日?不知为何,突然吵了起来。那个叫谭兴的小子,还闹着要出府!我们哪敢轻易放他走?,硬是将他堵在屋里了。”

韩遥问:“谭子若没说?他们为何吵架?”

周管事摇头道:“他只说?谭兴是在闹脾气,让我们不用担心?。可他话?这么?说?,我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韩遥想了想,道:“只要人?还在府里,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就行,等我向太夫人?问安后,就去公主府告诉侯爷这事。”

赵瑾回到公主府时,秦惜珩果真不在,但厅堂内却候着一位鬓角染白的御医。赵瑾认得,这是御医院的副院判章规程。

章规程对?她行礼,说?道:“臣奉仪安公主之命,来看看侯爷的伤。”

赵瑾把左手伸出来,道:“换个药就行,我自己也能来,您明日?不用专程来一趟了。”

章规程道:“公主说?,侯爷背上也有伤,臣……”

“不必了不必了。”赵瑾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不用看了。”

“这……”

“公主若是问起,您直说?就是。”

赵瑾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这位副院判,心?里长?长?地?缓了一口气。她突然觉得,秦惜珩之前对?她不闻不问言语冷淡也挺好?的,如?今突然这么?嘘寒问暖,她反倒觉得格外地?不适应。

这一路又是风尘仆仆,她随意擦了把脸,刚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听到韩遥在外面叩门,“侯爷!”

赵瑾开门,一面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在府上多歇会儿??”

韩遥不敢耽误,将周管事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了。

谭子若此人?本?就令赵瑾生疑,如?今再来这么?一出,她越发觉得有些古怪。可谭子若既然用借口来推辞,想必她即便是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你?再跑一趟路,让周管事多注意着他们,多余的话?就不要问了。”

“是。”韩遥应声就去,一刻也不耽误。

赵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回忆着谭子若的那些话?时,又想起了谭兴的模样?。

那孩子看着不大,最多不过十七,模样?生得还不错,只是有些面黄肌瘦,若是好?生养着,倒是与高门大户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们无异。

赵瑾想到这里的时候,自己都是一愣,她为什么?会凭一张脸就觉得谭兴不像寻常白衣?

“侯爷在吗?”

凝香在院外的叩门声突然打断了赵瑾的回想,她顺声而望,就见院门被人?从外侧推开,本?该在皇宫休养的秦惜珩竟然出现在了院门口。

赵瑾看到她,脑中骤然一空,脱口就问:“公主怎么?回来了?”

秦惜珩寒着脸走?过来问:“章御医是我叫来的,你?怎么?不让他看看?”

“臣这里只有圣上赐的君山银针,公主要尝尝吗?”赵瑾讪讪一笑,试图转移话?题。

“别在我面前答非所?问。”秦惜珩拖着她进屋。

赵瑾只得道:“公主的好?意,臣谢过。不过是点皮肉擦伤,涂点药膏就行了,不必那么?兴师动众。”

秦惜珩盯着她缠了绷带的左手,说?道:“你?手上都磨得见骨了,这叫皮肉伤?还有背上,我不信你?背上没有任何瘀伤。”

赵瑾尴尬地?笑笑,“臣是个粗人?,糙惯了,不用养得那么?金贵,这点伤实在是无足挂齿。公主不用专程过来,你?的脚还需要好?好?静养。”

“我的脚早就好?了。”秦惜珩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御医说?,若不是你?及时为我揉开淤处,只怕还要卧床几日?。”

赵瑾呐呐地?“嗯”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惜珩忽然又说?:“昨夜太乱了,也就只有你?在担心?我的安危。于情于理,我该谢谢你?。”

赵瑾道:“公主愿意帮臣,已经?是莫大的感?激了。”

秦惜珩看着她,欲言又止,但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再说?。离开之际,她无意瞥到架子上挂的氅衣,顿时注目。

说?是氅衣,其实也不过是一件厚实一点的披风,因为洗的次数过多,原本?的绀青色已经?褪成了浅青色,若是再看得细致些,衣摆处有好?几处针脚都脱了线。

赵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奇怪道:“这件氅衣怎么?了吗?”

秦惜珩只是看了一会儿?,淡淡道:“没什么?。”

此后一连数日?,秦惜珩日?日?都是亲自来看她,一同跟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补品。赵瑾推辞了好?几次,可等到第二日?时,这些补品还是照来不误。

堂堂仪安公主,就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守着梁渊侯补身。赵瑾苦不堪言,好?几次想问她为何不去看看谷怀璧,却又不好?开口。

没几日?,宫里说?皇后染了风寒。赵瑾听后眼睛一亮,心?想公主肯定是要入宫侍疾的,这样?一来,就没人?逼着她吃补品了。

然而她眼中的庆幸还没来得及落下,秦惜珩便拨来了好?几个下人?,更是将自己身边一位老资历的嬷嬷留下,替她守着赵瑾吃补品。

这嬷嬷比公主还难伺候。

赵瑾稍有不愿之态,嬷嬷就跟念经?似的唠叨,先是吹捧一番公主的苦心?与关怀,然后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说?到“齐家修身治国平天下”。

这么?好?的口才,不拿去朝堂上与群官理辩,真是可惜了。

赵瑾忽然觉得奶娘孙婶平日?里的念叨很是亲切。她望着眼前这碗烧鹿血,苦着脸不愿再吃。这玩意儿?不论如?何做都是腥味太重,她闻着就想吐。

嬷嬷刚刚开口:“侯爷……”

“打住!”赵瑾真是受够了,揉着太阳穴问道:“公主可说?何日?回府?”

与其日?日?这样?担惊受怕,又饱受补品的折磨,倒不如?一劳永逸,让她把话?再说?得清楚些。

一个机灵的丫头趁机回话?:“侯爷是念想公主了?听说?皇后的风寒已经?好?了许多,婢子这就派人?去接公主。”

“等等……”她的话?没说?完,丫头就跑远了。

“谁念想她了。”赵瑾嘀咕完自己的心?声,也不顾嬷嬷的唠叨,扔下烧鹿血就走?了。

半个时辰后,秦惜珩就回了公主府。她连披风都没来得及解下,径直就往赵瑾房中来。

“你?找我?”

赵瑾不料她这么?快就回来了,心?中尚且还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有些话?还是早些说?清楚更好?。

秦惜珩先问:“今日?的补食吃了吗?”

赵瑾抛开之前的一切踟蹰,放平了心?对?她道:“公主,有些话?,臣就直说?了。”

秦惜珩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赵瑾道:“公主以后不必给臣送补食了。臣知道公主是因为猎场的事才这样?,但是公主,你?不用放在心?上,臣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臣若是奉主不周,圣上会盛怒。臣现在挺好?的,补品补药都不需要,公主的好?意,臣心?领了。”

秦惜珩平静地?看着她,并不见恼,而是摇头道:“不是。”

赵瑾摸不透她的意思,问道:“不是什么??”

秦惜珩却没有解释,只是问:“我对?你?好?一些,你?不愿意?”

赵瑾愣住,一时之间反而无话?可说?。

秦惜珩道:“你?放心?,给你?送补食的都是我的心?腹,王嬷嬷是我的乳娘,他们不会对?外透露任何事情。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对?你?好?,母后和太子哥哥也不知道。”

赵瑾无奈,只好?实话?实说?:“臣吃不惯这些,公主以后不必派人?送了。”

秦惜珩毫不罢休又问:“那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直接跟我说?就好?。”

赵瑾一心?记挂着受傅玄柄所?连累的傅家,更担心?傅玄化的生死,可案子现在正在三司会审,她即便是再着急,也无法开口。

“没有了。”她垂着眼帘,将话?咽了回去,“公主不用多心?,臣真的没什么?想要的。”

“好?。”秦惜珩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勉强。

两人?静静地?默处片刻,各藏心?思。

自打狩猎结束回到公主府后,赵瑾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之秦惜珩日?日?都来含章院,她不便出门,对?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几乎与世隔绝。

韩遥区区一介护卫,无法打听傅家的消息,而她去不了揽芳楼,见不到沈盏,也问不了案子的进展。

“公主,”赵瑾压抑不住自己的担心?,于是拐弯抹角地?问:“纯阳大长?公主怎么?样?了?”

提到纯阳大长?公主,秦惜珩便是轻轻地?叹气,“姑奶奶听到消息后就晕了过去,后来虽然醒了,却说?不出话?了,直到现在还是卧床不起。父皇听说?后,命人?将她老人?家接到宫里去了,我去看过一次,当真是可怜。”

赵瑾马上又问:“傅家的其他人?呢?全下狱了吗?”

秦惜珩“嗯”了一声,“傅玄柄虽然已经?死了,但这场叛乱还是需要三司会审,等卷宗呈到御前,该如?何处决,也就该出来了。”

她虽然没说?具体该如?何处决,但赵瑾心?里多少有数。

秦惜珩看她双眉微蹙,眼中的担忧更是藏掩不住,忽然想到不久前的某一夜,赵瑾一个人?在院中舞剑落泪。她此时再回忆那一天,骤然想起来那日?正是傅玄化与崔氏五姑娘崔心?荷的婚日?。

莫非……莫非赵瑾是对?崔心?荷有情?可这么?一个没来过邑京几次的人?,又是在哪里识得一个深闺女子的?

秦惜珩刚想否定这个猜测,忽地?又想到自己少时也碰巧见过赵瑾,既然如?此,那赵瑾说?不定真的在其他地?方见过崔心?荷,就这么?一见倾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将这个猜想摁在心?里,只是用余光悄悄地?观察赵瑾。她眼下唯一能确定的是,赵瑾已经?心?焦到了极点。

“怀玉。”她叫了赵瑾一声,也拐弯抹角地?试探,“我记得,你?与傅檀英有些交情,你?可是想去狱中看看他?”

第032章世情

赵瑾睫毛一颤, 立刻将眼帘垂得更低,迅速摇头, “不了。”

即便她很?想去看傅玄化,可看了之后又能如何?还不如在外面好好想想办法,看能否为傅玄化争取点什么。

秦惜珩一眼看出她的口是心非,暗中已经有九分肯定她就是对崔心荷有意,却不便说出,只能将?此事藏放心底。

“原本我还担心你会顾及以前的情谊,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看他,现在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秦惜珩道。

赵瑾低声道:“臣明白。”

秦惜珩离开?后, 赵瑾一个人枯坐了许久,直到?韩遥带着消息匆匆回来。

“侯爷,沈领头的信。”

说的是信,其实不过是一张折叠了多次的纸条。赵瑾接过来快速看完,当即起身, “我去一趟揽芳楼。”

沈盏坐于密道内, 听到?遥遥传来的脚步声时, 起身对来人一揖, “见过少主。”

赵瑾问:“是什么事情?”

“少主先坐。”沈盏递给他一封信,又说:“这是夜先生传令的手书?。”

赵瑾一眼注意到?信上的红色印章,那是一只鸽子的模样, 是夜鸽们默认的印记。

她看完信上的内容,心里“咯噔”一响,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问沈盏:“你们知道圣上会在猎场遇刺?”

沈盏道:“是,但夜先生说, 此事不能让少主你知道。”

赵瑾问:“谁的人?”

沈盏道:“宁相。”

赵瑾原本也有此怀疑,此刻得到?准确的答案,心里倒是放下了。

“所以你们故意对太子下手,就是要将?杀手逼出来?”

“不错,夜先生说,此事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有这样,才能让皇后和宁相放松警惕。”

赵瑾终于明白这一次的猎宴上为何会没?有周茗,她又问:“那谦王谋反呢?”

沈盏道:“谦王应是趁着混乱,临时起意。”

赵瑾回想那日在秦穆账外听到?的对话,略略点头,“应该就是这样了。”她说完,突然又想到?什么,问道:“那他为什么要派人杀仪安公主?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沈盏道:“这一点,属下也问过夜先生,可夜先生也想不通。听说那队羽林卫都?被少主杀完了?”

赵瑾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不得不下手。”

沈盏宽慰她:“少主也是情非得已,就别再想了。”

赵瑾一心记挂着傅玄化,问道:“若是凭借军功,有免死?的可能吗?”

沈盏道:“少主问的可是傅玄化?”

赵瑾承认,“是,他当年好歹救过我,我不能看着他无故牵涉其中。”

沈盏眉头深锁,道:“属下劝少主一句,这件事,少主还是不要插手。傅玄柄干的可是谋逆的大罪,除了纯阳大长公主,整个傅家都?下狱了。少主,你如今手握剑西三州的七万兵马,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千万不能与傅家沾上一点关系。”

赵瑾何尝不明白这些,她在公主府的这几天,日日斟酌的都?是这件事的利害关系,可傅玄化于她而言与旁人不同,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我自?然不能亲自?出面,但朝中……真的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吗?”

“即便傅家之前在朝中有再多的结交,此时又有谁敢出面求情?”沈盏叹了一声极轻的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人之心性,本就如此。”

文臣不敢出言,武臣就越发?不便露面了,可偏偏傅玄化自?小?习武,所有的功绩都?在军中。

赵瑾沉默地揉了揉鼻梁,满心踌躇。

“少主,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你是赵家仅剩的血脉了,剑西更是离不开?你,当下,该以大局为重。”沈盏并起双手对她揖礼,然后问:“还有一事,夜先生让属下问少主一声,预备何时回梁州?”

赵瑾道:“明日我去一趟户部?,先催催军饷的事。”

沈盏笑道:“今年有少主亲自?去问,剑西三州该是不愁了。”

赵瑾牵挂着傅玄化,笑得极为勉强,“但愿如此。”

“那日后呢?”沈盏问她,“听说此次谦王谋逆,少主自?请平乱?”

赵瑾叹了口气,“我若是不自?请平乱,傅玄柄凭那两千羽林军,只怕真的能攻入圣安宫。”她停顿须臾,问道:“夜先生怎么说?”

沈盏道:“少主无需自?忧,夜先生说,一切有他。”

赵瑾问:“我能见夜先生一面吗?”

沈盏道:“现在还不行。夜先生说了,等时候到?了,他自?会见少主。所以在这之前,请少主好好保重。”

“好。”赵瑾道,“也请夜先生好好保重。”

“属下送少主出去吧。”沈盏起身在前领路,一面又说:“少主虽然甩掉了草包的名头,但‘纨绔’二字,还是挂在身上比较好。”

“嗯。”赵瑾跟着他从?密道回到?厢房时,上次替她遮掩耳目的两个小?倌就在这里等着。

“见过少主。”两人异口同声。

沈盏道:“一直没?给少主介绍,他们是云鸿和白露。”

赵瑾对他们二人微一点头,“上次有劳二位。”

白露看了身旁的同伴一眼,道:“少主不必言谢,应该的。”

沈盏对候在一旁的竹笙道:“不早了,你送少主出去。”

大堂内明光透亮,却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喧嚣了,在厢房门?开?启的一瞬间,赵瑾搭了条胳膊在竹笙肩上,搂着他慢慢地走出厢房。

两人靠得极近,远远看去,还真是一对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有情人。

揽芳楼送客的马车就在大门?口,老鸨跟着去送人,笑得一脸谄媚,“侯爷慢走。”

“妈妈可得好生替我照看竹笙。”赵瑾露出一丝浪荡的笑,拿手指挑了挑老鸨的脸,纨绔劲十足。

“侯爷放心。”老鸨甚至将?脸往她掌心里送,就差双手托着她的腿助她登上马车。

“行了,进去吧。”赵瑾一脚跨入马车,扯下车帘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这京中的勾心斗角,实在是令她厌烦,然而生逢于世?,需要她游走奔波的实在是太多了。

次日,赵瑾掐着散朝的时辰来了户部?。

左侍郎万力今日当值,见到?她来,立刻起身来迎,笑道:“侯爷怎么来了?”

赵瑾不信他会不明白自?己的来意,于是开?门?见山直言:“剑西今年的军饷预备下拨了吗?”

万力哪知她连弯子都?不绕,一时有些语塞,尴尬地笑了两声后,慢慢道:“侯爷容禀,如今正是开?春的时候,春耕要播的粮种?才刚刚划出去。淮安道的事,侯爷想必也知道,年前雪灾殃及了那么多人,当下,朝廷得先将?淮安道安置妥当了,才能再看别的事情。”

赵瑾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干脆寻了个地方坐下,道:“淮安道固然要紧,可我剑西也不能喝西北风不是?邑京已经回春了不假,可剑西还是一片冰天雪地。军饷的总额,我早就呈上去了,圣上也过了目,如今就看你们户部?了。我也不耽误侍郎的时间,就想问问,剑西今年的军饷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她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份奏折,“这是我向圣上奏请的军饷总额,侍郎若是不清楚细节,那么看这一份也是够的。”

万力哪敢自?作主张,忙把奏折往回推,苦笑道:“侯爷,剑西的军饷可不是个小?数,即便是圣上允了,也得由政事堂批文才行。”

他这是故意将?事情往宁澄焕那边推。

赵瑾哼笑一声,又听他说:“侯爷的奏请,臣已经听徐尚书?说过了。依臣看,侯爷与其在这里耗费时间,不如先去度支司问一问粮草。”

度支司原为户部?一司,令宜帝时,为便于军粮供给,便将?这一司单独划分出来,独立于户部?之外,专管粮饷转运。

赵瑾忍着脾气道了声“多谢”,退了出来。

度支员外郎王钦看完赵瑾奏请的粮草数额,问道:“剑西去岁的粮草一共是一百万石,想必还有多余,侯爷今年请加五万石是为何?”

赵瑾耐着性子道:“去年秋末,孜州征了两千新兵固守孜定?口,还有战马,员外郎总不能不把马粮当数。”

王钦问:“兵部?可对新兵登名造册?”

赵瑾道:“名册我已上呈,随时可查。”

王钦却摇头说:“可兵部?未曾对度支司提及侯爷所说的名册,想来是还未归册,此事不能仓促而定?。”

“仓促?”赵瑾忍到?此时,已是忍无可忍,冷笑着拉下了脸来,“我与公主大婚之前,名册就递了上去,如今已是半月有余,员外郎却还说‘仓促’二字,究竟是你们度支司办事太慢,还是不将?我赵怀玉放在眼里?”

王钦的态度原本有些生硬,但听她提及仪安公主,便软了几分口气,“侯爷勿恼,下官也是秉规办事。度支司没?有拿到?兵部?的确认文书?,这两千新兵就不能作数。”

赵瑾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那股火气强压下去,又问:“那这一百万石粮草,总是能拨的吧?”

王钦道:“只能先拨八十万石。”

赵瑾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气血正在“突突”地往上涌,正要开?口,王钦又道:“淮安道全境受雪灾所扰,当务之急,是安置好那边的百姓。军为民而生,这个道理,侯爷应该清楚。”

“淮安道就只差剑西的这二十万石军粮吗?其他州郡的仓廪就没?有余粮了?”赵瑾怒极反笑,“剑西三州的边围都?是沙地,置不了军屯,本就比不上朔北和岭南,如今你再克扣粮草,要让剑西的兵怎么活?”

王钦听着就急了,“侯爷这是什么话?朝廷又不是不拨粮,只不过是比往年迟一段时日而已!”

赵瑾便问他:“迟多久?”

王钦道:“这哪是下官能说得准的,总之,朝廷绝不会克扣剑西的粮。”

“是赵侯来了?”

外面适时而来一个声音,两人侧身望去,来的正是平河水运使杨千进。

平河水运使虽然只是个从?八品的小?官,但负责的是漕运军粮供给,大楚几地的军方转运使都?得给这位几分薄面。

赵瑾勉强扬起些笑容,道:“杨运使来的正好。”

杨千进给王钦递了个眼色,然后拉着赵瑾走到?角落里,道:“侯爷,咱们算是老熟人了,有些事,下官也不瞒你。”

赵瑾道:“杨运使但说无妨。”

杨千进先是叹了口气,才说:“淮安道遭此雪灾,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偏偏去年,中州与岭鞍又是大旱,粮食仅有丰年的四成?,各地的仓廪都?是半空。我此次亲自?送粮去淮安,前几日才从?长庆回来,所见之处无一不是饿殍。若是从?其他地方调粮,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实不相瞒,此次并非只动用了剑西的军饷来补贴淮安,朔北那边,也抽出了两成?的军粮。”

赵瑾道:“可朔北好歹还有屯田。”

杨千进道:“侯爷勿忧,最?多再过两月,淮安便可缓和过来,到?时候再行和籴,是能将?剑西的军粮补上的。”

赵瑾揉揉自?己的鬓角,冷静片刻后说道:“好,那就依杨运使所说,还请度支司尽快批粮。”

王钦等她离开?许久后,才略带不满道:“一口气要这么多粮,也不怕撑死?。他的兵一年真能吃那么多?多半都?被倒卖出去了。”

“员外郎请慎言。”杨千进看了他一眼,“下官虽然才回京,但已经听说了谦王谋逆之事。赵瑾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咱们还是不要与他硬来。”

王钦嗤笑一声,“你那套左右逢源之术,就别在我面前演了。”

杨千进劝不动他,于是作罢,又问道:“适才,我在外面碰到?了裴郎中,他说,剑西今年的粮要从?渚州仓廪里调,这是为何?”

王钦点了点桌上的一封奏折,道:“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第033章冷暖

赵瑾从度支司出来的时候, 已是正午时分,今日这一行可谓无功而返。她默默地叹气?, 茫然?间有些不知道该去何?处,正巧没走几步就看到街角有个馄饨铺,于?是径直过去点了一碗馄饨。

她与杨千进打过几次照面,也对他的?为人知晓一二?,若是连他都开口劝说,事情只怕真的是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公?子,您的?馄饨!”老板欢声一叫,端了碗热馄饨在赵瑾面前。

“多谢。”赵瑾递上几枚铜板,礼貌地道谢, 拿起调羹在碗中搅动一圈,被馄饨汤氤氲的热气熏红了眼睛。

今年只怕比往年更加难捱。

她舀了一口汤先喝下?,随后开始大口地吞咽馄饨,妄图将眼中的?泪和肚中的?愤齐齐压下?去。

“例行检查,闲杂人等回避!”

度支司对面就是南衙的?一处分院, 此时轮到巡防交接, 一队禁军接了职, 照例巡查京街。

百姓们自?动将中间的?路让出来, 赵瑾吃完馄饨起身正好碰上,见状也不假思索地往一旁退了几步。

陈参交完职从?院中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赵瑾, 忙快步过来,问道:“侯爷怎么在这里?一个人吗?”

赵瑾道:“去了一趟户部和度支司。”

这一说户部和度支司,陈参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等那队禁军走远之后, 又左右张望几下?,才指着就近的?一间茶楼说:“侯爷若是不嫌弃, 卑职想请侯爷喝杯茶。”

“好。”赵瑾点点头,两人移步茶楼之上,待得茶官布茶完毕后,陈参才开口:“卑职得了点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赵瑾道:“愿闻其详。”

陈参迟疑着,说得很慢:“剑西今年的?军粮,好似要从?渚州仓廪里拨。”

赵瑾目光一紧,问他:“哪里的?消息?”

陈参道:“听说是周将军自?己提出来的?,这消息能传到我们耳中,自?然?是早就到了度支司了。”

赵瑾怔怔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这盏茶不说话,心中乱如?麻絮。

剑西往年的?军粮都是来自?于?沧州仓廪,沧州处邑京西南的?平原之地,是京畿道中最大的?一州。这么多年下?来,所有人几乎都默认了剑西的?军粮只从?沧州来调,而今骤然?变作?渚州,难免不叫人觉得奇怪。

“渚州。”赵瑾慢慢地念着这两个字。

这是岭鞍道最东面的?一州,朝廷为了南疆兵马,更是在这里设了万亩军屯。

令赵瑾觉得不安的?并非是邑京的?明枪暗箭,而是渚州所在的?辖区。

周茗为何?会突然?请奏从?岭鞍给剑西派粮?

陈参道:“侯爷,圣上是否准了这件事还是未知,卑职只是将知道的?事告诉你。”

赵瑾淡淡一笑:“多谢了。”

陈参也笑道:“侯爷客气?了。”

赵瑾暂且抛开此事不谈,问他:“我听说,东寰猎场的?恩赏下?来了。你现?在调到一营的?什么地方了?”

陈参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苦笑着摇摇头,“说什么恩赏,除了几吊钱,什么都没有。”

赵瑾微愣,有些难以置信地又问:“方密雷大他们呢?”

陈参叹气?道:“我们这些人啊,一没靠山,二?没家世。猎场那日,我们是出了不少力,可一营的?人也没闲着。即便是有升迁令下?来,也落不到我们头上。”

赵瑾突然?想到秦佑说的?那句“没有背景靠山,再怎么熬也难出天日”。

她想到自?己今日在户部和度支司的?处境,自?嘲一笑。

有道是人走茶凉,自?从?赵世安过世后,他们赵家在朝中就真的?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了。六部里的?人个个都是见风使舵,没有银钱关?系,他们谁的?面子也不卖。

她恨死了这该死的?世道,可她无能为力。

“甘子的?妻儿,我一直没来得及去看,他们现?在如?何?了?”赵瑾问。

一提到这个,陈参又长叹了一口气?,“甘子媳妇眼睛都哭肿了,这些时日,都是兄弟几个的?婆娘在轮流照看他们娘儿俩,否则只凭那点抚恤,哪儿够呢?”

赵瑾问:“给了多少?”

陈参道:“二?十两银子。”

赵瑾瞪直了眼,“才二?十两银子?”

陈参苦着脸道:“区区二?营,人命能值几个钱?若不是有侯爷替甘子请封,他这条命,也就值五两银子。我替他谢过侯爷。”

猎场那夜死伤不少,朝廷能拨二?十两银子抚恤甘子的?妻儿,也算仁至义尽。赵瑾替甘子惋惜,又问他:“那你呢?如?今依旧是二?营的?指挥使?”

陈参自?嘲着笑了笑,满眼无奈,“有句话,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卑职现?在想想,就这么一直领着二?营指挥使的?职,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人还活着,就已是万幸了。倒是那位替圣上挡住傅玄柄的?谷二?公?子,听闻圣上赏识他的?身手和反应,将他调去御前做了带刀卫。”

赵瑾回想那时的?千钧一发,道:“他的?确是反应敏捷。”

话已说完,陈参起身对她一揖,“卑职先出去,侯爷再坐片刻吧。”

难为他心思能这么缜密,赵瑾略略点头,“回见。”

陈参走后,她一个人对着眼前这盏未尽的?茶水静静深思。

周茗这是要对剑西示好?

赵瑾才冒出这个念头,直觉又以为不对。猎场那夜,她可谓卸下?了自?己的?全部伪装,若她是太子,只怕心中会生出强烈的?芥蒂。

这件事想不出缘由,只得暂且搁下?。赵瑾默默地叹气?,心道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什么烦心事都赶到了一起。

无独有偶,在她回到公?主府时,踏入门槛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下?人们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安,可就在前几日的?时候,府里的?这些人见了她都是绕道而行,更别说问安行礼。

赵瑾听着他们对自?己请安,一时很是不适,等路过花厅时,就看到墙角下?跪了一排下?人,男女都有。

“见过侯爷。”

正好有个小侍女来给她请安,赵瑾便指着墙角问:“怎么回事?”

小侍女低着头不敢看她,说道:“他们乱嚼舌根,为公?主不喜。公?主便罚他们先跪足两个时辰,然?后离开公?主府。”

赵瑾也没把“乱嚼舌根”这几个字往自?己身上想,“哦”了一声就要走,突然?听到墙下?有个男仆喊道:“侯爷,小人有罪,求侯爷宽恕!”

“你们说什么了,让公?主这样罚?”赵瑾走过去问。

男仆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对她磕头,“小人不该在背地里编排侯爷,小人知错了,求侯爷在公?主面前说说情,不要撵小人走,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一说完,其他人也纷纷对赵瑾磕头,长短不一地求道:“求侯爷在公?主面前说情,不要赶我们走。”

赵瑾看他们磕头磕得着实有些可怜,本?想让他们先起来,可转念一想这里是公?主府,她说的?话也作?不了什么数。

“侯爷!”第一个向她求情的?男仆跪走过来抱住她的?腿,哀嚎道:“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若是被逐出了府,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风。求侯爷替小人说说情,别让公?主撵小人走。侯爷的?恩情,小人会铭记一辈子!”

他这么一带头,其他人也跟着哭嚷起来,赵瑾听得头疼,道:“既然?是公?主说的?,那我求情有什么用?这府上的?一切,自?然?是公?主说了算。”

男仆道:“有用的?!只要侯爷开口,公?主一定会答应。”

秦惜珩的?确说过有事可以直接开口,可赵瑾并不想索要什么,况且现?在这事是仪安公?主亲口下?令的?,这里又是公?主府,她没把握对方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收回对这些人的?惩戒。

小侍女也说道:“婢子从?没见公?主发过那么大的?火,公?主其实……很看重侯爷的?。”

赵瑾心道若不是谦王谋反,你们公?主连正眼都不会给我一个,又何?来看重可言。

男仆又开口:“侯爷,求——”

“打住。”赵瑾一抬手,然?后问小侍女:“公?主在府上吗?”

“公?主进宫去了。”

赵瑾看着这一排还跪着的?人,尚有些于?心不忍,道:“算了,你们先回去吧,等公?主回来了,我再去问问。”

一排人几乎喜极而泣,连声对她道谢,男仆更是连磕几个头,感恩戴德道:“侯爷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赵瑾道:“别谢太早,公?主若是执意赶你们走,我也无能为力。”

男仆道:“侯爷放心,只要您开口,公?主定是有求必应!”

这人说得信誓旦旦,赵瑾实在是不明白他这股自?信究竟从?何?而来。她已经走离了原地许久,此时再回头去望,那些人竟然?还站在墙角下?,整齐地看着自?己所在的?这个方向。

赵瑾觉得背上一刺,赶紧回身往含章院走。

“侯爷!”

她前脚刚进院子,韩遥后脚就追了进来,急匆匆来说:“侯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兵部刚刚得到朔方的?八百里加急驿报,格里部已过无忧河,再次进犯了!”

“不是稀罕事。”赵瑾像是早在意料之中,平静道:“突修里上次吃了败仗,自?然?想趁着程新禾不在,赶紧扳回一局。”

韩遥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淡然?,一瞬间反倒不知所措,问道:“侯爷,那咱们呢?之前你不是还怀疑,乌蒙嘉与苍狼部有勾连?眼下?突修里对朔方出兵,若是乌蒙嘉趁机作?乱,与古纳川联手打破羌和北边的?防线,那……”

赵瑾打断:“他们谈不拢,至少目前来看,乌蒙嘉的?野心不小。他即便真有意与古纳川联手,只怕连两成的?战利品都舍不得分出去。”

韩遥猜问:“侯爷你的?意思是,咱们先静观其变?”

赵瑾道:“除了等,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韩遥苦闷地叹了一口气?,又问:“侯爷,你今天不是去了户部吗?咱们剑西的?军饷什么时候能拨出来?还有粮草呢?”

说起这个赵瑾就来气?,她不想多回想今日遭受的?冷眼,于?是三言两语先将韩遥打发了出去,独留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思索后路。

朔方战事再起虽然?是意料之中,却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朝廷顾重避轻,定然?会先为北疆筹粮积饷。

赵瑾枯坐了半天也没想出除了等待以外的?任何?法子,眼前的?棋是一盘死局,只能静等下?棋人来裁决。

“侯爷在吗?”

就在她拿起桌上的?书才看了两行时,外间又来了声音。

她听出这是凝香,以为秦惜珩也来了,赶紧放下?书去开门。

“请侯爷安。”

秦惜珩并不在,而是凝香领了好几人站在外面,道:“他们是宫里司衣局的?人,公?主特?地叫来给侯爷量身裁衣的?。”

赵瑾莫名其妙,“可我不缺衣裳啊。”

凝香道:“公?主说,侯爷有几件外袍都洗得褪色了,该添些新衣了。”

赵瑾一瞬间便想起秦惜珩那日盯着氅衣的?模样。

“侯爷,”一位宫人叫她,手中拿着软尺,“婢子给您量量尺寸。”

赵瑾约莫记得过几日又是哪位王爷的?寿辰,她猜着,秦惜珩估计是嫌她的?服饰太旧,配不上驸马的?身份。

樊芜早就给她置办了几身衣裳,可赵瑾觉得还是旧衣穿着舒服,弄脏了也不心疼,所以一直没换过。

“不必了。”她转身回到书案前,重新坐下?拿起书册,头也不抬地对凝香道:“你回头告诉公?主,这些小事,不劳她费心。”

有个宫人心直口快,“宫中的?料子与花样,都是时下?最新的?,婢子看侯爷身上的?这件,都是四五年前的?样式了,该做几件新的?了。”

赵瑾今天遭了户部和度支司的?白眼,心里本?来就窝着一口气?没处撒,这宫人的?话一出,于?她而言更是莫大的?羞辱。她将书重重地摔到桌上,尽力压住心头无名的?怒火看向那边,冷冷道:“我一个只会打仗的?粗人,穿不来贵人们才配得上的?金衣,几位请回吧。”

凝香聪慧,当即便明白了她怒从?何?来,忙道:“侯爷多虑了,这几日来了倒春寒,公?主看到您的?衣裳有些单薄,担心侯爷冻着,所以想给侯爷做几件御寒的?衣物,没有其他意思。”

赵瑾不再看她,烦闷地闭上眼,“姑娘请回去吧,我不想再说一遍。公?主那边,就说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其他的?,随你怎么说。”

凝香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脾气?,当下?连大气?也不敢出,忙不迭带着人走了。那名说话的?宫人也自?知失言,走了好远后才喘着气?哆嗦问道:“凝女官,梁渊侯不会要杀了我吧?”

“你浑说些什么!”凝香斥她一声。

“侯爷不愿意做衣裳,那仪安公?主那边,咱们要怎么说?”又一名宫人问。

“算了,”凝香伤神?道,“公?主今夜要回府,此刻该是在回来的?路上了。你们回宫吧,此事我去对公?主说。”

第034章错识

东雁大街, 一辆马车缓缓往集市中央驶来。

秦惜珩将车帘撩开一条缝,问着外面赶车的双临:“阿璧的伤还没好全, 怎么会来长春楼吃酒?你们真打听清楚了?”

福寿代为回话:“千真万确,公主?一去便知。”

前?方人多拥堵,双临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对秦惜珩道:“公主想见谷二少,大可再挑时候,为何非要?急于这一时?”

秦惜珩道:“你们懂什么,阿璧现在成了御前?带刀卫,指不定有多少人来巴结他,否则他也?不会因为伤还没好就来这里吃酒。我就是怕那些人对他有所求, 往他怀里塞些不三不四的人。”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地换了一身男装,还选了辆寻常马车。

马车在人潮的推挤下往前?缓慢行驶,至长春楼时,有个?人正在大门?外高?谈阔论。

“这厄运, 就不会老缠着一个?人不放。像我——”那人拍拍胸脯, 打了个?酒嗝, “这不就时来运转了?”

秦惜珩皱眉, 轻声问:“外面是谁在说话?”

双临小声回话:“回公主?,有人喝多了,耍酒疯呢。要?不, 臣换个?地方停车?”

秦惜珩“嗯”了一声,马车重新往前?行驶。

外面的酒鬼还在大放厥词:“跟着谷二少,还差那点钱吗?你不知道吧, 他可劲儿?地哄着仪安公主?。仪安公主?是谁?那可是皇后和圣上的宝贝疙瘩眼珠子!讨好了这位主?儿?,他若是要?钱, 不用开口就有的拿……”

秦惜珩立刻叫住双临:“等等。”

旁边有人拉住这酒鬼,“你小点声,谷二少还在上面呢。走吧,咱们回去接着喝。”

秦惜珩掀开车帘出来,对双临两?人道:“在这里等我。”

未等双临拿出脚踏,她已经从车驾上轻轻跳下,快速追着酒鬼二人进了长春楼。

邑京贵士们多爱来东雁大街小聚吃酒,而这长春楼,又是东雁大街的首选之处。

秦惜珩在一楼看着那两?人进了二楼的一间厢房,当?下也?跟了上去,还未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仪安公主??呵……我如今已是御前?带刀卫,还用得着继续巴结她?”

她脚下一缓,就在原地愣住。

有人说话:“谷二少,那好歹也?是公主?,言多必失,当?心隔墙有耳。”

谷怀璧笑了两?声,似乎毫不担心,还在说着:“怕什么,我犯了什么法规吗?什么公主?,不过是个?女人罢了,生得再好看有什么用?跟过赵瑾就是残花败柳,这样的女人,小爷才不屑要?!”

又有人问:“可我听?说,公主?与赵侯并未圆房?”

谷怀璧低低地嘲笑,“那可是圣上的指婚,床下,赵瑾自然得看着她的脸色,可到了床上,事情还能?由她来说?她当?我是傻子,故意糊弄我罢了,也?值得信?我看啊,她背地里与赵瑾指不定有多少鱼水之欢,浪得狠了,偷着乐罢了。猎场那夜,她关心赵瑾可真是关心得紧,这两?人若是什么都没有,谁信呢?”

秦惜珩忍住一脚踹开门?的冲动,捂紧了口鼻,不让自己出声。

“现如今,小爷我凭着本事成了御前?带刀卫,还攀结着她做什么?难不成要?像那位赵侯爷一样,整日里看着她的脸色过活?”

有人顺着他的话拍马屁,“谷二少忍辱负重不畏权贵,真是好魄力?!”

谷怀璧又说:“多亏还有这位赵侯爷,否则就真该让我收了她。那脾气,啧啧,真没人能?受得住。”

秦惜珩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她后退两?步,头也?不回地下楼。

“放肆!本宫金尊玉贵,也?容得了你来造次!”

戏台子上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唱词,秦惜珩骤然呆住,抹干净眼中浮起?的泪,朝戏台那边看去。

只见台上的伶人小生捂着半张脸,脚下踉跄几?步,站得并不稳。

梁渊侯醉酒戏公主?。

秦惜珩之前?只是听?闻有人编了这么一出戏,并未放在心上,此时亲眼见到这出剧目,立刻就回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台下的一帮人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拍手叫好。秦惜珩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赵瑾是怎么熬过这些闲言碎语的,也?不知道她心里会有多委屈。

双临和福寿在外面没等多久,就见秦惜珩垂丧着脸出来,双临看出她情绪很不好,问道:“公主?,怎么了?”

秦惜珩看着套了车的马,道:“把马解了。”

两?人不明白她要?干什么,但还是照做,福寿问:“公主?,解马做什么?解了马,咱们怎么回府?”

秦惜珩却充耳不闻,翻身跃上马背后,朝着一条人少的巷子跑了。

福寿当?即就喊:“公——”

双临赶紧捂住他的嘴,大声喊:“公子!”

秦惜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巷中。

“哎呀!”福寿一拍大腿,瞪了双临一眼,“你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追!”

“你腿脚快,赶紧去追。”双临道,“我现在就回府叫人。”

赵瑾在院中练了一套枪法,又见凝香慌张而来。

她去而又返,赵瑾以为还是为了裁制新衣的事,正要?不耐烦地开口,却听?她着急道:“侯爷,公主?丢了。”

“丢了是什么意思?”赵瑾脑中一空,忽然直觉不太好。

凝香道:“双临说,公主?从长春楼出来,不知为何忽然骑上马就跑了。”

赵瑾问:“公主?去长春楼做什么?”

凝香道:“听?闻谷二少在长春楼吃酒,公主?不放心,就去了。”

赵瑾又问:“你们去找他问过了吗?”

凝香点头,“已经让人去问了。”

赵瑾道:“你们赶紧将公主?走失的事情告诉圣上和皇后,发动禁军来找要?快一点。”

“不、不行。”有个?侍女跑过来插话,“侯爷不知,公主?曾走失过一次,皇后那年?盛怒,处置了不少人。侯爷,婢子们实在是怕啊!”

赵瑾看她害怕得浑身哆嗦,于心不忍道:“那就发动整个?府里的人去找。”

凝香道:“能?派出去的都已经派出去了,婢子只是想问问侯爷,您可知道公主?会去哪里?”

赵瑾问:“兴王殿下的私院找过了吗?还有公主?在外面的那些庄子呢?都派人去了吗?”

凝香点头不止,“都派过人了。”

赵瑾绷着脸在院中来回走了两?趟,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她问:“英王妃经常诵经的地方在哪里?”

“邑京西郊的鸿无?观。”凝香经她这么一说,豁然明白。

“我去看看吧。”赵瑾从屋内拿了件氅衣就走。

秦惜珩在鸿无?观前?停下了马,下地时,她脚下有些不稳,两?条腿颤颤地抖了两?下。

马背没有上鞍,也?没有装上镫子,这一路过来,磨得她大腿内侧一片生疼。

“二姨!二姨!”她趴在门?上用力?地捶打大门?,含着哭腔连喊了好几?声。

“谁啊?”里面传来人声,继而大门?一开,来人惊讶道:“公主??你怎么来了?”

这位是服侍英王妃的陪嫁侍女,唤作流芳。

秦惜珩问:“二姨呢?”

流芳道:“王妃才沐浴完,正要?歇下。”

“二姨如今歇得这么早?”秦惜珩问了一句,迫不及待就往英王妃的寝室跑。

“怎么了?”英王妃听?到外面的动静,才披衣起?来,就被秦惜珩抱了个?满怀。

“二姨。”秦惜珩委屈地落泪。

英王妃问:“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秦惜珩摇头,“没什么,就是很想你。”

英王妃笃定出了什么事,追问道:“有什么事,你大可说出来,还拿我当?外人吗?”

秦惜珩泪眼婆娑,继续否认,“真的没有什么事。”

英王妃看她竭力?在隐忍什么,猜道:“可是赵瑾对你无?礼?”

“不是,与他没有关系。”秦惜珩犹豫半晌,还是将一切都交代了。

“当?初我就说了,谷怀璧此人配不上你。”英王妃悠悠地叹气,给她擦干眼泪,“不过万幸,你发现得早,也?没与他有过什么……”

英王妃说到这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与他没有过什么吧?”

秦惜珩道:“没有。但他之前?好几?次想……想那样,是我没有同意。”

英王妃松了口气,“那就好。”

秦惜珩看她比自己还紧张,心中蓦然一暖。

英王妃道:“你就这么跑出来,圣上和皇后知道了,又要?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只怕整个?公主?府的人都要?遭殃。”

“那怀玉也?会被牵涉吗?”秦惜珩这一刻不知为何,首要?想到的竟然是赵瑾。

“怀玉?”英王妃难得笑了笑,“你如今待他,倒是不一般。”

“他……”秦惜珩斟酌了一下,道:“他也?不是那么不学无?术。”

英王妃又笑了笑,朝外间喊道:“流芳。”

“王妃有何吩咐?”

“给阿珩把隔壁的屋子收拾一下,再命人去公主?府报个?信,让他们别担心。”

“王妃放心,婢子这就去办。”

秦惜珩关切问道:“二姨,你如今夜里还是睡得浅吗?”

英王妃道:“人来了年?纪,就容易想些旧事。”

秦惜珩笑道:“二姨看着还似双十女子,如何年?纪大了?”

英王妃在她额上一戳,道:“就你长了嘴。”

两?人谈笑几?声,秦惜珩担心自己扰了她休息,起?身道:“二姨既然觉浅,还是早些睡吧。”

一出寝室,秦惜珩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又是空荡荡的落寞,冷风一吹,更是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夜幕刚刚降临,今夜无?云,天?际东侧的那枚上弦月格外明亮显眼。秦惜珩搓了搓手臂,走出英王妃寝室的院落后,一个?人在外廊下默默地出神。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英王妃这样,一个?人躲在外面,这样一来,邑京那些扰人的事情便通通与自己无?关了。

可她不能?,她必须时刻关注京中的动向,以防有人对赵瑾不利。

赵瑾策马赶到鸿无?观,上前?轻轻地叩门?。

流芳正疑惑今夜为何敲门?声不断,才打开门?,又是一惊:“你是……梁渊侯?”

赵瑾刚好也?见过她,礼问:“敢问姑姑,仪安公主?可曾来过?”

“在的在的。”流芳赶紧让她进去,“公主?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赵瑾紧提在心口的一颗巨石终于落下,等看到秦惜珩时,就见她一个?人抱膝坐在廊沿上,脸上一副愁容。

“公主?。”赵瑾轻轻喊她。

秦惜珩茫然地转动视线看过来,在与赵瑾对视了约莫十声的工夫后,她鼻间一酸,委屈与愧疚齐上心头,扑进赵瑾怀中失声痛哭。

赵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不好开口询问,只能?慢慢地拍打她的后背,聊作安慰。

“公主?,”赵瑾等她哭了一会儿?才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能?不告而别。凝香他们找你都要?找疯了,却又不敢告诉圣上和皇后。”

秦惜珩含糊不清道:“我不想回去。”

只要?一回到公主?府,就会有人提醒她是什么身份,就会让她想到,谷怀璧只是因为她是仪安公主?才接近她。

赵瑾道:“可其他人都会担心你,若是圣上和皇后知道了,只怕要?叫人将邑京翻个?底朝天?。”

秦惜珩噙着泪道:“谁都会担心我,却只有他不会。”

赵瑾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也?大概猜出了她说的是谁,叹气道:“公主?,臣对你说过,像你这样的金枝玉叶,不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伤神,你不是倚仗别人而活,你是你自己。”

秦惜珩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顺口就问:“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赵瑾如实道:“有的。”

秦惜珩险些忘了她曾在月下舞剑落泪。

赵瑾道:“臣知道公主?心里难受,但是有些人如果不值得,那么长痛不如短痛。公主?,你是帝女,身处万人之上,为了一个?男人纡尊降贵痛哭流涕,当?真不值。”

秦惜珩小声道:“哪里有那么容易。”

赵瑾比她更懂得这“不容易”三个?字要?怎么写,轻轻叹气后,问道:“公主?今晚回府吗?”

秦惜珩原本不想回去,可她不能?做主?留赵瑾住在这里,也?不想看到她一个?人回去,只得点头道:“回的。”

流芳送她们二人出来,赵瑾对她礼揖一下,道:“还请姑姑明日替我转达王妃,那日在畅心园,多亏有王妃解围。赵怀玉谢过。”

“侯爷客气了。”流芳笑道,“不早了,侯爷与公主?赶紧回去吧,路上当?心。”

秦惜珩来时的那匹马没有装马鞍和脚蹬,赵瑾扯住飞琼的缰绳,对她道:“委屈公主?与臣共乘一骑。”

话落在秦惜珩的耳中,让她心里发涩了起?来,道:“这算什么委屈?”

赵瑾笑笑,“那就请公主?先上马。”

秦惜珩却说:“你先上去。”

赵瑾照做,才上马坐稳,就见秦惜珩踩着脚蹬跟着上来,就这么面对着面坐在了她的身前?。

这……

赵瑾愣了一瞬,秦惜珩道:“夜里风寒,我不想迎风吹脸。”

若是这样,那大可坐在她的身后。

赵瑾纳闷不懂,但也?没有再问,解下身上的氅衣给她披上,一面系紧衣绳,一面道:“风大,公主?当?心别受凉了。”

氅衣内存留的暖意瞬间席卷了秦惜珩全身,她低头看着这双给她系着衣带的手,问:“那你呢?”

赵瑾道:“臣身体好,不觉得冷。”

秦惜珩默默地拢了拢氅衣,鼻间有些酸意。耳边开始响起?风的肆虐声,她把自己的额头抵在赵瑾的胸口,眼中的泪直直地垂落。

三年?前?,赵瑾也?是这么带着她去到了邑京的医馆。这个?说好了会寸步不离的人,在她一觉醒来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时的阿玉惜字如金,她初时有些怕,但到了后来,阿玉的身影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秦惜珩闭上眼,像当?年?那样,将整张脸都埋入了阿玉的胸口。

幽馥清清,一如当?年?。

第035章阿玉

重返内城路经市集时, 街上还是灯火通明。

赵瑾担心秦惜珩就这么睡着了?,一直用手臂环护着, 如今过了?朱雀门进入皇城,她轻轻喊道:“公主,咱们快到了。”

秦惜珩闷声“嗯”了一下,然后喊她:“哥哥。”

“嗯?”赵瑾微微低了一下头。

秦惜珩小声问:“如果我不是公主,你是不是也不会这么急着来寻我?”

赵瑾道:“公主就算不是帝女,也是臣的妹妹。”

秦惜珩又?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鸿无观?”

赵瑾道:“猜的。”

秦惜珩轻轻笑?了?一下?,“你的直觉真?准,这次能猜中,上次在猎场也能猜中。”

她不过随口一说, 反倒是提醒了?赵瑾什么。

“公主,你知道当时要对你不利的那队羽林卫是谁的人吗?”

“不知道。”秦惜珩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我原本以为是大哥的人,可?后来觉得不是。从猎场回?来之后,我去见过他一次, 也问过这件事, 并不是他做的。那队人后来也全部核明了?身?份, 有?一人是负责看管北苑行宫平安火的烽燧卫。”

赵瑾轻轻“嗤”了?一声, 道:“这人的算盘打得真?好,找了?个烽燧卫来掩人耳目。即便要找寻公主,他也能让烽燧卫将其他人搪塞过去, 不让人接近北苑行宫。”

但这人如果不是秦穆,那还能是谁?仪安公主若是出了?事,谁能从中获利?总不会是仪安公主得罪了?谁, 被人伺机报复。

秦惜珩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得罪过什么人?”

赵瑾被她看破心思, 呐呐一笑?,问道:“那公主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秦惜珩道:“这我怎么会知道?”

赵瑾又?笑?,“也是。”

公主府就在前面,凝香还在大门外翘首以盼,见到?主子完好无损地回?来,她谢天谢地拜了?一通,道:“公主,你可?吓死婢子了?。”

“替我把马牵进去,再把人都?叫回?来,还有?,去给公主拿些外敷的药。”赵瑾下?马后,直接揽住秦惜珩的后背和膝弯,打横抱着她就往府里走。

秦惜珩道:“拿外敷的药干什么?我能自己走的,你放我下?来。”

赵瑾道:“公主去时,那匹马没有?上鞍是不是?腿上磨疼了?吧?公主先别乱动,臣送你回?去之后就走。”

秦惜珩没想到?她连这种细节都?能注意到?,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有?侍女一直跟在后面,秦惜珩不便再开口,就这么让赵瑾一路抱到?了?卧房内。

“去打盆热水给公主擦脸。”赵瑾吩咐完下?人,又?对秦惜珩道:“公主好好休息,臣走了?。”

“怀玉!”秦惜珩拉住她。

赵瑾有?些茫然,秦惜珩又?说:“你别走。”

这三个字带了?些哀求的味道,赵瑾想到?她适才哭得那样惨,也于?心不忍,只能道:“好,臣不走。”

她左右一看,干脆就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了?,说道:“公主睡吧,臣就在这里寸步不离地守着。”

秦惜珩听着这耳熟的一句话,心里一片悸动,摇头道:“我不睡。”

三年前,她就是在这句话之后睡了?一觉,醒来后一切都?变了?。

赵瑾问她:“公主用过饭吗?要不,臣叫人传膳?”

秦惜珩道:“我什么都?不要。”

赵瑾无奈,“那公主先松开臣好不好?”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反倒让秦惜珩手上的劲更大了?。

赵瑾约莫猜出了?什么,道:“公主如果只是想找个寄托,臣并不是最好的人选。臣也说了?,臣救公主只是出于?本职,公主实在是不需要对臣感激什么。”

秦惜珩没有?多解释什么,而是冷不丁地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赵瑾也不瞒她,直说道:“去了?一趟户部和度支司。”

秦惜珩问:“催军饷和粮草吗?”

赵瑾点头,“嗯。”

秦惜珩心里一紧,说话也不觉加快,“你要回?梁州了??”

赵瑾道:“两个月了?,臣该回?去了?。”

秦惜珩再问:“这次拨给剑西的军饷和粮草有?多少?”

赵瑾不知该如何对她说,只得含糊搪塞道:“撑到?秋天总是够的。”

秦惜珩略是诧异,“才到?秋天?”

赵瑾道:“朝廷自有?安排,总不会短了?剑西的吃穿。”

秦惜珩道:“我也想去梁州。”她不给赵瑾说话的空隙,又?字字强硬地说:“我要跟你一起去梁州。”

赵瑾眼中闪过错愕,随后道:“公主不要赌气,梁州贫瘠,不比邑京这般繁华,之前公主不是已经答应留在京中吗?”

秦惜珩认真?地说:“我没有?赌气,去梁州也绝不是要做谁的眼线,我只是很想去。”

赵瑾左右不了?她的决定,便旁敲侧击,“皇后只怕舍不得公主去那么远的地方。”

秦惜珩道:“你说了?,我不是为任何人而活。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能有?我自己的选择?”

赵瑾哑口无言。

秦惜珩又?笑?道:“你总这么排斥我做什么?我是洪水猛兽吗?”

赵瑾如芒刺背,苦笑?道:“臣不敢。”

秦惜珩道:“但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之前在猎场未经我同意,就摘了?我的鞋袜,今日也是,我同意你抱我回?房了?吗?赵怀玉,我看你浑身?是胆,敢得很啊,连父皇也不怕的。”

赵瑾越发?不知该解释什么。

秦惜珩看着她这一脸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憋屈样,不觉笑?出了?声。

赵瑾见她此时情绪还不错,于?是趁机道:“有?件事,臣想请公主手下?留情。”

秦惜珩问:“什么事?”

赵瑾道:“臣听说,公主今天罚了?不少府中的下?人,所以臣斗胆请公主高抬贵手,不要再追究他们了?。”

秦惜珩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罚他们?”

赵瑾道:“人都?喜欢说三道四,倘若真?要一个个追究,那就没完没了?了?。臣都?不在意什么,公主也不必为臣出什么气。”

这出笑?柄早就在邑京传开了?,秦惜珩想到?在长春楼看到?的那出戏,鼻间酸涩再起,她带着些颤音道歉:“对不起。”

赵瑾见她眼圈发?红又?要落泪,笑?了?笑?说:“臣自知有?错在先,不怨公主。外面的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臣不日就要回?梁州了?,也没必要计较这些。”

秦惜珩哽着声说道:“你这个人,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吗?”

赵瑾道:“天子脚下?,诸事都?要小心。况且臣手上还有?兵,倘若言谈举止落人口舌,岂不是百口莫辩?”

秦惜珩平复下?情绪,看着她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从今日起,你在我面前不用有?任何防备。我说了?要保你,就一定会真?真?切切地保你。”

赵瑾微笑?,“臣多谢公主。”

“你今晚别走,就睡外间的榻上。”秦惜珩说完,似觉得自己太过强硬,又?小声问道:“好不好?”

赵瑾道:“臣的晚课还没做,公主见谅。”

她拒绝得如此明显,秦惜珩也不好再留,“那你早些休息,不要熬到?太晚。”

赵瑾走后,下?人才把不知换了?多少次的热水端进来,给秦惜珩擦洗。

“公主。”凝香进来就跪下?,“裁制新衣的事,侯爷没答应。”

秦惜珩回?身?看她,“没答应是什么意思?”

凝香把原委讲了?一遍,道:“婢子办事不利,惹侯爷生气了?。”

秦惜珩听完并未责骂她什么,反而笑?道:“刚才我还说他没什么脾气,他竟然就已经对你动过火了?。算了?,这事不怪你,他不想要,就不要吧。”

凝香接了?下?人手中的活,来给秦惜珩的腿上药,趁势说道:“婢子觉得,公主对侯爷大有?改观。”

秦惜珩只是淡淡笑?过,并没有?解释任何话语。

当年虽然被送去了?医馆,可?她仍然病得昏昏沉沉,回?宫之后甚至也以为是在做梦。此后除了?阿玉的身?影和这个名字,她觉得什么都?很模糊。

三年后再次与赵瑾贴近的瞬间,她才恍然发?觉这个人的单名是‘瑾’,也是一块璞玉。

如果没有?当初的搭救,她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更是不知生死,如今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赵瑾被卷入京中的这潭死水之中,她做不到?。

猎场得救之后的那晚,她还犹豫过好久,究竟要不要舍弃掉自己与谷怀璧的感情,转而全力?帮持赵瑾,如今可?好,她再也没有?谷怀璧这个后顾之忧了?。

只要赵瑾一日是仪安公主的驸马,邑京就不会有?人敢对她出手。

“公主今日是怎么了??不是要去东雁大街的长春楼找谷二公子吗?”凝香并不知晓她今天在长春楼听到?了?什么,问道:“婢子听双临说,公主突然就骑上马走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秦惜珩此时听到?谷怀璧的名字,已经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了?,只是很平淡道:“他之前攀附着我,已经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往后不必再提他。”

凝香约莫明白了?什么,暗暗点头几下?,又?问:“那公主往后有?什么打算?婢子方才在外面听到?公主说,要随侯爷同去梁州?”

秦惜珩道:“猎场的杀手虽然抓了?几个活口,却一直没有?查出是谁的人,府衙虽然还在查,但不知道继续查下?去又?会牵涉出多少人。怀玉他鲜少来京,如果有?人拉他下?水,趁机夺他手中的兵权呢?”

“四哥对我说过,剑西三州只有?赵家人才能镇住,可?是明白这道理的人不多。怀玉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剑西就会生乱,强龙难压地头蛇,朝中只怕没人能让那边安宁。可?舅舅他们不会让怀玉置身?事外,两年前,他差点就没了?。他现在的处境很难,倘若不是与我成婚,舅舅他们就会趁机而上。大哥说他扮猪吃虎,可?在我看来,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凝香听她说了?这么多,道:“婢子觉得,侯爷是个很和善的人。他平日里对人很有?规矩,并不像外面说的那般纨绔不堪,而且婢子总觉得,侯爷对公主用情至深。”

秦惜珩懵然地抬起头来看着她,不明所以,“他不过是客气有?度,我没看出他对我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凝香道:“公主糊涂一时,侯爷这是在嘴硬赌气呢。”

秦惜珩有?些想不过来了?,问她:“什、什么意思?”

凝香解释道:“侯爷定然是爱慕公主的,可?公主对他不甚搭理,之前又?当着他的面与谷二公子那般亲昵,他心里自然吃味,可?是又?不便发?作?,自然只能嘴硬一些,至少要护住自己的颜面不是?”

秦惜珩想到?赵瑾说过的“只有?敬重”四个字,再一回?想她当时的神色,细思之后,忽然觉得就是这个道理。

“我……”秦惜珩揪紧了?自己的衣裙,倏而又?松开。

若是这样,那她真?是诛了?一颗赤诚心。

秦惜珩过了?很久才说:“既是这样,那我更加不能让他有?事。我要保的不止一个赵怀玉,还有?整个剑西的军心。”

第036章春闱

赵瑾再一次收到秦佑的请柬时, 距离从东寰猎场回京已经过了将近十日。

若是之?前,她定是毫不犹豫就去, 可是自从?在猎场卸下伪装后,过去的那些花天酒地便全都成了无?力解释的借口。

“燕王殿下喜好热闹,今晚还叫了几位朝中的青年才俊,侯爷的那位表兄也去。”幺伏见她看着请柬发呆,又提醒了一次,“殿下说了,有些日子没见到侯爷,实在是想得紧,请侯爷一定要赏脸去。”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赵瑾一时哭笑不得。

“知道了。”她将请柬收入怀中,“燕王殿下的宴,谁敢不赏脸?”

猎场一役,谁都?能?看出梁渊侯并非真的是什么不学无?术的纨绔,可这位燕王殿下仿若什么也不怕, 还同从?前那般结交这位边域重臣, 也不知是没心没肺, 还是并不在乎旁人对?他?的看法。

赵瑾展开?请柬又看了一遍, 心中忽然?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位闲散人对?自己的态度是否仍旧一如之?前。

闲散人秦佑早早地就来了凰首渠的河船上,半躺在雅间的贵妃榻上眯着眼睛听曲。

赵瑾在外面等这曲《凤求凰》弹完了才进来, 笑说:“殿下好雅兴。”

秦佑听到她的声音,直接从?贵妃榻上弹了起?来,脸上的激动之?色难以掩盖, 说话都?结巴起?来:“你来……来了?”

赵瑾挑眉笑道:“不是殿下让我来的?”

秦佑道:“我就怕你不来。”

赵瑾道:“殿下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来?”

秦佑欲言又止,马上轻快地笑了一声, 揽着她的肩背坐下,“有兄弟有女人,本王好久没这么舒坦了。”

赵瑾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眼下谦王的案子还没彻底了结,殿下就这么招朋引伴,倘若传到圣上和言官的耳中……”

秦佑摆摆手打断她:“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了结不了结的,又有什么干系?”

赵瑾心中顿时紧张,立刻问:“那傅家上下呢?判了什么?”

秦佑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即便是现在下了判决,也得等到秋后才会发落吧。”

赵瑾忧心忡忡,“谋逆之?罪非同小可,我就怕判决一出就要行?刑。”

秦佑猜道:“你是担心檀英吧?”

赵瑾道:“他?救过我的命。”

秦佑叹了口气?,“时也,命也。只能?怪他?胎投得不好。”

赵瑾本想问他?有没有替傅玄化减罪的办法,然?而秦佑又是一摆手,道:“算了,不说他?。你还没在这漕河上用过膳吧,今日带你见见这漕河入夜后的风光。”

她那句徘徊在嘴边的话硬是被按了回去。

“那就多谢殿下了。”赵瑾只好干巴巴地应了这么一声。

“咱俩好兄弟,你跟我客气?什么。”秦佑笑嘻嘻地说完,外面便有人道:“殿下,客齐了。”

赵瑾就这么心不在焉地被他?拉到了船舱里,又被推到了正?位旁的一个空座上坐下。

秦佑今日做东,对?谁都?很熟络,他?朝众人笑道:“梁渊侯赵怀玉,不用本王多引荐了吧。”

一席人纷纷对?赵瑾问好,赵瑾礼貌一笑,便听一个年轻公子道:“久闻赵侯威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赵瑾没见过这张脸,客气?地笑了笑之?后,快速瞥了秦佑一眼。

秦佑立刻小声递词:“这位是林司业的公子。”

他?这么一说,赵瑾就知道了。

太子侧妃林佳书与镇北王妃林佳音都?是国子监司业林业之?女,而这位对?赵瑾说话的公子,就是林业的幼子林邦友。

客气?寒暄过后,秦佑让歌姬乐娘前来助兴,赵瑾一边说笑着吃酒,一边悄悄地观察席面上的这些人。

除去她的表兄樊予影以及几个之?前一起?吃过酒逛过戏楼窑子的贵家子弟,余下的人她知之?甚少。

“怀玉,”樊予影叫她,“姑母近来如何?你呢?之?前的伤都?养好了吗?”

“多谢表兄关心,我没什么事,娘也好。”她说着,余光看到一个身?影起?来,随后往舱外走去。

赵瑾一扫席面上的人,对?秦佑说了声“出去方便”,也跟着出了船舱。

“彭御史。”走远几步后,她才叫住前面那人。

这人正?是彭芒章,他?转身?看清了人脸,笑道:“原来是赵侯。”

赵瑾问:“御史是酒吃多了?”

彭芒章道:“有些时日没这么吃了,不太能?消受得住。”

他?往这边回走几步,与赵瑾并站成一排,说道:“旭曦人微官轻,一直只听说赵侯的名声,却从?来没有见过,今日有幸了。侯爷如今尚仪安公主,真是深得圣上器重。”

赵瑾客套道:“圣上厚爱,怀玉之?福。听闻御史已经升入了台院,恭喜。”

彭芒章笑了笑,才道:“年前我去沧州探视恩师,在符竹上发现多了一个名字。老师说,这是他?此生收的最后一个学生。”

赵瑾道:“不瞒彭御史,我此番入京,蔚熙还托我,若是能?够碰到御史,一定要替他?问候你一二。原本我是要亲自登门拜访的,无?奈一直不得空,又听闻御史也不甚空闲。”

彭芒章叹了口气?,道:“我从?师早,入朝之?后又担任察院监察御史,常年奔走在州郡各地,鲜少得空归家,连探望老师的时间都?少,也不知何日能?见一见这位小师弟。”

赵瑾道:“山水有相逢。我听蔚熙说,颜老先生今年秋天要在沧州讲学。”

彭芒章眼中顿时一亮,“许久没有听过老师讲学了,正?好这次还能?见一见蔚熙,倒是极好。侯爷你不知道,我从?未见老师这般夸赞过哪个弟子,即便是我,他?也不曾这般赏识过。蔚熙师弟,定然?是个天资绝佳的人吧。”

赵瑾有些忏愧地笑笑,“他?很厉害,过目不忘,出口成章。我比不过,也无?数次庆幸自己不是从?文,否则连他?的一根发丝都?及不上。”

彭芒章问:“那他?可有致仕之?向?”

赵瑾道:“他?这人闲散,喜好游山玩水,结交书友。哪里有名儒讲学,哪里就会有他?的身?影。我也曾问过他?要不要来考个状元,他?却说功名于他?如浮云,他?看不入眼。”

彭芒章笑道:“若是这样?,我就更得见上一见了。”

两人相视一笑,此时忽然?听到对?侧的船上有争吵声传来。

“我等寒窗苦读十几载,竟还不及你们用黄白俗物来得快!既然?如此,又何需参加春闱,直接买官不是更快!”

“胡说八道!此次乃崔侍郎主考,最为?公正?不过,如何能?买到试题!”

“那你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多亏有主考照拂’?你这不是串通主考买通试题又是什么!”

对?侧的船离得并不远,两人清晰可见舱外的甲板上对?峙着两拨人,为?首的二人声音洪亮争扰不断,就差拳打脚踢地与对?方来一场。

彭芒章招手叫来一名船侍,指着对?面道:“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

那边依然?吵得如火如荼,其中一方为?首的大声道:“我詹沐霖今天豁出这条命不要,也得让你知道知道,我们广文堂的人虽不是什么富贵之?士,却也不是能?任人欺辱摆弄的!”

彭芒章听到这一句,原本平静的眼眸忽然?一紧。

赵瑾看在眼里,问他?:“彭御史怎么了?”

“詹雨,詹沐霖。”彭芒章念着这个名字,道:“是我的一位师弟。”

赵瑾回想着詹雨方才吼的那些话,诧然?道:“他?方才是说,有人贿赂了今年春闱的主考?”

彭芒章脸上一片严肃,“若真是这样?,那这事情就不简单了。”

对?侧的争吵声太大,一时连船舱中还在吃酒作乐的一群人都?惊动了。

秦佑不满地走出来问:“谁在吵?”

他?见赵瑾与彭芒章都?在,于是问道:“阿瑾,出什么事了?”

赵瑾两手一摊,“不知,但是彭御史已经让人去问了。殿下,咱们还是先回船舱吧。”

一群人回到船舱内重新坐下,不消多时,被彭芒章派去打听消息的船侍也回来了,直接对?秦佑道:“禀殿下,是对?面的船上有人吵起?来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本王难道不知道对?面吵起?来了?”秦佑翻了个白眼,“好端端的一场河宴,被这么一搅和,真是扫兴!他?们是因何而吵?”

船侍道:“小的打听了,对?面那艘船是被一位于公子包了,今日是春闱放榜的日子,他?高中前五,所以宴请了一群人。后来啊,来了一位姓詹的公子,据说是广文堂的学子,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好些广文堂的学生,他?们都?是今年春闱的考生。詹公子说,于公子买通了主考,事先拿到了试题,所以才位居榜上前五。可于公子拒不承认,两方就这么吵了起?来。”

秦佑看着桌上的人,自言自语一般道:“今年春闱的主考,是礼部的崔侍郎吧。”

为?避免考生提前贿赂主考,大楚每年春闱时,权知礼部贡举的官员都?不相同,此次春闱由礼部侍郎崔闻任权知贡举,翰林学士郭居盛、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汪建以及弘文馆编撰周同之?任权同知贡举。

“是。”彭芒章点头,“臣与赵侯方才在外面,也听到他?们提到了崔侍郎。”

“这种事情吵也无?用吧,不如交给官府来查。”秦佑说着,又吩咐船侍,“去报官吧。”

彭芒章看着船侍匆匆离去的身?影,犹豫之?下还是说了:“殿下,为?首的那位詹姓学子,其实是臣的师弟。”

秦佑忽然?觉得有意思起?来,“这件事若是要打官司,你师弟就是原告,旭曦,你若是要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找他?一问不就行?了?”

彭芒章正?要说话,席间忽然?有人插嘴:“我听人说过,好些年前,春闱也有过泄题一事。”

“我也记起?来了。”林邦友接话,“好像是建和十四年。”

秦佑顺着这个时间回忆,“建和十四年……是范相还在的时候吧,那年春闱的主考,好似就是范相。”

赵瑾默默地不搭话。

秦佑又道:“我约莫也听宫里的老人讲过,范相当年是受了家中书墨童子的牵连。那件案子倒是与今天的很像,都?是由学子们挑起?的。当年……当年好似是谁在县衙当众——”

席间一位公子听到这一句,手上忽然?一抖,装了酒水的杯盏就这么磕到了桌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秦佑被这声音打断,朝他?看了过去,一时之?间,一桌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人。

樊予影问:“涵一,怎么了?”

这人名叫唐潜,他?忙说了几声“没事”,连连摇头赔笑道:“今日多喝了两杯,手有些打颤。殿下勿怪,请继续说吧。”

秦佑道:“都?是些旧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重新叫了歌姬乐娘来助兴,这后半程再也没有什么杂音来扰,倒是尽兴至极。

宴散时,燕王殿下已经是步履不稳,赵瑾敷衍地将他?送走后,一个人来了揽芳楼。

今夜之?事原本没什么异常,但秦佑无?意间的那句“那件案子倒是与今天的很像”引起?了她的警觉。

可这世上真的会有一模一样?的案子吗?即便是有,当年的案子是为?了除去范家,那现在的呢?难不成是要除掉崔家?但崔家一向低调,可谓与世无?争,更不曾听说得罪过哪位权贵。

赵瑾走进揽芳楼,老鸨便注意到了,对?她道:“侯爷今日来得不巧,竹笙病了,不便接待您。”

“病了?”赵瑾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病的,现在怎么样?了?”

老鸨道:“一点风寒而已,侯爷不必挂怀。”

赵瑾一猜便是沈盏不在,她也没多停留,转身?就回了公主府。

“侯爷,你可算是回来了。”韩遥在院子里不知转了多少圈,一见她回来,赶紧拢了上去。

“怎么了?”赵瑾问。

韩遥道:“上次,谭子若和谭兴吵架,谭兴不是要闹着离府吗?今日他?们叔侄又吵了一次,谭兴真跑了。”

赵瑾右眼皮一跳,心中忐忑起?来。

韩遥继续说:“已经派人去找了,但谭子若怎么说也是还在通缉令上的人,咱们没敢太声张,只能?悄悄地找。”

“知道了,这件事你留心就好,有消息了再告诉我。”

赵瑾心烦意乱地进屋,在茶案前坐下后瞥到了案头上搁着的君山银针。

她点火生起?了小炉子里的炭,将壶拎上了炉子。

秦惜珩那些示好的话此时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耳中,透着氤氲渐起?的水雾,赵瑾在这一刻好像看到了楚帝的脸。她往椅背上一靠,闭着眼睛捏了捏自己的鼻骨,养神之?际开?始串联局势。

第037章建和

楚帝秦祯与邑京世家有过三次交锋。

三十七年前的建和元年, 八岁的秦祯登基。他那时年幼,尚不得亲政, 受教于先皇指派的赵世安和颜清染,前朝政事由?主相范茹和辅相宁据打理,另有?太?后宁氏从旁辅佐。

范家世代书香,祖上曾连续三代做过帝师。范茹年轻时也曾四处游学,见?识过太?多?贫困学子,他们之中?多?的是满腔凌云壮志的豪情之人,最后却苦于现状不得入仕。

世家贵族彼此相护,打压异己,排除外客, 几乎堵死了贫寒之士的所有出路。偶有?入围两榜的寒士,也逐渐卷入了邑京这犬牙交错的浑水中?,他们在裙带相依的诱惑中投了降,成了世家们手?下的僚客。

彼时朝中?冗员,官官相护已是常态, 新晋朝官几乎全部出自弘文、崇文二馆, 科考形同虚设, 买卖官位的比比皆是, 如果没有?新鲜血液作以更换,长此下去,大楚将溃败于根。

范茹想打破这个僵局。

新主登基大赦天下后, 他一纸奏疏上递,提出另立“广文堂”一司,位处国子监之下, 作为寒门学子的官学收容所,同时更改世家子弟的恩荫年岁以及荫补资格, 黜免朝中?闲人。

赵世安与范茹不谋而合。

在帝师与首相日夜十四年的熏陶下,年轻的新主全力相持。

可?惜他们败了。

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是一条分界线,它使得建和元年开始的变革在一夜之间全部回?到了起点。范茹被牵涉其中?,范家全部下狱,连尚在襁褓的婴孩也不能幸免。

后来范茹问斩,宁据顺理成章担下主相,太?后高居中?位还没有?还政,秦祯为了老师赵世安保住范棨一命的恳请,不得已妥协于以太?后为首的世家滑头们。但他年少气盛,强硬地将广文堂保留了下来,两年后又以封侯赵世安为条件,立了宁氏女为后。

往后的二十年,他与宁家相敬如宾,他甚至给了宁皇后一个嫡子,更是将四皇子和七公主放在她膝下教养,帝后二人看上去和睦无虞,仿佛真?的是岁月静好的和乐模样。

直到建和三十三年,太?后过世。

秦祯隐忍多?年,借着为太?后祈福超度、兴建寺院的借口从国库拨钱,将这场无声的硝烟引到户部头上,最后席卷六部乃至整个朝堂。秦祯坐在政事堂听他们对账,揪出了一堆蛀虫渣滓,其中?不乏各大有?着开国功勋的鼎立世家。

宁家弃车保帅,舍了宁据稳住中?宫后位,宁皇后安分守己地待在后宫教养儿?女,管束妃嫔,宁家就?此黯淡了光芒。

皇权看起来像是胜了。

然而不过短短三年,宁皇后的庶弟宁澄荆未受门荫,而是以科举中?的,成为了建和三十六年的榜眼,宁家更是在宁澄焕的操控下再次翻身,他们以联姻为盟,搭上了周茗这条线。

南北二将的抗衡已成必然,但是秦祯没有?屈于眼前尚且平静的现状,这一次,他不再被动地等待,他先行出手?,照猫画虎,同样选择用?联姻笼络手?握兵权的将侯。而放眼整个大楚,没有?人比赵瑾更适合做皇帝的女婿了。

壶里的水开始翻腾,热气冲击着壶嘴,发出刺耳的尖鸣声。赵瑾被打断了思虑,烦躁地将茶壶提到一边。

君山银针是味好茶,但赵瑾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怀玉。”

外面有?人敲门,赵瑾听出这是秦惜珩的声音,赶紧起身开门迎她进来,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秦惜珩把手?中?的食盒递过去,道:“我听说四哥找你吃酒,怕你吃多?了,所以带了点醒酒汤。”

满屋都是君山银针的馨香,秦惜珩笑了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赵瑾接过食盒随手?放下,道:“公主差人送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

秦惜珩道:“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差这一趟。大晚上的喝茶,不怕睡不着吗?”

她说着,自己先来茶案前坐下洗杯倒茶,重新泡了两杯。

赵瑾问:“公主才说完臣,怎么?自己先喝上了?”

秦惜珩浅抿一口,道:“我不想睡。”

赵瑾试探道:“公主还在想着……”

秦惜珩迅速打断:“有?什么?可?想的,我往后想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赵瑾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道:“公主能这么?想就?很好。”

秦惜珩看她连笑中?都带着些?疲惫,问道:“还在挂心傅家?”

这是赵瑾的一桩心事不假,但是眼下,她还有?另外的事情?想知道。

“公主知道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吗?”

“当年我还未出生,这种旧案也不过是略有?耳闻,知道的不多?。”秦惜珩带着些?诧异看她,“出什么?事了?”

“可?能是件大事。”赵瑾把今夜的事情?说了,问她:“崔家得罪过什么?人吗?”

傅玄化的新婚妻子崔心荷正是礼部侍郎崔闻之女,秦惜珩见?她这么?问,心里大抵猜到了她为何神色不振。

“我没听说过。崔家虽然也是簪缨世家,但比起京中?的其他家族,已经是好上太?多?了。” 秦惜珩中?肯地说完,略略思索片刻,又道:“听你刚才所说,我觉得有?个地方不对。”

赵瑾问:“哪里不对?”

秦惜珩道:“詹雨既然带着广文堂的学子去河船上闹,定然是事先就?听到了什么?消息,那?么?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从凰首渠的河船上离开后,彭芒章去了一趟广文堂,问到了詹雨的住所地址。

深巷中?有?犬吠声传来,彭芒章提高了灯笼,一户一户地照着墙壁上的门户号,终于在写有?“贰拾捌”的门户前停了下来。

他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人声:“谁啊?”

彭芒章问:“请问这里可?是詹沐霖的居处?”

内侧有?人趿着鞋子走路,继而门一开,来了个披着斗篷的书生,道:“我就?是詹沐霖,请问阁下是?”

“在下台院侍御史彭芒章。”彭芒章先是掏出自己的腰牌给他看,然后才喊:“詹师弟。”

詹雨先是愣住,随后欣喜,“旭曦师兄!”

在这之前,他虽从未见?过这位同门师兄的面,可?却多?次从颜清染和旁人口中?听说他的大名和事迹。

彭芒章问:“方便?说话吗?”

“方便?方便?!”詹雨忙迎他进门,又给他倒上热茶。

这屋子不大,除去一张半人来宽的床,其他地方都被书架塞满,上面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厚厚的书。彭芒章仅打量了两眼,便?直奔主题,“今夜的事,我听说了。”

詹雨也猜到他是为此事而来,道:“方才,官府的人传我们去问话,我们已经留了一份口供。”

彭芒章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真?是泄题了?”

詹雨道:“师兄若是肯信我,我自当一一道来。”

彭芒章道:“只要你如实说了,我自然会信。”

詹雨对他一揖,这才讲道:“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下午时,我和其他几位同窗一并去看榜,见?到榜单上都有?名字,便?约定晚上找个酒家庆贺一番。我们几个要好的,都是广文堂出身,比不得那?些?贵家子能为了一道菜一掷千金,于是找了家便?宜的客店。那?个店就?在巷子外面的那?条街上,叫做如意酒家。”

“我们几人点了酒菜围坐一桌,说了些?与春闱试题相关的事情?,邻桌便?有?一人突然插话,听那?声音,像是喝了不少酒。”

如意酒家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大店,但往来吃酒的人依然不少,詹雨这桌人整齐地喝完一杯后,一人先道:“凭詹兄的本事,我就?知道他肯定能中?第,看看,果不其然。”

詹雨谦虚一笑,“诸位不是都榜上有?名了?”

“我算是侥幸,比不得沐霖你的名次。”又一人拍拍詹雨的肩,“你那?策论真?是一绝,谁看了不惊羡?不愧是颜公的学生。”

“就?是!”有?人附和,“单说策论,你若是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詹雨此次在杏榜上排名第七,名次已非常人能及,他仍是谦虚地笑道:“可?别这么?说,我的策论若是上佳,那?前面的六位岂非无人能敌了?”

这时,隔壁桌子上幽幽地传来一声嗤笑:“知晓题目的策论,也能叫无人能敌?”

一桌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了过去,詹雨问:“这位兄台,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呗。”这人看着清瘦,一身书生装扮,多?半也是应试过今年春闱的举子。

书生此言一出,六人同时愣住。

有?一人最先回?过神,他压低了声音对书生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书生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放纵模样,他大口喝下一碗酒后,又道:“是不是乱说,你们去问问榜上前五不就?知道了。”

詹雨谨慎地确认,“此事非同小可?,兄台是从何处知晓的?”

“信不信随你。”书生并未回?答,扔下几个铜板后便?晃荡着身子走了。

六人面面相觑须臾,不知是谁先开口:“榜上前六的那?几人,好像都是有?些?家底的。”

马上有?人接话:“若那?人说的是真?的,岂不是……岂不是他们早就?知道了试题?”

广文堂内应试今年春闱的人不在少数,可?最后中?第的也只有?他们这一桌的寥寥六个人。多?少人挑灯夜读不眠不休,为的就?是能在杏榜上博取一个名次,可?是到头来,却比不过这些?旁门左道。

“真?是岂有?此理!”一人握紧了拳头砸在桌上,愤怒之色溢于言表,“买通主考获悉考题,这还有?公道可?言吗?此事若是不能让圣上知晓,那?这官我黄世真?不做也罢!”

“先别轻举妄动。”詹雨按住他,“这件事没有?实证,即便?是真?的,我们也无法替落榜的同窗伸冤。”

“那?怎么?办?”

詹雨想了想,问他们:“今日看榜时,名次第二的那?位于中?敬公子,是不是说要在凰首渠上摆宴?”

刚刚发火的黄世真?点头,“是,他当时就?站在我旁边,我听到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詹雨道:“既然这样,那?咱们不如先去探一探。酒后最易吐露真?言,况且他已在榜上,定然更加没什么?提防。此事是真?是假,咱们去一趟就?知道了。”

他说到这里,郑重地看向彭芒章道:“于中?敬虽然包下了那?艘船,却并未限制人员进出。我和其他五人就?这么?上了船,在外舱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于中?敬亲口说得到了主考崔侍郎的照拂,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之后,世真?就?去广文堂叫了其他同窗来理论。再后来,官府的人就?来了。”

彭芒章问:“那?位给你们透露春闱泄题的举子,你之前见?过他吗?”

詹雨摇头,“并不曾。当时我本想多?问几句,但他走得匆忙,我也没想到要去将他拦下。”他面露懊悔,叹气道:“等到后来再想起来,早就?不知他去了什么?方向。怪我,当时被泄题的事给唬住了,没有?再想其他。”

彭芒章安慰道:“此事不怨你,你无需自责。”

詹雨道:“事情?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我没有?说一句谎话,更不曾隐瞒什么?。”

彭芒章道:“我信你。明日早朝过后,这件事就?会闹得天下皆知,官府这两日只怕会常来你这里走动,你不用?害怕,如实说就?行了。”

詹雨谢过他,又问:“早些?年的时候,春闱是不是也曾泄题过?”

彭芒章“嗯”了一声,“那?是建和十四年的事情?,当时我不过十来岁,也只是听家中?的长者提到过一二。”

詹雨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彭芒章起身,“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早些?休息。”

第038章宗政

如彭芒章所言, 次日早朝一散,春闱泄题一事便传遍了宫城内外。

詹雨再次被叫去?衙门问话, 返程途中也在回忆那名给他们透露消息的举子,没留意迎面有个人低着头慌张地往这边跑。

他与这人撞了个满怀。

詹雨揉了揉被对方撞到的肩,先关心这人,“对不住,是我走神了,这位小兄弟,你没事吧?”

与他相撞的正是从梁渊侯府里?跑出来的谭兴。

“没事。”谭兴也只是揉揉自己的额头,然后急匆匆地往自己预定的方向快走。

再往前就是宁府的高阶,谭兴在距离数十步时慢了下来, 一时有些怯乏。他大概能预知进了这扇门后会遭遇什么,正因如此,他心中愈发忐忑。

踌躇半天后,他拢紧了颈下的衣领,奋力就朝门里?冲。

值守在大门两侧的看守立刻拦住他, 恶狠狠道:“干什么!你什么人!”

谭兴道:“我要见宁相,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就你?”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他两眼, 嘲道:“一副穷酸样, 也想见相爷。”

谭兴急道:“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对宁相说!”

看守完全不拿他的话当?回事,冷笑道:“你当?相爷是谁,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另一人道:“你说你有要紧的事对相爷说, 但我们怎知你是不是撒谎,倘若你对相爷图谋不轨呢?”

谭兴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让我见宁相!”

早朝虽然已?经散了,但宁澄焕还未回来, 看守道:“相爷不在,你去?了也见不到。”

谭兴忙说:“我可以等!”

他刚说完, 宁府的大门便开了。

宁修则刚好要出去?,老远就听到了吵嚷声,他跨过门槛出来,不满道:“吵什么!”

看守道:“回三公?子?,不知哪儿来的小叫花子?,非要见相爷。”

谭兴听他这么称喊宁修则,马上又重复道:“我有要紧的事情告诉宁相,请三公?子?让我进去?吧。”

宁修则当?然不信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更是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赶走!”

两名看守得了少主子?的吩咐,越发有恃无恐起来,一左一右架住谭兴后,将他从台阶上甩了出去?。

“我是真的——”谭兴还欲再说,却见宁修则已?经入了马车车厢。

他不甘地从地上爬起来,在凝望了宁府的大门片刻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走。

秦惜珩掐着散朝的时辰来了“风花雪月”。

守院的婢女?唤作?云娘,开门一见是她,道:“公?主来得不巧,殿下回来换了身?便服,才出去?。”

秦惜珩问:“去?哪里?了?”

云娘道:“相门寺。”

“嗯?”秦惜珩皱眉不解,“四哥去?相门寺做什么?”

云娘笑道:“公?主不知道,殿下前段时日结识了一位佛门师父,法号叫做玄通。殿下与他一见如故,最近天天都要去?相门寺听他讲半日的禅语。”

难怪这几日一直没见到秦绩的身?影。

秦惜珩问:“这么说,这和尚之前并不在相门寺?”

云娘点?头,“据说是位游走四方的高僧。”

秦惜珩顿时觉得无奈,“四哥也是,除了朝政,对什么都痴迷一二,若是让太子?哥哥知道了,只怕要连夜将这和尚赶出邑京。”

云娘捂嘴一笑,又问她:“公?主可是要留下来等殿下?”

“嗯。”秦惜珩原本就是有事而?来,自然不能无功而?返。

昨夜赵瑾对她提到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回房之后,她也越想越觉得事情不似巧合,果?真今日就听到消息传开了。

涉及旧案,若是贸然去?问宁皇后或是秦潇,只怕都得不到准确的回答,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来问秦绩最为妥当?。

秦惜珩无聊地环扫了这庭院一圈,见墙角的石桌上还晒着秦绩前些时日做的瓶画,正要走过去?看看这些成品,忽然听到有急切的脚步声出现?在院门外,随后又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

“兴王!兴王!”敲门的人在外面大声地喊。

秦惜珩正纳闷,不知会是什么人这么急着找秦绩,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要代替秦绩将来人迎进来。

云娘到后院给秦惜珩沏茶去?了,这会听到呼喊声,小跑着过来开了门。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一身?不知洗过多少次的衣服,大口喘气几阵之后,直问:“兴王在吗?”

“殿下不在。”云娘看着他,问道:“你是何人?”

谭兴一听秦绩不在,立刻又问:“那兴王什么时候回来?”

云娘略显不快,“殿下的行踪,怎是我们做下人的能知道的。你究竟是谁?找殿下何事?”

秦惜珩看他眉头紧蹙,言语间有些慌张,于是问:“你不说明来意,云娘又该如何转达给兴王?”

云娘对谭兴满腹怀疑,也不信他找秦绩能有什么要紧事,先对秦惜珩道:“公?主不必理会,先进去?吧,这里?交给婢子?就好。”

“公?主?”谭兴看着秦惜珩,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仪安公?主?”

秦惜珩点?头,“我是。”

“罢了,反正都一样。”谭兴自言自语完,拿出全部的决心对秦惜珩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公?主。”

“告诉我?”秦惜珩有些诧然地愣住,谭兴点?头,左右看看之后,问她:“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吧?”

云娘见状,识趣地说:“后厨还有些事情,婢子?先去?了。”

她走后,秦惜珩道:“这里?是我四哥的私院,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人来,也没什么下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担心什么。”

谭兴却仍有些怀疑,问她:“你真是仪安公?主?”

秦惜珩不知道他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保密到如此程度,当?下有些不喜道:“你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走,反正我对你想说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致。”

“我信我信!”谭兴马上改口,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厚实?的牛皮信封递给秦惜珩。

“这是什么?”秦惜珩拆开封口,将里?面的一叠信纸全倒了出来。

谭兴咽了一口唾沫,道:“我叫宗政康,我爹就是宗政开。这些是我爹与宁相还有柳玄文?的往来信件。”

秦惜珩将要打开信纸的手猝然一僵,迅速抬起眼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宗政康道:“我爹固然有错,但这次却是做了柳玄文?的替罪羊。”

秦惜珩当?即猜中他的用意,她扬了扬手中的信,问道:“你想用这些要挟宁相,让他替你裁决柳玄文??”

宗政康并不否认地点?头。

秦惜珩不知是该说他勇敢,还是该说他愚蠢。

宗政康见她半晌不说话,又道:“只要宁相帮我惩治柳玄文?,这些信我能立刻毁了。”

“你当?真是不怕死。”秦惜珩匆匆扫完第一封信,对他道:“你就不怕宁相直接派人杀了你?”

“我死不足惜,但如果?宁相知道柳玄文?也清楚他们的那些混账事,那么一定会派人杀了他。”宗政康说这话时眼中坚定,丝毫没有任何惧意。

“还有,”他继续说,“我已?经去?过宁府了,可看门的不让我进去?,宁三公?子?还叫人把我扔了出来。我听说兴王与太子?感情很好,宫外又有这么一处私院,所以才一路找来。公?主,你是皇后养大的,与宁府自然也是亲厚,所以我把这些告诉你,求你带我见宁相一面。”

秦惜珩冷笑一声,“你知道的还挺多,看来宗政开没少对你说过邑京的事情。”

宗政康摇头,“不,我爹从没对我提过一星半点?。这些是我来邑京之后,打听了才知道的。”

秦惜珩问他:“我猜你早就到了邑京,但为什么现?在才把这些拿出来?还有,你抵京之后,住在什么地方?”

提到这些,宗政康犹豫起来。

秦惜珩道:“你若是不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我要怎么带你去?见宁相?”

宗政康捏着拳头犹豫了许久,决定把什么都说出来。

“我是跟着我爹的师爷逃出来的,抵京之后,一直藏住在梁渊侯府。”

秦惜珩的心跳猛然缓下半拍,问他:“什么?梁渊侯府?”

宗政康“嗯”了一声,又说:“我不知道师爷与梁渊侯说了什么,反正抵京之后没几日,我就被带到了梁渊侯府,化名谭兴住着。”

秦惜珩原本不想多管闲事,打算按照他的意思,引他见了宁澄焕了事。可他现?在提及赵瑾,她就不能不管了。

“你说的师爷,是谁?”秦惜珩问。

“谭子?若。”宗政康道。

秦惜珩虽然对朝事的关注不多,却也知道这个名字和通缉令。她又问:“你们一直藏在梁渊侯府?”

“是,”宗政康道,“但梁渊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谭子?若让我装作?他的侄儿。”

“你们胆子?太大了。”秦惜珩心惊胆战,完全不敢想象赵瑾被牵涉其中的后果?。

“谭子?若现?在还在侯府吗?”她追问,“还有,你为什么现?在才把这些拿出来?”

宗政康道:“因为我前几天才得知,谭子?若另有其主,他给我爹做师爷,就是要暗中套取我爹的一切。他带我逃出来,也是想控制我,想拿到我手里?的这些信。”

他自嘲自讽地笑了两声,脸上露出与他这个年纪并不符合的悲哀,“我一直以为,他真的是为了保我的命,才一路护着我来了邑京,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拿我当?一枚棋子?。他一心所图的,是这些信。”

秦惜珩道:“可判决已?经下了,即便你见到了宁相,你父亲也难逃一死。”

宗政康道:“我知道我救不了我的家人,也并不能挽回什么,但若是能将柳玄文?绳之以法,我就算是死了,也情愿了。”

少年说话时眼色平静,仿佛已?经决心赴死。

秦惜珩问:“你只是想报复柳玄文?,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

宗政康点?头,“是。”

秦惜珩道:“宗政开用人将你换出来,不是让你来自投罗网的。”

宗政康无所谓道:“家都没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而?且我什么也做不了,还不如死了干净。”

秦惜珩看着他,心里?却有了另外的打算。

“若我把你引给宁相,我不能保证他不会杀你灭口。不过我现?在可以给你指另一条路,这条路不仅能让你找柳玄文?报仇,还能让你保住性命。”

宗政康先是怔然,很快便急着问道:“是什么路?”

秦惜珩并不直接告诉他,而?是说:“不过这条路需要的时间有点?长,具体多久,我现?在不能对你保证。而?能不能将柳玄文?绳之以法,最后还得看你。”

宗政康道:“公?主但说无妨,不论多久,我都能等。”

第039章诘问

赵瑾在梁渊侯府陪樊芜用完午膳, 便听闻公主?府的人来传话?,说仪安公主?请她?回去。

秦惜珩从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她?, 赵瑾心?中?存了?些疑,没作什么犹豫就回了?公主?府。

仪安公主已经在含章院等着她?了?。

赵瑾见她竟然等在这里,越发觉得有什么大事,问道:“公主?找臣?”

秦惜珩放下手中?的茶盏,拿帕子擦擦嘴,才说:“有件事,我觉得我得告诉你。”

赵瑾问:“什么事?”

秦惜珩看着她?,说道:“我今天,可巧碰到了?一个人……”

赵瑾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这人说, 他叫宗政康,是宗政开的幼子,受家中?师爷庇护,这才一路逃到了?邑京。后来,又跟着这位师爷住到了?你的府上。”

赵瑾脸上骤然一白。

秦惜珩沉着气?看她?, 慢慢道:“赵怀玉,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赵瑾立刻喊:“公主?——”

秦惜珩手一抬, 道:“人, 现在已经被我看起来了?,我既然专程来找你,你就该放心?, 这件事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赵瑾这才缓下一口气?,又问:“公主?是说,谭兴就是宗政康?”

她?问完这句话?, 忽地想到了?那一日,她?无故地觉得, 谭兴的样貌该是高?门大户里的少爷公子。

原来不是她?多疑,而是宗政康本就是高?门大户出身,十多年来养成的举止仪态实在是难以改变。

秦惜珩道:“看来这个谭子若还有些手段,竟然一直将你蒙在鼓里。”

赵瑾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又不便发作,只能忍气?道:“数日前,谭子若与谭……宗政康吵过一次,后来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将宗政康哄住了?。昨日,府上便说宗政康跑了?,臣派了?人在外面寻他,但一直没有消息,公主?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秦惜珩有些伤神地看着她?,“你得庆幸,遇到宗政康的人是我。而且,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到底是谁。”

她?简要地说了?那些过程,赵瑾听得冷汗涔涔,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秦惜珩看着她?脸色发白的模样,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赵瑾立即起身,对她?一揖,“公主?救命大恩,臣万死难报。”

秦惜珩目光一直,带了?些厉色道:“不许在我面前说这个字!”

赵瑾是真要谢她?,仍是用那样郑重的口吻道:“从今往后,臣愿为公主?肝脑涂地。”

秦惜珩没见她?用过这么认真的语气?,当下声音缓了?缓,道:“我说了?要保你,自然不会是空口白话?。谢不谢的,我不在乎。”

赵瑾问:“那公主?将宗政康安置在何处了??”

秦惜珩道:“这件事你就不用打?听了?。总之,我不会害你。”

赵瑾还想再说,却被秦惜珩抢先道:“你瞒了?我这样大的事情,我没追究也就算了?,你现在倒要来管我了??”

“臣……”

赵瑾有些理亏,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人是个烫手山芋,臣是担心?哪天东窗事发,会让公主?无辜受到牵连。”

秦惜珩似笑非笑,“关心?我?你若是真要关心?我,那就请你以后别再做这种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我护得住你一次,但不见得能护住你第二?次、第三次。”

“是。”赵瑾微微一笑,“这次,真的多谢公主?。”

“幸好宁府的那帮人势利,否则真让宗政康见了?舅舅,我怕是帮不了?你了?。”秦惜珩此时回想也觉得后怕,不免又瞪她?,“你府上的事,我就不插手了?。但谭子若这个人,你最好再问问。”

不用秦惜珩提醒,赵瑾也会这么做。

她?刚才匆匆离开梁渊侯府,现在没过多久又再次踏入,门房觉得奇怪,问道:“侯爷是忘什么东西?了?吗?”

赵瑾淡淡地“嗯”了?一声,径直就往后院走。

宗政康前一日逃出了?侯府,谭子若直至现在都?是坐立不安,现下看到赵瑾一来,下意识地垂低了?头,嗫嚅道:“侯爷怎么来了??”

赵瑾和善地笑了?笑,坐下后问他:“令侄有消息了?吗?”

谭子若叹气?地摇头,“尚无。”

赵瑾拍拍他的肩,“别太担心?,小孩子而已,在外面饿几?天后,自然就会回来了?。”

谭子若也只能这么想,“但愿如此。”

赵瑾有意试探,故意道:“你别想太多,就安心?住着,这府上也不会多你一双筷子。”

谭子若一听,顿时愁眉不展,“可是侯爷,小人总不能一辈子缩在侯府。”

赵瑾道:“那你还能有什么去处?”

谭子若道:“哪里敢一直叨扰侯爷,等寻到了?兴儿?,小人就带着他走。如今宗政开的案子已经了?了?,想必再过不久,朝廷也会撤了?对小人的通缉令。”

“急什么。”赵瑾把玩起腰间的玉饰,漫不经心?道:“有些事情,你还没交代清楚,若是就这么走了?,我问谁去?”

“该说的,小人都?说了?,半点不敢欺瞒侯爷。”谭子若战战兢兢看着她?。

赵瑾盯紧着他,“邑京的达官显贵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只找我?”

谭子若苦笑,“小人之前说过了?……”

“不对。”赵瑾打?断他,“你说你只是想活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告诉我的那些旧事,桩桩件件都?是致命的?聪明的人,只会将话?烂死在肚子里,再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度过余生。可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哪里危险就往哪里来,就好像——”

赵瑾刻意停顿一下,才说:“你生怕我不知道这些往事。”

谭子若泛苦的笑猝然凝住。

“照你之前所说,找我只是寻求庇佑,可我在邑京根本就待不长久,而且在朝中?也没有能够说得上话?的人。”赵瑾看着他已经渐渐散了?笑意的脸,再次开口时,声音肃然有力,“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还是说,是什么人指使?你告诉我这些的?”

谭子若吓得跪在她?身前,“侯爷想到哪里去了?!”

赵瑾道:“你那日对我说,之所以来寻我,是担心?宗政开找人将你灭口,所以才想求一方庇护之所。是不是?”

谭子若点头,“是。”

赵瑾接着说:“可是那个时候,宗政开已经在押解入狱的途中?了?,他贪污之事早已板上钉钉,百口莫辩,又何必找人来堵你一个师爷的口?”

她?盯着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人,笃定道:“你在撒谎。”

这原本是最不合常理的一处,可她?在那一日得知真相后太过震撼,将这看似不是重点的说辞忽略得一干二?净,直至今日知晓了?谭兴就是宗政康,她?才在回府的路上想到了?这一点。

谭子若望着她?的眼睛,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侯、侯爷。”沉默片刻之后,谭子若再次开口,“请侯爷相信小人,小人绝无加害侯爷之心?。”

“那我要是再说一个人呢?”赵瑾道,“是该叫他谭兴,还是该叫宗政康?”

谭子若先是木然,脸上随即煞白一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赵瑾继续道:“人现在在我手里,这位小公子从小被养得太好了?,不经吓,所以,我还是来问问你。”

“侯爷,小人……小人……”谭子若嘴唇颤抖,似是还想解释什么,可在赵瑾的凝视和逼问下,他再也找不出任何借口,最后,他认命一般地问道:“侯爷在哪里寻到他的?”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赵瑾淡淡道,“说吧,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谭子若却摇头不愿说。

赵瑾忍不住冷笑:“你还真是忠心?。”

“不是的。”谭子若仍是摇头不止,“侯爷回梁州去吧,别在这京中?搅和了?。”

“你以为,我愿意蹚邑京的浑水?你冒死来告诉我那些旧事,就是要让我知道,是什么人与我有杀父之仇,为的是我能永不与这些人为伍。”赵瑾定定心?,道:“让我猜猜,首先,你不是宁相的人,也不是皇后和太子的人。”

谭子若心?惊胆战地看着她?。

这样一算,邑京的显赫人物已经排除掉了?十之六七。赵瑾慢条斯理道:“其次,你也不是圣上的人。这么一来,还剩下谁呢?”

谭子若生怕她?猜中?,无助道:“侯爷,知道这些对你并无益处,反倒会让你越陷越深。”

赵瑾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告诉我当年的事情?”

谭子若哑口无言。

赵瑾又道:“你藏在我府里的事,你主?子定然是知道的。方才我留你长住,你言语之间急着想走,倒是验证了?我正在猜的一件事。”

她?不给?谭子若说话?的空隙,直接道:“你来找我,一是为了?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二?来,就是为了?躲避祸患。如今宗政开的案子结了?,你自然想赶紧溜之大吉。可巧,当日宗政开的案子还在三司会审时,有个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我觉得你是个烫手山芋,得赶紧舍弃才行?。”

赵瑾说到这里,轻轻一笑,“你当我猜不出他是谁吗?你的这位主?子,藏得可真是深啊,如今再回想从前,桩桩件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谭子若立刻拉住她?,“侯爷别去!”

赵瑾道:“他绕了?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拉拢我吗?我若是再装傻,以后见了?面,指不定怎么尴尬。你拦着我,是觉得你主?子那边还没到开诚布公的时候吗?”

谭子若道:“小人是真心?为侯爷着想,侯爷现在离开邑京,就与这些通通无关了?。”

赵瑾甩开他,“可你主?子在五年前就盯上了?我,即便我回了?梁州,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我?有些话?,你既然不愿意交代,我自然只能去找他问清楚了?。”

“侯爷!侯爷!”谭子若拉不住她?,又不敢太过声张,心?中?懊悔不已。

“左右是瞒不住的,事已至此,还是看开些吧。”

门半开着,有个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谭子若不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闻言又低低地叹了?一声气?,才说:“这邑京之中?的猛虎多不胜数,我是真的怕啊。怪我,没能将宗政康看住。”

“怕又能如何?”门外的声音说,“如今的这世道,谁能真的置身事外?与其一直躲避,不如早定阵营,若是一直这样畏手畏脚,真要等成了?人家刀板上的肉,再来反抗吗?我在这府里守了?十年,也在这京中?看了?十年,有些事如果不抢占先机,就只能俯首听命。”

“唉——”

谭子若慢慢回转身来,望着门槛外的地面上拉长了?的影子,道:“该让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往后呢?我是隐姓埋名留在邑京,还是再赴他处?”

外面的影子道:“今日这事太过突然,我得问过之后才能给?你答复。侯爷不会为难你,也不会把事情闹大,这两日你先安心?住着,切莫多想。”

谭子若点点头,察觉外面的影子似是要走,马上又喊住:“仇哥。”

影子问:“还有事?”

“你……”谭子若有些迟疑,但还是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换成了?嘱咐之语,“你虽守在府中?,但也要当心?己身。”

“嗯。”影子转身就走了?。

谭子若怅然若失地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幽幽地又是一口叹气?,“既然是赌,那便赌吧。”

第040章陈事

白天?的百花大街也不缺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

赵瑾站在绵韵阁门口?, 抬头望着那匾牌出了会儿神。

“哎哟喂这不是赵侯爷吗?怎么搁外面站呢?快进来快进来!”

来的次数多了,她俨然成?了个?熟客, 老鸨看着她就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忙将人往里面请。

秦佑这几天?日日都在这里,赵瑾直接问:“燕王殿下在哪一间?”

老鸨热心地领她到了包厢门口?,“就是这间了。”

“有劳了。”赵瑾淡淡一笑,直接推门进去。

莺莺燕燕环绕了一屋子,门突然“咯吱”一响,众人整齐地停住了,纷纷顺着声源处看去。

秦佑从一女怀中?探出?头来,见了是她, 笑道:“阿瑾啊,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赵瑾挥手,示意陪酒奏乐的钗环们全部退下。

秦佑放下杯盏,稍微坐直了些,问她:“你?不喜欢女色, 我给你?找几个?小倌来也行啊, 干嘛一股脑全给我赶走?了, 现在没人给我唱曲, 没人喂我喝酒,多没趣。”

赵瑾在他的对桌位置上坐下,轻轻地叩了一下桌面, “我拿殿下当?兄弟,殿下却连真心都不愿意拿出?来。”

秦佑愣了一下,笑说:“阿瑾, 你?这是……何出?此言啊?”

赵瑾慢慢地说出?一个?名字:“潭、子、若。”

秦佑问:“潭子若怎么了?他不是宗政开那个?不知道躲在何处的心腹师爷吗?怎么,难道这人被找着了?”

“是啊, 人已?经找着了,现在就在我府上坐着呢,殿下要去看看吗?”赵瑾慢条斯理地说,一边仔细地观察他脸上的神情?。

“案子都结了,还看什么看?”秦佑摆摆手,无甚所谓地说着,“我本?就惫于管这桩案子,现在好不容易尘埃落定,还谈它做什么。”

“殿下不该好奇,他为何在我的府上吗?”赵瑾不免觉得好笑,“而且,殿下用完人就扔的?可真是好狠的心啊。他是宗政开的心腹不假,也是你?一早就布好的棋子。一枚用来让我彻底选定立场的好子。”

她说到最后一句,刻意加重了语气。

秦佑一愣,旋即像是觉得这话很新?鲜,颇有兴致地问:“哦?此话怎讲?”

赵瑾从从容容道:“我此次入都,明面上为的是寿宁之宴,可实际上,是被迫在圣上和太子之间选定一方?。为了不让我成?为太子一党,你?借了这么一只手,在一开始就将我推入了皇权麾下。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父为宁氏所害,于是将这桩旧事当?做筹码,借旁人之口?说出?,就是要逼我痛恨宁氏。”

“我虽不知谭子若何时成?了你?的人,但是他骤然到府中?寻我一事,定然是你?授意的。这人来得突然,又?知晓昔年旧事,你?料定我会将他暂藏于府中?,日后再做细问。但是宗政开的案子了结后,他也就没了任何作用,此时他若是继续留在我的府中?,保不准会因为某些事而说漏嘴,将你?捅出?来。于是你?那日,有意无意地故意在我面前提起他,让我觉得这人不能再留。如此一来,他倒像是被我逐出?府的一样,就此离开得干干净净,也不会将你?牵扯出?水面。”

秦佑似是在听人说书?一样,问她:“然后呢?”

“然后?”赵瑾冷笑一声,“然后不是该问殿下你?吗?”

“我?呵,我一个?酒肉浪子,每天?就是混吃等死……”

赵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今日既然在这儿,殿下就别想再糊弄我了。你?费尽心思绕了这么大一圈,不就是想让我站在你?这边?我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殿下还要装到几时?我专程来找你?,就是觉得这事还有得谈,否则过了这个?村,就再没这样的店了。”

秦佑终于敛下了笑意,面色平静如水,露出?前所未有的肃然来,“那日在东寰猎场,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

赵瑾道:“殿下藏得好深啊。现在再想想,五年前你?就在拉拢我。那日在寿宴上我还不曾注意,如今想来,你?若真是混吃等死的酒肉纨绔,又?怎会教我认人,怎会一一告知我朝官们姓甚名谁?以及后来,在去往猎场的路上,你?给我讲的那些,就差将南北两衙的兵力部署全告诉我了。再往近了说,昨日你?做东宴请的那些人,个?个?都能做你?的棋子,又?或者?说,那些人中?,有你?想刻意拉拢的。”

秦佑轻轻地扬了扬嘴角,“你?装聋作哑躲在梁州,我吃喝玩乐驰骋邑京,说到底,都是想藏锋罢了。阿瑾,咱们都是一类人,也算是人以群分,同道为谋不好吗?咱俩兄弟相称这么久,怎么还生分起来了?”

“好或不好,不是殿下一厢情?愿就能算数的。”赵瑾往后垫上一靠,撑着腮看他,“殿下总得说说你?的诚意。”

“换个?地方?吧。”秦佑起了身,“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也不是我拿出?诚意的地方?。”

马车驶出?百花大街,向西而行,两人一路无言,像是在各自斟酌自己的筹码。赵瑾在心里理着这乱麻一样的线,不知多久后忽闻幺伏在外一声:“殿下,到了。”

秦佑率先下车,赵瑾次之,待得落地时,她对着眼前的宅子愣了愣。

“放心,我在这附近插了眼线,没人敢跟来。”秦佑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这儿是睿王的一处外宅,后来被我买了,专门用来宴请宾客,花天?酒地。”

睿王?赵瑾想了想,记了起来,这好像是永康年间死于派系争斗的一位亲王。

赵瑾跟在后面,看着这一路走?来花哨又?奢靡的装潢,拿那份纨绔的语气啧啧两声:“殿下好有钱啊。”

秦佑回看她一眼,亦恢复了一脸懒散,“没钱怎么装纨绔?你?就得跟着我再学学,不然工夫不到家,糊弄不住人。”

赵瑾很有底气道:“我穷得很,没钱。”

“你?说这话,也就只有我会信上一两句。要是落到旁人耳里,只会觉得你?是故意哭穷。”秦佑说完,不忘举个?例,“太子多半就会这么觉得。”

三两句话语间,秦佑带着她进了宅子深处的一间暗房。

赵瑾打探四周,“这是殿下的书?房?”

秦佑道:“随便翻随便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哟,”赵瑾哼了一声,带着点儿讽刺的笑,“还装大方?呢。”

“我用得着装吗?”秦佑回了一笑,往她那边走?近几步,仍是那副惫懒样子,“百花大街上招待你?的时候,吃喝玩乐哪次花的不是我的钱?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大方?了?”

“殿下,我喜欢男人不假,但是你?这样的,我没兴趣。”赵瑾退了退,与他保持固定的距离,“有的适合玩,有的适合做对手,有的适合当?狐朋狗友的兄弟。你?凭本?事让我将你?划到了最后一类。”

“你?厉害啊,叫人不知道这话是夸还是贬。”秦佑挪身到茶案前坐下,招手让她也来,“不是要跟我谈话?想让我拿出?什么诚意?”

赵瑾在他对侧坐下,道:“我问,你?答。至少要让我知道一些明细,我才考虑要不要与殿下合作。”

秦佑点头:“好,你?要问什么?”

“第一,”赵瑾伸出?右手食指,“二十年前的事,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回答可能会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我保证我说的全部都是实话。你?若是相信,咱们才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赵瑾淡淡道:“真相与结果都已?经知道了,想来殿下也没有必要用过程来骗我。说吧殿下,我洗耳恭听。”

秦佑欣赏她的果断干脆,道:“我怀疑这背后有另一只手。”

赵瑾平静的瞳眸忽然一紧。

“这只手引着我去查二十年前的事情?,每当?我陷入瓶颈,它就会抛出?新?的线索,甚至连谭子若的去向也是它在暗中?告诉我的。”秦佑眉头皱紧,摇着头,“我暗中?派了人去查这幕后人是谁,可是对方?来去无踪,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赵瑾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又?问,“或者?说,是什么让殿下觉得我父亲的死是宁家的蓄意谋划?”

“五年前。”秦佑回答得很快,不带半点犹豫,“皇祖母那时还在,只是长久地病卧在床。有一次我去探视,正碰上父皇照料皇祖母用药。他们说了几句话,我最开始没有在意,可是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

赵瑾追问:“什么话?”

秦佑低头回忆,想了想道:“父皇说,‘母后今日体肤之痛,可曾想到昔年之孽,那时朕心上之痛不亚于此’。”

赵瑾问:“太后是怎么说的?”

秦佑豁然抬头看向她,道:“你?再恨哀家如仇,他们也回不来了。”

若是不晓真相,这句话真的会让人不明就里,二人如今心知肚明,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祖母就是这样说的。”秦佑看着赵瑾脸上近乎呆滞的模样,轻轻地继续说,“当?时,皇祖母的寝殿周围没有宫人,我便以为老人家在休息。听到他们这一对一答,我意识到来的不是时候,于是马上就走?了。”

“离开之后我才想起来寝殿周围为何没有值守的宫人,想来是父皇有些话要单独说与皇祖母听,便叫人都下去了。可是那句‘昔年之孽’,还有‘他们’,倒是叫我想了许久。父皇与宁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我原本?以为这些指的是父皇的什么私事,可是他这人对谁都是一个?态度,会有什么人值得他与皇祖母撕破脸皮?”

赵瑾忽然道:“先帝崩前,命我祖父和颜老先生为帝师太傅,又?指范相从旁协辅,一同授书?储君。”

秦佑点头,“不错。我当?时想了许久,唯觉此二人较为可能。”

话音刚落,两人立刻对目,不约而同想到了一种可能。

秦佑突然慌张,低喃道:“……怎么可能。”

赵瑾却觉得豁然开朗,她看着秦佑,很快又?猜到了一种可能。

可猜测仅仅只是猜测,楚帝此人深不可测,她不知道该不该搏一把?,拿赵家与剑西做一次赌注。

两人各怀心思,对坐着杵了片刻,秦佑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听说过庚子血季吗?”

赵瑾只知道楚帝登基前党争严重,邑京一片腥风血雨,但是当?年具体如何,她并不是十分地清楚,于是道:“还请殿下细说。”

“永康二十二年,是个?庚子年。也是我皇祖父,就是先帝在位的最后一年。”秦佑慢悠悠地开了口?,“宁家想凭借皇祖母的后位,扶持一个?傀儡上位,也就是当?时才八岁的建王,而今的天?子。”

“可是皇祖父心中?早有储君人选,他虽不曾明说,可是朝野皆知睿王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若要扶持傀儡上位,把?持朝政,就得先除了睿王这枚眼中?钉。于是,他们选择从文?泽瑞下手。”

秦佑说着看了赵瑾一眼,“你?可能不太知道文?泽瑞是谁,他是当?时的兵部侍郎,也是睿王的拥护之一。他们伪造信件诬陷文?泽瑞私通柔然瀚海部,庚子血季就是从这里开始。这桩案子当?时震惊朝野,波及了一系睿王的拥护者?,于是不出?意外,睿王也没能幸免,他被扣上通敌谋反的帽子,同样被陷入其中?。”

他讲到这里,已?是神色低沉,“无奈皇祖父病倒榻上,即便有范相主政朝事,睿王依旧冤死狱中?。此际之下,他只得立了最小的建王为太子,又?择选你?祖父和颜清染为帝师太傅,命范茹和宁据共理朝纲,太后垂帘佐政。”

“这场大案前后一共经过了三个?月,那三个?月内不知牵涉了多少无辜之人。据说那段时日里,邑京上空日日都是血腥气,甚至在某一月的月中?,满月也是染血的赤红。”

赵瑾敏锐地猜出?了他的想法,问道:“殿下是觉得,二十年前的旧事与庚子血季有所联系?”

秦佑道:“当?年被牵连在此案之中?的官员不少,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存活至今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其实疑心过,这个?引我查找真相的人会不会就是当?年庚子血季的旧人。”

赵瑾便问:“睿王可有后人?”

秦佑道:“我也这么想过,但保不准真有可能。”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沉默。

赵瑾扫到他那一排一排的书?架,问道:“殿下这儿有庚子血季的卷宗吗?”

“有啊,全着呢,都是我明里暗里偷偷收集起来的。怎么,你?想看?”秦佑指了指其中?的一排书?架,“那块都是,你?要是有这个?时间和兴致,慢慢看也行。”

赵瑾瞧了一眼,收回目光。

她没有这个?时间和兴致。

秦佑像是料定了她的反应,笑了笑又?道:“对了,我听说你?的先生就是范相的幺子,范相与文?泽瑞又?是至交好友,这样算来,你?先生说不定知道点什么其他内情?。待你?回了梁州,不如问问他?”

阅读匹马戍梁州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